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宝鉴-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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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羸瘦,四肢无力,咳嗽多痰,吞酸嗳气,饮食少进,经常发烧,终成痨病。如今不止脾胃失调,心肾也有所伤。烦躁、盗汗,只是开头,过几天腰膝冷痛、心慌心悸、恶梦谵语这些毛病都有可能出现。”玉甫接口说:“怎么不是呢!现在就已经有这些毛病了:睡着了常常会大喊大叫,醒来了说是做梦;至于腰膝痛,已经很久了。”
于是亚白提笔蘸墨,想了一想说:“胃口既然浅薄,恐怕吃药也难吧?”玉甫皱眉说:“可不是吗!她还有个讳疾忌医的毛病最不好:请来先生开了方子,吃了三四帖,刚刚好点儿,就停了。有个丸药的方子,干脆就没吃过。”
亚白听这么说,略一思索,当即兔起鹘落,开了个方子,前叙脉案,后列药味,或拌或炒一一注明,递给了玉甫。子刚也过来一同观看。浣芳只当有什么好看的,扳开玉甫的胳膊挤进来也要看,见是满纸草字,方才罢了。
玉甫约略过目,拱手道谢,又问:“还要请教:往常她病了,总喜欢哭,喜欢有人陪着她说说话儿;如今不哭也不说了,是不是病势有变?”亚白说:“不是的。从前是焦躁,如今是昏倦,都是心经上的毛病。要是能够做到无思无虑,再加调摄得宜,比吃药还好呢。”
子刚也问:“这种病能好么?”亚白说:“怎么不会好?不过病的时间长了,好起来也不免要慢点儿。眼前个把月是不要紧的,只要按时服我的药,不要再多思多虑,大约过了秋分,就可望痊愈了。”
玉甫听了,请亚白、子刚宽坐,自己拿着方子,去给李秀姐看。秀姐刚醒,坐在床上。玉甫念出脉案和药味,又把刚才亚白的话讲述了一遍。秀姐听说漱芳的病过秋之后即能痊愈,自然欢喜不尽。
这时候外面已经摆好台面,只等起手巾了,大阿金一片声喊“请二少爷”,玉甫赶紧出来,到浣芳房间,请亚白和子刚入席。宾主三人,对酌清谈,既无别客,也不叫局。浣芳和准琵琶正要唱,亚白说:“不必了吧。”子刚说:“亚白兄喜欢听大曲,你就唱支大曲吧。我替你吹笛子。”阿招听见了,忙取笛子来呈上。于是子刚吹笛,浣芳唱曲,唱的是《小宴》中“天淡云闲”两段。亚白偶然来了兴致,也唱了《赏荷》中“坐对南薰”两段。子刚问玉甫:“有兴趣唱一段吗?”玉甫说:“我嗓子不好。我来吹,你唱吧。”子刚递过笛子,唱起《南浦》这一出,竟将“无限别离情,两月夫妻,一旦孤零”一套唱完。亚白喝了一声彩。浣芳乖觉,斟满了一大杯酒敬给亚白。亚白见玉甫没什么心绪,干了这一杯,就要吃饭。玉甫感到抱歉,又一连劝了三大杯方才作罢。
席终之后,又略坐了坐,亚白与子刚就辞了主人,并肩联袂,出了东兴里。在路上亚白问子刚:“我倒不懂了,李漱芳的母亲、弟弟、妹妹,还有这个陶玉甫,都对她挺好的,没有一样不称心,怎么还会生这种病?”子刚叹了一口气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李漱芳这个人,根本就不应该吃堂子里的饭。是她娘不好,非要开堂子;弄得她也不得不做上了这行生意。不过她只做了玉甫一个人,一心一意,只想嫁他。要是玉甫娶她做小老婆,并不是漱芳不肯,倒偏偏是玉甫非要娶她做大老婆不可。尽管玉甫的父亲已经不在,哥哥也不怎么反对,可是那一斑叔叔、伯伯、姨夫、舅舅还有堂兄、堂弟之类的亲眷,全都不同意,说是娶个倌人做正室,面子上下不来。漱芳知道了,想想自己本来就不愿意做倌人,虽然做了,也等于没有做,可又人人都说她是倌人。她自己怎么好说‘我不是倌人’?这么一气么,就气出这个病来了。”亚白听了,也为之感叹不已。
俩人一面说一面走,到了尚仁里口,子刚要到黄翠凤家,亚白另有别事,于是俩人就拱手分路。
第三十五回
惨受刑傻妓不可教 强借债狡童没奈何
钱子刚进了尚仁里,看见前面一个倌人,一手扶着老妈子,步履蹒跚地往前走。开头子刚还不理会,到了黄翠凤家门口,方才看清原来是诸金花。金花叫声“钱老爷”,就到后面小房间里去了。
子刚踅上楼去,黄珠凤、黄金凤叫声“姐夫”,争相迎接,簇拥进房。金凤怕子刚有什么体己话儿要给翠凤讲,推说听见诸金花来了,要去看看,就拉了珠凤下楼去了。
翠凤和子刚说了一会儿话,墙壁上的挂钟打了三下。子刚知道罗子富是每天必到的,就想告辞。翠凤说:“再坐一会儿也不要紧嘛。”正好珠凤、金凤带着金花来见翠凤,子刚不想再坐,就告辞走了。
诸金花一见翠凤,带着哭腔眼泪汪汪地说:“姐姐,我头几天就想来看看姐姐的,可实在走不动;今天是无论如何也要来了。姐姐,你救救我吧!”说着,哭出了声儿来。翠凤摸不着头脑,问她:“你说什么呀?”
金花自己撩起裤腿儿来给翠凤看,只见两只大腿上,一条青,一条紫,全是皮鞭打的痕迹,还有一点一点鲜红的血印,参差错落,像满天星斗一般──这是用烟签烧红了戳伤的。翠凤不禁惨然地说:“我交代过你,叫你做生意巴结点儿。总是你不听我的话,所以才会被她们打成这个样子!”金花说:“不是啊!我那妈不比这里的妈,做生意不巴结当然是要打的,巴结了还是要打呀!这一次就是为了一个客人来了三四趟,妈说我巴结他了才打的。”金花撩起裤腿儿,只见腿上全是鞭打和烟签子扎伤的痕迹。
翠凤听了,生气地问:“你长着一张嘴,会不会说话呀?”金花说:“说了呀,就是姐姐教我的那两句话。我说:‘要我做生意么别打;打了就不做生意了。’我妈就为了我说的这两句话,干脆关上房门,叫郭姥姥帮着,把我按倒在榻床上,一直打到天亮,就问我还敢不敢不做生意。”翠凤说:“她这样问你,你就告诉她生意一定不做了,让她打好了。”金花皱着眉头说:“啊呀姐姐呀,她们那个打法,我痛得实在受不住了呀,想说不做生意,也说不出来啦!”翠凤冷笑说:“你怕痛,就应该到官宦人家去做奶奶、小姐,别来做倌人哪!”
金凤、珠凤在一边“嗤”地失笑。金花羞得低下了头,默不做声。翠凤又问:“你那里鸦片烟有没有?”金花说:“鸦片烟有一大缸呢,尝了尝,苦极了,怎么吃得下去呀!我还听人说,吃了生鸦片烟:要迸断肠子的,死起来也难受得很。”翠凤伸两个指头指定金花,咬牙说:“你这个傻东西!……”刚说了半句,就顿住嘴不说了。
这时候,黄二姐正和赵妈在外间客堂里拼着两张方桌缝被子,听了翠凤的话,黄二姐忍不住,特地走进房来,笑对翠凤说:“你想拿自己的本领去教给她呀,今生今世也不会成功了!你去想吧,她自从前个月初十到了得先堂,就是诸十全那个姓陈的客人在她那里吃过一台酒,算是给她绷绷场面。到如今一个多月了,只有一个客人来装过一次干鲜果、打过三次茶围。这个客人是在洋货店里站柜台的,谁知道倒是她的老相好,吃过晚饭就来,总要坐到十二点钟才走。就为了这个,本家①说话了,诸三姐才赶去打她的呀!”翠凤问:“没人吃酒,叫局的有多少?”黄二姐两手一摊,
①本家──这里指开堂子的老板。金花离开黄二姐家,到了幺二堂子里,仍然是搭伙的关系,老板是本家,诸三姐是她的领家。
笑着说:“不跟你说了么,一个多月通共就装了一档子干鲜果,哪里来的局呀?”
翠凤一听,不由得也跳了起来,质问金花:“你一个多月只做了一块洋钱的生意,是不是要叫你妈去吃屎啊?”金花的头越垂越低,哪里敢回话?翠凤一连问了好几声,又抬起她的头来问:“你说呀,是不是要叫你妈去吃屎?你倒还那么高兴,做上了恩客!”黄二姐劝翠凤说:“你去说她干吗?”翠凤气得瞪着眼睛嚷:“诸三姐也太没用了。有力气打么,干脆打死算了,放在那里还要赔洋钱!”黄二姐跺脚说:“好了,好了,别说了。”一边说一边用手按着翠凤,要她坐下。
翠凤随手把桌子一拍,喊了一声:“赶她出去!看见她就生气!”这一拍,正好拍在一只金镶玳瑁的臂钏上,拍得也太重了些,竟把那臂钏拍成了三截。黄二姐“咳”了一声说:“这是哪里来的晦气!”急忙丢个眼色给金凤。金凤就牵着金花的手,要她到对面房间去坐。金花自觉没脸,就要回去,黄二姐也不留她。倒是金凤多情,依依相送。送到门口,正好遇见罗子富下轿。金花不想跟他见面,掩在一边,等子富进门,才和金凤作别,扶着老妈子,慢慢地出了兆荣里,从宝善街一直向东,回到东棋盘街绘春堂隔壁的得仙堂。
诸金花遭到不幸,又毫无办法,但望诸三姐不来查问,苟且偷安而已。
第二天午饭以后,金花正和几个打杂的在客堂里打打闹闹,突然郭姥姥摸进门来,招手叫金花。金花猛吃一惊,慌忙过去。郭姥姥说:“有两个挺好挺好的客人,我给你做个媒。这回可要巴结点儿,懂吗?”金花问:“客人在哪里呀?”郭姥姥说:“诺,来了。”
金花抬头一看,一个是清瘦的年轻人,一个有胡须的,是个瘸子,都穿着雪青官纱长衫。金花迎进房间,请问尊姓。年轻的说姓张,郭姥姥认识他叫张小村;瘸子说姓周,郭姥姥也不认识。外场送进干鲜果,金花照例敬过,就到榻床边去烧烟做泡。郭姥姥挨到张小村身边,小声地说:“她是我的外甥女儿,请多多照应,随便你开销好了。”小村点点头。郭姥姥问:“要不要喊个台面下去?”小村正色禁止。郭姥姥迟疑了一会儿,又说:“那么问问你朋友看,怎么样?”小村反问:“这个朋友你不认识吗?”郭姥姥摇摇头。小村说:“他就是周少和呀!”
郭姥姥听了,眉眼嘴脸全变了样,赶紧溜出门外。金花装好了烟,请少和抽。少和没有瘾,就让给张小村先抽。小村见这个诸金花相貌、唱口、应酬,无一可取之处,就在这里酣畅淋漓地抽足了鸦片,仍与少和一起踅出了得先堂。
小村与少和出了得先堂,溜溜达达,无拘无束,先在四马路口看看往来马车,随后又到华众会楼上沏了一碗茶,坐着闲聊,打发光阴。
俩人聊了没多一会儿,忽然看见赵朴斋独自一个踅上楼来,也穿一件雪青官纱长衫,嘴里叼着象牙嘴儿的香烟,鼻子上架着墨晶眼镜,红光满面,精神焕发,走上楼来,东张西望。小村有心讨好,举手招呼。朴斋竟不理会,径自到后面烟间里转了一圈儿,又踅到前面茶座来,这才看见小村,见面就问:“看见施瑞生了吗?”小村起身说:“瑞生没来。你要找他,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好了。”
朴斋本想不再理他,可又想在少和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体面,就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小村叫堂倌再沏一碗茶。少和亲自去点了一根纸吹,捧过水烟筒来。朴斋见少和一瘸一拐的,问是怎么一回事儿。少和说:“楼上摔下来摔坏的。”小村指着朴斋对少和说:“咱们一块堆儿的,就数他的运气最好。我和你俩人都是倒楣鬼:你的脚摔坏了,我的脚也崴了。”
朴斋问吴松桥近来怎么样。小村说:“松桥也混得不怎么样。在巡捕房里关了好几天,刚刚放出来。他父亲想问他借几块钱,父子俩吵了一架。还好外国人不知道,要不,连生意也要丢了。”少和问:“李鹤汀回去了,出来过么?”小村说:“听郭姥姥说,快要来了。因为他叔叔生了杨梅疮,要到上海来治,他一块儿来。”朴斋问:“你在哪里看见郭姥姥了?”小村说:“郭姥姥到栈房里找我,说是她外甥女儿在幺二堂子里,请我去看看。我刚才跟少和一起去装了一档子干鲜。”少和不禁讶然:“刚才那个就是郭姥姥哇?我都认不出来了。这可真是失敬得很啦!前年我经手的一宗官司,就办过她的拐逃。”小村恍然说:“怪不得她看见你有点儿怕呢!”少和说:“怎么不怕?这会儿要收她的长监,只要我一张禀单。”
朴斋听了,别有领会,侧首寻思,不再插嘴。沏了五六开水,日色已经偏西,朴斋料想瑞生行踪无定,没地方找他,就向少和、小村说声“再见”,离了华众会,回到三马路鼎丰里家中,告诉二宝瑞生没有找到。二宝说:“明天你早点儿到他家里去请。”朴斋说:“他不来,你请他干什么?好客人多得是!”二宝沉下脸来说:“叫你去请个客人都不肯去,就知道吃饱了饭到处去玩儿,有个什么用处!”朴斋发急说:“好,我去,我去!我不过说说罢了。”二宝这才回嗔作喜。
这时候赵二宝已经红得发紫,每天晚上碰和吃酒都不止一台。席间撤下来吃不了的酒菜,送到洪氏房内,任凭朴斋酣畅淋漓地大吃大喝,然后醉醺醺地在床上一倒,自以为这就是极乐世界了。
第二天,朴斋到南市去请瑞生,瑞生不在家,留下一张名片,心想:“这会儿回家去,二宝又要说我不会办事,不如到王阿二家去混上半天,重叙旧好,岂不妙哉?”一走走到新街口,忽然想到上次被打破脑袋的教训,这次可得格外谨慎,先到隔壁请郭姥姥做个牵头,预先做好退步。郭姥姥高兴得像天上掉下宝贝来的一般,把朴斋安置在后半间屋子里坐等,自己去叫王阿二过来。
阿二见了朴斋,眉开眼笑,亲亲热热地说:“赵哥,到房里去呀!”朴斋说:“就这里吧。”一面说着一面解下青纱长衫,挂在蚊帐竹竿上。阿二一面让郭姥姥到那边去关照一下老妈子,一面推朴斋坐在床沿,自己趴在他身上,勾住他脖子说:“我一直在惦记着你,你发了财,却想不到我,我不干!”朴斋就势两手合抱,问:“张先生还来吗?”阿二说:“你还提什么张先生,这个人可真不怎么样!他在我这里还欠着十几块洋钱,正没地儿找他去呢!”
朴斋讲起昨天小村说的话,阿二跳起来说:“他有洋钱,倒上幺二堂子里去攀相好,我明天非去问问他不可。”朴斋按住说:“你可别提起我呀!”阿二说:“你放心,跟你没关系。”说着,老妈子送来烟茶,自回隔壁去了。
郭姥姥在外间听不见房间里有什么响动,知道已经入港,怕别人再来打搅,就到门口去望风。过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后半间地板上有杂乱的脚步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进房一看,只见朴斋手里提着长衫要穿,阿二紧紧抓住不许,俩人扭结成一堆儿。郭姥姥笑问:“你们这是干什么?”阿二生气地说:“我跟他商量借十块洋钱,往后在烟钱上算,他回答我没有,倒站起来就要走。”朴斋求告说:“这会儿我确实没有,过两天有了给你送来,行不行?”阿二不依,说:“你要过两天送来,先把长衫押在这儿,拿十块洋钱来取。”朴斋跺脚说:“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叫我回去怎么说呀!”
郭姥姥做好做歹,自愿作保,要朴斋定一个日子。朴斋说是月底,郭姥姥说:“月底就月底,不过到了月底可一定要拿来的呀!”阿二还给他长衫,要挟地说:“月底你不拿来,我到鼎丰里去请你上茶馆儿!”阿二要把朴斋的长衫留下抵压,郭姥姥做好做歹,自愿作保,说定月底给钱,方才取回长衫,脱身而逃。
朴斋诺诺连声,脱身而逃,一路寻思,自悔自恨,却又无可如何。
第三十六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