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宝鉴-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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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红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花消;不过就喜欢坐坐马车,花消当然大点儿。”莲生听说只是坐坐马车,也就没有在意。
谈到上灯时分,莲生因为和小红有约,匆匆告别。善卿就在双珠房里用饭。往常善卿在这里吃便饭,因为是熟客,并不添菜,就和双珠、双玉一起吃;这晚双玉不来,善卿就悄悄儿地问双珠:“双玉怎么三天两头生病?”双珠说:“你听她的呢!哪儿发烧了?都只为我妈太喜欢她了,惯得她总装病。”善卿问:“为什么要装病?”双珠说:“前天夜里,双玉开头没有局,我和双宝刚刚出局去,偏偏一连四张票头都来叫她的局。那时候相帮的、轿子全出去了,只好急忙去叫双宝回来。恰巧双宝台面上也要转局,就叫相帮的先拿轿子送双玉去转局,回头再去抬双宝。等到送双宝回来,再去抬双玉,已经晚了。转到第四个局,台面也散了,客人也走了。双玉回来,告诉妈妈,她本来就跟双宝不对付,当然说是让双宝耽误了的,想让妈妈去骂她。只为台面上转局的客人还在双宝房间里,妈妈没去说她,双玉这就不痛快了。回到自己房间里,乒乒乓乓摔东西。正好又有客人来碰和,一整夜没睡觉,到第二天,就说不舒服了。”善卿说:“双宝可真命苦,碰见这个前世的冤家。”双珠说:“从前我妈因为双宝不会做生意,不喜欢她,也不过说她两句;自从双玉来了到如今,我妈打了双宝好几回了,都是为了双玉。”善卿问:“现在双玉跟你还好吗?”双珠说:“双玉跟我还算不错,见了我也还有点儿怕。我妈呢,随便什么事情总是依着她;我可不管她生意好不好,看不过去的就要说她,让她去怪我好了。”善卿说:“你说她两句不要紧。她还敢怪你?”吃过饭,没有什么事情了,善卿想回店里去,双珠也不苦苦留他。
洪善卿从周双珠家出来,踅出公阳里南口,向东步行。走不多远,忽然听得背后有人叫“舅舅”,回头一看,正是外甥赵朴斋,──只穿一件挺破的二蓝洋布短袄,下身倒还是湖色熟罗套裤,趿拉着一双京式镶鞋,半个脚指头露在外面。善卿吃了一惊,急问:“你怎么长衫也不穿哪?”朴斋嗫嚅多时,才说:“我从仁济医院出来,又在客栈里耽搁了两天,欠了几百房饭钱,铺盖衣裳都让他们扣在那里了。”善卿问:“那么为什么不回家去呀?”朴斋说:“本来想要回家去的,没有铜钱了。舅舅能不能借我一块洋钱,让我坐船回去?”善卿啐了他一口,说:“你这个人,还有脸来见我?你到上海来丢尽了我的面子,再要叫我舅舅,给你两个耳刮子!”
善卿说完,转身就走。朴斋紧紧地跟在后面,苦苦哀求。走了大约一箭多远①,善卿心想,无论如何总是自己的外甥,再说也有碍体面,只好站住,喝了一声:“带我到客栈去!”
①一箭多远──指一箭所能射出的距离,一般指一百步。
朴斋诺诺连声,在前面引路,不往悦来客栈,却引到六马路一家小客店门前,说:“就在这里。”善卿忍气进门,向柜台上查问。那掌柜的笑着说:“哪里有什么铺盖,就不过一件长衫,脱下来押了四百个铜钱。”善卿转问朴斋,朴斋低着头不敢做声。善卿又狠狠地啐了他一口,取钱赎出长衫,又给了一夜的房钱,让小客店再留住一宿。喝叫朴斋:“明天到我行里来!”朴斋连忙答应,送了出来。善卿不去理会他,自己叫了一辆东洋车,一路上长吁短叹,回南市咸瓜街永昌参店去了。朴斋在前面引路,把舅舅带六马路一家小客店门前说:“就是这里了。”
第二天一早,赵朴斋果然穿着长衫来到店里。善卿叫个跑外的伙计领朴斋去坐航船,只给他三百铜钱在路上买点心吃。等到伙计回来报说朴斋已经上船,船钱已经付过,善卿还不放心,又详细写了一封书信给朴斋的母亲,嘱咐她好好管束儿子,不要再来上海。眼看着伙计把信拿到信局去寄,心里方才踏实一些。
第二十三回
真无心重提当年事 假有情再充清倌人
洪善卿上午在店里忙完了事务,下午没什么事情,正想出门,恰好接到一张条子,是庄荔甫请到西棋盘街聚秀堂陆秀林房间里吃酒的。当即向柜上伙计叮嘱了几句,就独自出门。看看天色还早,叫了一辆东洋车拉到四马路,想去东合兴里张蕙贞、西荟芳里沈小红两家找王莲生谈谈。两家却都回说不在。
善卿转出昼锦里,来到祥发吕宋票店,见了胡竹山,拱了拱手动问陈小云在与不在。竹山说是在楼上,善卿就自己走上楼去。小云见了善卿,一面让座,一面问:“荔甫在幺二那边吃酒,可曾请你?”善卿说:“是陆秀林那儿吧?等会儿咱们一起去好了。我问你:上次荔甫那里的东西,可曾给他卖掉一些?”小云说:“就是黎篆鸿选了几样,还有一些都没有动。有什么主顾,你也帮他问问看。”善卿点头答应。
坐着聊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俩人算计着先去打个茶围再去吃酒也不晚,当即走下楼来,别了胡竹山,就近到同安里金巧珍家。小云领善卿走进楼上房里,巧珍起身相迎。俩人坐下,巧珍问:“西棋盘街有张票头来请你,可是吃酒?”小云说:“就是庄荔甫请我们两个的。”巧珍说:“姓庄的这一节倒吃了好几台酒了。”小云说:“上次是姓庄的替人家代请,不是他自己请吃酒。今天夜里恐怕是烧路头①,要不然就是宣卷,不能不去捧捧场。”巧珍说:“对了,我们廿三日也宣卷,你来吃台酒吧。”小云沉吟说:“要摆酒嘛,只管摆好了。要是那天你还有客人吃酒,我就晚一天,廿四吃也可以。”巧珍说:“廿三日我这里没有客人摆酒哇!要是有客人,我也不叫你来摆酒了。正因为没有客人,才跟你商量的嘛!”小云故意说:“没有客人么,要我摆酒了;有了客人呢,可不是就轮不到我了?”
①烧路头──是一种“做好事”的迷信仪式:黄昏时刻,把冥钞纸钱在路边一堆一堆烧化,意思是布施给客死他乡没有亲友祭奠的孤魂在阴间使用。妓院里每逢节前算账,照例都要做好事请财神,或宣卷,或烧路头。当时嫖客们因为“床头金尽”而客死他乡的人很多,妓院老板为了少结冤鬼 ,节前也不忘给他们烧几陌“路头纸”,因此习惯上也把节前的“请财神”称为“烧路头”。
巧珍听小云说这样的话,真想去拧他的嘴,只为碍着善卿,就笑了笑说:“你倒来找起我的碴儿来了。我哪句话说错了?宣卷不摆台面,不是丢面子么?你是我的长客,当然要替我绷绷场面。要不,怎么叫做长客呢?要是有了吃酒的客人,你吃不吃就随便好了。反正你是长客,随便哪天来吃都可以的。我难道说得不对?”小云笑着说:“你别急好不好?我也没说你讲错了呀!”巧珍说:“那么你干吗‘轮得着’‘轮不着’地瞎说呀?真叫人生气!”
善卿听他们俩斗嘴,坐在一边嘻嘻地直笑。巧珍看见了,不好意思地说:“这可叫洪老爷看了笑话去了。四五年的老客人啦,还这么胡说八道,倒好像是刚做起似的。”小云说:“说说笑笑,不是挺好?说几句笑话,你就当真!”巧珍说:“什么话,让你一说出来,就叫人讨厌,还说是笑话。笑话有这么说的么?你看洪老爷做了个周双珠,比起你来还要长远些呢,可有一句打岔儿的闲话?单是你偏有那么多说不出描不出的神妖鬼怪!”
善卿笑着接口说:“你们两个吵嘴,干吗拿我打哈哈?”巧珍也笑着说:“洪老爷,你是不知道他的脾气。看他这个人,好像挺好说话的;别扭起来,那可真叫讨厌。有一次他来了,正好我房间里有客人, 只好请他到对面房间里先坐一会儿,他却吭也不吭一声扭头就要走。我问他:‘你干吗急着要走哇?’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你来了恩客,我可不愿意做讨厌人。’……”
小云不等她说完,忍住了笑说:“几年前的老话了,还要翻出来说干什么?”巧珍瞟了他一眼,笑着嗔他说:“你呀,说过的话就忘记了,我是不会忘记的,都说出来给洪老爷听听。洪老爷到我这里来,一向怠慢,今天听两句笑话轻松轻松,不也是挺好的么?”
小云着急起来,张开两手跑过去,一把搂住了巧珍不依不饶。巧珍拼命喊:“你要干吗?”老妈子阿海和大姐儿银大听见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一齐跑了过来,小云这才放手。巧珍脱开了身子,反手摸摸头发,沈下脸来对小云吆喝一声:“给我到那边好好儿坐着去!”小云作势,连说:“是,是!”倒退着归座。引得阿海、银大在一旁齐声说:“陈老爷一向都是规规矩矩的,今天怎么这样高兴?”善卿说:“我也没有想到他这么会闹呢。”
这一闹,不知不觉早已经是上灯以后了。小云的管家长福找了来,呈上庄荔甫的请帖。善卿说声:“咱们走吧。”就和小云一齐站了起来。巧珍送到楼梯口,叮嘱一声“就来叫”。小云答应着走出门来,吩咐长福:“我和洪老爷先走了,你回去叫车夫把车子拉到西棋盘街来。”长福答应了一声,也走了。
小云和善卿比肩交臂,步履从容地过了四马路宝善街,来到西棋盘街聚秀堂。进门登楼,吴松桥和张小村已经先到,小云没有见过,互通姓名后随意就座。庄荔甫急忙写了两张催客的票头交给张妈说:“一面去催客,一面摆台面吧。”等到台面摆好,催客的也回来了,报说:“尚仁里卫霞仙处请的客不在;杨媛媛处请的客答应就来。”善卿问:“卫霞仙那里,是不是请姚季莼?”
荔甫说:“不是的,是我请老翟。”善卿说:“前天姚季莼夫人到卫霞仙那儿去吵了一架,你可知道?”荔甫还没有听说过, 忙问是怎么一回事儿。巧珍沉下脸来对小云吆喝一声:“给我去好好儿坐着!”小云作势,连说:“是,是!”倒退着归座。
善卿正要说,外场又报:“庄大少爷朋友到!”荔甫急忙迎了出去,众人也都起立恭候。进来看时,原来是李鹤汀来了。大家都是熟识的,不消引见。荔甫就叫杨妈到隔壁秀宝房间里请施大少爷过来。众人见一个年轻的后生,面庞俊秀,衣衫华丽,手牵着陆秀宝一同走进房来,都不知道是什么人。荔甫在一旁引见,才知道姓施,号瑞生。稍许客套几句,就请入席。荔甫请鹤汀首座,瑞生居次,其余随意坐定。
先是陆秀宝换了出局衣裳过来,坐在瑞生背后。一眼看见善卿,顺口问了一声:“见到赵大少爷了吗?”善卿说:“他今天回去了。”小村接嘴说:“朴斋没回去呀,刚才我还在四马路看见他呢。”善卿觉得奇怪,可又不便再问。
瑞生对荔甫说:“我正要问你:‘双喜双寿’的戒指到哪里去买?”荔甫说:“就在龙瑞里,多得是。”瑞生又转身向陆秀林借戒指过来看了样式,随即归还。
松桥问鹤汀:“这两天可曾碰和?”鹤汀说:“没有。”松桥问:“等会儿咱们碰一场怎么样?”鹤汀皱眉说:“没有人哪!”松桥转身问小云:“会碰和吗?”小云说:“我碰和,不过是应酬应酬倌人,没有大输赢的。”松桥听了,就不再说话。
当下金巧珍、周双珠、杨媛媛、孙素兰和马桂生陆续到齐。桂生暗中拉了拉小村的袖子,小村回过头去,桂生张开折扇遮住半面,跟小村叽叽咕咕地小声说了一阵子话。小村点了点头,随即起身,暗中向松桥点头叫他过来,附耳说:“桂生屋里也在宣卷,叫我去给她绷绷场面。你跟鹤汀说一声,等会儿跟他碰一场和。”松桥问:“还有谁?”小村说:“没人么,就叫小云吧,行吗?”松桥沉吟一会儿说:“小云恐怕不肯碰。我看桂生家既然在宣卷,你也应该吃一台酒了。你干脆翻台面到桂生家里去,吃到那个模样,再说碰和,就容易了。”小村也沉吟说:“在桂生哪里吃酒,可没有什么意思。”松桥说:“你不知道,要吃酒,倒是幺二那边吃得好。长三书寓里的倌人,眼界高得很,你就是摆个双台,她们也不当一回事儿。像桂生那儿,你去照应她一台酒,接下来再碰一场和,她们就会特别巴结。”小村说:“那么你就去摆一台吧。我贴你几块洋钱付小费和赏钱好了。”松桥说:“你的相好,我怎么好去摆酒?要么等会儿碰和,我赢了的话,我也出一半儿吧。”小村想了一想,过去向诸位拱拱手说明翻台面的缘故,务请赏光。众人都回答说“理当奉陪”。桂生心里高兴,当即叫老妈子回家去通知,准备起来。庄荔甫在聚秀堂请客,陈小云、洪善卿、吴松桥、等人陆续到齐。
这边台面上荔甫正在打通关,各敬三拳, 表示主人的情谊,然后请诸位行令。鹤汀量小拳疏,拱手求免。瑞生正和秀宝鬼混,意不在酒。小村因为要翻台,不敢先醉,和松桥两个合伙摆庄,不过虚应故事而已。只有小云和善卿两人兴致好些,热闹了一场。巧珍、双珠各代了几杯酒, 就和媛媛、素兰先后走了。秀宝脱去出局衣裳,重新入席应酬。小村看台面上已经差不多,就叫桂生回去把台面摆起来。 桂生一走,大家随即也就散席了。
秀宝把瑞生拉到隔壁自己的房间里,又把他摁倒在烟榻上,自己趴在他身边,低声问:“是不是还去吃酒?”瑞生说:“他们要翻台面,我可不愿意去。”秀宝说: “一起吃酒嘛,当然要一起翻台面,你一个人不去不好的。”瑞生说:“不过少叫你一个局,也没什么不好。”秀宝冷笑说:“你叫袁三宝三块洋钱一个局,一连叫了多少次?轮到我,你就想省钱了。”瑞生说:“袁三宝是清倌人,一个局哪里有三块洋钱?”秀宝说:“开头是清倌人,你去一做么,就不清了。”瑞生呵呵笑了起来:“你在说你自己呢!我么,只有一个陆秀宝,开头是清倌人,我去一做么,就不清了。”
秀宝嘻嘻地浪笑,一只手伸进瑞生的袖口里,要去捏他的胳膊。瑞生趁势搂住她,正要亲热,偏巧不做美的杨妈进房来传话:“张大少爷请您过去。”瑞生坐了起来,又被秀宝推倒,说:“着什么急呀!让他们先走好了。”瑞生只得回说:“请张大少爷先走,我随后就去。”杨妈答应着走了。
瑞生和秀宝搂成一团,却悄悄儿地侧耳静听。听得隔壁房间里小村得了杨妈的回话,就说:“那么咱们走吧。”鹤汀和小云各有车轿,前面先走了。小村引着善卿、松桥和主人荔甫,一路说说笑笑,也下楼去了。
瑞生在秀宝耳边小声地说:“都走了。”秀宝撒娇佯嗔:“都走了么,怎么样呢?”刚说到这儿,不料陆秀林送客回来,踅进了秀宝房间里。秀宝急忙把瑞生狠命推开,两脚一蹬,假装跑到梳妆台前面照镜子。秀林对瑞生说:“张大少爷叫我跟你说一声,在庆云里第三家,怕你不认识。”瑞生嘴里连说:“知道了,知道了!”两只眼睛却斜瞅着秀宝。秀林回头见秀宝满面通红,不便多说什么,急忙退出。
瑞生躺在烟榻上,招招手,低声呼唤秀宝:“来呀,来呀!”秀宝瞟了瑞生一眼,跺了跺脚使性子:“不去!”瑞生急忙盘腿坐起,央告说:“别价!我替你给姐姐磕个头,看在我的面上,她不会生气的。”
秀宝听了直想笑,又忍住了,噘着小嘴,趔趄着小脚,左扭右扭,欲前不前,离烟榻还有三四步远,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