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唐后传-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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璆琳即带仆从望蜀中一路而行。山路崎岖甚是难走,忽见山岭上-个少年道者,迤逦而来。行至马前,璆琳仔细一看,大吃一惊,原来不是别人,却是罗公远。忙下马作揖,问:“仙师无恙。”公远笑道:“天子尊礼神仙,如何把贫道恁的相戏。
如今张果怕杀,已诈死了。叶法善也怕杀,远游海外,无处可寻。你不如回去罢。”璆琳道:“天子方自悔前过,伏望仙师同往京中见驾,以慰圣心。”公远道:“你不必多言,我有书,并一信物寄上天子,可为我致意。”便于袖中取出一封书,内有一物,外面封好,付与璆琳收了。璆琳道:“天子正欲叩问仙师,还求师驾一往。”公远道:“无他言,但能远却宫中女子,更谨访边上女子,自然天下太平。”说罢,举手作别,腾空而去。璆琳咄咄称异,想叶法善既难寻访,不如回京复奏罢,遂趱程回京。见了玄宗,备奏路遇罗公远之事,把书信呈上。
玄宗大为惊诧。拆视其书,却无多语,只有四个大字,下注一行小字,却是:安莫忘危。外有一药物,名曰蜀当归,谨附上。
玄宗看了书和药物,沉吟不语。璆琳又密奏他所云宫中女子、边上女子之说。玄宗想道:“他常劝我清心寡欲,可以延年。今言须远女子,又言莫忘危,疑即此意。那蜀当归或系延年良药亦未可知。但公远明明被杀,如何又在那里。”遂命内侍启视其棺,见棺中-无所有。玄宗嗟异道:“神仙之幻化如此,朕徒为人所笑耳。”看官,你道他所言宫中女子是谁?是明指杨贵妃。其所云边上女子,是说安禄山也。以安字内有女字故耳。“蜀当归”三字,暗藏下哑谜。至云“安莫忘危”,已明说出个安字了。玄宗却全不理会。
此时安禄山拥重兵,坐大藩,又有宫中线索,势甚骄横,常怀异志。他平日所畏忌,只有李林甫一人,每遇使者从京师来,必问林甫有何话说。若闻有称奖他的言语,便大欢喜。若说李丞相寄语安节度,好自检点,即攒眉嗟叹。林甫也常有书信问候他,书中多能揣知其情,道着他心事,却又预为布置安放。以此受其笼络,不敢妄有作为。不料林甫当璆琳回京时,已患病不能起床,再过几日,呜呼死了。那李林甫自居相位,惟有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宠;杜绝言路,掩蔽耳目,以成其奸;嫉贤妒能,排抑胜己,以保其位;屡起大狱,诛逐贵臣,以张其威。自东宫以下,为之侧目。为相一十九年,养成天下之乱。玄宗到底不知其奸恶,闻其身死,甚为嗟悼。国忠本极恨林甫,只因他甚得君宠,难与争权。今乘其死后,寻事泄忿。乃劾奏林甫生前多蓄死士于私第,托言出入防卫,其实阴谋不轨,其心叵测。又朝臣交章,追劾林甫许多罪款。杨妃因怪他挟制安禄山,也于玄宗前说他奸恶,玄宗方才省悟。
下诏暴其罪状,追削官职,剖其棺,籍其家。其子侍郎李岫亦革职不用。
时杨国忠独掌朝权,擅作威福。内外各官莫不震慑,皆遣人赍礼往贺。独安禄山不肯相下,亦不来贺。国忠大怒,因奏玄宗道:“禄山本系番人,今雄据三大镇,殊非所宜,当有以防之。”玄宗不以为然。禄山闻知国忠在御前害己。遂对人前将国忠谩骂。国忠闻知,益发恼恨。又启玄宗说:“安禄山向与李林甫相依为奸,今林甫死后,罪状昭著,禄山心不自安,必有异谋。陛下若不信,遣使召之,彼必不奉诏,便可察其心矣。”玄宗唯唯而起,退入宫中将此言述与杨妃。杨妃着惊道:“吾兄何遽疑禄山反耶?彼既怀疑,陛下当如其所奏,遣一中使往召禄山,若禄山来,便可释疑矣。”玄宗依言,即遣辅璆琳赍诏赴范阳召安禄山入朝见驾。璆琳领命,正欲起行,杨妃以金帛赐之,付手书一封,密谕道:“此书可密致禄山,教他闻召即来,凡事有我在此周旋,包管他有益无损;切勿迟回观望,致启天子之疑。”璆琳领命,奉诏来至范阳,宣召禄山入朝。禄山接诏,设宴款待天使。问道:“天子召我何意?”璆琳道:“天子想念之深耳。”遂请屏退左右,密致杨妃手书,并述所言。禄山大喜,即日起身到京,入朝面圣。玄宗喜道:“人言汝未必来,朕独信汝必至,今果然。”遂赐宴于内殿。禄山涕泣道:“臣蒙陛下宠耀到此,粉身莫报。奈为国忠所忌,臣死无日矣。”玄宗抚慰道:“朕自知,可无虑也。”次日入见杨妃,赐宴深叙。禄山道:“儿非不恋慕,但势不可久留,明日便须辞行。”杨妃道:“吾亦不敢留你,速去为是。”禄山点头会意。次日奏称边镇重任,不敢旷职,辞朝而去。
至此,玄宗愈加亲信,禄山益无忌惮,因想:“三镇之中,把守险要,将士都是汉人,我他日若有举动,此辈必不为我用,不如以番将代之为妙。”遂上疏奏称,边庭险要之处,非勇健者不能守御。汉将柔懦,不若番将骁勇,请以番将三十二人,代守边汉将。玄宗览疏,批旨依允。自此番人据险,边事不可问矣。
未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3回 长生殿半夜私盟 勤政楼通宵欢宴
却说玄宗,一日在便殿,平章事韦见素与杨国忠同在上前,高力士侍立于侧。玄宗道:“朕春秋渐高,颇倦于勤政,今以朝事付之宰相,以边事付之将帅,亦复何忧。”高力士奏道:“诚如圣谕,但闻南蛮反叛,屡致丧师。又边将拥兵太盛,朝廷必须有以制之,方可无忧。”玄宗道:“汝且勿言,宰相当日有调度。”国忠道:“南蛮背叛,王师征剿,自当平定,无烦圣虑。至若边将拥兵太盛,力士所言是也。即如禄山坐制三镇,久有异志,不可不防之。”玄宗闻言,沉吟不语。韦见素道:“臣有一策,可消禄山之异志。”玄宗问是何策,见素道:“今若内擢禄山为平章事,召之入朝,而别以三大臣分领范阳、平卢、河东三镇,则禄山之兵权既释,而异谋自沮矣。”国忠道:“此策甚善,愿陛下从之。”玄宗意犹未决。退入后宫,把这话说与杨妃知道。杨妃虽极欲禄山入朝,再与相聚,却恐怕他到了京师,未免为国忠所害。乃密启玄宗道:“禄山未有反形,为何外臣都说他要反。陛下无故征召,适足启其疑惧。不如先遣一中使往观之,若果有可疑。然后召之,未为晚也。”玄宗依言,即遣辅璆琳赍珍果数种,往赐禄山,潜察其举动。
璆琳奉命至范阳,禄山早已得了宫中消息。遂厚款璆琳,私将金帛宝玩赠与,托他周旋。璆琳受了贿赂,一力应承,星夜回朝复旨,极言禄山忠诚,为国并无二心。玄宗信以为然,遂不召禄山,日夕同嫔妃内侍及梨园子弟们,征歌逐舞。杨妃与韩国、虢国夫人辈,愈加骄奢淫逸。
杨妃身体颇丰,性最畏热。每当夏日,止衣轻绡,使侍儿交扇鼓风,犹挥汗不止。却又奇怪,她身上出的汗,比人大不同,红腻而多香,拭抹于巾帕之上,色如桃花,真正天生尤物,绝不犹人。一日,玄宗与杨妃避暑于骊山宫,那宫中有一殿,名曰长生殿,极高畅凉快。其年七月七日夜,乞巧之夕,天气炎热。玄宗与杨妃同坐于长生殿庭中纳凉,至二更余,方将相携手入寝同卧。宫女们亦散去歇息。杨妃苦热,睡不安稳,乃拉着玄宗再出庭中乘凉,不唤宫女们服侍。二人只穿小衣,并肩而坐。玄宗一手摇扇,一手抚杨妃说道:“今夜牛女二星相会,未知其乐何如?”杨妃道:“天上之乐,自然不比人间。”杨妃道:“人间欢聚终有散场,怎如天上双星永久成配。”玄宗笑道:“若论他会少离多,倒不如我和你日夕欢聚。”说罢,不觉怆然嗟叹。玄宗感动情怀,把杨妃搂住说道:“你我恁般恩爱,岂忍相离。今就星光之下,密相誓心,愿生生世世长为夫妇。”杨妃点头道:“阿环同此誓言,双星为证。”玄宗大喜,两个相搂相抱,同入罗帏,作阳台之梦。玄宗自此对杨妃更加恩爱。
是年九月,蓬莱宫中柑橘结实。这种柑橘,是开元十年间江陵进贡来的,味极甘美。玄宗命将数枚种于蓬莱宫中,一向只开花不结实。那年忽然结实,立言余颗与江南及蜀中进贡者无异。玄宗欣喜,亲自临视,命摘来颁赐朝臣。杨国忠率众官上表称贺,玄宗大悦。那柑橘中却有一只是合欢的,左右进上。
玄宗见了,愈加欢喜,谓杨妃道:“此果似知人意,我与你同心一坪,所以结此合欢之实。我二人可共食之,以应其详。”乃促坐同剖,交口而食。杨国忠又复献谀,以为此乃非常之祥瑞,宜赐酺称庆。玄宗准奏,遂降旨,以宫中有珍国之祥,赐民大酺。于是择日,率领嫔妃及诸王辈,御勤政楼,大张声乐,陈设百戏,听人纵观,与民同乐。都下士民男妇拥集楼前,好不热闹。教坊女人,有王大娘者,能为舞竿之戏,将百尺长的一根大竹竿,捧置头顶,竿儿上缀着一座木山,为瀛洲方丈之状,使一小儿手持绛节出入其间,口中歌唱。王大娘头顶着竿,旋舞不辍,却与那小儿的歌声节奏相应。玄宗与嫔妃诸王等看了,俱啧喷称奇。时有神童刘晏,年方九岁,聪颖过人,官为秘书省正字。是日在楼侍宴,玄宗命咏王大娘舞竿诗,刘晏吟道:
楼前百戏竞争新,惟有长竿妙入神。
谁道绮罗偏有力,犹自嫌轻更着人。
玄宗与妃嫔及诸王,见刘晏少年吟诗敏捷,词句中又隐带谐谑之意,都欢喜称赞。玄宗以锦袍赐之。
宴至晚夕,楼上挂起各样花灯,光彩眩目。忽楼前人声鼎沸,也有嬉笑的,也有争嚷的,也有你呼我应的,极其嘈杂。
玄宗问是何故,内侍奏道:“众人争看花灯,拥挤喧哗,呵斥不止。伏候圣裁。”玄宗道:“可着该管官严饬禁约,如再不止,拿几个责治示众便了。”刘晏忙奏道:“人聚已众,不可轻责。况陛下既与民同乐,许其纵观,如何又加责治。以臣愚见,莫如使梨园乐工,当楼奏技,传谕众人,令各静听。众人喜于闻所未闻,则喧声自止矣。”玄宗道:“此言极是。”遂命内侍先传圣旨,晓谕诸人。随后梨园众子弟,个个锦衣花帽,手执乐器出至楼头,齐齐整整的都站立于花灯之下。众人拥着观望,那欢笑之声,虽未即止,然不似以前喧闹了。高力士奏道:“众乐工之中,惟李的羌笛,尤为擅名,是乃众人之所喜听,宜令其先吹一曲,以息众喧。”玄宗依奏,命李先独自当楼吹笛。李领旨,就于楼头把手指着楼下,高声道:“我李奉圣旨,先自吹笛与你们众人听。你们若果知音,须静听着。”说罢,双手按着一枝紫纹云梦竹的笛儿,嘹嘹呖呖吹将起来。这一曲笛儿真正吹得响彻云霄,清泠动听。楼下万万千千的人,都定睛侧目,寂然无声。玄宗大喜。李笛声吹毕,众乐齐作,继以清歌妙舞。楼下众人都静观寂听,更无喧闹。
玄宗直欢宴至晓钟鸣动,方才罢散。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4回 雪衣女诵经得度 赤心儿欺主作威
玄宗自勤政楼宴乐之后,以为天降休祥,太平无事,惟日夕在宫中取乐。杨妃亦愈加骄奢极欲,玄宗游幸各宫,多与杨妃同车并辇而行。杨妃常不喜乘舆,欲试乘马。因命御马监选择好马,调养得极其驯良,以备骑坐。每当上马,众宫娥扶策而上。内宫女侍数百人,前后拥护。杨妃倩妆紧束,窄袖轻衫,垂鞭缓走,媚态动人。玄宗亦自乘马,或前或后,以为快乐。
杨妃笑道:“妾舍车从骑,初次学乘,怎及得陛下鞍马娴熟,驰逐之际,固当让着先鞭。”玄宗戏道:“只看骑马,我胜于你;可知风流阵上,你终须让我一头。”杨妃也戏道:“此所谓老当益壮。”说罢,二人相顾大笑。
自此,宫中饮宴,即并为风流阵之戏。你道如何作戏?玄宗与杨妃酒酣之后,使杨妃统率宫女百余人,玄宗自己统率小内侍百余人,于掖庭之中排下两个阵势。以绣帏锦被张为旗帐,鸣小锣,击小鼓,两下各持短画竹竿,嬉笑呐喊,互相戏斗。
若宫女胜了,罚小内侍各饮酒一大觥,要玄宗先饮。若内侍们胜了,罚宫女们齐声歌唱,要杨妃自弹琵琶和曲。此戏即名之曰风流阵。一日,风流阵上宫女战胜了,杨妃命照例罚内侍们酒一杯,因酌金斗奉与玄宗先饮。玄宗亦酌金杯赐与杨妃道:“妃子也须陪饮一杯。”杨妃道:“妾本不该饮,既蒙恩赐,请以此杯与陛下掷骰子赌色,若陛下色胜,妾方可饮。”玄宗笑而许之。高力士便把色盆骰子进上。玄宗与杨妃各掷了两掷,杨妃已掷胜色,玄宗将次输了,惟得重四可以转败为胜,于是再赌赛一掷。一头掷,一头吆喝道:“要重四。”见那骰儿辗转良久,恰好滚成一个重四。玄宗笑向杨妃道:“我呼卢之技何如?你该饮酒了。”杨妃举杯饮尽,玄宗道:“朕得色,卿得酒,福与之共。”杨妃口称万岁。玄宗因掷色得胜,心中欢喜,又与杨妃连饮几杯,不觉酣醉。乘着酒兴再把骰子来掷,收放之间滚落一个于地。高力士忙跪而收之。玄宗见力土爬在地上拾骰子,便戏将骰盆儿摆在他背上,扯着杨妃席地而坐,就他背上掷色。两个一递一掷,你呼六,我呼四,掷个不了。
高力士双膝跪地,双手撑地,一动也不敢动。正好吃力,只听得层梁上边咿咿哑哑说话之声道:“皇爷与娘娘只顾要掷四掷六,也让高内监起来掷掷么。”这掷掷么三字,正隐说着直直腰。玄宗与杨妃听了,俱大笑而起,命内侍收过了骰盆,扶高力士起来。力士叩头而退,玄宗与杨妃同入寝宫去了。
看官,你道那梁间说话的是谁?原来是一只能言的白鹦鹉。
这白鹦鹉是前日安禄山进献与杨妃的,畜养宫中已久,极其驯服,不加羁绊,听其飞止。他总不离杨妃左右,最能言语,善解人意,伶俐异常。杨妃爱之如宝,呼为雪衣女。忽一日,飞至杨妃面前说道:“雪衣女昨夜梦兆不祥,梦己身为鸷鸟所逼,恐命数有限,不能常侍娘娘左右了。”杨妃道:“梦兆不足凭信,不必忧虑。你若心怀不安,可将般若心经时常念诵,自然福至灾消。”鹦鹉道:“如此甚妙,愿娘娘指教则个。”杨妃便命女侍炉内添香,亲自捧出《般若心经》,合掌诵了两遍。
鹦鹉在旁谛听,记得明白,朗朗的念出来,一字无差。自此之后,那鹦鹉随处随时念诵《心经》。如此两三月。
一日,杨妃闲坐于望远楼上,鹦鹉也飞来立于楼窗,忽有个供奉游猎的内翩,擎着一只青鹞从楼下走过。那鹞儿瞥见鹦鹉,即飞起望着楼窗便扑过来。鹦鹉大惊道:“不好了!”急飞入楼中。亏得一个执拂宫女将拂子尽力拂那鹞儿,恰正拂着了鹞儿的眼,方才回身展翅飞落楼下。杨妃急看鹦鹉时,已闷绝于地,半晌方醒。杨妃抚慰道:“雪衣女,你受惊了。”鹦鹉道:“恶梦已应,惊得心胆俱碎,谅必不能再生,幸免为所啖,当是诵经之力。”于是紧闭双眸,不食不语,只闻喉间念诵《心经》。杨妃时时省视。三日之后,鹦鹉忽张目向杨妃道:“雪衣女仗诵经之力,幸得脱去皮毛,往生净土矣。娘娘幸自爱。”言讫,长鸣数声,瞑目戢翼,端立而死。杨妃见了,十分嗟悼。
命内侍殓以银器,葬于后苑,名为鹦鹉冢。不在话下。
再说安禄山在范阳,思欲称兵造反,只为玄宗待之甚厚,要俟其晏驾方才举事。但杨国忠时时寻事来撩拨他,意欲激他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