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尘-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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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几个女人吓得赶紧把烟袋放下,这才规规矩矩不声不响地坐在两边。那冯瑞举心里是又慌又急,竟抖得手里的盖碗茶杯也不住地发响。冯鸿举怒视二弟大声说:“都是你管教不严,看来要弄得你我都无葬身之地了!”这话吓得冯瑞举放下茶杯站起身来也大喝一声:“那该死的东西怎么还不回来?各房奶妈、家丁、丫头、伙夫、杂力、裁缝、更夫全都给我去找!你们这些狗日的要是找不回来,要你们全都脱了裤子倒吊起来好看!”
站在中堂的各房姨太太顿时一惊,她们还从来没见过那一向文绉绉的冯瑞举竟会骂出这等脏话,一个个被吓得目瞪口呆。正在此时,南门的家丁满头大汗跑来报告说:“大少爷已回冯庄了,是朱婉兰在陈付生家里把他找到的。他现在刚进南门,已经在杏园路上了。”
冯瑞举还没听完就气得撩起长衫往外走,冯鸿举一把抓住二弟道:“事到如今,急也没用,听说商会陈麻子的老二也和他在一起,你要问清楚究竟是谁先惹的祸。”冯瑞举也只有气急败坏地坐了下来。
这边心急如焚,而那边冯少爷还若无其事地和顺三一起笑着走来。顺三眼快,突然看见大爷、二爷黑着脸坐在正堂上,马上就想从侧廊溜走。冯瑞举突然怒吼道:“滚进来!一起都跟我滚进来!”
这阵势把后面的朱婉兰也吓了一跳,畏畏缩缩地站在旁边。冯文超也觉得事情不妙,马上就把两手垂下,脸上还装着莫名其妙的表情。
冯鸿举还显得有些平和地问:“这几天去哪里了?”
冯文超答:“在学校读书。”
冯瑞举本来心里就慌,不禁怒气冲天地问:“大声点!昨天到哪里去了?”
“在学校上课。”
冯瑞举实在坐不住了,走上前去劈头盖脸就给了冯文超两个耳光,说:“老子从来没打过你,你还骗我!知不知道你已经犯下大事了?!我问你,你昨天早上和哪些人到公园去的?”
冯文超心想,没有那么严重吧,昨天上午也没有整倒哪个人,只是虚惊了一场。他慢慢回答说:“昨天上午是去喂老虎,跟付生一路去的。”
“你们遇到一些少爷小姐是不是?你们无法无天去调戏了人家是不是?你们还拿火药枪逼着要强奸人家是不是?”
冯文超见老子瞪圆了两只眼睛,马上又装着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说:“哪有这回事,我们只是去喂老虎……”
朱婉兰明知已经扯不过去,就想帮着打圆场。她正要说话,只见冯鸿举怒目而视,这女人也只有退了回去。冯瑞举一时气得说不出话,咳得口水都呛在胡子上了。不禁恶狠狠地说:“你、你小子还…
…还不说老实话,你……你知不知道那……那是哪家的人!”
冯文超显得更加委屈地说:“我怎么知道。付生说是城里的职员,我们只是开了点玩笑,……连屁股都没有摸到,哪里会去强奸人家。”
冯鸿举马上站起了来,顿时气得全身发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声说:“那是重庆市警备司令部司令长官的太太和小姐!你知不知道,你闯下大祸了!”冯文超此时才知道他昨天遇到的是这等人物,不禁也吓了一跳。只见他紧咬着嘴说:“我连屁股都没摸到,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付生说是重庆有钱的职员,没说是大官。他爸没告诉他,他妈也没有告诉他,我们都不知道。”
“放屁!”冯鸿举站起来走到冯文超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说:“屁股还没摸到!你他妈要是摸到了,那就要你的命了!我问你,你们拿火药枪对着人家的公子是不是?”
“哪里来的公子,我看那是两个保镖。他们也拿了枪,是比着我们的,还比着我的脑壳哩。
”说到这里,冯文超更是做出了一副可怜的模样。
冯瑞举气得全身发抖,走上来左右又是两下耳光:“我问你,是哪个先出的主意?是哪个先动的手?”
冯文超已经知道是闯了大祸,马上一口咬定说:“全是付生出的主意,是他先动的手。我本来说算了。付生说那些女娃儿好乖哟,好迷人哟。他还说,你看到没有,好几个女娃子笑起来都有酒窝,他就去摸人家的酒窝。我没动手,我一直都没有动手,从头到尾都没有动手。
是他先去摸的,他还说晚上要吊到人家住的地方,要从窗子缝里吹进迷魂药,要拿麻布口袋抱走两个。他还说要分给我一个,我说我不要,他说……”
冯瑞举斜眼看了一下冯鸿举的脸色,不等冯文超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说:“好,这就好办了。你要记住,你要跟那些一起去的人说好,是付生出的主意,是付生先动的手,是付生摸了人家,是付生叫人拿了火药枪。你要记住,大家全都要说你只是在旁边看,一点也没动手。
”
冯文超一面点头一面回过身去正要走,冯瑞举马上又把他叫回来轻轻地说:“回来,回来。
拿钱,要多少拿多少。你听懂了没有?要大家全都这么说,要他们出个证明,要说你没有动手,一点也没有动手,一丝也没有动手!”
跟班顺三一直在旁边听着,吓得全身发麻还不住颤抖,看见冯文超终于可以走了,这才惊醒了过来,马上迈着碎步,跟在大少爷后面急匆匆地跑了出去。五
山峦环抱着一大片谷地,长江与嘉陵江两江交汇,冲出了一座巨大无比的牛角形半岛,这就是国民党抗日战争时期的陪都重庆。这山城原是川东货物的集散地,两江汇合,商贾云集,水路四通八达,乃内地水码头之首。八年抗战,全国经济命脉云集至此,下江的乃至东北的工厂大多都往这里迁移,使这城市陡增了不少混乱,也引来了难得的生机。战乱时期,各路难民纷纷涌来,南腔北调的芸芸众生只为挣个温饱更是忙碌不已。那时候,前方退下的伤兵也常常夹在叫花子里面在街头乞食,如果谁要是惹了他们,动不动就找你拼命。看似西装革履的教授和那些职员们,其实穷得心里发慌,就是那些头戴礼帽身着马褂的商贾们,手头也多寒碜拮据。只有那些大官巨贾们才能在这战乱中巧取豪夺发着国难财,口里还大叫共度国难,同舟共济。地痞、流氓也蜂拥其间,像秃鹰豺狗一般看着虎豹吃剩的骨头,不顾一切地争着缝里的腐肉,于是就有了那几家整天透出曼声曼气的音乐舞厅和看似灯红酒绿夜夜升平。而真正的大官、巨贾们却从不进这招风揽祸之地,他们有更加隐蔽、更加高雅的风流去处。
那杨庄的小白楼就是其中之一。
小白楼位于杨胜公馆深处,这里苍松翠竹林木成荫,虽是起伏的山地,可亭台楼宇,花池水榭互联相衬,洋灰马路碎石小径环绕其间,实为抗战期间难得的幽雅之地。好几年来,这里的小姐是去了春花来秋花,更是杨胜和同僚们消遣作乐、联络感情的上佳处所。要说是寻花问柳,那杨胜应算是超前的楷模:他的那些姨太太以及那些编外的姨太太们,竟然弄得他自己都认不分明;如果她的相好甚至姨太太要红杏出墙,那墙外凡是他的友邦和上司,必然能谦恭礼让,雍容大度,和墙外的朋友们分享。
在宣布抗战胜利那几天里,这里是烟花爆竹、酒酣耳热,那些墙里墙外所有的人们几乎天天都在这里云集,从望江亭上鸟瞰那层层叠叠的万家灯火,陶醉到难分难舍的境地。每当夜晚到来的时候,那满山遍野的破烂房屋连绵起伏,两江沿岸的吊脚楼群爬满了每一个角落。那星星点点忽明忽暗的景象,使他们不仅能享受到共渡难关、同享欢乐、缅怀故旧的壮志情怀,还特别在对比中能享受到此身的幸运。
而今,杨胜的各路朋友、军政要员们奉委员长之命要班师回朝,东西南北接收大员。这杨胜将军留在重庆独镇一方,这小白楼连景带人自然都归他。虽然冷清了些,却也是那些说不清的家眷们聚会之地。这几天来,杨将军的小姐、姨太太、大姑子、老嫂子都聚在小白楼里,那回龙小子“摸没摸到十四小姐的屁股”就成了争论不已的事情。八姨太说: “我当时就在十四小姐的旁边,我就看到十四小姐的屁股被捏了一把,那一把还捏得不轻呢。”
十四小姐则红着脸争辩说:“我当时闪得快,绝对没有被捏到屁股。”
八姨太冷冷地笑着说:“那小子模样还不错,就是土了一点。”
听到这话,十四小姐顿时被气得连连跺脚,“你、你、你……”竟说不出话来。而八姨太还坚持说:“你就承认了吧,我看捏了一下也没什么关系。”
这时候,十四小姐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好像那被捏到屁股的问题,已经成了被人强奸、失去了贞操一般。只见她在连连跺脚之后,索性把两只高跟鞋踢向空中,竟伤心地一头扑倒在沙发上号啕大哭起来。
十三小姐顿时怒火中烧,不由得大声说道:“你八姨太向来就爱欺负人。你是有意在冤枉她,就想侮辱我妹妹的清白。你是什么东西,你本来就是个舞女,整天就想被人家摸屁股。”
旁边的九姨太也是舞女出身,认定这话是含沙射影,马上跳出来骂道:“舞女怎么样?你以为你是什么?还不知道究竟是那个把你弄出来的呢?”
这时候,十四小姐的亲妈四姨太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她说:“是你八姨太首先叫大家去看那小子喂老虎的;是六姨太先向那小子递了秋波;是九姨太最先发出笑声的;你们当大人的自己不检点,倒赖到小孩子身上去了。”这一下就炸开了锅,除了年纪最大的四婶和二姑,马上就分成了两个阵势。看来,这两个阵势已经把是不是摸屁股的问题甩到了一边,尽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怨恨当作了手榴弹,就在这小白楼的客厅里扔来砸去。只听见她们一个个毫不吝啬地从舞池扔进乐池,从乐池砸到了洗手间,从洗手间又轰到了楼上……一时间,砸得满屋鸡飞狗跳吐沫四溅,砸得这群杨家的老小粉蝶们尽失了大家闺秀的风范。此时,四婶和二姑匆匆赶到外间,向大太太打了个应急电话。当大太太急急赶来的时候,这里的战事已经结束,只剩了几个体弱多病的婆娘还在喘气。此次战役虽没有事实的硝烟弥漫,却也是一片狼藉。这事情层层上报,很快就传到杨副司令的耳朵里。这一来,一顿训斥之后,战事双方都同仇敌忾直指那懵里懵懂闯下大祸的回龙小子冯文超的头上了。
其实,杨胜将军在从回龙县匆匆返城的汽车里就已做好报那二十年前一箭之仇的决定。在那场战事里,杨胜兵退奉节,耗去了大批钱财,不仅被上司骂得狗血喷头,还几乎倾家荡产。
按杨胜的话说:此时不加整肃,那又更待何时!这些旧账,自然全都记在了那冯庄的门上。
杨胜将军回到公馆就叫来特勤长官,马上召来回龙县的县长、保安司令、警察局长赴重庆述
职。下令搜集冯家几代作恶乡里、违抗建国大略的种种劣迹。可巧这县长对冯家早有怨恨,
自从他上任以来,本指望这富乡沃土能撑撑自己的腰包,然而冯家势力太大,东阳八镇大片
油水几乎全被冯家占尽。那县保安司令也曾是冯老大的副官,搞得这县长无法施展还穷困受
气。杨胜从特勤处获此消息,叫县长马上留下。这朱县长不知所以,坐在客厅的走廊里还胆战心惊。
杨胜走过来似笑非笑地问道:“县里的民情如何?”
朱县长马上站起来立正答道:“报告司令,地方上倒还清净。上次司令来县里,家小险遭不幸,全是我治县无能,罪当该死。可……”杨胜见这朱县长吓得两腿不住地抖动,不禁笑笑说:“你进来坐下,坐下,这事也不全怪你。我知道你初到任上,地方保安长官和警察局长都是人家的旧任,你再怎么励精图治、报效党国,那也是没有办法的。”
“是,是。”朱县长躬身坐下,眼里含泪说,“早听说司令爱民如子,体贴下情,我实在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朱县长索性拿出手帕擦起了眼泪来。
杨胜笑笑说:“你说说地方上究竟有什么困难。”
“地方上朋党的势力太大,党国的图治条例穿透不进去,县里贴出了上峰下达的告示,竟也有人敢在政府门前光天化日之下任意涂抹,藐视上方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杨司令伸出一根指头示意打住,又略带笑意慢悠悠地问道:“你说说,是不是那冯家的小子干的?”
“是,是,是,就是在回龙公园对司令家小无理的那个冯文超。”
“再说下去。”
“冯家不仅敢撕公告还和云山的土匪串通。”
杨司令眼里闪出了专注的表情说:“噢,啊,竟然有这样的事。那你就大胆地说下去。”
朱县长把头靠近司令道:“我知道他们通匪,这把柄还在我手里。去年上任后,我带去的手下查到冯家送到云山的八石谷子,我当即拿下,可是那冯瑞举来县里要我放行,说是为保地方平安得留一手。我说不行,可我的人少,硬是被他家的团练抢了过去。”
“噢,啊,这样的事怎么没有上报哇?”
朱县长顿时吓得脑门冒汗说:“报了,报了的,我那里都备了案的。可那县保安司令是他们的人,没有办法呈报得上去。在那之后,还有人给了我一封厚厚的信,里面有两颗子弹,那好像是冯家和云山里的土匪共通干的。”
“噢……好,好。你把情况写出来,明天就交到特勤处,我会尽快处理。”
朱县长站起身来,马上立正,大叫一声:“是,长官!”用右手敬了个响当当的军礼之后忽然转过身来,踏着健步坚定地走了出去。
杨司令又叫来回龙县警察局长训示,这警察局长报告说:“获悉冯文超强奸轮奸妇女、聚众斗殴致残八人、破坏抗战、藐视上方、扰乱治安,竟然被当地人称为‘回龙一虎’。可见这冯文超民愤极大,必须严查。”
这警察局长本来是冯家的亲戚,可这一番大义灭亲的报告,那自然是不得已之不得已。可杨司令依然拉下脸说:“你能悬崖勒马知途而返,这是可以既往不咎的。但是,你回去务必告诉你们的保安司令,若再执迷不悟,是要军法处治的!”
没过两天,才创刊不久的《回龙周报》就登出了一篇“回龙之虎逞凶何时?”的头版文章。
这文章为治县安民、戡乱建国,打击恶霸、为民申冤而慷慨陈词。这文章又列举了冯文超的种种劣迹,并以“教揉升木,冯庄焉知?”为此文的结尾。把冯家大爷、二爷视为教唆同谋的文章一出,犹如在这回龙县里插上了一面倒冯的大旗。没过几天,紧接着又来了重庆行辕长官公署的调令。
调令称:“据查,回龙县保安司令剿匪不力,撤职查办,以观后效。”
新任的保安司令马浩乃重庆警备司令部的一个团长,他带领了四个整编营进驻回龙,刚到回龙就把冯庄团团围住,这些人板着脸什么都不说,只说是奉了上司的命令。这步步为营的攻势来势汹汹,把不可一世的冯家弄得惊惶失措,吓得院里的老小谁都不敢出去。冯家兄弟马上备了两千银圆亲自去见马团长,好说歹说要请马团长来冯庄一聚。可马团长虽收下了银圆,却依然板着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