微尘-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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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仲痴痴地盯看了十分钟,陪同吃饭的公社主任才叫探梅过来。当探梅正在纳闷的时候,陶仲却叫人拿来了一个大碗,不仅细心地拨出自己分子里的米饭,竟然还连夹了几片带油渣的牛皮菜。陶仲没有抬头,一句话不说,却拱起双手给探梅递了过去。探梅刚想伸手,可马上又缩了回来。她从来没遇见过如此的施舍,自然就露出了非常惊异的神情。在这一瞬间,可能是太受宠若惊的缘故,惊异得竟嘟哝出了一句“不吃嗟来之食”
的古训。这声音说得很轻,以至公社的两个领导都不明其意。可陶仲却听得很清楚,顿时就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在那个时候,陶仲觉得这古训竟像是戏曲里的台词,不仅贴切,还贴切得让人肃然起敬。公社主任见局长神态异样,却弄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不禁看了看旁边的探梅,才笑着对陶仲说:“她叫查探梅,是我们公社特聘的会计协理员,早嫁人了呢。”
副主任说:“她家在黑光石大队,老公叫苟二,六七十岁了。你不要看她在这里收剩饭,也算我们乡里知书识理多才多艺的人哩。”
陶仲想说点什么,可顿时哑然。他想,一个如此这般的才女,竟然落得这种处境,不禁心潮澎湃还伤感不已。
陶仲刚死了老婆,探梅就开始上了他的心。实际上,这时的苟二老汉还正在家里躺着,上身已饿得像达豪集中营里鼓着眼睛的战俘,两条腿也浮肿得像两只发亮的暖水瓶。虽说苟老汉不是眼前两个儿女的亲爹,却把仅有能吃的东西都给了他们,自己除了喝水就只有躺着喘气。就在那年春天,十五岁的大女儿苟玉玲带着十岁的小儿子苟木生去刨野菜。苟木生爬到山梨树上想给后爹采些刚露出来的嫩叶,一手枝丫没抓住,从三丈高的树上掉了下去。苟玉玲哭叫着找到小弟的时候已经是七窍流血,还没背到家,半路上就断了气。苟木生虽是那国民党连长的儿子,却被苟二关爱如亲生的儿子,得知如此噩耗,一口气没憋过来,也跟着撒手西归了。
苟二和苟木生是在开春的日子里死去的。就在这年夏末,日子刚刚好过,陶仲又来过两次,没过半月,两人就谈起了自由恋爱。
陶仲家里比较单纯,只有一个儿子,已成家立业还在外地工作。陶仲是个会做官的人,平时待人谦恭豁达,在官场里也从不多言多语,凡有什么大事他从不先说,最多只来个:“这样好不好?”的问句。人们常嘲笑他没有气魄,可他也笑说自己水平低。然而陶仲心里却相当明白,凡事都听上面的主意,自己虽有脑袋也常常是多余的。他信奉这个规矩,自然就容易受到上面的赏识。他们结婚不到两年,陶仲就被调到上级文化局当了副局长,又从副局长调到省城文化厅。陶仲虽然在省厅只是个科长,可也是晋升了两级。
探梅徐娘半老打扮出来依然光彩照人,人们都羡慕陶公不仅官运亨通还交了桃花运。探梅深受鼓舞,时时尽心伺候老公和儿女,日子自然过得恩爱和美。按陶仲的私房话来说,探梅不仅勤快周到模样好看还性感十足,每天晚上不用刺激,就觉得自己又好似回到了青春里。陶
仲曾感叹地对探梅说:“唉,人生足矣!难怪那时候的白居易会写出‘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诗句来。”不过,陶仲倒是天天“早朝”,不仅事事小心奉上,待下级也显得更加豁达。由此,陶仲感到事事顺心,连那一向瘦弱的身子也长胖了好几斤。还叫人羡慕的是探梅带来的女儿,苟玉玲事事听话又懂得孝顺,给年过半百的陶仲带来了不曾有过慰藉。苟玉玲从小在农村吃尽了苦,不仅能吃苦耐劳还特别机灵,慢慢长大成人后,身材高挑丰满,皮肤细腻白净,长颈脖、鹅蛋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还透着万端的哀怜。探梅几次对陶仲说:“她原来跟我姓查,后来跟了苟二,就改成了苟玉玲,现在是不是要改成陶玉玲?”
陶仲说:“姓苟好嘛,改不改我都把她当亲生女儿,我看就不改了。”
其实陶仲心里明白,玉玲能得到这“苟”姓也实在不容易,何况套上这“苟”字也非同小可,在这特别讲究成分的新社会中,那“苟”字闪亮的是贫雇农,这光环是谁也不能忽视的。
苟玉玲更与众不同的是她自己练就的一身仪态美。读小学的时候她去考过一次县里的戏班子,人人都说她长得乖巧,可就是动作难看而没有被录取。按戏班子招考的人说:“她声音好、扮相好,就是形体动作实在难看,特别是走路,不仅外八字还有些‘O’型腿的嫌疑。她肯定是从小缺钙,那是怎么都练不出来的。”
然而苟玉玲就是不服输,小小年纪竟然想出了一个办法,不仅注意补钙,每天上学放学都要专门去走附近的铁路。如此两年,不但走路笔直还有些婀娜多姿,竟然把“O”型腿也练了回来。从此以后,她竟一发不可收拾,怎么站,怎么坐,怎么笑,怎么扭头,甚至于吃饭的时候那筷子怎么把米饭放到嘴里,都要拿个小镜子去摆弄一下,捉摸自己怎么才能像电影里漂亮演员那般万端风情,怎么才显得温柔可爱。时间一长,苟玉玲的所有动作也慢慢自然起来,好像与生俱来就拥有这般迷人的气息。
文化大革命开始那年,苟玉玲已经是护士学校高年级学生了。这革命来势迅猛,全国上下都好像是吃了兴奋剂一般。苟玉玲因为出生好、根子正又作风泼辣能说会道,很快就被选举成了全校的红卫兵司令。
当全市第一次把市委书记弄出来批判的时候,所有人都跟着义愤填膺。四面八方的队伍敲锣打鼓高唱起语录歌,能容纳十几万人的体育场上都布满了豪言壮语。那时正是寒冬腊月,各种造反团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飘动,宣传车的喇叭里更是宣言四起。最出采的要数那兵工厂的军乐队,步伐矫健,威风凛凛,一排排裹着彩绸伸向天空的大号小号无比威猛,就像是敞开喉咙呐喊的声音。成千上万的各种红卫兵和那些什么都搞不懂的红小兵们深受鼓舞,每个人都为自己能在如此浩大的洪流里而大呼小叫,仿佛都成了秋收暴动的革命英雄。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当主席台上的代表们还在依次讲话的时候,不知从哪里突然冲来了一群操着京腔的学生,只听他们大叫“假批判真保皇必定垮台”的口号,横冲直撞地和“工人纠察队”的大汉们打斗了起来。紧接着,又不知从哪里来了几群中学生,不由分说地向水泄不通的场内发动了疯狂冲击。一时间,数十万人的会场顿时大乱,直杀得旌旗飞舞人仰马翻。
护士学校的“造反团”多是女学生,自然是不堪一击,而苟玉玲却镇定自若,指挥女生们在疯狂尖叫声中杀出重围,不顾自己血流满面还一马当先。
当棍棒钢钎的武斗在全市愈演愈烈的时候,苟玉玲又审时度势,带着自己的队伍,举着“娘子军医疗队”的旗帜去开始了新的“长征”。她们的长征虽遍及大江南北,可也几乎是在爬火车的路途上完成的。当他们游历了几个老革命根据地,带着革命火种回校的时候,武斗也差不多了。从此以后,苟玉玲不仅被选为学校新生的革命委员会的主任,连区里、市里需要女委员的时候都少不了她。苟玉玲戴上了各种委员的头衔,千军万马的大会也常坐在主席台上
,由于赤胆忠心兼相貌可佳,不说市级的年轻人,就连那些省级的中年男人也想和她攀上几句。
然而,在对付男人方面,苟玉玲看似随和却十分小心,她经常是多线作战却能做到应变不惊。她这本领在中学就开始实践,或许是母亲经历的教训太深,或许是从小就明白守身如玉的道理,她知道弄不到手的女人在男人眼里最有价值,保护自己就特别小心。苟玉玲已经二十
五岁,追求她的男人虽然是越来越多,居然还没闹出过什么桃色新闻。就在市革命委员会成立之前,苟玉玲接受了军区副司令的儿子郝大东的求爱信。这郝大东一米八的个头、大大咧咧虎头虎脑却也文质彬彬,他们经常在军区里面约会,两人都认定找到了知己。
探梅连自己也没想到有这么好的福分,一边是省厅科长的老婆,一边又即将成为司令的亲家,那真是苦尽甘来,再锦上添花了。两人的婚礼选定在国庆节举行,郝大东那边邀请的人自然很多,探梅这边的亲戚能够找到的已经没有几个了。她最想邀请心梅,可知道心梅现在的处境艰难。问梅在抱山沟小学,侄儿何今被分配到山区文化站而今也不知去向。正当她想亲自去回龙县邀请的时候,黄彩就匆匆赶来。黄彩告诉了她一个最不可思议的消息,要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回龙县里去。
事情又回头往查心梅那边说。1967年的武斗基本结束,到处乱跑的人都已经回来了。各地都实行了“军管”。这“军管”首先就要整顿队伍、消除派性、改造思想还要继续革命。在回龙县当过组织部部长的查心梅早就被解了职,受过批斗,进过牛棚,而后就成了一名清洁工。
她归属于县里六大队的第六中队,这里集中了回龙县区两级文艺和卫生系统的人员,人人都集中改造,行动统一、管制严厉,担负起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使命。
这六大队的大队长是专区武装部的副部长金铁军,外号金大麻子。其实金部长一点也不麻,不仅高大魁伟还仪表堂堂,虽然没什么文化却也能显出一副博学多才的模样。据说他曾经麻过,那是在抗美援朝当侦察员的时候,一颗炮弹掀翻了他面前的沙包,脸上顿时就嵌满了黑
沙,金铁军就将计就计,干脆就麻着脸混到美军司令部里去抓了两个俘虏。
其实,这大队长的职务金铁军只是兼任的,他的主要职务是管县里的公检法。金铁军的权力实在不小,说起话来虽有些随便可特别硬朗,他第一次给六大队全体成员讲话的时候说:“我就特别喜欢到六大队来,这里有意思,花里胡哨什么都有。复杂嘛,困难嘛,干革命
哪儿怕这个?我金大麻子就是要深入虎穴,要把这花里胡哨的名堂治理治理。”在第二天的“清队”动员会上,第一阶段是主动交代问题,其他领导都说完了,金大队长还是手拿宝书,满脸威严一言不发。可人人都看到他在不断观察下面的动静,特别是观察每一
个人的模样和表情。他后来在核心领导小组里说:“这是一点小小的心理战术。我当年在朝鲜战场上,那‘八国联军’都不在话下,对付这群小羊羔羔,弄点心理战就足够啦。再说了,这些人多少也算知识分子嘛,给他们做个楼梯让他们自己主动下来,也有利于改造嘛。”
是啊,在那有些特别的年代,像金铁军这声威、模样俱全的实力干部放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回龙县里,真像是虎落羊群着实厉害。不止是六大队的羊羔羔们,就连县里上上下下的干部也没有一个不畏惧他的。世上的事自然是相对应的,特别是文艺团体里那些漂亮的女伶们,真是把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用他费什么功夫,一些在他心理战中备受观察的女人真就纷纷主动去自我改造了。
在给金大队长汇报思想的过程中,各种各样的花环和权力叫他的冒险精神开始膨胀起来。要汇报还必须预约,县里剧团的名角蔡筱芬发现大队长在那天的威严中传达的微妙信息之后,首先就来预约登记。这蔡筱芬年过三十,身材高挑体态丰润,即使是穿一身灰色干部装也是婀娜多姿光彩照人。特别是那胸峰高耸肥臀滑动,把风采万端的曲线施展得性感四溢。蔡筱芬赶上了自我改造的头班车,没想到第一次汇报就上了床。一阵疯狂云雨之后她曾无限深情地说:“金部长,世界上竟然有你这般完美的男人,以前我总说自己红颜命薄,现在我不说了,今世能和你共度良宵,实在是做女人的福分。”
脱得光光的大队长完全没有了平时的威严,他也笑眯眯地说:“这些软绵绵的话我喜欢听。我是个粗人,依我说,我是在给你传经送宝哩。”
蔡筱芬娇滴滴地笑了起来:“嗯——你说粗话。我就喜欢你粗鲁,粗鲁是革命的力量。我那男人就不行,中看不中用。”
蔡筱芬就这样隔三差五到金大麻子那里去汇报思想,没过半月,她就成了六大队领导小组的核心成员,还被内定为县文化局的接班人。
而此时,心梅正在六大队四分队伙食团里做清洁工,一直在接受改造,从不多言多语。四年前,何大羽被弄成了极右分子以后,她就被降了职。当过一段时间“妇幼保健站”的副站长;文化大革命刚开始,她又理所当然的成了县里的走资派。那段时间她真是遭了大罪。每天
从早到晚去一个个单位接受批斗,戴高帽子,挂黑牌子,跪在地上、背着两手、低头恭腰被人家扯着头发“坐飞机”。心梅经常被画上黑脸游街示众,打得遍体鳞伤还不敢吭气。那时候她瘦成了皮包骨,脑袋整天都是晕晕乎乎的。她曾想过自杀,可他知道,在这个阵营里,从来就认定“自杀就等于叛变”的逻辑,想到这“逻辑”将会给正在受难的儿子,给至今还无音讯的丈夫带来多大的灾难,她只有把什么都忍受了。
当猛烈的冲击过去之后,她早已经是只“死老虎”了。这“死老虎”就好像是被丢在路边被人踩烂了的垃圾,已经没人再想去整治她了。
心梅已经当了两年清洁工,每天五点钟起床,晚上半夜才能回家。好在何今常常来信,虽然知道儿子每次写的“处境不错”都是在安慰她,可也总是一种让人慰藉的亲情。心梅虽整天劳累,心里却也平静了许多,身体慢慢恢复,人也开始长好了。
一天,金部长到卫生系统的四分队来视察。视察刚完毕,头头们陪着他在小餐厅里就餐,人人都知道金部长酒量特大,一瓶瓶好酒全都亮了出来,卫生局革委会的内定主任杨东方虽不会喝酒,却也拼命往嘴里灌。只听得杨东方突然“哇”地一声,副主任刘卫东就“清洁工!
清洁工!”地大叫起来。等在外面天井里的心梅马上拿了几条毛巾和扫帚忙不迭地进来收拾,所有人都乱作一团。在满屋烟尘抖乱酸臭扑鼻的餐室里,惟有金部长处惊不变,因为在
略作观察之后,显然是又有了新的发现。他发现了心梅收拾污秽的那一双手,那动作不仅柔润,手指还修长得特别好看;再往上,他又看到了那润白的脖子和端庄清秀的脸。
金部长看走了神,不禁也走上前去拿起扫帚帮着料理。杨东方一时弄得六神无主,赶紧跑过去抢金部长的扫帚,哪知金部长的身躯稍作扭动,这瘦弱的主任顿时打了个踉跄,被狠狠地挤到了旁边去。虽然大家都灌了不少酒,可也能叫人看得明白,多情的金部长又是在怜香惜
玉哩。
金部长把手搭上去轻轻地摸了一下心梅的手,可心梅在刹那间好像被蝎子咬了一般,一个哆嗦,提在手里的扫帚也掉了下去。
“没事,没事。”金部长笑着说,“干部嘛,就是要能上能下,清洁工嘛,那也是我们的劳动人民。来来来,你去洗洗手,我来扫,我……我向来就主张革命不分你我,真理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我……给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