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的事-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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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又轮到邹晓风值班,下班铃一响,邹晓风提着包进来将一瓶衡水老白干,一包花生米放在了李宪平的面前。李宪平瞧了一眼玻璃板下的“值班表”笑了,说真是雪中送炭,我好几天没粘酒了。邹晓风说,我去问问老潘,要是这老家伙不着急回家,让他一块儿喝。李宪平说,好,叫上小老头儿。
李宪平正在看生产技术股报来的五九年的生产规划,他觉得规划中的一些数字过于保守,太令他大失所望。股长田伟光是个七级木工出身,能画图,能设计,工作责任心也强,就是思想观念有些保守,副股长包永刚在这方面比他强点有限。两个人的特点全是求稳。他生气地将那份报告扔进了抽屉,起身捅了捅炉子,抄起饭盒奔了食堂。
他进了食堂的操作间,找到吴素梅说,吴大管理员,帮个忙,上火了,给我弄盘拌心里美萝卜。说完将饭盒,钣票递了过去,要了两个肉片熬白菜,两个镘头,四个窝头。他还想要几个咸鸡蛋的,小吴说早卖光了。
吴素梅一本正经地说,是上火了,还是馋酒了?你可要说实话,要不然做法不一样,治上火的萝卜丝我拌的时候可要掺点黄连,黄连虽苦但去火。
李宪平知是拿他取笑,只好实话实说。他临走的时候说,你也审查完了,待会儿麻烦你给端过来吧。今儿“上火的”可不是我一个人。
吴素梅冲他一笑,挥了挥手。
依然是老办法,三个玻璃杯将一瓶老白干均分了。邹晓风刚分完酒,潘树仁便进了屋。老潘说,老婆子说今晚上吃饺子。他刚给家里打过传呼电话要家里别等他。他说,要是家离厂子近多好,我能把热饺子给你们端过来。
李宪平说,甭着急,咱们好好奋斗几年,将来把西南头儿那块地弄过来,盖座家属楼,你们这些有家有业的全搬过来住,到时候我挨着个吃你们,到那时候潘主席可别总躲着,要做点儿好吃的招待我。
潘树仁翻了翻白眼珠,说还没喝就晕了,就咱们这点家底还惦记盖家属楼?猴年马月吧!老邹你信吗?
邹晓风笑笑说,宪平说得不是不可能。盖不了楼盖几排平房还是不算太难。
潘树仁指着李宪平说,无论是盖楼房还是平房,真有那么一天我天天请你,来,就为你这伟大的设想干一杯。说完,他自己的酒杯先下去了一大截。因为厂里不少职工租住的是私房,租金较贵他是知道的。他当然愿意这些工人能住上自己厂里的房。
李宪平说,潘主席怎么变得这么不开眼啊!曙光木材厂这么发展下去,几年后盖座家属楼也算得上伟大的设想?不是我李宪平吹呀,只要咱们上下齐心协力,曙光厂一年一小变,三年一大变,用七八年的时间赶上光华,应该不成问题。小老头儿,不信你瞧着,明年就许给你一个惊喜。
三个人正说得热闹,吴素梅端着一盘子拌萝卜丝进了屋。让她坐,她不坐,让她喝酒,她摆手。她说,我想再给你们拌盘豆腐丝的,可库里什么全没了,你们就凑合喝吧。她说萝卜丝吃没了还有,说完就要走。
李宪平说,你先别急着走,我正想给您提点不成熟的意见呢。吴大管理员最近的伙食可有些下降,怎么成天是熬白菜啊?甲菜一个没有。往年的冬天不这样,至少还能吃上豆腐。这些日子早点也是,连糖三角都不做了。
吴素梅苦笑了笑说,李大厂长的批评我虚心接受。我到想做甲菜,多做些甲菜食堂还能多少有些节余,但现在什么都不好买,商店一卖排骨就跟不要钱似的排大队,等咱们得到信儿早卖光了。豆腐,糖这类的副食都紧张,一来了就抢光,我过去是两天一出去采购,现在经常是一天出去两趟,还常常买不到要买的东西。我可真不是找客观,职工吃不好我比谁都急。
听吴素梅诉完苦,潘树仁也在一旁帮腔说,小吴说得一点都不假,这老李是不当家不过日子,他哪知道啊!我们院的一个刚生小孩的妇女,硬是买不着红糖,托了多少人才买到。现在连肥皂都难买,还有火柴,都紧张!
李宪平满脸不解地说,今年不是大跃进,各行各业全放了卫星吗!怎么副食品会紧张起来了?让人真不明白!
潘树仁说,有什么不明白的,现在农村全在吃食堂,一个村几百口子全在一起放开肚皮吃。我内弟前些天来了说起我老岳母就乐,过去在自己家开伙时,一顿饭顶多一个窝头一碗粥就齐了。现在到好,一吃食堂饭量见长,一顿饭三个窝头两碗粥,赶上吃白面馒头能吃四个。老太太都这样,像我内弟这号的更不用说了。什么样的家底能钉得住这么一通吃?这农村都这么吃,城里还能不紧张!
李宪平听了直摇头,老潘的解释显然不能让他完全信服,但他自己又找不到更合理的答案。农村吃食堂的事他听人讲过,报上也常报道这方面的消息,列举过不少吃食堂的好处,什么有利于干部社员之间的团结,便于一起研究问题,放开肚皮吃饭也是其中的一条,至于这么吃会带来什么负面的影响,他从没想过。但他觉得农村再怎么吃,也不会这么快就影响到城市的供应。他觉得问题绝不像老潘说得这么简单。
邹晓风也有些不解地说,不是说秋粮丰收了吗!这么快怎么会吃紧张了?
老潘苦笑着说,秋粮到是真丰产了,但丰产没丰收,好多粮食没收上来,烂在地里不少,为什么知道吗?壮劳力全忙着炼钢去啦!
李宪平骂了一句粗话说,把人搞糊涂啦。说完一口将酒喝下一半。
邹晓风怕扫了大伙的酒兴,说搞不清楚的事早晚会清楚,先喝酒。人家小吴恐怕还没吃饭呢,净给咱们服务了。
吴素梅客气了两句走了。三个人又端起了酒。
酒刚喝下一半,一盘萝卜丝见了底,饭盒里的肉片熬白菜也吃得只剩下了菜汤,五香花生米已所剩无几。李宪平说,就这么喝惨点儿,是不是让小吴再给来一盘萝卜丝?邹晓风说,算了,别麻烦她了,人家也正吃饭呢。
老潘说,看来我要做点儿贡献了,你们等会儿再喝。他说完满脸神密兮兮地出了屋门。不大的功夫,他笑眯眯地拿回了一瓶凤尾鱼罐头。
李宪平笑着说,总以为小老头儿是个憨厚人,赶情也是个扣门儿!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早露?邹晓风一旁帮腔说,现在拿出来顶多算个态度还可以。
老潘满脸委屈说,真没好人走的道儿了。这瓶罐头放了快半年了,要不是下酒菜被你俩抢光了,我也想不起来。
老潘说的是实话,这瓶罐头确实放了很久了。那是米茹珍吃上长期补助之后,总觉得过意不去想答谢一下工会的领导,她买了两瓶罐头那天趁老潘来的早送了过来。一个是说什么也不收,一个是死活要送,老潘见实在推脱不掉才只好收下,最后他对米茹珍说,下次再搞这套,你的长期补助就甭打算吃了!不久,厂里一位职工住院,米茹珍送的那瓶水果罐头被老潘送给了病号,鱼罐头一直放着,日子久了就淡忘了。
听他讲完罐头的来历,李宪平一面开罐头,一面逗他说,看你坦白交待的态度不错,就不深究了。待会儿少吃点就行了。老邹,你看这么处理合适不?
邹晓风说,合适,就这么办。
仨人吃上鱼罐头,自然又要提到米茹珍,邹晓风说,谁也想不到,这么泼的女人会变成材料场独当一面的骨干。这个郭胖子用人还真有两下子。
老潘说,也真够小米难的,候健生连饭都做不了,基本上全要靠小米伺候。
一提起候健生的工伤,李宪平自然会想到机加工车间的主任莫怀远。这个老莫不仅是从不注意安全问题,不把厂里的规章制度放在眼里,更恶劣的是利用自己的职权,施以小恩小惠拉小圈子,使车间里对他不满的人也敢怒不敢言,像四百根椅子腿下短了这么大的事故他也敢瞒,厂里调查起来竟没人敢说实话。他深知,厂里的技术改造,更新,机加工车间是关键,如果这个关键的车间没有一个得力的领导,施行起来势必事倍功半。
李宪平提起了那档子“废品事故”,提到了莫怀远,自然也提到了莫怀远与谷玉森的关系。
邹晓风说,莫怀远与老谷的关系你不要考虑那么多。我问过老谷,他说就是通过一个老战友介绍才认识的,他这个老战友与老莫是老乡。老谷说他搞过外调,莫怀远在抗日末期当过两年八路的这段历史基本可以确定。因为生病与组织脱离了关系也是真的。这些就不要纠缠了,要想弄清废品事故是真是假,那个王贵是个关键。他既是那晚的夜班,又是个班长,他应该是全清楚的。
李宪平很气愤地说,王贵肯定是说了假话,那天我看他表情就不自然!
老潘说,按理说不会的,王贵这人我还是比较了解的,这几年他年年是工会积极分子,工会的小组长也是他。我觉得是个挺实在的一个人。
邹晓风说,不行的话,哪天让老潘找他做做工作,就以工会的事找他。
李宪平当即表示赞同这个办法,说就请潘主席出马打开王贵这把锁。
潘树仁有些难为情地说,这可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得罪莫怀远到没什么,到时候就怕老谷挑眼,这类问题应该归他管。我从中插一杠子算怎么一回事?
李宪平显得有些激动地说,你这小老头儿也是这么多年的党龄了,怎么也学会了婆婆妈妈前怕狼后怕虎的?为了工作,就是真得罪了他也值得!你说出了这么大的废品事故,有人就敢隐瞒不报,还在你眼皮子底下耍花活!咱们能视而不见吗?咱们曙光厂还是不是社会主义的企业!
邹晓风说,老潘这事你尽管去办,到时候我会向老谷打招呼,告诉他是我交你办的。其实你们也不要总把老谷想得那么小肚子鸡肠,只要都是为了工作,不谋私利,尊重事实,一切让事实说话,到时候谁也不会说三道四。邹晓风对李宪平重新调查这起事故的主张是百分之百的支持。他觉得此事不搞个水落石出,就不能弘扬正气,打击歪风邪气,还会助长莫怀远这类人的江湖习气。他正想借此整肃厂规厂纪,严明组织纪律。
潘树仁是个办事性急的人,第二天他听说王贵是夜班,下班就没走。他让财务股的达进士替他去叫王贵,假说家属药费报销的钱数出了一点问题。王贵来到办公室一看是老潘找他,就猜出了八九分。
老潘先递上了一支烟,与他聊了两句家常便扯到了正题,说:“我今天可是代表厂党支部找你谈话,了解一些情况。今天对你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实话实说,不隐瞒事实的真相,要敢于和歪风邪气斗争。你我是比较了解的,一个实在人。不知我今天的这个要求你能做到吗?”
王贵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等老潘将要问的事情刚一挑明,王贵就挺干脆地说:“我今天也不绕弯子了,先认个错,上回我向领导说了假话,今天我是竹筒倒豆子,一点儿也不留了。说句心里话,从说了瞎话那天起,我就没过一天安心的日子……”
事故的直接责任人确实是王庆普,事故的起因多少与王庆普参加的一档子“公叶”有关。这两年,厂里实行攒“公叶”,即召集十几个人自愿参加,每人每月从工资里抽出十元钱先让一个人使用,先后顺序大伙儿抓阄儿来确定,一般是召集人第一个使用“公叶”的钱。这种方法有利于参加的人买个大件的东西,如手表,自行车,缝纫机这样的大件。
王庆普抓阄儿的时候抓的是六号,十月份正该轮到他使“公叶”的钱。十月发工资的这天赶上他上夜班,当天他特意早来了一个钟头,挨个找那些人去敛钱,没想到钱早被第八个使钱的小英子敛去了。连他的工资也少了十元,让小英子敛走了。人家还问他,不是你和老白都同意让她先用嘛!老白排的顺序是第七个使钱,他俩全在小英子的前头。
王庆普一听就急了,因他急等用钱买自行车呢!晚使这笔钱就意味着要多买两个月的汽车月票,这多花的钱算谁的?况且坐公共汽车上班每天要早出家门一个小时,赶上夜班更别扭,夜里二点下了班要忍到天明,人家有自行车的一搭伴有半个多小时到家了。那些有车的主,走的时候常逗他,说你在这挨冷受冻的时候,我们都钻进老婆子的热被窝了,那叫舒坦。说半夜二点半到家什么事也不耽误。
王庆普疯了似的去找小英子评理,人家说她请了两个钟头的假早走了,发完工资,敛完了“公叶”进城买手表去了,市场上新到了一批上海全钢手表,样子很漂亮,小英子是为了买手表才攒的“公叶”。
气急败坏的王庆普一走神,四百根下椅子后腿的料锯成了前腿。犯了一个很低级的错误,班长王贵发现的时候,四百根木料只剩下三十几根没锯了。再说什么也晚了。事实并不像传言说的那样,是料下短了又改成了前腿。
出了这么大的废品事故,王贵下了班没有回家,和那些坐公交车的人一起在车间办公室忍了半宿,以便尽快向主任莫怀远汇报。天明后,王庆普也没急着去赶头班车,他要找小英子算帐,他觉得这一切全因小英子抢先用了他“公叶”的钱引起的。王贵知他一根筋,也不愿跟他多费话。而王庆普呢,自以为没少请莫怀远喝过酒,有些交情,也没太把废品事故放在心上,他想的只是如何将小英子敛走的“公叶”要回来。
莫怀远听过事故的来龙去脉,再看王庆普愣着脖子的那副要和人拼命的德行样就火了,他把门关严实了,回头冲着王庆普一通臭骂,说你这鸡巴人头怎么屁事不懂啊?哪边事大都看不出来!你浪费的那些木材让你赔赔得起吗?你还他妈的还闹腾什么!你挺大的一个站着撒尿的老爷们儿,找人家一个小娘们儿玩什么命啊?说这么大的事故报上去肯定给你处分,吃不了让你兜着走,你他妈的自己瞧着办吧!
莫怀远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当即就把王庆普骂傻了,也骂老实了。他开始说软话,他说莫主任您说什么也要原谅我一回,我跟您手下干多少年了,从没给您惹过娄子。王贵在一旁也帮着求情,说王庆普的好话。
苦着一张脸的莫怀远长嘘短叹了好一会儿才说话,说能有什么好办法,除非你们晚上再想法子把那批椅子后腿补上,对谁也别再提这档子事了。这事说出去连我脸上都挂不住,人家要知道了准说,这么多人都他妈的干嘛吃的?到时候谁也别想落什么好!谁叫我这人心软呢,只能给你们扛着。
王庆普与王贵听了面面相觑。能有什么法子既补上料,又不让人知道?只能天黑了去材料场偷!莫怀远没捅破这层窗户纸,但说得彼此都心照不宣。于是,这批下错的椅子腿就这么补上了。偷料的时候王贵没去,让王庆普带着和他一个锯台干活的小连子去的,小推车往返了八九个来回。
小连子是个大脑炎后遗症,三十出头了刚成的家。要说他傻吧,知道发了工资往家里拿,谁想粘他一点光万难,说他不傻吧,人家问他两口子的事他也会实话往外捅。但他听王庆普的,让他不说什么谁也问不出来。
王庆普事后也明白,莫怀远往下压事在很大程度是偏向小英子,她刚被车间提为统计,那小娘们儿没事就跑到莫怀远屋里去犯贱,算得上主任跟前的红人。但毕竟是人家把事压下了,事后他还是请莫怀远喝了一回酒。
不久,这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