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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微尘-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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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载客的汽船要靠几个码头,他们跑到顶仓的后面找了两个位置,何今发现小兵一会看着江岸又一会回过头来发笑。小兵说:“我看你在这里改造得很不错,连他们船厂的副主任龚华也喜欢你。你老实给我交代,你是不是交了桃花运了?” 

  这问话顿时让何今感到一头雾水,又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他望着小兵说:“没有、没有……我害怕你跟我开这种玩笑,我改造自己都来不及,从来不敢想这种犯错误的事情。” 

  小兵说:“你看、你看,我随便说说就慌成这样。别急嘛,龚华总是说你好,我看她好像有些喜欢你。龚华这人不错,我看你们也挺般配,可惜啊,谁叫你老是出问题。” 

  何今感到心里一阵发酸,不禁喃喃地说:“我是什么人,随时随地都会记住自己是来劳动改造的。” 

  小兵说:“你看、你看,随便给你开个玩笑都输不起。我跟你说,你回学校后不要害怕,可能下面还有好戏给你看呢。” 

  何今回到学校,革命形势又有了迅猛发展,军宣队强制消除了各个造反派,建立了革命委员会,各派在不要命的武斗之后又开始了平寂。 

  何今回到学校的第三天,原来造反派的一些人通令何今必须参加召开的批斗会。何今去的时候看到另外一些造反派的人没有参加,他们只站在会场外面,看着会场里的一群人喳喳呼呼还严阵以待。何今刚走进去,会场里面就来了一阵口号,几个原来的头头同时大叫:“把屡教不改的反革命分子何今带上来!” 

  何今又一次莫名其妙,糊里糊涂地被拉上了台。批斗了十分钟之后他才明白自己又有了新的罪行,那罪状是:“在船厂居然敢煽动青年工人大放反动音乐,企图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 何今虽有些糊涂,却也觉得那口号的叫声已经没有过去那样热闹,军宣队的头儿也一言不发地坐在台上。何今看了看台下,发现原来和自己一起改造的“牛鬼”们也规规矩矩地坐在下面,跟着挥挥拳头却没听到他们的声音。 

  几个人正扬言要把写着“反革命加坏分子”的尖尖高帽给何今戴上的时候,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大群男女呼着口号从左右大门拥进了会场。“感谢美术学院为我们工人阶级做出了贡献! 

  ”“向美术学院的同志学习!”“向美术学院的同志致敬!”大家为这突发的场面弄得目瞪口呆,军宣队的头头也不知怎么竟站在那里笑了起来。特别是那跑来跑去的小兵,笑得格外起劲,他一面跟这些人打着招呼,一面把他们笑嘻嘻地引上了台。 

  一个青年女工大模大样地走上台说:“同志们,我叫龚华,是船厂革命委员会的。感谢美术学院派何今同志到我们船厂工作,他早出晚归,风餐露宿,勤奋努力,还和我们一起批判资产阶级的音乐。我们那里的条件差,没有很好地照顾他,船厂的工人托我们专程来谢谢你们。我今天代表全厂的工人特来向你们学院表示感谢。” 会场里的工人们鼓起掌来,站在礼堂外面的那些人也跟着涌进来鼓掌。船厂的工人们敲响了带来的锣鼓,在一片笑声中何今只感到头晕目眩。不由得耳朵里的嗡嗡声越来越大,顷刻间仿佛就变成了雷鸣闪电。 

  何今在头晕目眩中第一次当着所有人失声大哭起来,他自然已经是百感交集了。不禁抬起头来,在泪水涟涟间,这才真正看清了那女工的脸。 

  何今终于毕业了,被分配到长江三峡的一个县里工作。这分配的确让他有些喜出望外,那人人都不愿意去的山险路险人口稀少好像与世隔绝的地方,正是他心里最向往的去处。 

  他曾读过很多有关三峡的诗词歌赋,他喜爱那些诗情画意,他已经给自己描绘出一幅幅他将要在那里生活的梦境。特别是那《水经注》里所吟唱的:“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联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那荒野险峻少有人烟的感悟,正是他远离是非的期望。特别是那“每当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 的凄婉,正是他在这人世间心灵深处的写照,正是他所寻找的梦境。 

  在去三峡小县之前,何今想回去看望妈妈,可不知怎么妈妈不让他回去,何今就匆匆去了船厂。他不知道那曾经赶去救他的龚华在什么车间,就一直守候在青年工人宿舍的石梯旁。过 

  来过去的不少工人都认识他,有些还笑嘻嘻地问他:“你找龚华吗?”何今点点头也涨红 

  了脸。过了很久,他才看到龚华从河边工作船上跑着回来,她很远就笑眯眯地叫着:“何今,你怎么来了。” 

  他们一起在外面饭馆吃晚饭的时候,何今才知道她是厂里的油漆工。说起那次到学校去的事情,龚华笑着说:“那是预谋的!小兵早就知道人家要批斗你,第二天一早又得到了他的紧急电话,我们连夜邀约了几个车间的工人,他们都愿意来给你打抱不平。”在旁边一起吃饭的女工说:“她爸是厂里的老工人,我们都说她心肠好,她当过我们厂里的模范,现在已经是厂革命委员会的副主任了!” 

  那天晚上,龚华和何今又一起来到第一次见面的山梁上。已经是冬天了,他们就在这山梁旷野中相互讲述了自己的身世。冰凉的山风吹得呼呼作响,可他们的心里都感到了真诚的温暖。龚华说:“我比你大一岁,我应该是你的姐姐啦。” 

  何今说:“我不管是不是姐姐,我就知道你是我最值得尊敬的人。”龚华拉着何今的手说:“我也喜欢有你这样一个可怜的好弟弟。” 

  听见这话,何今突然感到一股暖流涌进了自己的心里,不由得两臂伸开一下就拥了过去。而当龚华要去拥着他的时候,何今却哭了起来。他说:“除了我妈,你就是我的亲人了,就当是我的姐姐吧。我马上就要到很远的大山里面去了,我太懦弱,太没有本事,我只有到那里去。” 

  龚华说:“你记得我第一次和你说话的时候给你最后说的那些话吗?你要自信,你应当自信。我当时就感觉你总是露出一副被人欺负的样子,为什么要这样?你是一个好人,在我的眼里,你是一个忠厚善良和正直的人。我们都不需要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可总要尊重自己。 

  我只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有自信心的人。何今弟弟,我会等着你,我会看到你有尊重自己的那一天。”何今离开了船厂,来到三峡中的一个县里。县里又把他分配到莽莽群山中的一个小镇,这里有一个文化站,何今的人生梦想就从这里开始。 

  何今刚到文化站的时候,作为第一个令人注目的大学生,也受到了应有的关心。文化站的老站长非常高兴,除了给他安排了一间小楼上的工作室,还给他住了一间光线明亮的好房子。 

  第一个月的工资领到之后,何今以从未有过的喜悦到邮局给妈妈寄钱,他留下了十块钱作为自己的生活费,所有的美好都流露在安慰妈妈的文字里。他写道:我已经踏上了新的人生里程,有了自己真正的人格,妈妈什么事情都不要难过,我这里什么都好,不用两年就可以接妈妈到这里来。他还给龚华写了信,信很长,还特别用大字写了一些展示信心的言志段落,他说:我是一个党和人民培养的大学生,要扎根在人民群众中去。这里的老百姓淳朴,文化却非常落后,交通不便,相当苦寒。文化站下面是镇里的小学,这里的小学生有的离学校二三十里,大多数小孩都没有读书。我是到这里来的第一个大学生,是党所培育的,我应该吃苦耐劳,发光发热,为建设山区贡献应有的力量。 

  何今瘦高,皮肤微黑,满口白牙,一副温厚老实的模样。当大家知道他还没有娶媳妇的时候,一些乡里、镇里的干部也托人来给他说媒。派出所的高所长来的时候,何今竟然脸红得一声不吭。第二次又来问,他还是不说话。问他是不是已经有了对象,他急忙说:“没有,的确……没有。” 

  第三次所长索性把自己的侄女带来了,这侄女读过初中,模样在镇里也算是上乘的。可何今先是吓得不敢下楼,后来又吞吞吐吐地说自己有了对象。再问他对象在哪里,何今居然又说自己没有。 

  好像就从这次开始,乡里的领导就开始对何今改变了态度。派出所的所长说:“何今是个不知好歹的怪物,我就不相信他二十三了还不想女人。问他有没有对象,居然对我也吞吞吐吐。我看,他想骗我们山里的老实人,大家注意些啊,这人在作风上很值得注意。” 

  随着领导的注意,何今就开始有了问题,有人说:一个有文化的城里人,怎么每天一大早起来就去扫地?他怎么给城里寄那么多钱,自己只留下那么一点点?有人说:怎么他平时就不说话?怎么总是喜欢在自己的屋子里躲躲藏藏的画来画去?特别是有人看到他带来的那些光屁股男人和女人的画册,更认定了他作风下流。乡里的书记说:“他说他是光棍,问他要不要媳妇就装傻。你们看,他背地里就喜欢看那些大屁股、大奶奶过瘾。他竟然还画出了那些男人和女人的毛毛,我看是个下流透顶的东西。” 

  乡里的民兵队长说:“他还经常一个人在外边转来转去,那些荒山野岭有啥子好画的?听说这一带明年会有兵工厂内迁,所有民兵都应该提高警惕!”这话一经贯彻,何今就两次在山上被当场捉住。如此周而复始,这乡里、镇里所有的“革命人民”都有了提防他的道理。文化站老站长的看法却有些不同,他两次把何今保出来,又反复给大家解释说:“你们要理解他,他是美术学院毕业的,据我所知,风景写生和人体写生是一门学问,不要那么大惊小怪。” 

  派出所的所长说:“我说,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就是名堂多,哪有画光屁股大奶奶也是学问的?你能说他不下流、不阴暗?我就怀疑他政治上有大问题。他鬼鬼祟祟去画那些大山干什么?出了问题你能负责吗?我看,等那些帝国主义、修正主义的原子弹一起丢到我们这里来的 

  时候,你是负不起这个责任的!”老站长马上就哑了口,他虽然也是共产党员,却也知道自己能把何今保出来就已经不错了。 

  派出所所长的观点得到了乡里书记的支持,书记还提醒说:“你们不要忘了,何今的父亲是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是反革命!好好的大城市不去,偏偏就到这个偏远的山区来,他的思想阴暗,行动又这样诡秘,同志们哪,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 

  不幸的是,文化大革命还没有结束。乡里文化站和这里的小学合在一起搞的革命委员会自然会遵循某些领导一再强调的旨意。“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那是毛主席的教导,谁敢怀疑这样 

  的真理。在派出所的文件里何今的名字旁边已经画上了三个圈圈和两个问号,这当然就成了大问题。派出所变着法儿搜查了他带来的东西,不只是那些光屁股画册和书籍,就连那些歪歪扭扭的洋文书和那个半导体收音机也加重了对何今的怀疑。何今本来就是“黑五类”,要说“革命”早就没他的份。何况他又是个外来人,一点不懂得察言观色,更不会拉关系,除了老站长,再也没人搭理他。 

  何今又一次感到了孤独,他几次给母亲和龚华写信,而信是写好了可总是不敢寄出,他实在不忍心在母亲自己都在受难的伤口上再撒上一把盐,他实在不愿意告诉龚华自己又一次陷入了窝囊的境地。他非常想解脱自己的苦闷,也主动去找过老站长,把自己不明白的事情给老站长解释和倾诉,可老站长除了长时间地认真的倾听以外只能长时间的唉声叹气。老站长最后也说过一句话,他说:“是啊,连我都弄不明白,愚昧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呢?” 

  自此以后,何今又开始了沉默和忍耐,他知道愚昧的确是太可怕了,自己只有重新恢复到过去的模样,整天耷拉着脑袋,下垂着双手,低着眼睛看人,对什么事都不敢言语。 

  这里的《人民日报》虽然来得晚,而那经常为社论游行的风气在这里却也时兴。游行的人虽然不多,可都选在赶场天,镇里街道又小,满街都是看热闹的人。全镇也只有三十多人吃皇粮,除了被打倒的,那些能打着横幅游行的革命派自然是很了不起。每到游行自然是没有何今的份,可给人家连夜准备上街的大标语、大字报就少不了他,第二天天不亮又要提着石灰桶、木炭桶到处去刷墙壁。何今是“黑五类”,不能让他逞能,就专门给他戴上个“黑五类”的黑套套,以示他和革命派的区分。 

  何今不但听话,也的确有不少优点,他不但字写得工整,能纠正错别字,还能随叫随到,能连续二十四小时不出声地干活,于是两边打笔墨官司的头头们自然就把他当成了好使的机器。乡里的造反派虽然不多,可谁都可以要何今抄写大字报,哪一个机构他都不敢得罪,哪一个派别他都得写。有一天,人数少的一派终于耐不住了,他们在形势分析中认为何今完全是墙上的芦苇风吹两边倒,立场太不坚定。大家在议论之余马上把他抓来批斗,还把他弄到一个隐蔽的空屋子里关了起来。人多的一派不识字的人居多,离开了何今,“文斗”的威势就顿时大减。他们马上组织起精兵强将,为抢出何今要攻打对方的主楼。他们提出的口号是“不允许窝藏黑五类!” “不能让资产阶级任意休息!”那人少的一派多是一些 “文化人”,还没攻打进来就把何今放了出去。于是,两派又坐下来讲条件,那条件是划分 “势力范围”和“利益均沾”的问题。说到底,那“势力”是要何今随叫随到,那“利益”就是瓜分何今的工作时间。然而,何今的“利益”本来就有限,这“势力”的划分几乎把他全部生存的空间都“均沾”完了。 

  这“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的无偿利用,把何今忙得整天跑来跑去。这个时候,何今只能绝对服从,所有任务都必须细心工整任劳任怨。何今每天神经紧张,只有两三个小时的睡眠,半个月下来,这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已经是迷迷糊糊满脸沧桑。可他依然时时被人叫,好像每天都没有睡醒,蓬头垢面衣冠不整稀里糊涂还担惊受怕,加上原来那一副生来被别人欺负的模样就更不像是人了。一天凌晨四点,何今正写着标语,在迷糊间打了一个盹儿,那长长的画笔在打盹的时候把一大瓶墨汁给拖翻了。何今定睛一看,这可了不得!那墨水竟然翻倒在一张印有毛主席笑眯眯向人民群众挥手的报纸上了!何今不由得一阵惊恐,全身顿时起了鸡皮疙瘩,胸腔里的心脏顿 

  时也不知蹦跳到了哪里。正在此时,他好像听到下面的楼梯在响,那轻轻上楼的踏步声此时竟然像雷鸣一般轰进了耳朵里。何今不由得全身痉挛了起来,手也开始不听使唤,而那声音却愈来愈近。这时,何今那手的神经不知怎么竟然和嘴接通了,那不听使唤的几个指头怎么就一下瞅准了要害部位连报纸带墨汁呼噜噜地塞进了嘴里。 

  当那上楼的人看到何今的时候,只见一个满脸、满手、满上衣全是黑黑糊糊的东西。何今呆痴得仰望着天花板,只看见他脖子上的喉结在黑色中抖动。那台灯的聚光刚巧又从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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