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宝鉴-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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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买得到哇!”蕙贞说:“我倒是看不出来。拿她那一对来比比,好像是好点儿。”雪香说:“翡翠这种东西,讲究大得很,稍微好一点儿的,就不大看得见。我这一对莲蓬,随便什么首饰都比不过它。四十块洋钱,是要这个价儿。”
翠凤微笑着把莲蓬还给雪香。蕙贞也把莲蓬还给翠凤。仲英正在打庄,约略听见雪香说话,等到三拳豁完,回头问雪香:“什么东西,要四十块洋钱?”雪香就把莲蓬递给仲英。仲英接过去看了看说:“你上当了,哪儿值四十块洋钱哪,买起来,不过十块洋钱光景。”雪香说:“你懂得什么!自己不识货,还来瞎说。十块洋钱你去买买看!”子富说:“拿过来我看看!”劈手接过莲蓬去。翠凤说:“你也是个不识货的,看什么?”子富大笑:“我真的不识货。”就又把莲蓬递给莲生。
莲生对蕙贞说:“比你头上那一对好多了。”蕙贞说:“那个当然,我的一对,怎么能跟她的比?”雪香接嘴说:“你也有哇?给我看看!”蕙贞说:“我这一对一点儿也不好,正想再去买一对呢。”说着,从头上拔下一只来,递了过去。雪香问:“几块洋钱?”蕙贞笑着说:“你的一对,能买我的十对。”雪香说:“四块洋钱,当然没有好东西了。你再要买,宁可价钱大点儿。价钱大的东西总是好的。”蕙贞笑着,随即接过莲生手上的莲蓬,跟雪香换了过来。
这时候轮到子富摆庄,“五魁”“对手”之声有如春雷震耳,才把雪香的这一场翡翠之争剪断了。
场面上,除了子富和莲生之外,都是钱庄里的朋友。大家见仲英和雪香恩爱缠绵,意不在酒,也就不肯放量,勉强把子富的庄打完,就匆匆终席各自散去。
雪香等客人散尽了,跟仲英不依说:“我说话,你应该帮我两句,才显出你跟我好来;怎么你不来帮我,反倒来找我的碴儿,真叫怪了。我这对莲蓬值四十块洋钱,不是我骗你,你不信,去问小妹姐好了。你怕我要你拿出四十块洋钱来,急得连忙说只值十块。就是十块嘛,也不是你去给我买来的呀!你就给我买过一只洋铜的钏子和一只表,也说是三十几块洋钱;一说到我自己的东西,就不值钱了。你心里只当我是个下等倌人,哪里买得起四十块洋钱的翡翠莲蓬?像我这样儿的,只配拿洋铜的钏子来当金钏子戴戴,对吗?”
一顿夹七夹八的胡话,倒说得仲英好笑起来,说:“这有什么要紧?就是四十块,也跟我没关系呀!”雪香说:“那么你干吗要说十块呢?你说只值十块,那么你照样给我买一对来。我正要再买一副头面呢,洋钱我自己出好了,你去给我买。”仲英说:“好了,好了!我去给你买,还不行么?”雪香说:“你这是在敷衍我。我明天就要的。”仲英说:“我今天夜里就去买,好不好?”雪香说:“好哇,你去买吧。”
仲英真的取马褂来穿上,正好小妹姐进房,忙问:“二少爷干吗?”正要拦阻,雪香丢个眼色,叫她甭拦。仲英套上扳指,
挂上表袋,手拿折扇,笑对雪香说:“我走了。”雪香一把拉住问:“你到哪里去?”仲英说:“你叫我去买东西呀!”雪香说:“好的,我跟你一起去。”说着,拉了仲英的手就往外走。仲英真的取马褂来穿上,正好小妹姐进房,忙问:“二少爷干吗?”雪香丢个眼色,叫她别拦。
俩人走到帘子前面,仲英站住不走了。雪香尽力要拉他出门外去。小妹姐在后面拍手大笑。客堂里的外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都来询问。小妹姐做好做歹把他们劝进房里,又帮仲英脱去了马褂。
雪香噘着嘴坐在一旁,仲英只是嘿嘿讪笑。小妹姐也呵呵地笑着说:“两个小孩子在一起,成天哭哭笑笑,也不知道为了些什么,真不怕人家笑话?”仲英说:“对不起,倒惹得你老太太讨厌了。”小妹姐说:“确实,我可真的气死了。”说着,笑着走了出去。
仲英走到雪香面前,低声笑着说:“听见了吗?让人家看笑话!什么事儿也没有,瞎吵一通,算什么呀?”雪香不由得“嗤”地笑了起来:“你还跟我犟不犟了?”仲英说:“好了,你赢了,还不行么?”俩人相对一笑,又和好如初。仲英看看表,已经一点多了,就说:“天儿不早了,咱们睡吧。”雪香问:“还吃点儿稀饭吗?”仲英说不吃了。雪香就叫小妹姐进来铺床,准备睡觉。
第二十一回
外甥女难当小大姐 少奶奶愣充河东狮
小妹姐正为仲英、雪香铺床叠被,准备睡觉,忽然一个小大姐儿推开房门,跑进房里,叫了一声“舅妈”,就用袖子掩面,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小妹姐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外甥女,名叫阿巧,在卫霞仙家里当小大姐儿的,忙问她:“这么晚了,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阿巧说:“我不干了。”小妹姐愣神看了阿巧半天,疑惑地问:“可是跟人家吵架了?”阿巧摇摇头说:“不是的。今天早晨我擦烟灯,把一个玻璃罩子打碎了,她们要我赔。我到洋货店去买了一只回来,她们嫌不好,要我换一家洋货店再买一只好的。我买回来,她们还说不好,要我拿去换, 还叫我带上打碎的玻璃罩做样子,一定要原样的。洋货店里说原样的要两角洋钱,还不能换,只能再买一只。我在她们那里干活儿, 一个月只挣一块洋钱;从正月里做下来,还不到三块洋钱,早就寄到乡下去了,哪儿还有两角洋钱哪!”
小妹姐听说,倒笑了起来说:“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呀,你这个小孩子也真少见!你把玻璃罩放在这里,明天我给你去买。”阿巧带着哭腔说:“舅妈,不是的呀,她们那里的活儿,我实在干不下去呀。早晨一起来,三只烟灯,八只水烟筒,都要我去收拾。还有三间房间,扫地,擦桌子,倒痰盂,样样都是我做。下半天洗衣服,那么多衣服就交给我一个人洗。一天到晚根本就没有空闲的时候。客人碰和,碰到天亮,我也得整夜熬着不能睡,等到他们去睡觉了,我还要收拾房间。”
小妹姐说:“她们不是还有两个大姐儿吗,都干什么去了?”阿巧说:“她们两个哪儿肯干活儿啊!十二点钟喊她们起来,吃过中饭,就不过给先生梳一个头。梳好了头,没有事情了,就躺在榻床上抽鸦片烟;有客人来了,就跟客人讲讲笑笑,舒服得很。我么,拧手巾把儿,装水烟,忙得个要死。到了月底分小账,她们三四块,五六块,我么连一个小铜钱也见不着。”说到这里,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小妹姐正色说:“你只管你自己干活儿,不要去学她们的样儿。她们分小账,你也不要眼红。你刚刚去做,当然要吃亏点儿;等到你也会梳个头什么的,就好了。我跟你明说了吧,你从乡下出来找事儿做,头一家人家就做不好,以后你想干什么?还有哪家人家肯要你呀?”
阿巧呜咽着说:“舅妈,你不知道,单是干活儿,苦点儿累点儿都好说,我在那里干活儿,她们还要跟我闹。我不跟她们闹,她们就不高兴,跑去告诉阿妈,说我不肯干活儿。碰见那些会闹的客人,她们就跟客人串通了来捉弄我:一个客人拉住我的手,一个客人摁住我的脚,她们两个就来脱我的裤子……”说着,又呜呜咽咽地哭个不住。
一番话,引得仲英、雪香都好笑起来。小妹姐也笑了,急忙问:“让她们脱下来了吗?”阿巧哭着说:“怎么没脱下来?倒是先生看不过去,拉起我来。阿妈知道了,倒说我小孩子家就会哭哭笑笑,讨人厌。”
雪香接口说:“那些客人也太没规矩了。人家一个小大姐儿,你脱她裤子,像话吗!”仲英说:“一块洋钱一个月,难道还怕没人家用?不要到她们家去做算了。”小妹姐说:“你就是不想在她们家做,也要等我给你找到了人家才好出来。这会儿你先回去,过两天再说吧。”阿巧又问:“那么烟灯罩要赔吗?”小妹姐说:“你把打碎的留下,明天我去买好了。”又叮嘱:“以后干活儿可得当心点儿。”阿巧答应着,眼泪汪汪地回尚仁里去了。
阿巧回到卫霞仙家,客堂里宣卷的尼姑正在演说《洛阳桥》故事,簇拥着许多闲人在听。阿巧并不理会,一直到后面小房间去见老鸨卫姐,回说:“烟灯罩洋货店里不肯换,我舅妈说,明天她去买。”卫姐问:“你到你舅妈那儿去过了?”阿巧说:“去过了。”卫姐嗔着她说:“一点点儿小事儿,也去告诉你舅妈!是不是告诉了你舅妈就不要赔了?”
阿巧不敢顶嘴,踅上楼来,见霞仙房里第二台吃酒的客人还没有散尽。那客人是北信当铺的翟掌柜和几个朝奉①,正是特别爱闹的。阿巧心想:反正自己快要离开这里了,何必再去巴结他们,就不进房,管自到亭子间烟榻上摸索着睡下了。可是前面一阵阵嬉笑之声不绝于耳,哪里睡得着?随后又听见抬桌子搬凳子, 还听见哗啦啦骨牌倒在桌上的声音,知道开始碰和了。阿巧正要起来,听得那两个大姐儿出房来喊外场起手巾,又下楼去找阿巧。卫姐说:“阿巧在楼上啊,只怕去睡觉了吧?”一个大姐儿说:“她倒真舒服。你去叫她。”另一个大姐儿说:“我不去叫。她不愿意干,我来干好了。”
① 朝奉──本是宋代的五六品官,后来与“员外”同时被用作对富翁的尊称。明清时代用来专门称呼当铺里比较有身份地位的伙计。
阿巧一听,赌气又睡下。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来。坐在榻床上,揉揉眼睛,侧耳细听,楼下静悄悄的,宣卷已经散场,霞仙房中碰和也已经停了,外场正搬点心进去,客人和两个大姐儿还在嬉笑打闹。阿巧依然回避,到厨房去洗了脸,就去收拾空房间。
过了一会儿,听见楼下小妹姐进来了,阿巧就溜到房门口去偷听。听见小妹姐到小房间里见了卫姐,把买的灯罩递了过去,问:“是不是这一种?”卫姐呵呵笑着说:“你上了小姑娘的当了,还真去买来呀!我只为她干活儿不小心,说要她赔,好让她以后小心点儿。哪是真要她赔呀!”说着,取出两角洋钱来要还给小妹姐,小妹姐一定不肯收。卫姐只得道谢几句,俩人坐着闲谈。听见卫姐说:“这个小姑娘干活儿倒是不错,就是性格孤僻点儿,不合群。在堂子里当小大姐儿,难免有客人要跟她打打闹闹,可她就是想不开,谁要是跟她开开玩笑,她就不高兴。……”阿巧听见舅妈进了卫姐的房间,就悄悄儿溜到房门口去偷听。
阿巧听到这里,越发生气,不想再听,回到空房间继续收拾。等到小妹姐辞别卫姐要走了,急忙赶上去,一直送到胡同口,才问:“舅妈,什么时候给我去找地方?”小妹姐说:“你怎么这么急呀!就是有地方,也要过了这个节嘛!这会儿哪儿去找?”阿巧听舅妈这么说,不敢再说什么,只得怏怏而回。
过了几天,这一天是三月十四,阿巧早起,正在楼下客堂里擦水烟筒,忽然看见一顶轿子停在门口,一个老妈子打起轿帘,搀出一个半老的妇人来,举止大方,装饰典雅,像是哪家的奶奶。那妇人怒气冲冲,挺直了胸脯走进大门,就大声地问:“这里是卫霞仙家吗?”阿巧应了一声“是的”。那奶奶也不再问,带着老妈子就上楼梯。阿巧觉得奇怪,到门口问了轿班,才知道是姚季莼的正室,急忙跑到小房间告诉卫姐。卫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就和阿巧飞奔上楼,和姚奶奶一起都进入霞仙的房间里去。
这时候霞仙正坐在窗前梳头,姚奶奶进来,就指着她高声问:“你就是卫霞仙吗?”霞仙抬头一看,不免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了姚奶奶一番,这才冷冷地答:“我就是卫霞仙,你是什么人?”姚奶奶俨然地在交椅上坐下,嚷着说:“不跟你说话!二少爷呢?叫他出来!”
霞仙早猜到了几分来意,仍冷冷地回答说:“你问哪个二少爷呀?二少爷是你什么人?”姚奶奶大吼大叫,手指头直点到霞仙的鼻子跟前:“你别跟我这儿装傻充愣!你不知道二少爷是我男人?是你把二少爷迷住了,今天要你认识认识我是谁!”说着,恶狠狠地瞪着眼睛,好像就要扑了上去。霞仙见是这般光景,不禁哑然失笑,也没有回答她。阿巧胆小怕事,急忙取来茶碗,撮进茶叶,喊外场来沏上,端了过去说:“姚奶奶请用茶。”又捧上水烟筒说:“姚奶奶请抽烟,我来装。”卫姐也急忙摁住姚奶奶,没口地分辩:“二少爷这里不大来的呀,如今好久没来啦!真正难得叫个局,酒也从来没吃过。姚奶奶别去听人家瞎说。”卫霞仙正坐在窗前梳头,姚奶奶进来,俨然地在交椅上坐下,嚷着说:“二少爷呢?叫他出来!”
大家正在七嘴八舌劝解的时候,忽然霞仙吆喝了一声:“别说了!瞎说些什么呀!”回头这才对姚奶奶朗朗地说:“你家的男人么,应该到你自己府上去找哇!你什么时候交给了我,这会儿到这里来找男人?我们堂子里没到你府上去请客人,你倒上我们堂子里来找起男人来了,岂不是笑话?我们开堂子,做的是生意,来的都是客,可不管他是谁的男人。是不是你家的男人,就不许我做呀?老实跟你说吧:二少爷在你府上,是你男人;到了我这里,就是我的客人了。你有本事,应该把你家男人看住了,干吗放他到我们这里来呀?客人到了我们这儿,你想把他拉回去,你去打听打听,上海洋场上可有这个规矩?这会儿甭说二少爷没来,就是来了,你敢骂他一声、打他一下吗?你欺负你男人,我管不着;要是欺负了我的客人,哼哼,你可得当心点儿!二少爷怕你,我可不认识你是什么奶奶!”
一席话,说得姚奶奶哑口无言,涨得彻耳通红,几乎迸出眼泪来。正想找一句话来反驳,霞仙可又接着损开了:“你是个奶奶么?是不是奶奶做得不耐烦了,也想到我们堂子里来找个乐子?可惜这会儿还没人来打茶围,要是有人在这里,我叫客人抓住你强奸一通,看你回去还有什么脸皮去做人!你就是告到新衙门里去,堂子里的奸情,反正说不清楚,也没人会管你的。”
这里正说得热闹,楼下的外场忽然喊了一声:“客人上楼喽!”霞仙冷笑着说:“来得正好,快请进来。”卫姐掀起帘子,迎进一个四十多岁的客人来,三绺长须,身材微胖,原来是北信当铺的翟掌柜。那姚奶奶见果然来了客人,吓得心头小鹿儿横冲直撞,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又羞又怕,哪里还说得出半个字儿来?
翟掌柜进房,见坐着这么一个妇人,上下打量她半天儿,也琢磨不透是干什么的。霞仙却笑着问翟掌柜:“你可认识她?她就是姚季莼姚二少爷家的少奶奶呀!今天到我们堂子里来,有心要丢一丢二少爷的面子呢!”
翟掌柜听了,还茫然不解,卫姐过去附耳说了个大概,方才明白,不由得也皱着眉头说:“这可就是姚奶奶欠斟酌了。我跟季莼兄也同过几次台面,总算是朋友。姚奶奶到这个地方来,季莼兄面子上好像不大好看吧?”霞仙接嘴说:“有什么不好看?好看得很哪!二少爷一直来生意不大好,有了这么一位奶奶,可就要发财啦!”
翟掌柜向霞仙摇摇手,转过身来善言劝解:“姚奶奶请先回府吧,有什么话,叫季莼兄来说好了。”姚奶奶无可奈何,气得几乎要哭,急忙站了起来,带着老妈子出房下楼去了。霞仙故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