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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青楼宝鉴-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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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荣说:“咱们一块儿走!”说着,就一哄而去,潘三儿送也送不及。
  四人离了居安里,往东到石路口。张寿不明就里,只顾往前走。徐茂荣一把拉住,叫他朝南。张寿说:“上哪儿?我不去。”徐茂荣在背后推了他一把说:“你敢不去,跟我犟犟试试!”张寿几乎一交摔倒,只得一起过了郑家木桥。走到新中街,只见路边一个中年女人抢过来叫了一声“长大爷”,拉了长福的袖子,嘴里说着,脚下走着,引到一处,推开一扇半截栅栏门进去。里面只有个六七十岁的老婆子靠墙坐着,桌上放一盏昏暗的油灯。那女人问:“郭姥姥,烟盘在哪儿?”郭姥姥说:“就在里床。”
  那女人忙取个火纸媒子①,引了火到后半间去点着了马口铁回光镜玻璃罩壁灯,把火苗儿旋得高高的,请四人进房去坐,又点上了烟灯。长福说:“鸦片我们不抽了,你去叫阿二来。  ”那女人答应着去了。 郭姥姥又颤巍巍地摸进房里来,手里拿一只洋铜水烟筒,问:“哪位用烟?”长福一手接过去,说声“甭客气”。郭姥姥仍到外半间去坐着。张寿问:“这儿是什么地方?你们可也真会找地方玩儿!”长福问:“你说像什么地方?”张寿说:“我看叫‘三不像’:野鸡不像野鸡,台基②不像台基,花烟间不像花烟间。”长福说:“正是花烟间。因为这会儿她有客人,  暂借这个地方来坐会儿,懂吗?”
  
  ①  火纸媒子──当时火柴虽然已经由瑞典进口,但是极为名贵,一般人用不起。通常大都还是用火镰、火石打火。打火之先,要用黄标纸搓成一个纸卷儿,点火以后再熄灭,使纸卷儿尖端炭化。打出来的火花儿迸到炭化的尖端,马上用嘴吹气,能把纸卷儿点燃,并吹出火苗儿来。这种纸卷儿,就叫“火纸媒子”。也可以用它从一盏燃着的灯引火去点另一盏灯。
  ②  台基──专供男女临时幽会的地方。
  说着,听得那栅栏门“呀”地一声响。长福往外一看,正是王阿二。阿二进房来,叫声“长大爷”,又问三位尊姓,随后说:“对不起,恰好不凑巧。诸位要是不嫌脏,就在这儿坐会儿,抽口烟,行吗?”
  长福眼看着徐茂荣,候他的意思。茂荣见那王阿二倒是花烟间里出类拔萃的人物,在这里坐坐也还可以,就点了头。王阿二到外间去拿进一根烟枪和两盒烟膏来,又叫郭姥姥去喊老妈子沏茶。
  张寿见这后半间屋只有一张大床,连桌子都放不下,四五个人根本转不开身子,就说:“来哥,咱俩先走吧!”徐茂荣看是这般光景,也不好再留。
  于是张寿和来安抱拳作别,一起回到东合兴里吴雪香家。这时候酒席已经散了,问“朱老爷、王老爷哪里去了”,都说“不知道”。俩人赶紧去找。来安找到西荟芳里沈小红家,见轿子停在门口,忙走进客堂,问轿班:“台面散了多久了?”轿班说:“不多一会儿。”来安这才放心。
  正好阿珠提着水壶上楼,来安上前央告说:“谢谢你,跟我家老爷说一声。”阿珠不答,却招手儿叫他上楼去。来安蹑手蹑脚地跟她到楼上外间坐下,阿珠独自进房去。过了好半天,不见阿珠出来,侧耳听听,毫无声息。来安等得不耐烦,又不敢下楼去,正要打瞌睡,忽听见王莲生咳嗽几声,有脚步响动。又过了一会儿,阿珠掀开帘子招手儿。来安进房,见莲生独自坐在烟榻上打哈欠,一言不发。阿珠忙着拧手巾,莲生接过来擦了一把,就吩咐来安打轿回家。来安应声下楼,叫轿班点灯笼。等莲生下来上了轿子,来安跟着,一直回到五马路公馆。来安伺候安寝,这才回说:“张蕙贞那儿去说过了。”莲生点了点头,仍是一言不发。
  第五回
  包住宅掉头瞒旧好  管老鸨奇事反常情
  十五日是张蕙贞开张的好日子。王莲生十点半起床,洗脸漱口,用过早点,就坐轿子去回拜葛仲英,来安跟着。到了后马路永安里德大汇划庄,投进帖子,有二爷出来挡驾,说:“出门去了。”莲生只好叫转轿到东合兴里,进了胡同,  在轿中就看见门旁挂着一块黑漆牌匾,上写“张蕙贞寓”四个泥金大字。等到下轿进门,见天井里搭着一座小小的唱台,金碧丹青,五光十色;一班小堂鸣①,正在吹拉弹唱。一个新用的外场看见,抢过来叫了一声“王老爷”,打了个千②。一个新用的老妈子站在楼梯上,请王老爷上楼。张蕙贞也迎出房来,打扮得浑身上下焕然一新,比先前确实大不相同。蕙贞见莲生对自己目不转睛地看,倒不好意思起来了,忙忍住笑,拉着莲生的袖子,推进房去。房间里铺设得整整齐齐,莲生满心喜欢。
  
  ①  小堂鸣──也叫“小唱班”。专门为婚丧喜庆的人家增加热闹气氛的乐班,一般都设在大门内外。小小一个长方形乐棚,五六个或七八个乐工转圈儿面向外而坐,手敲锣,脚打鼓,自拉自唱,因此人数虽少却能产生大型乐班的效果。大户人家的喜庆场面,同时有五六班小堂鸣演出,有自雇的,也有作为贺礼送的。当时上海,还有全部由小男孩儿或小姑娘组成的小堂鸣,称为“小班儿”。
  ②  打千──清代的一种常见礼节:左脚前伸,右膝半跪,左手扶膝,右手着地,上身微屈,一般用于下级见上级,小辈儿对长辈。
  蕙贞用手绢儿掩着嘴,双手端着碟子给莲生敬瓜子。莲生笑着说:“跟我还客气呀!”蕙贞也笑了起来,回身推开南面的一扇屏门①,走了出去。屏门外面是阳台,也是大门的门楼。对门就是吴雪香家。莲生就叫来安:“到对面看看葛二少爷是不是在那儿。要是在那儿,就请他过来。”来安领命去请。
  
  ①  屏门──上半截是窗户的门。王莲生下轿进门,见天井里搭着一座小小的唱台,金碧丹青,五光十色;一班小堂鸣,正在吹拉弹唱。
  葛仲英当即过来跟莲生厮见。张蕙贞上前敬瓜子,仲英问:“是不是贵相好?”打量了一会儿,这才坐下。莲生说起刚才奉候不遇的话,正要谈些别的,吴雪香的老妈子名叫小妹姐的来请葛仲英过去吃饭。莲生听了,对仲英说:“你也没吃饭么?那咱们就一块儿吃吧。”仲英点头,叫小妹姐去搬过来。莲生又叫老妈子到聚丰园去点两个菜。不久陆续送到,都放在靠窗的桌子上。
  张蕙贞上前筛了两杯酒,小妹姐也张罗了一会儿,说:“二位请慢慢用,我去给先生梳头,梳好了头再来。”张蕙贞接口说:“请你们先生过来玩儿嘛。”小妹姐答应着去了。
  葛仲英喝了两杯酒,觉得冷淡。这时候楼下的小堂鸣正在唱昆曲《访普》一折,就用三个手指头在桌子上拍板眼。莲生见他兴致不高,提议说:“咱们来豁两拳吧。”俩人就豁起拳来,谁输谁喝。
  豁了七八拳,忽听得张蕙贞靠在阳台楼窗口上往下叫:“雪香阿哥,上来呀!”莲生起身往下一看,果然是吴雪香,就笑着对仲英说:“贵相好找来了。”随后一路小脚高底声响,雪香上楼来,叫了一声“蕙贞阿哥”。
  仲英正好输了一拳,就叫雪香:“你过来,我跟你说句话。”雪香过来,交叉着脚靠在桌子旁边,问:“说什么,说吧。”仲英趁她不提防,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只一拉,雪香一个立足不稳,头栽进仲英怀里,不由得发急说:“你这是干吗呀?”仲英说:“不干吗,请你喝杯酒。”雪香说:“你放手,我喝就是了。”仲英哪里肯放,把一杯酒送到她嘴边,说:“你先把酒喝了,我再放。”雪香没奈何,只好在仲英手上一口喝干,赶紧挣脱身子。
  仲英继续和莲生豁拳。雪香走到大穿衣镜前面,两手反过去摸着脑后的发髻,照了又照。蕙贞上前替她摁了摁发髻,拔下一枝水仙花来,整理好了重又插上,端详了一下,见她的头梳得挺伏贴的,就问:“是谁给你梳的头?”雪香说:“小妹姐呗,她梳得不好。”蕙贞说:“我看很好嘛,挺有样式的。”雪香说:“什么呀,太高了,真难看。”蕙贞说:“是稍微高了点儿,不过也不要紧。她是梳惯了,改不回来了。”雪香说:“让我看看你的头梳得怎么样。”蕙贞说:“以前都是我姥姥给我梳的头,倒是不错;现在是老妈子给我梳了,你看还可以吗?”说着,转过头来给雪香看。雪香说:“太歪啦!说是`歪头‘,要是太歪了,像个什么呀!”俩人说得投机,连葛仲英、王莲生都听呆了,拳也不豁,酒也不喝,只听她们两个说话。听到吴雪香说“歪头”,就一齐笑了起来。蕙贞也笑着问:“你们干吗不豁拳了?”莲生说:“听你们说话,都忘啦!”仲英说:“不喝了,我喝了十几杯啦!”蕙贞说:“再用两杯嘛。”说着,就取酒壶来给仲英筛酒。雪香插嘴说:“蕙贞阿哥,甭筛啦,他喝醉了要撒酒疯的。请王老爷多用两杯吧。”蕙贞笑着,转身问莲生:“你还喝吗?”莲生说:“我们再豁五拳就吃饭,总不要紧吧?”又笑对雪香说:“你放心,我也不会让他多喝的。”雪香不好阻拦,看着蕙贞筛满了五杯酒,随手把酒壶递给老妈子收了下去。葛仲英跟莲生又豁了五拳,就叫“拿饭来”。莲生也笑着说:“夜里再喝吧。”
  吃完饭,擦了脸,刚刚坐下,雪香就催仲英回去。仲英说:“歇一会儿嘛。”雪香说:“歇什么呀,我不嘛。”仲英说:“你不想歇,你先回去好了。”雪香瞪着眼睛问他:“你到底去不去?”仲英只是笑,不动身。雪香使性子,站起来指着仲英的鼻子说:“一会儿你要是来了,当心点儿!”转身对莲生说:“王老爷来呀!”又对蕙贞说:“蕙贞阿哥,上我那儿玩玩儿嘛。”蕙贞答应着,赶紧起身相送,雪香已经下楼了。
  蕙贞回房,瞧着葛仲英“嗤”地一笑,仲英挺不好意思的,倒是莲生劝他说:“你还是过去吧。贵相好有点儿不高兴了。”仲英说:“别理她,管她高兴不高兴呢!”莲生说:“你别这样嘛。她要你过去,总是跟你好的意思,你就依了她,不是挺好的事儿吗?”仲英听他这么说,方才起身。莲生拱手说:“晚上请你早点儿。”仲英笑着告辞。
  葛仲英回到吴雪香家,房间里没人,就在榻床上躺下。随后小妹姐进来说:“王老爷请坐会儿,先生正在吃饭。”随手把早晨沏的茶根儿倒掉,另换茶叶,喊外场上来沏茶。
  一会儿,雪香姗姗而来,见了仲英,大声说:“你不是坐在对面不来了吗?这会儿过来干啥?”一面把仲英从榻床上拉起来往门外推,一面说:“你还是到对面去吧!你上那儿去坐着,谁要你上这儿来!”
  仲英猜不透她是什么意思,愣愣地站着,问:“对面那个张蕙贞,又不是我的相好,干吗你要吃起醋来呀?”雪香一听,也愣了,说:“你倒也真会说笑话,我跟张蕙贞吃什么醋哇?”仲英说:“你不吃醋,叫我到对面去干什么?”雪香说:“我看你坐在对面不想过来,才叫你还到对面去坐着。难道这也是吃醋吗?”
  仲英这才明白过来,付诸一笑,就在交椅上坐下,问:“你的意思,是要我成日成夜地陪你坐着,不许到别的地方去,是吗?”雪香说:“要是你肯听我的话,别的地方也去了。你干吗不听我的话?”仲英问:“你说,哪一句话我不听你的?”雪香说:“那么我叫你过来,你怎么不过来?”仲英说:“我刚吃完饭,想坐一会儿再过来。谁说不来了?”
  雪香不依,坐在仲英大腿上,抓住仲英的两手,全身乱扭,嘴里咕噜着:“我不嘛,你要跟我说清楚了。”仲英烦躁起来,问:“你要我说什么?”雪香说:“那么下次你不论在什么地方,我叫你来,你就得来;你要到哪里去,我说甭去,就不许去。你听不听我的?”
  仲英拗她不过,没奈何,只好答应了。雪香这才高兴起来,放手走开。仲英不禁笑起来说:“我媳妇儿还从来没有管过我呢,你倒要管起我来了。”雪香也笑着说:“你是我儿子嘛,是不是应该管你?”仲英说:“讲话还有点儿规矩没有?脸皮都不要了!”雪香说:“我儿子养到这么大,又会吃花酒,又会打茶围,我也挺体面的,怎么倒说我不要脸皮?”仲英假装生气地说:“不跟你说话了。”
  正好小妹姐吃完饭,在房后换衣裳,雪香叫她说:“小妹姐,你看我生的儿子好不好?”小妹姐奇怪地问:“在哪儿呐?”雪香用手指着仲英,笑着说:“喏。”小妹姐不由得笑了起来说:“别瞎说!你自个儿有多大,倒生出这么大个儿子来了。”雪香说:“这有啥稀奇?我生的儿子,比他还要体面点儿呢!”小妹姐说:“你就跟二少爷生个儿子出来,那才好呢。”雪香说:“我生的儿子,要是像他这样上堂子里来玩儿,打也让我打死了。”小妹姐不由得大笑起来:“二少爷听见了吗?幸亏有两个鼻子眼儿,要不,气都气死了。”仲英说:“他今天在发疯呢!”雪香听了,滚到仲英怀里,两手勾住他脖子,嘻嘻地憨笑。仲英也就跟她鬼混了一阵,直到外场提着水壶进房来才松手。
  仲英站起身来,好像要走的样子。雪香问:“干吗?”仲英说:“我要去买东西。”雪香说:“不许去。”仲英说:“我买了就回来。”雪香说:“谁说的?给我坐着!”一把将仲英摁在交椅上坐下,小声问:“你去买什么东西?”仲英说:“我到亨达利去买点儿零碎。”雪香说:“咱们坐马车一起去,好吗?”仲英说:“这倒可以。”
  雪香就喊:“叫辆钢丝车!”外场答应了去叫。小妹姐问雪香:“你吃过饭,要擦把脸吗?”雪香取出小镜子照了照说:“不用了。”只拿毛巾擦了擦嘴唇,点上点儿胭脂,就去穿衣裳。
  外场在楼下喊:“马车来了!”仲英听见,就说:“我先去。”起身要走。雪香忙叫住说:“慢点儿嘛,等我一起去。”仲英说:“我在马车里等你好了。”雪香两脚一跺,嗔着说:“我不嘛!”仲英只得又回来,笑着对小妹姐说:“你看她那脾气,还是个小孩子,倒想生儿子了。”雪香接口说:“你这个小孩子真没规矩,哪有说起我来的道理?”说着,又转过头来点了两点,低声笑着说:“我是你的亲娘,你知道吗?”仲英笑着喝止说:“快点儿吧,别打哈哈了。”
  雪香打扮整齐,小妹姐带上银水烟筒,三人出门,在东合兴里胡同口坐上马车,叫车夫先赶到大马路亨达利洋行去。车子驶出抛球场,没多远儿就到了。三人下了车,车夫把车子赶到一边儿去等候。仲英和雪香、小妹姐走进洋行门口,一眼看去,光怪陆离,琳琅满目,大都说不出名目。伙计拿出许多玩意儿来,拨动机关,有各色假鸟,能鼓翼而鸣的;有各色假兽,能按节而舞的。还有四五个并坐的铜铸洋人,能吹喇叭,能弹琵琶,能撞击金石革木各种响器,合成一套大曲的;其余会行会动的舟车犬马,不计其数。
  仲英只买些日常应用物品。雪香见一只小表,镶嵌在手镯上,也很喜欢,要想买下。仲英一股脑儿讲定价钱,开了一张庄票,再写个字条,叫洋行把所买物件送到后马路德大汇划庄,然后一起出门,离开洋行。雪香在马车上褪下带表的镯子来给小妹姐看,仲英笑着说:“不过是样子货,中看不中用。”
  等赶到静安寺明园,已经是五点钟了。门口车马稀稀落落,园内游人将次尽散。仲英在洋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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