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宝鉴-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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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鹰洋──当时“大清龙洋”还没有发行,市面上流通的银元,大都是从墨西哥来的,所以叫做“洋钱”。银元的一面,铸着一只老鹰,因此俗称“鹰洋”。一块鹰洋,重量是七钱二分,而且里面有两成是铜。因此一两“规银”,当时至少能兑换一块半银元。把八百两的银票兑换成鹰洋,可得一千二百块,所以后文说“八百块洋钱的生意,倒有四百好赚”。
陆秀林见他喜气洋洋,问他:“是不是发财了?”荔甫说:“做生意可真难说!上一次八千块钱的生意,赚他二百,费了老劲儿了;这一次八百块钱的生意,倒有四百块好赚,还轻轻松松的,不费什么力气。”秀林说:“你的财运到了。今年做掮客的,都没有什么赚头,就是你做点儿外拆生意,倒还不错。”荔甫说:“你说财运,我不过是小意思。陈小云这回可真叫财运到了。”就把小云到一笠园赴宴的情形详细叙述了一遍。秀林说:“叫我看也没有什么好。吃酒叫局,花的是自己的洋钱。要是没有什么生意可做,还不是白搭?倒是你的生意稳当。”
荔甫不语,一边吸鸦片,一边想了个计较。叫杨妈拿笔砚过来,写了张请帖,叫送到抛球场宏寿书坊交包老爷,请立刻过来。杨妈接了,马上传了下去。荔甫又写了施瑞生、洪善卿、张小村、吴松桥四张请帖,转念一想:“陈小云晚间或许回店,也写一张请请何妨?”五张请帖,一起交给杨妈,拨派外场,分头去请,又喊了个台面下去。
荔甫这里刚刚分拨完毕,只听得楼下尖俏的声音大笑大嚷,喊做一片,都在叫:“‘老鸨’,来呀!”“‘老鸨’,这边来嘛!”一直嚷到楼上客堂。荔甫料知一定是宏寿书坊的老包来了,忙出房相迎。不料老包陷入了重围,被许多倌人、大姐儿们这个拉那个拽的,正无法开交。荔甫招手叫声“老包”,老包假装发火,挣脱了身子。还有一些不懂事的清倌人,竟跟进房间里来,这个拍一下,那个摸一下。有的说:“老包,今天坐马车去吧!”有的说:“老包,手帕子呢?给我带来了吗?”弄得老包应接不暇。
荔甫假装生气地说:“我有要紧事情请你来,你这是干什么?”老包矍然起立,应声说:“噢,什么事情?”一本正经地敛容待命。清倌人们方才一哄而散。
荔甫开言说:“十六扇屏风,卖给了齐韵叟,讲定的八百块洋钱,一块也不少。不过他们生怕有点儿小毛病,先付了六百,半个月以后再付二百。我做生意,喜欢爽爽气气,一桩小交易,也不必拖拖拉拉的,我先替他把钱付清了,到时候我去收那二百,不关你的事儿。好不好?”老包连说:“好极,好极!”
荔甫从怀里摸出一张六百块洋钱的庄票,交给了老包,另取现洋一百二十块,明白地算给他听:“我的四十块,已经除下了。你的四十块,等会儿我给你。正价一共是七百二十块,你去交代给卖主,赶紧回来。”
老包答应着,用手巾一起包好。正要走,秀林问他:“一会儿到哪里去请你呀?”老包说:“我就来,不用去找我了。”说着,从帘缝儿里探头一张,见外面没人,就一溜烟儿跑出门外。正好杨妈从对面房间过来,不提防撞了个满怀。杨妈失声高叫:“老包,你怎么走啦?”这一嚷,四下里倌人、大姐儿蜂拥而出,协力擒拿,都喊:“老包,别走哇!”老包不敢答话,奔下楼梯,夺门而逃。大家知道追不上了,喃喃地骂了几声,也就散去。
老包踅出西棋盘街,一直跑到抛球场生全洋广货店,寻找卖主殳三儿。
那殳三儿住在第三层洋楼上,穿着汗褂子,趿拉着拖鞋,散着裤脚管儿,横躺在烟榻下手,有个贴身伺候的小家丁名叫奢子的,在上手装烟。殳三儿见了老包,只说声“请坐”,并不来应酬。老包知道他的脾气,也不计较,管自打开手巾包,把六百庄票和一百二十块现大洋摊在桌子上,请殳三儿点数核收。又说:“刚才庄荔甫告诉我:一桩小交易,讲了好几天,跑了好几趟,累得个贼死;账房门口还有许多花费,那八十块佣金,他一个人要了。我说:‘随便好了,有限得很,就没有也不要紧。’”殳三儿说:“你拉的纤,没有你的份儿,不合适的呀!”随手拿起那二十块零头来递给老包。
老包推却不收,说:“这个就别客气了。你要是照应我,多照顾我两笔生意,就行啦。”殳三儿也不勉强。老包说声“我走了”,殳三儿也不挽留,任他扬长而去。
老包回到聚秀堂,正赶上打茶围的客人纷纷来到,倌人、大姐儿不得空闲,没人来跟他兜搭哄闹,让他一直到了陆秀林的房间。庄荔甫已经准备下四张拾圆的钞票,得到了老包的回话,立即付讫。
有些清倌人听说秀林有台面,纷纷涌来,团团转簇拥着老包,都叫:“老包叫我呀!”“老包叫我吧!”见老包笑嘻嘻地不理不睬,越发喊得急了。一个揪着老包的耳朵,大声问:“老包,你听见了吗?”一个用力地摇晃着老包,瞪着眼睛嚷:“老包,你说呀!”一个大些的不动手,只说:“当然是一起全叫的了。来到我们这里吃酒,怎么好意思不叫局?”老包故意反问:“谁说吃酒哇?在哪里吃酒哇?”一个说:“庄大少爷不是请你吃酒么?”老包说:“你去看看,庄大少爷是不是在吃酒?”一个不懂事的转身问秀林:“庄大少爷是不是要吃酒?”秀林随口答应:“谁知道他呀!”大家听了,面面相觑。可巧外场来向荔甫面禀:“请的客人都不在家,四马路的烟间、茶馆儿里都去看过了,也没有,无法请了。”
荔甫还没有回答,倒是这班清倌人却一片声嚷了起来,直和老包不依。都说:“你倒好,骗我们!这回一定要你全都叫了才罢。”说着,一个个磨墨、蘸笔、寻票头,立逼着老包开局票。弄得个老包手脚无措。
荔甫忍不住,放下脸来大喝一声:“哪儿来的一帮小蹄子,敢得罪我的朋友!喊本家上来问问她看,她开堂子的,懂不懂规矩?”外场见了,一面含糊答应着,一面暗暗努嘴,催这些清倌人们快走。秀林笑着排解说:“走吧,都走吧,别在这里瞎缠了。我们吃酒的客人还没有齐呢,倒先紧着要叫局!”清倌人们讨了一场没趣,只好讪讪地走开。有些清倌人听说秀林有台面,纷纷涌来,团团转簇拥着老包,都叫:“老包叫我呀!”“老包叫我吧!”
荔甫对老包说:“我有道理。你只管还叫本堂局,以前叫过的,一定不要再叫。”老包说:“本堂局就是秀林没有叫过。”秀林接嘴说:“秀宝也没有叫过嘛。”
荔甫不由分说,就给老包写了张局票叫陆秀宝。另外又写了三张请帖,一张请的是胡竹山,其余两张请的是两位同业,估计一定会到的。外场接了请帖,赶紧去送。
第四十七回
赎身掉头明弃暗取 做中写据外亲内疏
聚秀堂的外场拿着请帖,来到南昼锦里,只见祥发吕宋票店里只有一个小伙计在守柜台。问他胡竹山在不在,回答说:“不在,尚仁里吃花酒去了。”外场笑着说:“今天请客可真叫难,一个也请不到。”
小伙计拿过请帖去一看,念头一转,想瞒着长福赚这轿饭钱,就说:“请帖放在这里,我替你送去,好不好?”外场当然愿意,再三拜谢恳托而去。
那小伙计唤出厨子,请他照顾店面,自己到尚仁里黄翠凤家,直到楼上客堂,看见房间里正乱着坐台面,小伙计怕羞,不敢上前,只好把请帖交给大姐儿小阿宝。小阿宝呈上罗子富,子富转交给胡竹山,竹山看了,只说声“谢谢”。小伙计落了个空欢喜,扫兴而归。
不久,出局的渐渐来到。周双珠带来一张请帖,就是庄荔甫请的。善卿首倡摆庄,十杯打完,就告辞作别。子富想到翠凤赎身,必定有许多事情要料理,还是早些散席为妙。因此席间饮量平常,只有姚季莼喜欢闹酒,偏偏另一处请客的频频来催,走得更早。可惜这一桌八月十五的佳节华筵,竟不能通宵畅叙,草草而散。
子富等客人全都散去以后,也打算回公馆。翠凤问:“你有什么事儿急着要办?”子富说:“我什么事情也没有。你难道不要收拾收拾?明天一天恐怕忙不过来吧?”翠凤笑着说:“我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还能等到这会儿!”
子富重又坐下,翠凤说:“明天忙倒是不忙,却要用着你,别走了。”子富点头,打发高升、轿班回去。只是对面房间金凤台面上豁拳唱曲的声音闹得厉害,不得清静。等到金凤的席面散了,条子又到,翠凤出局去,只留下子富一个人,难解寂寞,就把金凤送来的烟泡一连吸了三个,提提精神。
翠凤直到半夜方才回来。楼下打杂的约了赵妈、小阿宝斗牌赌钱,人声嘈杂。俩人反正睡不着,就坐着聊天儿,不知不觉已经天亮,急忙宽衣上床,朦胧了一觉。
八月十六日,将近午时,俩人同起共餐。正好有人送来一包袱东西,翠凤叫赵妈拿去交给黄二姐暂且收存,说是明天早晨应用。并请二姐上楼来,翠凤捧出先前子富寄存的拜匣,问子富要过钥匙来,当场开锁。匣内只有些公私杂项文书,没有别的东西。翠凤让子富把文书点给二姐看,二姐笑着拦阻说:“好了好了,你这个人办事还会有错吗,不用看了。”翠凤说:“妈呀,这是他的东西,你看过了,我好带走;让他自己也点一点,要是过两天缺了什么,也跟你没有关系。你说对不?”
黄二姐只好看着子富当面点过,依旧锁好。翠凤也叫赵妈拿去,跟刚才的那个包袱收存在一起。然后请账房先生拿着衣裳、头面簿子上楼来。──子富听这名目新奇,在旁边留神观看。原来那账簿前半本开具头面若干件,后半本开具衣裳若干件,如有破坏改拆等情,下面用小字注明。子富不由得暗暗叹服她的精细。
小阿宝帮着赵妈从大橱里搬出三只头面箱子,翠凤取钥匙先打开一箱,把里面装的头面统统取出排列在桌子上。账房先生按着簿子从头念下,念一件,翠凤取一件头面交付,黄二姐亲手接,亲眼验,又亲自装进匣内,然后加锁。通共是一箱金、一箱珠、一箱翡翠白玉。三箱头面,照账簿核对,一样不缺。
点完了头面,赵妈又喊了两个打杂的上楼来,从床背后和亭子间里一共抬出十只红漆皮箱。翠凤先打开一只,把箱子里的衣裳统统都堆在榻床上,仍请账房先生从头念账簿,他那里念一件,翠凤点交一件,依旧是黄二姐亲手接,亲眼验,亲自放进箱子里加锁。通共是两箱大毛,两箱中毛,两箱小毛,两箱棉,一箱夹,一箱单衣和罗纱。十箱衣裳,照账点清,也一件不缺。
翠凤又请账房先生翻到账簿的最后两页,登的是花梨紫檀各种家具以及自鸣钟、银水烟筒之类的杂物。也是账房先生念一件,翠凤指点一件,黄二姐看过点头,算是验收无误。
大件清点完毕,翠凤接着说:“还有一些我家常穿的衣服和零碎小玩意儿,都放在官箱里,没有入账。我也不一一再点了。妈有空的时候,自己打开过目查看吧。”黄二姐乐得合不拢嘴,半疼半讽地说:“你也不怕累坏了呀!快坐下抽口水烟,歇会儿吧。”
翠凤也确实觉得累了,就和黄二姐对面坐下。珠凤见了,忙过来装水烟。金凤正陪着子富说笑,也住口不语。大家相对,默默无言。账房先生见没有自己的事儿了,就捧上账簿,带领打杂的先下楼去,赵妈和小阿宝随即也先后散去。
翠凤见不相干的人都走了,这才特地叫了一声“妈”,从容地好言规劝说:“我的这些衣裳、头面,多么不算多,挣起来也不容易。今天我全都交代给你了。你收起来,自己也要有点儿规矩才好。再要让姘头骗了去,你可就要吃苦了。你的几个老姘头,都是洋场上的骗子、流氓,靠得住点儿的正经人一个也没有。单是我眼睛里看见的,就不知道被他们骗走了多少。我的东西,幸亏我抓得紧,总算替你看住了,没让他们骗走。要是在你手里,这会儿早没啦。我做了四五年大生意,替妈挣了这点儿东西,我有了今天这样的日子,在妈面前总算也有个交代。我在这里的事情算是完结了,就是妈办事有时候没个规矩道理,还不怎么放心。我走了,还有谁来说你呀?你要是听了姘头的话,骗了你的洋钱,还要骗你的东西,等你什么都没有了,还要让你去吃苦呢。你为了姘头吃苦,还好意思去求人家照应你么?你自己也没有这张脸去说呀!”
一席话,说得黄二姐容身无地,低下头去,直拨弄手中的一串钥匙。子富微笑不语。翠凤又接着说:“妈,你别怪我多嘴,我可全是为你着想。尽管我赎身出去了,我的亲人也只有你一个,随便到了哪里,我总是黄二姐那里出来的女儿。妈体面,我也光彩;妈混得不好,咱们大家都没面子。妈样样都好,做生意挺巴结的,当个家也挺明白的,就是在姘头面前吃了亏。以前我看不下去,还说说你;往后我也不好说什么了。你要自己有主见,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从前那样,做出点儿活把戏来给小孩子们看笑话,我都替你难为情。”
黄二姐听了,坐着不好,走开也不好,直涨得满面通红。翠凤不忍再说下去,就转了话题说:“妈要听我的劝,这会儿你就拿一千洋钱买个讨人回来,反正衣裳、头面都有了,随便做点儿生意,日常开销总够的。再过两年,等金凤上了头,接下去做大生意,光景就会大不一样了。珠凤天生是个没用的货,要是有人要,倒不如就让她到好地方去算了。金凤当然是没得说的,肯定是个数一数二的时髦倌人;即便不时髦,至少也能做到我这样。妈要是能听我的,就是你的福气了。”
子富连连点头,接口说:“这倒是正经话,一点儿也不错。”翠凤说:“那么我先头说的话,难道都错了? ”黄二姐反倒赶紧承认说:“都是好话,都是好话,哪里有错的呀!”说着,站起身来,自言自语地说:“他们应该到了吧?我下去看看。”就出房下楼去了。
翠凤手指着黄二姐的后背,低声对子富说:“你看她,越说脸皮越厚。今天我再说她这一回,从今往后,再也不说她了。她要去吃苦,也只好随她去。”子富笑着说:“她做老鸨子,算是做得真可怜,让你这一通数落,一声儿也不敢响。”翠凤说:“你倒说说看,七姊妹里面,哪有一个是好人?我要是做错了一点儿,还不是让她往死里打呀?”子富说:“我不相信。”翠凤说:“你不相信,就看诸金花好了。她们七姊妹,我遇见了三个。诸三姐比我妈好多了,就不过打了她两顿。要是我妈的讨人,非整得她死不死活不活不可。你叫她来试试就知道厉害了。”
子富笑而不语。翠凤叹口气接着说:“别说是我妈了,你看上海的堂子里,哪个老鸨是好人?她们要是好人,怎么会吃堂子饭?还有那个郭姥姥,你也听说过的,这会儿她自己没有讨人,还要去帮着诸三姐打诸金花呢,你说可气不可气?”
正说着,突然楼梯上响起一阵脚步声,跑上三个人来,听说话,是黄二姐前导,账房先生尾随,一直到对面金凤的房间里去了。子富惊问是谁,翠凤摇手小声地说:“都是地面上的流氓。我的赎身文书,要他们到了才好写呢。”
子富听这么说,就去把帘子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