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盛宴_林语堂-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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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们只带着五只回家。当我提着笼子时,鸟叫起来了,于是引起一群人围着听,我觉得我是要被围于人群中了,所以便把笼交给阿苔拿,而自己走向爸爸那边去。
我们到了家,把笼子挂在钢琴上,而这鸟叫了又叫,直叫到天黑。那两对鸟各躲在它们的枝条下,紧紧地握着枝条睡去了。
但这只善唱的鸟,是我们最爱好最宝贵的,但鸟也是孤独的,可怜的小鸟,它得这枝跳到那枝,又是孤独地睡着,但是后来我看见一只小鸟偎在它头颈下,看上去象父子两个,于是我觉得这五只鸟已成为一个家庭似的了。
今天一只红色鸟飞去了,它的妻子或它的丈夫单独留着。它在叽叽地叫唤飞去的鸟儿归来,而且连这只善唱的鸟,也帮助着叫它归来,但是这是无用的了,它早已飞向天空,谁也不知它的所在了。我看飞去的一只也许是雄的,那末我们现在剩下来是两雌而一雄了。
我去看看剩下这只鸟,啊!是的,她是一只可爱的,但它却逃去了,我觉得很难过,但另一方面,我又觉得飞去的是“它”而不是‘她’,似乎又有些欣慰了。
对几种事物的意见
林氏父女谈话中发表的对于几种事物的意见,据《吾家》记:
我要父亲同我们谈话,而告诉我们关于各项事物的意见。
父亲:阿苔,这碟菜滋味很好,是吗?
阿苔:是的,我常喜欢中国菜,它很好吃。
父亲:不错,你是对的!在美国或任何欧洲哪一国的菜,你只有一块的切肉,切而再切。没有丰富的蔬菜,只有洋山芋。他们所吃的面包,刚只几片,这就是为什么我憎恨外国食物的原因。
阿苔:是的。
父亲:而在中国菜中,你可将美国菜中只够一个人吃的一块肉,切成许多碟子而与它物相混合。假使客人来了。你不一定需要为他增添任何东西。但在外国菜中你必要再添一份来。
阿苔:是的,这是对的。但你宁愿做一个男孩还是女孩?父亲:当然,我要做一个男孩子或男人。我看起来做女人是比男人更麻烦,譬如在世界上,男人比女人出名的多,男人比女人能赚钱的多。男人没有象女人这样多病。假使发生什么事情,女人是常比男人更怕事。女人留心社会和他人对她的意念。男人不一定要留心社会。可以没有钱而独自生活。但是女人对于各事要处处留心,她们说为了社会的缘故。
阿苔:我也愿做一个男孩。
父亲:在你们年轻的时候,我常对你们说女孩子是较男孩子为幸福,因为能有美丽的衣服,但男孩所穿的永是灰色、黑色和棕色。当然,一个孩子从三岁到六岁或七岁的时候会这样想。但当他们长大以后不用旁人的告诉,他们也会知道的。
阿苔:谈到衣服,当然:女人能有极好的一种。
父亲:你不要这样讲。但不论怎样。女孩较男孩为侥幸这一点,那是不容抗辩的。
阿苔:啊,我是不怎样,但你要哪一种,中国的服装还是欧洲的。
父亲:好,各有长处,谈到男人,我一定愿意要中国的服装。
一件长袍从肩上一直到下面,旁观好象一件寝衣。但是看到外国人的服装。内边附着皮肤的是一件衬衫,此外短衣和上衣。在你头边一件东西象缚狗那样缚着,称之曰:“硬领”。而紧紧在你颈上缚着的领带真象狗的链条。这岂不是愚蠢和疯狂?假使一个胖子穿了外国的服装,那便象这样地,他的肚子在中间凸起这衬衫角正在肚子中间飘扬。一根带子拴在裤子和衬衣相接处,你想,这裤子怎样拴得牢?
阿苔:哈!哈!不错。但对女人怎样?
父亲:外国的服装有许多的变更,你能穿许多的种类。但中国的服装可不能。因此我想做一个女装的成衣匠,给贵妇们的服装打样。我将变更中国的服装做成许多不同的式样。
架着新式无框眼镜
据《吾家》阿娜和阿苔分别记载:
父亲和家里人一同出去参加宴会时,总换上别的衣服,但他却不喜欢把上衣和裤子穿得一样,他觉得只有侍者才是那样穿的。
父亲也爱漂亮,他把有架的眼镜,换成新式无框的。他知道如何配置他的衬衫,领带,使服饰调和。
憎厌油光头 爱穿舒适鞋
《吾家》记:
父亲也憎青年人把头发梳得很光亮,加上许多生发油。他喜欢穿棕色、宽大、不透水、发亮光、经穿而舒适的皮鞋。
剪发的一幕
《吾家》阿娜记林氏剪发一幕,颇趣,录示于后:
母亲:语堂,你的头发要剪了。
父亲:不!还好哩。我从未见过有人象我这样的整洁。
母亲:但是太长了。你去照镜子看。
父亲:现在你看?并不长。我是太整洁不象作家了。母亲:语堂,你应自己明白头发是太长了。
父亲:但是我刚在两星期前剪过发。我不去,除非自己觉到太长了。我已四十三岁。
母亲:四十三岁是四十三岁,但你的头发是太长了。父亲:我要使我的头发象×先生的一样长,但不象他一样的用头发油,不需天天去梳它。
母亲:请你听我的话。你明晚要去演讲。我见你有这样长的头发站在讲台上,你要觉得惭愧的。
父亲:假使让听众见到林语堂的头发这样的整洁,我也要觉到惭愧的。
母亲:穿上大衣吧。第八十四街上有一所理发店。很近的。
父亲:我知道。但我不要给他们做生意。
(下一天)
母亲:你到理发店去吗?
父亲:不,我要预备演讲。
母亲:不,请你吃过中饭去吧。
父亲:啊!中饭后我要睡觉。
母亲:那末在下午散步的时候去吧。
父亲:请你不要烦,我不是你的儿子。
母亲:但你也许是的。
父亲:我不是。
母亲:现在,语堂,不要生气。去吧。
父亲:为了避免淘气,我就去吧。
母亲:啊,是的,你应当去。不要忘记叫他们洗洗头。那是太脏了。还告诉他们剪去半寸长。
父亲:对的,香!
母亲:谢谢你。
林语堂的太太
林语堂有一位好太太。他对太太讲话:
“香!……”他的太太芳名“秋香”?“阿香”……我不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林先生呼他的太太必称:
“香!……”
据《吾家》阿苔阿娜姐妹俩记述她们的母亲个性、动态,很觉天真有趣,兹分别节录:
母亲常常用手势表示说话,她的举动很有趣,也常常逗引我们发笑的。有时候,她正在工作,但她也会叉着手指。有人说过,看母亲的手上,她是有好运气的,还有人说过,她的寿命很长;也有人说过;无论什么事情,只要一经她的手,便变为很好了。因此,母亲常常夸耀她的两只手。同时,她也夸耀她的鼻子。真的,在中国人的面貌中,很少象她的鼻子那样,又尖,又直。母亲在不高兴的时候,只要父亲说起她的鼻头时,那么,她便自然地笑起来了。
母亲最恨别人说她“胖”。
她在少女时代,将要和父亲结婚的时候,祖父对轿夫说,应该拣一顶比较高大,比较结实的轿子,因为听说新娘很胖的。祖父这样说,当然并不是恶意话,但这给母亲的姐妹们所得了,她们又告诉母亲。母亲直气得发昏。在结婚前几天,她特地服了使人消瘦的药剂。
现在,母亲确实比从前瘦些了,父亲也承认,在结婚时,她真是很胖的。
父亲时常说母亲是个热诚的女人,这话一点不错。母亲喜欢朋友,也爱讲话,不到停止的时候,不会觉得疲倦的。
母亲喜欢有秩序,有规律。
母亲对待佣人很贴切,所以每个仆人都高兴服侍她。
母亲喜欢吃鱼,不管这鱼的滋味好不好,她吃起来总是高兴的。有时候我们不喜欢吃的鱼,便由她一个人“包办”。和母亲一起做工的佣人,大家都知道母亲爱吃鱼。我想母亲爱吃鱼,大概为了鱼的种类多。
朋友到我们家里来,或是一同上酒馆去,母亲总是很亲切地招待他们,时常注意他们的盘子里,是不是空着了。她时常自己不吃饱,但只要客人们快乐,也觉得满意了。客人一到我们家里,母亲总要留着他们吃饭,母亲常预备着精美的菜肴,有时候把所有的东西,都吃得空空如也;但她一点也不吝啬,她的脸上流露着诚恳的笑容。
母亲不象父亲一样,常常撒谎。父亲有时故意说东西不见了,或是钱袋遗失了。但母亲总很诚挚地相信着,直到父亲笑出声来,于是她说:“玩皮的孩子,想来愚弄我吗?”这些都可以证实她的正直。
她也刻苦的帮助仆人们烧饭、洗衣。本来她的工作,尽可以交给女佣人做的,但母亲却自己愿意去做。连大衣、外衣,母亲也常常自己洗刷,不把它们拿到洗衣店里去。父亲对于这点,也很看重母亲。
当我们自己在玩的时候,母亲好象并不注意真正的娱乐的,但每当饭后,或是欣赏一幅好的图画时,她却觉得十分愉快。
母亲对于孩子的食物,和照管孩子方面,总是采取安全政策的。倘若有一个孩子留着要女佣看管时,那她宁可和孩子在家里,却不喜欢跟父亲一块儿上街去。她说她虽然和父亲出去,但她的心总是在记念家里的孩子,一切都没有兴致了。我们对于这点,也非常敬仰她。
有一次,我们的周末旅行,到无锡去。那时妹妹只有四岁,所以不曾带她同去,但是母亲却很不放心。妹妹和奶娘一同平安地在家里,本来也不会有什么意外的。因此,她当夜就搭了夜车回家来,不跟我们在无锡过夜,她有妹妹在她的臂抱里,是多么快乐呢!
母亲最高兴和父亲、我们,或她的侄女,谈谈过去的旧事。她以为这样谈谈很有趣味,但倘若话说得太多,或是过分兴奋的时候,她便觉得头痛了。家里的人,都爱听她少女时代的故事,和她以前如何过新年的情形。
母亲本来没有抽烟卷的习惯,可是她在饭后,也喜欢吸一两枝香烟。她做许多重要的工作,常是用左手的,但倘若我们左手拿针线,她却要立刻纠正我们了。她的书法很秀丽,也很整洁,不象一般人写得潦草。
母亲是急性子的人。她如果在高声说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可以很远听到。倘若别人对她说话没有礼貌,她总不理睬那人。但事后,她却恨着,怒着,当时为什么不斥责那个没有礼貌的人;不过下次她依旧遇着那无礼貌的人时,她却还是跟普通客人一样的招呼他。我们有时劝母亲可以严厉些,但她总是做不到的。母亲常常提醒父亲做生活上琐碎的事情,象剪发啦,洗澡啦。父亲似乎不喜欢做这些事情的,尤其是剪发。他每次剪发,总经过母亲的催促。母亲也把父亲当做她的大儿子看待。她常把牛奶悄悄地倒在父亲的杯子里,要父亲不注意地喝下去。父亲有时把牛奶倒还给她,有时却听了她的话,喝完它。
我们三姐妹,和父亲,常常闹着有趣的玩笑,但母亲,却象是家族中的长辈,她常常提醒我们,要我们注意地毯或桌子。
只有某一次,母亲也喜欢玩起来了,她答应我们,可以尽量的玩着。
母亲喜欢买鞋子,她似乎很着重鞋袜的。她说:“美的基础,就在脚下。”
我们住在纽约的时候,母亲除了买鞋袜以外,差不多不曾买过别的东西,因为她的衣服,早在中国做好带去的。在五十七街,那里有许多鞋店,她会站在那里很久,欣赏着各式各样的皮鞋。她也有着一只不大不小的脚,腿也生得很漂亮,她也有许多很美丽的鞋子。
编后记
本书作者林语堂(1895.10—1976.3),福建龙溪人,原名和乐,入大学后改名玉堂,1925年在《语丝》发表文章开始用语堂作名。终年八十一岁,大半生在国外度过,晚年曾居留台湾,病逝于香港。
林语堂一生著述甚丰,尤其在文学创作、语言和文学的研究方面都具有成就,在向外国翻译介绍中国古籍方面,作了不少颇为有益的工作。虽然林语堂的政治观、社会观和历史观不能为我们全然接受,但林语堂是中国现代史上一个有较大影响的著名学者,是一个在国内外有影响的中国现代作家。近年来,随着海峡两岸炎黄子孙相互交往的逐渐增多,大陆相继出版了几种林语堂的著作和有关他的传论。
这本《人生的盛宴》是从林语堂大量的中文、英文中译
本著作中有关人生、生活、文艺等方面的论著中选编而成的(其中从上海西风社1941年印行的黄嘉德译本《生活的艺术》一书中选得较多)。从这些文章中我们可以较为集中地了解到林语堂对人生、生活、文艺的见解。另将林语堂的部分生活花絮也附录书后,意在使读者通过这些篇章对林语堂多些感性上的认识。
林语堂的人生哲学亦如他的社会观、政治观和历史观一样复杂。林语堂自幼耳濡目染于“亲情似海的基督教家庭”,他念的小学、中学和大学都是教会办的学校;宗教观念深铭其心。以后长期生活在西方文化环境,受到系统的西方文化熏陶,而又对中国的儒、道、佛进行过深入的研究,因而他在理解中国的传统和现实、选择人生时,往往带着西洋绅士的头脑和眼光。基督教的观念、儒道佛文化的传统在他的脑子里搅成了“一捆矛盾”,很难说他是虔诚的基督教徒,还是倾向于儒家、道家和佛家。从充斥其人生论中大量的对“无为”“闲适”之类的详尽阐述看,他似乎是在张扬道家文化;从他一生不停地进取人生:年轻时辗转于美国、法国和德国,刻苦攻读硕士和博士学位,直至年过古稀还受聘为研究教授主编和出版了《当代汉英词典》,他似乎是选择了儒家人生观;从他所谓“我只是觉得如果上帝不存在,整个宇宙将至彻底崩溃,而特别是人类的生命”(《八十述怀》)等论述看,他似乎是一个至为热诚的基督教徒……。
我们出版这本书的目的,是为读者提供一点有关林语堂及其思想的研究资料,同时又为读者提供一本具有林语堂个人独特风格的散文。正如我国文化史上浩如烟海的许多著作一样,其中许多观点都不能为我们今天所接受。在这一点上,我们忠诚地相信读者,和我们的看法是一致的。
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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