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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青楼宝鉴-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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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料这天夜里,蓬壶就着凉了。第二天早上,觉得头晕眼花,鼻塞声重,实在支持不住。桂林劝他不用起身,就在这里静养几天。蓬壶只好依言,在枕边写了张字条送给吟坛的主人,告个病假。当天就有好几个同社的诗友来问候。见桂林小心伺候,亲热异常,都说是奇遇。
  桂林请了名医窦小山来给蓬壶诊治,开了个发散的方子,桂林亲自煎药。一连三天,桂林顷刻不离,日间无心茶饭,夜间和衣睡在外床。蓬壶十分感激。第四天退了烧,外婆就在蓬壶耳边嘀嘀咕咕,撺掇蓬壶娶桂林为妻。
  蓬壶自己想想,鳏居已久,终非长策;桂林既然不弃贫嫌老,怎能失去这个机缘?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意思。等到调理痊愈,碰壶辞谢出门,径往抛球场宏寿书坊告诉老包。老包极力赞成,蓬壶大喜,就请他为媒,同到尚仁里赵桂林家当面商议。
  老包跨进门口,两厢房的倌人、老妈子、小大姐儿都喊了起来:“咿,老包来了!”李鹤汀正在杨媛媛房间里,听见外面叫嚷,向玻璃窗外一看,果然是老包,就想招呼;又见后面跟着个方蓬壶,就缩住了嘴,却叫赵妈到楼上去说:“请包老爷说句话。”
  大约过了两三顿饭的工夫,老包方才下楼来,鹤汀迎见让座。老包问:“有何见教?”鹤汀说:“我请殳三吃酒,他谢谢不来。你来得正好。”老包大声说:“你拿我当什么人?请我吃镶边酒,要我垫殳三的空,我可不吃!”
  鹤汀忙陪笑坚留,老包偏作势要走。杨媛媛拉住老包,低声问:“赵桂林是不是要嫁人了?”老包点头说:“不错。我做的大媒,三百债,二百开销。”鹤汀问:“赵桂林也会有人娶?”媛媛说:“你别看不起她,以前可也是个红倌人呢。”
  这时候,去请客人的回来说:“还有两位没请到。卫霞仙那儿说:‘姚二少爷好久没来了。’周双珠那儿说:‘王老爷去了江西以后,洪老爷就不大来。’”鹤汀也作势说:“老包听见了没有?这回你要是走了,我可要不高兴了。”媛媛打个圆场说:“老包跟你闹着玩儿呢,怎么会走?”鹤汀向窗外一看,见是老包,正想招呼;又见后面跟着个方蓬壶,就缩住了嘴。
  不久,请到的四位客人──朱蔼人、陶云甫、汤啸庵、陈小云──陆续来到,鹤汀就叫摆台面,起手巾。大家入席,且饮且谈。
  蔼人问:“令叔是不是回去了?我还没见过他呢!”鹤汀说:“还没有回去。就于老德一个人回去了。”云甫说 :“今天人少,怎么不请令叔一起来叙叙?”鹤汀说:“家叔怎么肯吃花酒?上次是被黎篆鸿拉住了,才叫了个局。”老包说:“令叔确实有点儿本事!他在上海也算是个老玩儿主了,不但没有用掉多少洋钱,反倒赚了不少洋钱带回去。”鹤汀说:“照我看,要玩儿么,还是花点儿钱的痛快。像我叔叔那样,有什么好?”小云问:“你这次来,可曾发财?”鹤汀说:“这次比上次输得还要多。殳三那儿空了五千,前天刚刚付清。罗子富那儿一万块,要等卖了油再还。”啸庵插嘴说:“你那包房契,你可知道差点儿出危险?”于是就把黄二姐如何偷走,如何敲诈,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最后说:“还是我从中关说,让罗子富拿出五千块洋钱来赎回拜匣去,才算保了个平安无事。”众人摇头吐舌说:“黄二姐原来是个大骗子!”媛媛“嗤”地一笑说:“洋场上的老鸨,哪个不是骗子?”
  老包听了,以为说他,猛地站起,要和媛媛不依。媛媛怕他动手,跑出客堂,老包追到帘子前面,恰好出局的接踵而来,不提防陆秀宝掀起帘子,迈进房间,跟老包头碰头猛地一撞,引得房内房外哄堂大笑。
  老包摸摸额角,转身归座。鹤汀笑着讲和,招呼媛媛进房来,罚酒一杯。媛媛不服,经大家公断,叫陆秀宝也罚一杯。于是老包首倡摆庄,大家轮流豁拳,欢呼畅饮。一直到了十一点钟,方才散席。
  李鹤汀送客以后,想取件东西,就喊匡二。盛姐回说:“匡二爷走了。坐席的时候还看见他在这里的。”鹤汀说:“等他来了,说我有事情找他。”盛姐答应着。鹤汀又吩咐轿班:“看见匡二,叫他就来。”轿班也答应着走了。
  第二天,鹤汀一起身就问:“匡二呢?”盛姐说:“轿班已经来了。匡二爷还没有来。”鹤汀十分奇怪,就喝令轿班:“到客栈去把他叫来!”
  轿班去了不久,即回来复命:“客栈里的茶房说:昨天夜里匡二爷没有回去过。”鹤汀只以为匡二在野鸡窝里迷恋忘返,一时找他不着。等不得,只好亲自坐轿回到石路长安客栈。开了房间进去,再去开箱子取东西。这箱子本来装得满满的,不想如今竟是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了。
  鹤汀急得目瞪口呆,打开别的箱子来看,也是如此。鹤汀喊茶房来问,茶房也慌了,忙请账房上来。账房先生一看,皱眉说:“我们客栈里清清楚楚,哪里来的贼呀?”鹤汀心知必是匡二所为,跺脚悔恨。那先生安慰两句,就去报知巡捕房。鹤汀叫轿班火速到大兴里诸十全家,把实夫接回客栈来。
  实夫赶回来,检点自己的物件,竟然丝毫不动,单是鹤汀的八只皮箱、两只考篮、一只枕箱里面,凡是贵重的东西,全都偷了去。又在桌子的抽屉里找出一叠当票──那是匡二留给主人去赎取原物的。鹤汀见了,心中多少放宽了些。
  正在忙乱中,一个外国巡捕带着两个包打听前来踏勘,查明屋面门窗一概完好,并无一些外贼来去的痕迹,判定必是监守自盗无疑。鹤汀说出匡二一夜不归;包打听细细问了匡二的年岁、面貌、口音,记录在案,就回去了。
  茶房说:“一个礼拜以前,我好几次看见匡二爷背着一大包东西出去。我又不好问他,谁知道他是偷了去当的呀?”实夫笑着说:“匡二倒也有点儿意思!见你是个大爷,破点儿财不要紧,全偷的是你的东西。要不然,我的东西干吗不要哇?”
  鹤汀生了半天闷气,自思人生地疏,不宜造次,默默盘算,只有齐韵叟可以商量。当即坐了轿子,望一笠园而去。一个外国巡捕带着两个包打听来踏勘,判定是监守自盗无疑。
  一笠园门口的管家,都认识鹤汀,急忙上前,引领轿子抬进大门,在第二道园门前面停下。鹤汀见那门上的兽环衔着一把大锁,仅留旁边的一扇腰门出入,不解是什么缘故。管家等鹤汀下了轿,打千回禀:“我们大人接到电报,回去了。只有高老爷在这里。请李大少爷大观楼宽坐。”鹤汀心想:“韵叟回家,就跟亚白商议一下也未始不可。”就跟管家款步进园,一直到了大观楼上,亚白接着。
  鹤汀说:“就你一个人了,不觉得寂寞么?”亚白说:“我寂寞点儿倒是不要紧的,可惜这座菊花山,龙池先生花了好一番心血,如今白白闲着。”鹤汀说:“那么你也应该请请我了嘛!”亚白说:“行,明天就请你。”鹤汀说:“明天没有空,过两天再说吧。”亚白问:“有何贵干?”
  鹤汀就把匡二卷逃一节讲了个大概,亚白不胜惊骇。鹤汀问:“要不要报官?”亚白说:“报官么,也不过是报报而已,真想靠他们抓住了贼,追他的赃,只怕也难。”鹤汀又问:“那么不报官行不行?”亚白说:“不报官也不行。要是匡二在外面再惹出点儿什么事情来,问你这个东家要人,你怎么办?所以还是备个案的好。”鹤汀连说:“很对,很对!”站起来就要告辞。亚白说:“也用不着这样着急嘛。”鹤汀说:“这会儿心情不好,让我早点儿把事情办完了,再移樽就教如何?”亚白笑说:“随时恭候。”一路送出二道园门,彼此拱手作别,鹤汀登轿自回。
  亚白刚要转身,忽然旁边有个后生叫了一声“高老爷”,抢上前来打了一个千。亚白一看,却不认识。问他姓名,才知道是赵二宝的哥哥赵朴斋,来打听史三公子有没有书信。亚白回说“没有”,朴斋不好多问,退下自去。
  第五十八回
  箭射鸟窝乍显身手  雅集名园对菊评诗
  亚白转身进园,踅过横波槛,折向西行。原来这菊花山搭在鹦鹉楼台的前面。鹦鹉楼台是八字式的五幢厅楼,前面地方极为宽阔。那菊花山也做成八字式的,回环合抱,其上高与檐齐,其下四通八达。游人盘桓其间,好像走进“八阵图”一般。
  亚白走到菊花山前,先有一人,青衣小帽,背着手面对着花山在那里出神。打量那后影儿,知道是小赞。正要上前招呼,忽见他猛地奔进鹦鹉楼台。亚白也就悄悄儿跟了进去。只见他趴在桌子上,磨墨舐笔,涂涂改改,写下了几行诗句。亚白含笑上前,在他肩头轻轻一拍。小赞吃了一惊,回头见是亚白,慌忙垂手站过一边。亚白笑问:“是不是在做菊花诗?”小赞说:“是尹老爷出的窗课诗题,尚未完篇。多亏尹老爷指点,才有个一知半解。等誊清之后,请高老爷看看,要是还可以有点儿进境的话,可否借‘有教无类’之说,就正一二?”亚白沉吟说:“我看你还是等尹老爷来了请教他吧。他的改笔比我好。我有空的时候,也可以和你谈谈,倒也未始无益。”小赞诺诺答应。
  亚白退出鹦鹉楼台,独自赏了一会儿菊花,就回自己房中。检点书架上人家送来求书求画的斗方、扇面、堂幅、单条,随意挥洒了好些。
  第二天,亚白仍以书画为消遣。午餐以后,有些倦意,想到园子里散散心,以此压住瞌睡,就放下笔,款步下楼。但见纤云四卷,天高日晶,令人心目豁朗。
  踅出大观楼前廊,见有个打杂的拿一把五尺长的竹丝扫帚,在扫院子里的落叶。亚白这才记起昨夜五更天,睡梦中听见一阵狂风暴雨,那些落叶自然是被风雨吹打下来的。因而想着鹦鹉楼台前的菊花山怎么禁得起如此蹂躏?要是摧残败落,不堪再赏,岂不辜负了鹤汀的一番兴致?一面想,一面却向东北走去,先去看看芙蓉塘如何。踅到九曲平桥,沿溪望去,只见梨花院的两扇黑漆院门已经锁上,门前的芙蓉花映着雪白的粉墙,倒还开得很鲜艳。
  亚白放心了些,再去拜月房栊看看桂花,却已经落下了好多,满地上铺得均匀无隙,踏上去软绵绵的。进院一看,窗寮隔扇一概关闭,廊下软帘高高卷起,好像很久没人居住似的。
  亚白正要回身,忽然飞起七八只乌鸦,在头顶上来回飞翔,呀呀乱叫。亚白知道附近必定有人。转过拜月房栊,走到靠东山坡,果然有几个打杂的和一名管家簇拥在一棵大槐树下,竖着一张梯子,要拆那树上的乌鸦窝。只是梯短窝高,够不着,众人在纷纷议论,竟无主意。
  那鸟窝有西瓜大小,架在高处的三股杈上,尚未完成。亚白就叫管家到志正堂取回一副弓箭来,后退两步,屹然立定,弯弓搭箭,对准那鸟窝射去。众人只听见“呼”地一声,并不见箭的影子;看那鸟窝,已经歪出三股杈外,摇摇欲坠了。还没等众人喝采,又听得“呼”地一箭,那窝儿就滴溜溜地滚落下来。喜得众人大声喝采。管家奔上前去,拣起那鸟窝,带着两支箭,献到亚白面前。
  亚白颔首微笑,转身往鹦鹉楼台走去,看那菊花山,幸亏有凉棚遮护,倒还安然无恙,只是精神光彩似乎已经减了几分,再过些时候,恐怕就要雕谢枯萎了;不如趁早发帖请客,也算替这座菊花山张罗些场面。
  亚白正想回去,转身看见小赞背着手正在菊花山面前愣神,口中念念有词,看见亚白,急忙趋前作揖,并从袖中取出一卷诗稿来请教。亚白接过来一看,是《还来就菊花》的试帖,读了一遍,笑着问:“你自己认为这首诗做得怎么样呢?”小赞皱了皱眉头说:“这首诗的题目,倒是对景的,不过说来说去就是‘还来就菊花’一句话,不但犯了架床叠屋的毛病,也做不出好诗来呀!”亚白呵呵一笑:“这倒是我叫你多看《随园诗话》的不是了。如今你让‘寒梅着花未’这一句给束缚住啦!你不要拘泥于人家的东西,干脆甩开他的诗,写你自己的。也不要钻到题目里面去,要跳到题目外面来,甚至连贴题不贴题也不要去管它,诗做好了,题目是可以改的嘛!”
  小赞心领神会,连连点头,继续吟哦去了。
  亚白回到大观楼上,一连写了七张“明午饯菊候叙”的请帖,交给管家,分头去送。忽然听见楼下有姚文君说话的声音,还以为是管家以讹传讹叫来的局;等她上楼来,急问:“你怎么来了?”文君说:“癞头鼋又到上海来了呀!”亚白笑着说:“我正好明天要请客,你来得正好。”俩人说着,携手进房。
  第二天是十月十五,葛仲英、吴雪香到得最早,坐在亚白房间里,等文君梳洗完毕,一同到鹦鹉楼台前面来。仲英传话:陶、朱两家兄弟有事,谢谢不来。亚白问是什么事情,仲英说:“我也不清楚。”
  接着华铁眉带着孙素兰来了,厮见坐定。亚白说:“素兰先生多住两天吧,听说癞头鼋来了。”仲英问:“癞头鼋回去没多久,怎么又来了?”铁眉说:“乔老四跟我说,癞头鼋这次来要办几个赌棍。因为上次癞头鼋和李鹤汀、乔老四三个人去赌,被一个大流氓笼络了一帮赌棍做了手脚,三个人输了十几万呢!后来有两个小流氓因为分不到洋钱,说出了底细。所以癞头鼋这次一定要办他们。”
  亚白和仲英都说:“如今上海的赌也实在太不像样,早应该办办了。”铁眉说:“要办也不是件容易事儿。我看见一张访单,头儿还是个二品顶戴,来头大得很!手底下有一百多人,连衙门里的差役、堂子里的倌人,都是他的帮手。”素兰、雪香、文君都急着问:“知道倌人是谁吗?”铁眉说:“我就记得一个杨媛媛。”众人一听,相顾错愕,都要详细询问。铁眉还没有回答,管家来通报“客人到”,正是李鹤汀和杨媛媛俩人。众人迎着,就不再提起刚才的话头。
  亚白问鹤汀:“你失窃以后,报官了么?”鹤汀说:“报了。”媛媛瞪着眼睛问:“可是你去报的官?”鹤汀笑着说:“这跟你没关系。”媛媛说:“当然跟我没关系。 你去报好了。”鹤汀说:“你别瞎搅和,我说的是匡二。”媛媛方才默然。
  将近午牌时分,亚白叫管家摆席。因为客人不多,就用两张方桌合并双台,四客四局,三面围坐,空出一面,恰好对花饮酒。
  席上众人又提起癞头鼋的事情。媛媛冷笑两声,接嘴说:“昨天癞头鼋到我那里去,说要办周少和。周少和是洋场上出名的大流氓,堂子里哪家不认得他?上次大少爷跟他一起碰和,我也知道他肯定要玩儿鬼花样。不过我吃的是这一行饭,还要在上海做生意,怎么敢去得罪这个大流氓?就是明明看见他搞鬼么,我也只好不做声。这会儿癞头鼋倒说我和周少和通同作弊,哪有这种事儿?”说罢,满面怒色,水汪汪地噙着两眶眼泪。
  鹤汀又笑又叹。铁眉和仲英解劝说:“癞头鼋的话,有谁相信他,让他去说好了。”
  亚白想用别的话岔开去,一眼看见小赞站在旁边,就问他菊花诗做好了没有。小赞说:“做倒是做好了,不知道对不对。”亚白说:“你去拿来大家看。”小赞应了两声“是”,却站着不动。亚白正要催他,小赞说:“鼎丰里赵二宝那儿差了个人来,要见高老爷。”
  话声未绝,只见小赞身后转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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