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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青楼宝鉴-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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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婉转苍凉,忽近忽远,好像在云端里一般。俩人看得出神,直到琪官换好了衣服,冠香来招呼,四人才下楼出门,从原路回去。
  走到半路,碰见齐府大总管夏余庆,手提灯笼,见了四人,闪身让路,笑着说:“放烟火了,先生快去看吧!”冠香问:“那么你干吗去?”夏总管说:“我去叫人来放。这个烟火,说是要他们做的人自己来放才好看。”说着走了。
  四个人进了大观楼后进中堂,二宝、秀英各自归席,冠香叫管家端一张凳子放在韵叟身旁,让琪官坐下。
  这时候戏剧已经停演,后场乐工各带乐器都在凉棚下面歇息伺候。席间客人、倌人交头接耳,嘤嘤嗡嗡,说不完的知心话。只有琪官不施脂粉,面色微黄,头上也没有一点儿插戴,好像不胜幽怨似的。韵叟自悔不该把她叫来,特地安慰她说:“我叫你来不是唱戏,是叫你看烟火。看完了,你还是回去睡吧。”琪官起立应了一声“是”。
  不久,夏总管来禀:“烟火准备好了。”韵叟说个“请”字,侍席管家高声奉请马师爷和诸位老爷移步前楼观看烟火。于是宾客、倌人纷纷离席,都到前楼而去。
  第三十八回
  放烟火群芳赏七夕  续酒令一箭贯双雕
  马师爷别号龙池,钱塘人氏,年纪不过三十多岁,文名盖世,经学传家;高谊摩云,清标绝俗。观其貌则蔼蔼可亲;听其言则津津有味。上自达官名流,下至妇人孺子,无不喜欢跟他交往。齐韵叟请在家中,曾对人说:“龙池的一句话,足够我琢磨三天的。”
  龙池则说韵叟华而不缛,和而不流,堪为花天酒地作砥柱,曾戏赠一个“风流广大教主”的雅号给他。每遇大宴会,龙池必定想一些新鲜的主意和奇特的景观出来,以助韵叟的雅兴。这次七夕所放的烟火,就是龙池设计的,还特地雇请广东烟火师傅来做,由龙池口讲指划,历时一月,方才完成。但是龙池也犯惧内的通病,虽然到了上海,却依然不敢胡来。韵叟一定要给他叫局,他也只得勉强应酬。开始不论何人,随便叫一个算了;后来说起卫霞仙的性格和他的夫人有些相似,后来就叫定了一个卫霞仙。
  当晚霞仙与龙池并坐首席,一听放烟火,随着众宾客、倌人一起来到大观楼前廊下。这时候廊下的灯烛全都吹灭,连通向楼内的门窗也关上了,四下里黑黢黢的。
  客人到齐以后,烟火师傅点着了引线,乐工吹打起《将军令》。引线燃进烟火箱子里,先是箱底脱落于地,接着噼噼啪啪地响起两串百子鞭炮,随后一阵金星乱迸,如雨而下。忽然大放光明,比煤气灯还亮,照得五步之内,针芥毕现,毛发可见。客人到齐以后,乐工吹打起《将军令》,焰火师傅点着了引线,精彩的焰火开始了。
  乐工换了一套细乐,才见牛郎、织女,分列左右,缓缓下垂。牛郎手牵耕田的牛,织女斜倚织布机边,俩人脉脉含情,盈盈遥望。
  细乐停止,鼓声隆隆,无数彩球闪烁盘旋,护着一条青龙,张牙舞爪地翱翔而下,正好停在牛郎、织女的中间。隆隆的大鼓声忽地变为咚咚的羯鼓,有如猛火爆豆,应和着丁丁的铜钲声。那青龙昂头奋爪,口中喷吐出数十个大小火球,满空中乱舞,掉落下来,还在满地上乱滚。接着鳞甲之中冒出缕缕黄烟,氤氲浓郁,良久不散。看的人全都轰然喝彩。
  俄而钲鼓一紧,那龙摇头摆尾,上下飞舞,接连翻了百十个跟斗。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放出花儿来,五彩缤纷,满身环绕,衬得那龙飞扬跋扈,俨然有翻江倒海之势。乐得观众又一次鼓掌喝彩不绝。
  花儿一完,鼓钲全停,那龙也居中盘起不动,从头到尾,彻体通明,一鳞一甲,历历可数。突然龙口里垂下诏书一卷,上写“王母有旨,牛女渡河”八字。两旁牛郎、织女一齐躬身作迎诏状。这时候乐工奏起《朝天乐》,一板一眼,与牛女的一举一动完全合拍。大家挤过去细看,只有一根引线拴着手足而已,真是鬼斧神工,细巧之极。等到那拴住青龙的引线烧断,青龙掉了下来,伺候烟火的管家忙抢过去提起来看,形状未变,竟有五六尺长,还有点点火星,倏亮倏暗。
  牛郎、织女得到旨意,作起法来,从掌心飞起一个流星,缘着引线,冲进箱内,登时鱼鼓钟磬铙钹之类,的笃丁当,八音并作。接着飞下七七四十九只喜鹊,高高低低,上上下下,布成阵势,张开两翅,弯作桥形,简直栩栩如生。
  观众愈觉稀奇,争着近前,连喝彩都顾不得了。乐工吹起了唢呐,咿呀咿呀好像送洞房奏的合卺曲。于是牛郎舍牛而升,织女也离机而上,恰好在鹊桥中相会。最后两个人、四十九只喜鹊,以及牛郎的老牛、织女的布机,一齐放出花儿来。──这花儿与以前的又有所不同:朵朵都似兰花、竹叶,向四面飞溅开去。真个是“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的光景,连阶下的管家们全都看得手舞足蹈,乐不可支,几乎把规矩都忘了。
  足有一刻钟,花儿方才放完。这时候,两个人,四十九只乌鸦,以及牛郎的老牛,织女的布机,无不透体通明;也只有这时候,才看清了牛郎、织女的面庞:俩人眉目传情,相傍相偎,依依不舍的样子,简直令人心碎。
  乐工仍用《将军令》煞尾收场。乐曲结束,牛郎、织女也寂然而灭。四下里依旧是黑黢黢的。大家纷纷赞叹:“像这样好的烟火,真还从来也没有看见过。”韵叟和龙池听见了,心里更加高兴。管家打开前楼的门窗,请大家到后楼去继续入席。后叫的许多倌人趁此机会一哄而散。琪官自己回房歇息。霞仙和秀英就此辞别。有些宾客生怕主人劳顿,也都不辞而别。所以继续入席的,不过寥寥十几个人。
  韵叟要传一班家乐开台重演,十几位客人都告醉恭谢。因为琪官倒嗓不能唱,韵叟心里也有些意兴阑珊,就叫冠香每位再敬三大杯。冠香奉命离座,侍席管家如数斟上酒;客人们不等相劝,都如数干了,纷纷向冠香照杯。
  大家用过饭,散席以后,韵叟说:“本来想与诸位作长夜之饮,只是今宵人间天上,都不便辜负。各请安置,明日再叙,如何?”说罢大笑。管家掌灯伺候,韵叟拱手告罪而去。龙池自归书房。仲英、云甫、蔼人和几个亲戚,另有住处,由管家手提灯笼,分头相送。只有天然和铁眉的卧房就铺设在大观楼楼上,和亚白、痴鸳的卧房相近。管家在前引导,四人随带相好,从容登楼。
  先到天然房内,小坐闲谈。只见中间放着一张大床,铺设着崭新的被褥枕帐、帘栊帷幕,其他如镜台、衣架、痰盂之类,无不具备。天然环顾,铁眉、亚白都有相好陪伴,惟独痴鸳做的是清倌人翠芬,不由笑着打趣说:“痴鸳先生今宵未免寂寞了。”痴鸳拍拍翠芬的肩膀说:“怎么会寂寞呢?我的这个小先生,也挺懂的了。”翠芬羞臊,笑着走脱了。
  痴鸳转向二宝,打听张秀英的出身底细。二宝正要开口,文君过来,缠住痴鸳,盘问烟火怎么做法。痴鸳回答说不知道。文君还问:“箱子里是不是藏着一个人?”痴鸳说:“箱子里有人,还不摔死了呀?”文君问:“那么怎么像活的一样啊?”大家都笑了起来。铁眉说:“大约是提线傀儡的法子吧。”文君还是不懂,想了一想,也就不问了。
  管家送进八色干点,大家随意用些。时间已过三更,铁眉、亚白、痴鸳和他们的相好就此告辞归寝。阿虎也来铺床叠被,伺候天然、二宝两人安歇。
  天然一觉醒来,听见树林中小麻雀成群结队,喧噪不已,急忙摇醒二宝,一同披衣起床。叫阿虎进房来伺候,才知道天色还早。可又不便再睡了,就洗脸漱口吃点心。阿虎当即打开奁具,给二宝梳妆。
  天然没事儿,出房闲步。经过亚白卧房门口,见亚白、文君都不在房里,就掀帘进去。房间里除了床榻桌椅之外,空落落的,没有一幅书画,也没有一件摆设,墙上只挂一把剑、一张琴。倒是那顶帐子上,密密地画的全是梅花,一看就知道是痴鸳的手笔;一方青缎帐颜,用铅粉写的篆字,是铁眉的手笔。天然念了一遍,原来是亚白自己做的帐铭:
  仙乡,醉乡,温柔乡,惟华胥乡掌之;佛国,香国,陈芳国,惟槐安国翼之。我游其间,三千大千,活泼泼地,纠缦缦天,不知今夕是何年!
  天然徘徊鉴赏,不忍离去。忽听有人高叫:“天然兄,这里来!”回头一看,是痴鸳隔院招呼, 当即踅到痴鸳卧房。痴鸳还是刚刚起来,正要洗脸,迎见天然,暂请宽坐。这房中又是一种款色:只觉得纸醉金迷,花团锦簇,说不尽的绮蘼纷华。
  天然见靠窗的书桌上堆着几本草订的书籍,问他是什么书。痴鸳说:“去年韵叟刻了一部诗文,叫做《一笠园同人全集》,还有一些零珠碎玉,如楹联、扁额、印章、器铭、灯谜、酒令儿之类,虽不成篇幅,一概丢弃又好像可惜,就叫我再选一部,名为‘外集’。现在已经选好了一半,还没有发刻。”
  天然取书在手,随便翻开一看,正好是“白战”的酒令儿。天然说:“‘白战’两个字,名目就好。”再看下面,有小字注明:“欧阳文忠公小雪会饮聚星堂赋诗,约不得用‘玉、月、梨、梅、练、絮、白、舞、鹅、鹤’等字。后东坡复举前体,末云:‘当时号令君记取,白战不许持寸铁。’此令即仿此意。各拈一题,作诗两句,用字面映衬切贴者罚。”第一条以“桃花”为题,诗曰:
  一笑去年曾此日,再来前度复何人?
  天然点头感叹:“倒也不容易呀!”痴鸳说:“这两句还不怎么好,你看下去。要先看诗,再猜是什么题目。题目猜不出的,那么诗就好了。”说着,擦干了手,接过书去,翻过一页,遮住题目,单露出两句诗给天然看。诗曰:
  谁欤是主何须问,我以为君不可无。
  天然说:“空空洞洞,那里有什么题目哇?”痴鸳笑着放手,露出题目“修竹”两字。天然恍然大悟说:“懂了,懂了!果然做得好!”痴鸳又让他看另一条。诗曰:
  借问当年谁得似?可怜如此更何堪!
  天然皱眉沉吟说:“前一句像飞燕,下一句不知道了。”又想了好久,总想不出是什么题目,等痴鸳放开手一看,原来是“残柳”。不禁拍案叫绝说:“好极了!”再看下面,是:
  淡泊从来知者鲜,指挥其下慎无遗。
  痴鸳说:“这是‘诸葛菜’,借用了一个典故,哪里猜得着?”天然说:“因难见巧,好在不脱不粘。”后面还有两条,已经被痴鸳涂抹,看不清楚了。
  天然翻出“酒令儿篇”,选的五花八门,各体咸备。浏览了一过,问:“昨天的酒令儿,选不选进去?”痴鸳说:“我想过了。‘粟’字之外,还有‘羊’字、‘汤’字可以用。连同‘鸡、鱼、酒、肉’,一共七个字。”天然问:“‘粟、羊、汤’三个字,《四书》上全吗?”痴鸳说:“《四书》上的句子,我也想好了。”说着,拿出另一张纸来给天然看。上写着:
  粟           以下排五仿
  食粟
  虽有粟
  所食之粟
  则农有余粟
  其后廪人继粟
  冉子为其母请粟
  孟子曰许子必种粟
  圣人治天下使有菽粟
  羊
  五羊
  犹犬羊
  其父攘羊
  见牛未见羊
  何可废也以羊
  而曾子不忍食羊
  伐冰之家不畜牛羊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
  汤
  于汤
  五就汤
  伊尹相汤
  冬日则饮汤
  由尧舜至于汤
  伊尹以割烹要汤
  嚣嚣然曰吾何以汤
  不识王之不可以为汤   ──以上排五仿
  天然看了,笑说:“你是不是昨天夜里睡不着,一直在琢磨呀?”痴鸳说:“我是从来没有睡不着的时候;你呀,恐怕总是来不及地要睡吧?”
  这时候,二宝梳洗完了,听见天然说话的声音,找到了这里来。痴鸳直上直下地打量她,笑着说:“那么今天夜里要睡不着了。”二宝虽然不解痴鸳说的是什么,不过也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就噘着嘴转过脸去嘟囔:“随便你去说好了。”痴鸳急忙分辩,二宝哪里肯信?天然在一旁呵呵大笑。
  恰好管家来请用午餐,仨人就起身随管家下楼。午餐摆在大观楼前楼中堂,平开三桌,下首一桌已经被几个亲戚坐满了;韵叟和冠香见天然、痴鸳、二宝来到,让在当中一桌坐下。随后文君身穿官纱短衫裤,腰悬一壶箭,背负一张弓,头一个迈进门来,后面跟着铁眉、素兰、仲英、雪香、云甫、丽娟、蔼人、素芬、翠芬、亚白共十人,从花丛中姗姗登堂。文君摘下弓箭,就和众人坐了上首一桌。只有翠芬过这边来,坐在痴鸳肩下。
  酒过三巡,菜上五道,韵叟来了兴致,请行酒令儿。亚白说:“昨天的酒令儿还没有完呢。”天然就把痴鸳所提的“粟、羊、汤”三个字以及他从《四书》中找出的叠塔句子说了一遍。韵叟说:“这才七个字嘛。难道连八个字都凑不满?”痴鸳说:“要是吃大菜嘛,还可以说个‘牛’字。”亚白说:“汤王犯了什么罪孽,也放在这些众生中间?”铁眉笑着说:“亚白先生的那张嘴实在尖刻,比文君的箭射得还准。”痴鸳鼓掌说:“妙极!这个么,可以叫做‘一箭双雕’!”天然接嘴说:“鸡、鱼、牛、羊这些众生都有了,咱们再说个‘雕’字怎么样?”
  席间众人开头还不懂,继而一想,忍不住哄堂大笑,都说:“今天干吗大家都拿他们两个打哈哈?”韵叟手捻胡子说:“这就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嘛!”亚白点头说:“倒骂得不俗!大家干脆多骂几声,可以下酒!”说着提起酒壶来斟了满满一杯酒,递给文君说:“你也是个‘雕’,快喝一杯赏骂酒吧!”席间笑声又起。天然、铁眉同声说:“咱们大家奉陪一杯,也算是受罚。”管家听了,就给每人都斟上一大杯。
  痴鸳一面慢慢喝着,一面问二宝:“张秀英的酒量怎么样?”二宝说:“你去做了她,不就知道了吗?问什么!”云甫说:“秀英的酒量跟你差不多,想去试试吗?”亚白说:“痴鸳心心念念都在张秀英身上,过一会儿肯定要去的。”痴鸳本来有这心思,也不反驳。草草行过两个比较容易的酒令儿,就此终席。
  第三十九回
  换门庭老妈觅新主  医相思倌人充大夫
  当天日薄西山之后,痴鸳邀请席间诸位,一起去访张秀英。除了齐府的几位亲戚辞谢不去之外,其余的人全都欣然奉陪。痴鸳还想连主人一起邀上,韵叟说:“这会儿我不去。你看了要是对景么,请她一起到园里来好了。”
  痴鸳应诺。当即雇了七辆皮篷马车,分坐七对相好。翠芬心里虽然有些醋意,可不能露出,仍与痴鸳同坐一辆车子。七辆车鱼贯地出了一笠园,迤逦经泥城桥,由黄浦滩兜回四马路,停在西公和里口。云甫、丽娟抢先下车,引导众人进胡同到了家里,一起拥进张秀英的房间。秀英猝不及防,有点儿手忙脚乱。亚白叫住说:“你不要瞎张罗,快点儿叫他们摆起台面来,我们随便吃点儿,就回去了。”秀英立刻吩咐外场,一面去叫菜,一面摆席。蔼人趁空随云甫到丽娟房间去抽烟过瘾。翠芬不耐烦,拉了姐姐素芬,躲到一边去了。二宝静坐无聊,开了衣柜,取出几本春宫画册,手招天然一起过去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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