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天下_作者:慕容无言-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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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刘得功忍不住悲从中来,却狠狠一拳砸在地上,将悲声硬生生咽在喉中。
刘得功趁夜向北而行,他不敢走大路,只在田埂上穿行,白天藏匿在树林、坟地中,晚上出来找些吃的,路过村镇便用污泥涂了脸,乞讨些剩饭吃。半个月后,刘得功一身褴褛满身渍泥,脚上的靴子早就磨掉了底,便将靴筒撕下来用草绳绑在脚上,一步一拖的逃亡到了九江。
如同许多逃避战乱的难民一样,九江城门外的军兵借口防止长毛奸细混入,阻止来历不明的人入城,城墙根两侧坐满了和刘得功一样落魄褴褛的行人。刘得功又累又饿,蹒跚着走到一家客栈外的水井边,吃力的绞起一桶水来,倒在手里捧着喝。正喝着,旁边伸过来半只破碗,刘得功抬头看,原来是一个驼背驻棍的老乞丐无力取水,见刘得功绞上一桶水来便伸手过来讨水喝。刘得功将水桶中剩下的水倒在那老乞丐碗里,挥了挥手,示意他慢慢喝,桶里还有。
这情景被旁边一个大汉看在眼里,那汉子走到刘得功近前,摸出一个窝头问道:“嗨,想吃么?”刘得功讨厌他说话的口气,可自己的肚子却表示出截然相反的态度,这一路上也习惯了为吃饱肚子而忍辱偷生,当下他使劲笑着冲那汉子使劲点点头,弯腰去接那窝头,举手投足间已然全无一县捕头的风采。那汉子指指旁边的六辆驴车道:“把这些驴都喂饱了,喝好了,就给你两个窝头,先给一个,干完再给一个!”刘得功接过窝头,看了看身边老乞丐颤抖的双手,掰了一小半给他,自己狼吞虎咽三两口将大半个窝头咽进肚里,拎起水桶朝驴车走去。
一炷香的功夫,刘得功将喂料、饮水的活计都干完,又讨好的用木棒将绑绳紧了几扣,才走到那大汉身边讨要剩下的一个窝头。那大汉笑笑道:“会武功么?”刘得功一听便知这人怕是要雇自己赶车,心下稍稍犹豫,还是摇了摇头。
那汉子捏了捏刘得功的肩膀,抛给他一个窝头道:“我是安南镖局的镖头,这趟镖要去漳州,你跟着赶车吧,有你的饭吃,但没有工钱,你干不干?”刘得功现在只想早点离开这里,听得能吃饱肚子,忙不迭的点头,于是求了镖局里别人的一双旧鞋穿,这样跟着车队上了路。有镖师问道:“向大哥,咱们不缺人手,何苦多这么一个吃白饭的?”那大汉小声笑道:“这人年纪轻轻健壮有力,宁肯乞讨也不自甘堕落去做奸邪的事情,是条汉子。他想必是一时有了难处,我等容他一时,也算是积了一份善念。”众人哈哈大笑,都说向镖头老婆临产,所以一路上施穷救病,到处的抱佛脚。
刘得功跟在车队中,不言不语,开拔了便低头走路,歇息了便收拾车马,有空闲了便倒头就睡,从不多说话,可他心中却如同江水般翻涌难平。堂堂七尺男儿,一身武艺,却有家难回;结拜的大哥留在靖安县生死未卜,自己又落魄到如此田地,刘得功实在想不出该什么办。逃离县城那一晚的经过还历历在目,连自己唯一的亲戚娘舅都会为了几十两银子把自己卖了,这年头还能相信谁?而自己的功名富贵又在哪里?刘得功心里委屈,满腹的悲怆,每到心痛时就蹬着眼睛紧紧咬住自己下唇,一路上两只眼睛竟如同兔子一般的血红。
车队晓行夜宿,却是向西南匆匆而行,离靖安县越来越近,这让刘得功越发的不安起来。他迫切的想跟着车队回一次靖安,哪怕是从县城外经过也好,这样也许能在不经意间遇到李鹤年与娟姑娘,哪怕这两人都认不出他来,只要能让他远远的见上一面,知道他们平安就好。但刘得功从心底又怕遇到他们,他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这狼狈落魄的样子,七尺的男儿,即便不能衣锦还乡,他也决不愿意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这念头冰火一般反复烧灼着刘得功的五脏六腑。
车过靖安县城外,从岔道向南而行,并没有进城的打算,刘得功回望近在咫尺的县城城墙,松了一口气,内心却又油然生出一种沉不到底的失落感。他知道,自己这次一旦离开,怕是再没机会回来了,每向南走一步,离家就越远,他自己就越是孤单,孤单的一无所有。
刘得功正在心里烦乱着,忽见前面吹吹打打送来一支送亲的队伍,鲜红的五彩花轿颤悠悠的被簇拥在中间,吹鼓队伍与嫁妆分列前后,几十名送亲的男女老少兴高采烈的伴在轿子两边。
向镖头吆喝驴车靠在一边,让对方先过,免得踩腾出来的尘土染污了喜气。老趟子手张大鹏是个嘴快的,招呼送亲队伍中一个老汉道:“给您道喜啊,老人家,敢问这是那个富贵人家送亲啊?”那老者扬扬手道:“是城里绸缎铺郑家,闺女嫁了县里的李鹤年李大捕头,李家送的好彩礼哩。”这一句话无异于在刘得功耳边响了一个炸雷!他激灵灵一个冷颤抬起头来,猛转身回头望去。果然!送亲队伍中都是郑家在城里的街坊、亲朋,其中不少刘得功都认得,那轿子里的必定是娟姑娘无疑!刘得功抬腿就要冲过去拦住花轿,一迈步却脚下生疼,原来是借来的旧鞋也早已磨穿,方才一动脚心的血泡被碾破,一股刺痛针一般从脚下直钻到刘得功心里。这痛楚让他心中闪电般一转:刘得功啊,如今你自己都养不活自己,你截住花轿想做什么?你此时又能给人家娟姑娘什么?人家嫁了李大哥有吃有穿,岂不好过跟着你这落魄鬼朝不保夕?你既然喜欢娟姑娘,这样做不是毁人家么?让人家跟了李大哥过好日子,不好过跟你千倍万倍?这念头在刘得功心间千回百转,紧紧捆住了刘得功的双脚,刘得功眼睁睁的看着花轿从自己身边一步步走远,只觉自己从脚下一直凉到头顶,一颗心被冻成了冰坨,又被人用小锤一下下的敲碎。
送亲的锣鼓声渐渐远去,却如同一记记重锤,将刘得功砸得神情恍惚。他想不到才刚刚过了半个月,自己大哥李鹤年就娶了自己心爱的人,更想不到自己就这样看着娟姑娘坐在花轿里,吹吹打打着进了李家门。
镖车队伍吆喝着继续前行,刘得功脚步沉重一步一拖的跟在队伍后面,每一个脚印中都留下一丝血迹。而此时他却对这疼痛浑然不觉,眼前、心中满都是那一夜的亡命逃亡,和这半个月来的忍辱艰辛。刘得功只觉得身体里有一股大潮在渐渐兴起,憋在他心中往复冲突,阵阵翻涌冲击他的头脚四肢,让他整个人都痛的快要炸开一般,四肢百骸从心里往外的疼!
也不知走了多远,前面只听一声吆喝,十几个胖瘦汉子站在一堆树枝后面,拦住去路。向镖头见来者不善,忙止住车队,使眼色让张大鹏上前答话,张大鹏下马上前,抱拳拱手,说了几段江湖上的切口,对方一群人却一阵发愣,一句也答不上来。原来,这都是些邻村的闲汉、无赖,刚刚拦住花轿要了些喜钱,仔细算算发觉不够喝酒,又看到远处一行镖车徐徐而来,这些人合计一下,便打起来镖车的主意,想拦住讨些过路钱喝酒,于是便搬了些树枝、石块拦住道路,这些人没跑过江湖,不清楚道上的规矩,张大鹏问的切口自然也就答不出来了。
领头的那无赖手拎一根枣木棒子,不耐烦道:“说什么屁话呢!给钱过路,不给钱你就把爷们这十几个都砍死在这里!你敢么?!”这些人都是玩命的人,平时就算准了没人敢真把他们怎么样;真要是打杀了,老实百姓怕吃人命官司,可不打杀留个后患又必遭报复,因此遇上他们这些无赖多是遇事忍让、破财免灾,这才成就了这些个无赖、混混。
镖车出行,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张大鹏强忍着火气,在前面用好话奉承,这群人却油盐不进,就是要钱。这当口,刘得功拖着伤脚一步一蹭的从队伍后面跟上来。刘得功并非想要上前帮助张大鹏平事,而是他一颗心都远远的被那娟姑娘的花轿带走了,前面出事队伍停住,他却全然不觉,整个人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只是跟在车队后面直勾勾的瞪着眼睛一步步拖趔而行。
为首的混混正皱着眉头不耐烦的呵斥张大鹏,却见对面一个蓬头垢面满身褴褛的人直愣愣冲自己而来,人未到一身的臭气就已扑面而来。那混混头子是个跋扈的主儿,二话不说抬手一记耳光迎面抽在刘得功脸上,竟将刘得功打了一个踉跄!刘得功自幼学武,当了六年捕快,一身的好功夫,亲手拿住的江洋大盗不下百人,今天若不是因了那顶花轿而满腔郁闷,又哪里会轻易被人一个耳光打在脸上!这混混头子不知道,这一记耳光,就象点着了炮捻子,将刘得功满身的胀痛与凄苦打出了一个奔腾发泄缺口来!刘得功抬眼看去,恍然认得眼前此人不过是县城外乡村里一个不入流的混子,平日见到自己,十几步外就要弯腰抱拳的说恭维话,没想到今日自己竟然落到这步田地,让这样一个偷鸡摸狗的家伙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刘得功半个多月来的一腔怒火再难忍受,胸中杀气混同怨怒瞬间如火山般喷薄而出。他怪叫一声合身扑上,探左手卡住那混混头子的脖子,左脚踩住他脚面,右手立掌上推他下颌,只一下就折断了他的颈骨,接着左手勾住其颈后向怀中一带,提膝上顶重重击中他的下身,右手揪住他脑后辫子将尸身扔在道边。
这一下子祸起瞬间,一眨眼的功夫,方才还趾高气扬的活人,就被刘得功重手格毙在道边。众混混先是一愣,继而发一声喊,各抡棍棒兜头乱砸下来。刘得功抬脚挑起那混混掉落的枣木棍子,摆个架势吞吐冲入人群。
刘得功一身的功夫都在拳棒上,一棍在手便如猛虎生翅,此时又加上怒不可遏,手下毫不容情,招招都是杀手,岂是一群乡间混混能抵挡住的。只见刘得功抡开棒子指东打西,木棍横扫迎面一人的太阳穴,接着回棍敲断身侧一人的膝盖骨,顺势棍梢点地横身跃起,将扑上来的一个混混蹬出七八步之外伏地吐血。刘得功前几招打得顺手,更加发了性,将一根木棒舞的如同游龙,棍势大开大合,劈前扫后、戳左砸右,虎如羊群一般在人群中往来冲突,不过眨眼间便将十余个混混尽数打倒,方才还嚣张跋扈的这些无赖,此时躺倒在地非死既伤。
片刻功夫,官道上烟尘散尽,十几个人躺在地上或低声呻吟,或不住抽搐,刘得功双目通红横扫躺倒在地的众人,木棍在手意犹未尽。
镖局众人明白刘得功是惹了大祸,这要是附近的村民出来一拥而上,这趟镖绝对护不住,可是镖局众人方才见识了刘得功的出手,此时谁也不敢上前说话,都把目光投向了向镖头。
向镖头咽了口吐沫,小心上前试探着与刘得功说话,但此时刘得功耳朵里能听见的,就是那婚嫁送亲的唢呐声,在耳边一声声的高扬起来,钻进他的心里。刘得功眯起眼睛远眺,靖安县城的城墙依稀可见,这里面就住着一个曾经他深爱着的姑娘,还有一个娶了这姑娘的大哥!“朋友妻,不可欺!”这句话忽然间从刘得功的心里钻出来,象突然点着了一地的火油,瞬间将一腔怒火再次在刘得功心中升腾了起来。“世上人人都可以娶娟姑娘,可唯独你不成,你李鹤年是我刘得功的大哥!你娶走了我心爱的人,这算什么!?”刘得功想到这里,甩开大步,拖着棍子朝靖安县城走去,他要去找李鹤年问问,他这样做算什么?究竟算是什么!
刘得功两眼直愣愣的从镖局人群中穿过,众人不敢拦阻,反而纷纷避让,只见刘得功将木棒拖在身后,大步踏起一阵烟尘,径直朝县城而去。
半个时辰后,刘得功赶到县城南门口,他抬头仰望城楼巍峨,心中不由得叹气伤感。刘得功知道自己在城中熟人多,怕被认出来撞破身份,因此在城外挨到了傍晚,才用灰土抹了脸,拄着木棒作手杖用,故意装成跛足弓背的样子,混进靖安县城。
谁知刘得功走到李家,却发现李家一如既往,门口冷冷清清,毫无娶亲的样子。刘得功心中疑惑,便找附近的人打听,才知道李鹤年为了娶亲在城外李家村买了间宅子,小两口为了图清静特意住在城外,今天连酒席、礼仪都是在李家村的新宅操办的。
刘得功听完,心中越发的恼恨,他一下午水米未进,却完全顾不上吃饭,急匆匆转出城门直奔李家村而去。一路上他脚板刺痛,嘴唇渴裂,身体上处处痛楚都钻进心里,紧紧贴在李鹤年那三个字上。进了村口,沿大路向西,远远就看见两个大红灯笼挂在一处宅院前。在走几步,灯笼上大大的喜字便映入刘得功的眼睛。刘得功紧走几步来到门前,只见大门两边对联鲜红,门上贴的喜字用笔饱满勾画圆润,却是李鹤年笔迹无疑。
刘得功咬咬牙,奋力上前打门,将大门敲得“咚咚”作响。院里的下人听见了,高声喝问,刘得功也不开口说话,只是用力的敲门。那下人喝过了喜酒,酒困刚刚涌上头来,却被打扰,心中咒骂着拉开门栓,怒喝道:“谁啊?问了半天不说话?”刘得功一步跨进院子,将那下人推的倒退几步,嘶哑着声音问道:“李鹤年在哪里?”那下人见刘得功一身褴褛,两眼通红,知道他定然不是贺亲的客人,伸手抄起一根木棒,挡在刘得功身前。刘得功单手探出一抓一扭就已夺下了对方的木棒,接着揪住他的脖子怒声问道:“李鹤年在哪里?”此时只听屋门响动,正房屋门一开,走出来一名身穿大红色嫁衣的女子,这女子身材高挑,脸蛋细瘦,脑后发纂上插着凤钗,大红色的盖头半搭在肩膀上,分明正是刘得功日思夜想的娟姑娘。娟姑娘原本坐在屋内,只听来人声音熟悉,待到走出屋来仔细分辨时,头上云散星明,月光雪亮,照的院内青砖地面一片霜白色,借着月光看清楚来人竟然果真是那个冤家——半个多月来生死未卜的刘得功!娟姑娘只觉心中一阵翻涌,待要走上前去相见,一步跨出门槛却发觉自己竟然全身酸软,一下子坐倒在门槛上,依住门框不觉双目间两行热泪姗姗而下。
这时刘得功也看见了娟姑娘,见她一交坐倒,心下一痛,原本一路上想的许多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正在这时,东厢房屋门一响,走出来一个身穿青布长衫的男子,这人左手挑着灯笼,右手小臂打着夹板,用布带挂在肩上,却正刘得功的大哥李鹤年。
刘得功转头见李鹤年不但未在新房、未穿婚服,右臂反而缠着夹板,似乎受了重伤,心下已然感觉不对,便走过去抱拳道:“李……李大哥,你……你这是如何?”李鹤年苦笑几声道:“好兄弟,可把你盼来了,此处不是讲话所在,进房说。”说着示意下人关门上拴,带着刘得功扶起娟姑娘,一齐进到新房内。
原来,刘得功走后,李鹤年令道士将自己和衙役打昏,谎称是刘得功自己越狱,又买通了县令在驻军那里上下打点,才逃过了一劫。而郑家老掌柜为撇清与刘得功这个“长毛匪”之间的关系,忙不迭的招人说媒,要将郑姑娘速速另嫁他人。而郑姑娘对刘得功情真意切,不惜以死相逼,闹出几次上吊拒婚的事情来。李鹤年为不使刘得功伤心,与郑姑娘暗中商量,由他出面娶了郑姑娘过门,然后寻访刘得功的下落,一旦有确切的消息,便将郑姑娘送到刘得功那里,玉成这一对有缘眷属。
刘得功听到此处,不由得又惊又喜,又羞又愧,他推开椅子朝李鹤年纳头便拜,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