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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那年那月的事-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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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建国心头的怒火一下子窜到了脑瓜顶,他上前一巴掌将孙广财手里的烟头打飞了,用手指着他的脑门厉声喝问道:“那些麻雀让你下酒啦?”
  “你他妈的跟谁说话呢?找死呀!”孙广财在眯眯糊糊中挨了一击,着实吓得不轻,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他的话虽说得很横,但心里却一阵发虚。范建国比他几乎高出了一头,块儿头也比他粗壮得多,真动起手来,恐怕没他的便宜。
  “我再问你一句,那些麻雀是不是你吃了?”范建国的嗓门又高了几度,手指头几乎碰到了孙广财的脑门。也许是气的,他声调明显有些颤抖。
  孙广财做出一副满不在乎样子推开了他的手,咧着嘴说:“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为那些家雀儿啊?谁吃不是他妈的吃,你还想养起来呀!”
  望着那张无赖的脸,范建国真想一拳打他个满脸花,但一想到还要与这无赖同住一室,他还是强忍住了。他给对方找了一个台阶,说:“我不想跟你打架,明儿一早你跟我一起对我们班长说清楚就行。他怎么说就怎么办。”
  这孙广财天生是个欺软怕硬的青皮,他一见范建国软了,反到硬了起来,嘴里骂骂咧咧地说道:“找他妈谁啊?我不归王河那孙子管,凭什么找他说去?找他妈的谁也是吃进肚子了!那是‘四害’,不该吃是怎么着?‘四害’知道不,跟地,富,反,坏,右是一个样儿,是专政的对象!”
  范建国听得出来,这小子那些驴唇不对马嘴的歪理是冲他的痛处扎的,他的拳头真的发痒了,但一想到自己的处境,他还是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又问了一句,“我再问你一回,明早你到底跟我去不去找王师傅说清楚?”
  “我他妈的找他说不着!你他妈的以为你是谁呀?不就一个臭右派吗!也配跟我这儿指手划脚……”
  孙广财的话音没落,就听“啪”的一声响,一个大嘴巴掴在了他的脸上。孙广财杀猎一般嘶叫了一声,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屋外很快就围上了人,但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拉架。为什么?一看那架式就是孙广财占了下风,人们巴不得这小子让范建国打个痛快。但毕竟全是一个厂的同事,光看热闹不拉架面子上过不去,于是,人们就将拉架表现在嘴上,这个说:“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动手呀!”那个说:“一个屋住着别伤了和气!”老马说得更绝:“小孙,给我个面子,别打了!”……
  这场一边倒的打斗,直到厂长李宪平闻讯赶到才住了手。
  李宪平问明原由,劈头盖脸将两个人训斥了一顿,并在训斥中动用了“开除”这类字眼。至到两个人都相互赔礼认了错,表示过绝不再动手,李宪平才扔下一句,“两天之内,你们一人一份检查给我!”拂袖而去。
  人们也随之散去。虽然这场打斗吵了大家的觉,但这个结果还是能让大家满意,因为全厂没人敢招惹的混世魔王被人教训了一顿,让人出了气。
  范建国之所以痛痛快快赔礼认错,因为是他先动的手,并且着实让对方吃了苦头,他的老拳都砸在对方的腰眼上,他估计这小子要痛个十天半月的。况且跟这种人动手打架也是他自己始料不及的,过后他真的很是后悔。
  孙广财之所以也能随之赔礼道歉,是因事是他惹的,他要极力表现出是占了便宜的样来。他自己受的伤在腰上,别人很难看出来。而他却抓破了对方的脸,使范建国明显挂了彩。两伤相比,虽然自己受的伤要重得多,但他宁愿吃哑巴亏。他是个很好面子的人,怎么能让人看出是挨了打,吃了大亏的样子来!他不能让全厂的人从此小瞧了自己。再说厂长说到了开除,确实让他胆颤,他的底儿潮,真开除了他没地方要他。
  这场意外的打斗并没有影响曙光厂剿灭麻雀的热情,天刚刚蒙蒙亮,住厂的人就有性急的蹬梯子上房掏麻雀的窝。这些鸟毕竟没有多高的智商,想不到会对它们没完没了,不少鸟又被堵在了窝里,人们每有收获便大呼小叫的,吵得范建国早早的起了床,一看表离集合的时间还差一个来小时。
  洗脸的时候方觉脸上生疼,一照镜子才知自己挂了彩,脸上清清楚楚三个血手印。范建国好生懊恼,他觉得昨晚上的一架打得稀里糊涂,太不值得。写检查他并不发怵,这一年来几乎没离开过检查,但因为打架写检查却是头一回。
  他后悔得不行,为了那些麻雀跟人动了手想想都好笑。
  脸上挂的彩帮了范建国的忙,没亲眼见到昨晚那一幕的人都以为他受了孙广财的欺侮。同班的人见了都替他抱打不平,骂孙广财不是玩艺儿。他见到班长王河的时候,王河早已得知此事,见了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说:“没关系,早晚有治这小子的时候。他妈的,早知道喂狗,我昨儿自己吃了好不好!”路富友也后悔得不行,说挺好的一顿酒菜喂驴了。
  范建国的岗位依然在车间的房顶上,两个伙伴还是新来的石国栋与何小波。暮色中,三个人就如同三个木雕呈三角形式戳在房顶上。何小波见了他只是点了一下头,便远远地站在了一边。昨晚打架的事他看得十分清楚,只是没有吱声。何小波没想到这个大个子敢动手打人,更没想到围观的人会明显站在打人者一边,工人师傅的素质远在他的想象之上。
  石国栋见范建国的脸上挂了彩,问明原由,苦笑着说:“年轻人啊,遇事千万不能感情用事。有了火气也要压一压,能忍则忍,何苦为这种小事大打出手呢!咱不能再给人家领导添麻烦。”最后一句他本想说,我们的境况比麻雀也强不了多少的,但话到嘴边他还是了改了口。
  范建国本想解释几句的,但一声清脆的枪声打断了他的思路。顺着枪响的地方看去,蒙胧中他看见了厂长李宪平的身影。接着又是一声枪响,引来了人们的欢呼声。紧接着,锣鼓声震天动地般响了起来。
  这天的战果依然辉煌,全厂共消灭麻雀六百多只。
  午饭时,厂食堂依然每人供应两只油炸的麻雀。王河从家里带来了一瓶老白干,被全班的人很快你一口我一口地喝干了。范建国因和孙广财打了架,这天的午饭也是在车间的休息室吃的。在王河的力劝下,他也喝了一口老白干。
  王河又想起了那十几只“喂了狗”的麻雀,不由地骂开了孙广财。
  有人出主意说,谁治他也不如让那头驴治他。等哪天这小子来拉下脚料时,偷着解开驴嘴上的“笼头”,让驴咬他。范建国听了不解其意,一问方知,孙广财赶的那头大叫驴是与这小子结了死仇的。
  那是一年前的一个中午,孙广财将装了一车木料的驴车停在路旁去了厕所。这时路边走过一辆隔壁生产队来拉锯末的驴车,驾车的是头母驴。孙广财那头正在发情的大叫驴见了,一边嘶叫着,一边拉着车扑了过去。再看叫驴的那家伙已伸出老长,几乎挨着地了,野性已使它不顾一切了。
  对方赶车的是位上了岁数的老汉,因情况发生得太突然,吓得老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拉是拉不开的,躲是躲不掉的,老汉嘴里一个劲地喊:“把式呢?把式呢?”他是在喊赶这头叫驴的车把式。
  那么多的看热闹的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足有百十号人远远围着观看这场充满野性刺激的热闹,既有男人,也有几个女工,那是去食堂的必经之路。之所以人多,是因为这时离下班的铃声只有两三分钟的样子,各车间纪律差些的已开始走出了车间。没出车间大门的也被喊叫声吸引了过去。
  叫驴的疯狂是令人难以想象的,车上的木材已被它折腾得落了一地,它依然不顾其重负在身,玩命地扑过去。吓慌了神的赶车老汉还在不住地喊着:“把式呢?把式呢?……”
  人们正在惊疑中,孙广财终于从人群外面冲了进来,他顺手从地上抄起一根六七公分见方的木方子,冲着叫驴没头没脸地打下去,挨了打的叫驴嘶叫着开始躲闪,赶车的老汉才趁机将自己的车赶到了一边。
  两辆搅在一起的驴车终于分开了,但孙广财非但没有住手的意思,反而打得更狠了。驴耳朵上伤得不轻,血流到了地上,驴的背上也渗出了血。那驴着实是头犟驴,任凭孙广财气势汹汹,抡着棒子抽打,它只是左右躲闪,却没有跑的意思,时不时还要朝母驴去的方向嘶叫几声。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孙广财许是觉得很风光,很露脸,教训驴的劲头更足了,他每打一下还要骂上一句,什么“让你丫挺的犯色!”什么“让你他妈的见了母的就走不动道!”骂得极其下流,又那么多的花样。
  围观的当中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这个说:“小孙,你跟它较什么劲儿?那是个不懂事的畜牲!”那个说:“打几下就行了,打死了谁给你拉车呀?”人们知道那是不好惹的孙广财,所以说这话的人全赔着笑脸。
  但孙广财丝毫没为之所动,手里的棍子还是一下跟着一下,嘴里也是越骂越花俏,越骂越难以入耳。
  “孙子!你怎么不如一个哑巴畜牲?逞什么能呀?那是曙光木材厂的驴,不是你们家的!”猛然间,一个大嗓门在人群中吼了起来,人们一看是老马。虽说老马也是个普通工人,但在曙光木材厂算得上一号人物,人家拿过全区摔跤比赛的第三名。厂里一有文艺演出,他的二胡独奏都是必不可少的节目。所以老马一说了话,人们都跟着附议。
  孙广财一见真的触犯了众怒,这才扔下棍子住了手,嘴里骂骂咧咧地开始装车,木料撒了一地。人们有的散去,也有的留下来帮他装车。
  赶车的老汉见是时候了,满脸赔着笑也过来帮忙,等车装好了冲孙广财笑眯眯地说,大兄弟,今儿的事实在是对不住。我看是不是这样,既然两头驴都发了情,就让你的叫驴给咱的小草驴配上。好兄弟,我也不白占这个便宜,明儿我从队上捎一口袋好黑豆过来,给那叫驴加点好料。
  一个帮着装车的老师傅听了说,小孙,这可是好事,就这么办吧。既帮了人家的忙,又免得大叫驴总闹。
  不想孙广财头一歪,冲那老师傅一翻白眼,阴阳怪气地说,您看着是好事呀?您拉着家里自己的驴跟它配去,没人拦着您!刚才他没有发作是因老马带头发难,孙广财知道惹不起这位爷,有些怵他,只有忍着,而这会儿老马不在了,他便将心里窝的火全发泄在老实人的头上。
  赶车的老汉不知趣,凑过来又说,好兄弟,咱老哥儿俩全是车把式,天下车把式是一家呀!就给个面子吧,配一回。
  跟谁配呀?您先拉个大姑娘来跟我配配吧,完事什么话都好说。孙广财说完,怪笑着,赶着车自顾自地走了。将气白了脸的老汉晒在了一边。
  事儿并没有完,谁也没想到那头叫驴记下了死仇。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离下班还有几分钟的光景。孙广财刚刚给驴车御了套,那驴趁孙广财弯腰的机会一头扑倒了他,上去又踢又咬,孙广财杀猪般喊叫终于招来了救兵。几个胆子大的工人终于治服了叫驴,将已吓得半死的孙广财救了下来。这头叫驴自然又受到一顿暴打,从此被戴上了“笼头”。
  孙广财的顶头上司郭胖子也考虑过换车把式,但没人愿意接替他,在孙广财口头作出了保证,不再虐待驴之后,依然当他的车把式。
  因为有人提起了孙广财挨驴咬的旧事,休息室里的气氛里显得格外热烈。对这类事最感兴趣的莫过路富友了,他也是此事的目击者,一提这事他就讲得绘声绘色,每个细节都说得十分清楚。并且后来是他最先发现的,孙广财那头叫驴被骟了。为这事,他想起来就骂孙广财太歹毒,说托生个叫驴容易吗?就这么点好事还让这小子给断了念头,白来一世!
  所以一听有人指望让叫驴治孙广财,路富友连说不行,他说那头驴都成老公了,一点儿火气没有了,让孙广财驯得跟老绵羊似的,还能咬人?他说宫里的老公为什么说话女声女气男不男女不女的,就是没有火气了。
  好与他抬扛的全福说,未必,你没看那叫驴成天戴着咬子?虽说是敲了,但天生是头犟驴,跟人记死仇的。不信你就瞧着!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一口。
  路富友接过话说,要说也是,没法儿不记死仇!多美的事呀,生生让这孙子给搅了。当时那叫驴急的,那家伙伸出来像挺歪把子机枪,搁谁不急。
  行了!行了!又是下三路这一套,说点儿别的不行啊?王河笑着拦住了他的话。因为班里新添了范建国、石国栋、何小波三位新人,他是怕招人笑话。在他的眼里,这三位都是有学问的人。反右是怎么一回事他至今不十分清楚,他只觉得就是说错了几句话也算不了什么。给他印象很深的是他堂兄说他的一句话,一次酒后他发了几句牢骚,他那位当中学教员的堂兄语重心长地说:“兄弟,你要是个知识分子,就你这张嘴,有十个右派也打上你了!”所以就凭这句话,他认定右派分子绝不是什么没有天良的人。很可能与他差不多,都是些嗓子眼通屁股眼的直肠子,嘴上缺个把门的,不同的是这些人学问比自己大。接触过范建国之后,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王河见石国栋两天来一声不哼,笑呵呵地问他,老石,这么重的活儿钉得住吗?这里边也有巧劲儿,钉不住就说话,别闷着。
  石国栋听了连忙欠了欠身说,没事,没事,我钉得住。
  王河又说,我看你还行。比那位何大学士强,那可真是个书生,一点儿巧劲不会使。他说的是何小波。
  范建国听了忙说,班长,不行我可以和他换换,在锯上轻快一些。
  王河挥手道,不行。何大学士眼神不大好,在跑车上有危险。
  石国栋与何小波的工作是往带子锯的跑车上运送圆木,这虽是个要力气的活,但并不紧张。几根圆木滚上锯台,就够锯个十几分钟的。但翻动几十公分粗的圆木既要有力气,还要会用巧劲,在这方面,生手肯定要吃力一些。一天多下来,石国栋就觉自己的两个膀子如同打上了铅,抬一下都疼得很。
  王河起身凑过去想与石国栋拉几句家常,因为他听说姓石的过去也是位领导干部,入党比厂里的书记,厂长都早。如今这样的人也会成为他的属下,对此他充满了好奇心,这些人到底怎么了,他想知道得多一些。
  这时,外面广播喇叭里“一条大河”的歌声突然断了,传出了有人对着麦克风吹气的响动,接着便是全厂职工都熟悉的那个声音:“现在广播一个重大喜报,现在广播一个重大喜报……”听得出,陈爱兰的语气显得异常激动。
  王河上前将休息室的窗户全打开了,他喜欢听厂广播站的广播,这不仅是因为陈爱兰在头天的广播中表扬了他在剿灭麻雀中的突出表现,更重要的一条是陈爱兰为他们班写的一个表扬稿上过《北京日报》,上面提到了他的名字。那是报上选登的“各企业广播宣传汇编,”选中了他们厂板报上的一篇表扬稿,表扬他们班注意增产节约的事迹。虽然只有二三百字,但那是北京市委的党报。厂里的邹书记很看重那件事,“党报”这个词他就是从邹书记那里听来的。那二三百字给他带来了莫大的荣誉,街坊四邻知道后都冲他道贺,连有学问的堂兄都说能上北京日报不简单。
  广播里说:“从昨日清晨五时开始,首都布下天罗地网,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围剿四害之一麻雀的战斗。全市三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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