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唐后传-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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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安禄山在范阳,思欲称兵造反,只为玄宗待之甚厚,要俟其晏驾方才举事。但杨国忠时时寻事来撩拨他,意欲激他反了,以实己之言。于是禄山生个事端,遂上一疏,请献马于朝。其疏略云:臣安禄山,承乏边庭,所属地方多产良马。臣今选得良马三千余匹,愿以贡献朝廷。每马一匹用执鞚军二名,臣更遣番将二十四员部送,俟择吉日即便起行。伏乞敕下经历地方,各该官吏预备军粮马草供应,庶不致临期缺误。谨先具表奏闻。
禄山此疏,明明是托言献马,要乘机侵据地方,且要看朝廷如何发付他。当下玄宗览疏,沉吟不决。因将此疏付中书省议复。国忠入奏道:“边臣献马于朝廷,亦是常事。今禄山故意要多遣军将部送,以三千马匹,而执鞋者反有六千人。那二十四员番将,又各有跟随的军士。共计当有万余人行动,此与攻城夺地者何异。陛下当降严旨切责,破其狡谋。”玄宗道:“彼以贡献为请,无所开罪。即云部送多人,亦未必便有异志,何可遽加切责。只须谕令减省人役罢了。”国忠见玄宗不从,快快而退。
时高力士侍立于旁,玄宗对他说道:“朕之待安禄山,可谓至厚,彼必不相负。今表请献马于朝,虽欲多遣番将部送,谅亦无他意。而国忠欲请严旨切责,朕不以为然。前者,朕曾遣辅璆到彼窥察,回奏说他忠诚爱国,并无二心。难道如今便忽然改变了不成。”原来辅璆琳平日恃宠专恣,与高力士不睦,因此力士乘间密奏道:“老奴闻得,辅璆琳两番奉差到范阳,多曾私受安禄山贿赂,故饰词复旨,其所言未可信也。”玄宗惊讶道:“有这等事,汝何从知之?”力士道:“老奴向已微闻其事,而未敢信。近因璆琳奉差采办回来,老奴往候之。值其方浴,坐以待其出。因于其书斋中案头,见有安禄山私书一封,书中细询朝中举动与宫中近事。又托他每事曲为周旋遮掩,又约他每事密先报知。那时老奴窃窥未完,璆琳浴毕而出,连忙藏好。据此看来,他内外交结,贿赂相通,信有其事矣。老奴正欲密将此事上闻,适蒙圣谕,谨此启知。”玄宗闻言大怒,即唤璆琳来面讯。又差力士率羽林军致其第搜取私书物件。不一时璆琳唤到,其所有私书与所受的贿赂都被搜出,上呈御览。
原来璆琳与禄山往来的私书甚多,力士检看其中有关涉杨妃的,即行销毁。因此宫中私情之事,幸不败露。当下玄宗怒甚,欲重处璆琳。力士密启道:“皇爷欲加罪璆琳,须托言他事以征之,切勿发露通信受贿之事。不然恐致激变。”玄宗点头道是。
遂命将璆琳就于内廷杖杀,只说他采办不称旨,赐死。故禄山多遣军将来献马,玄宗亦有些疑心。即遣中使冯神威赍手诏往谕止之。其略云:览卿表奏,欲献马于朝,具见忠悃。但马行须冬日为便。今方秋初,田稻将成。农务未毕之时,且勿行动。俟至冬日,官自给夫部送来京,无烦本军跋涉。特此谕知。
冯神威赍诏至范阳,禄山已窥知朝廷之意,又探知杨国忠有许多说话,心中大怒。及闻诏到,竟不出迎。冯神威来到府中,禄山乃大陈兵卫,据胡床而坐,也不起身迎接。冯神威开诏宣读毕,禄山满面怒色,也不设宴款待,只叫他出就馆舍。
过了两日,冯神威欲还京复命,入见禄山,问他可有回奏的表文否?禄山道:“诏书云:‘马行须俟冬日至’。十月间,我即不献马,亦将亲诣京师,以观朝臣近政。今亦没甚表文,汝为我口奏可也。”冯神威不敢多言。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5回 安禄山范阳造反 封常清东京募兵
却说玄宗恨禄山,杨妃没奈何,只得劝解:“禄山原系番人,不知礼数。又平日过蒙陛下恩宠,待之如家孺子,未免习成骄傲之性,故不觉一时狂肆。他前日表情献马,或原无反意。
现今他有儿子在京,结婚宗室。他若在外谋为不轨,难道竟不顾其子孙。”原来禄山长子名庆宗,次子名庆绪。那庆宗聘宗室之女荣义郡主为配。因此禄山出镇范阳时,留他在京就婚,尚未归范阳,故杨妃以此为解。玄宗听了,暗想:“如今可着安庆宗上书于其父,要他入朝谢罪,看他来不来,便可知其心矣。”遂命高力士谕意于安庆宗,作速写书,遣使送往范阳去。
庆宗领旨,随即写下一书,呈过御览,即日遣使赍去。只道禄山见书自然便来,谁知杨国忠恐怕禄山看了儿子的书真个入京来,朝廷必要留他在京,暗想:“他有宫中线索,必然重用,夺宠争权,老大不便。不如早早弄他反了,既可以实我之言,又永绝了与我争权之人,岂不甚妙。”时有禄山的门客李超寓在京中,国忠诬了打点关节,遣人捕送御使台狱,按治处死,欲使禄山危疑不自安。又密差心腹人,星夜潜往范阳,一路散布流言,说天子以安节度轻亵诏书,侮慢天使,又察出他交通宫禁的私事,十分大怒,已将其子安庆宗拘囚在宫,勒令写书,诱他父亲入朝谢罪,便要把他父子来杀了。禄山闻此流言,甚是惊疑。不一日,果然安庆宗有书信来到,禄山忙拆书观看。其略云:前者大人表请献马,天子甚善忠悃。只因部送人多,恐有骚扰,故谕令暂缓,初无他意。及诏使回奏,深以大人简忽天言为可怪。幸天子宽仁,不即督过。大人宜便星驰入朝谢罪,则上下猜嫌尽释,谗口无可置啄,身名俱泰,爵位永保,岂不美哉。况男婚事已毕,渴思仰睹慈颜,少申子妇孝敬之意。书到日,希即命驾。
禄山看毕,问来使道:“吾儿无恙否?”使者道:“奴出京时,大爷安然无事。但于路途之间,闻说门客李超犯罪下狱。
又闻人传说,近日宫里有什么事情发觉了,大爷已被朝廷拘禁在那里,未知此言何来?”禄山道:“我这里也是恁般传说,此言必有来由。”又密问道:“你来时,贵妃娘娘可有甚密旨着你传来么?”使者道:“贵妃娘娘没有什么旨意。”禄山闻说,愈加惊疑。看官,你道杨妃时常有私信往来,为何这番偏没有?盖因安庆宗遵奉上命,立刻写书遣使,杨妃不便夹带私书。心中虽欲禄山入京相叙,只恐他身入樊笼被人暗算。因欲密遣心腹内侍寄书与禄山,教他且勿亲自来京,只急急上表谢罪便了。书已写就,怎奈杨国忠移檄范阳,一路关津驿递所在,说边防宜慎,须严察往来行人,稽查奸细。杨妃探知此信,恐怕嫌疑是非之际,倘有泄露,非同小可,因此迟疑,未即遣使。
这边安禄山不见杨妃有密信,只道宫中私事发觉了。若果发觉,察出私情之事,这便无可解救,其势不得不反了。遂与部下心腹严庄、高尚、阿史那承庆等三人密谋作乱,商议明日如此如此。到了次日,号召部下大小将士,毕集于府中。禄山戎服带剑,坐堂上,却诈为天子敕书一道出之袖中,传示诸将道:“昨日有人传到皇帝密敕,着我安禄山统兵入朝,诛讨奸相杨国忠。公等便当助我,前去扫清君侧之恶。功成之后,爵赏非轻。”诸将闻言,愕然失色,不敢则声。严庄、高尚、阿史那承庆三人按剑而起,对着众人厉声道:“天子既有密敕,自应奉敕行事,谁敢不遵。”禄山亦按剑厉声道:“有不遵者,即治以军法。”诸将素畏禄山凶威,又见严庄等已出力相助,便都不敢异言。禄山遂发所部十五万众,反于范阳。即日大飨军将士,令贾循守范阳,吕知海守平卢,高秀岩守大同,其余诸将俱引兵而南。此天宝十四载十一月事也。
原来,当初宰相张九龄在朝之时,曾说:“安禄山有反相,若不除之,必为后患。”玄宗不以为然。哪知他今日确为国家祸患。当日安禄山反叛,引兵南下,声势甚张。那时海内承平已久,百姓累世不见兵革,猝然闻知范阳兵起,远近震骇。河北一路州县,望风瓦解;地方文武官员,无有能拒之者。禄山以太原留守杨光翙依附杨国忠,又为同族,欲先杀之。乃一面发出大队人马,一面遣部将何千年、高邈引二十余骑,托言献射手,乘驿至太原。因光翙尚未知禄山反信,只道范阳有使臣经过,出城迎之。却被劫掳去,解到禄山军前杀了。
玄宗初闻禄山已反,还犹未信,及闻杨光翙被杀于太原之报到,方知禄山真反,大惊大怒。杨妃也惊得呆了。玄宗召集朝臣,共议其事,众论不一。也有说该剿的,也有说该抚的。
惟有杨国忠洋洋得意道:“此奴久萌反志,臣早已窥见其肺腑。故屡渎天听,今日乃知臣言之不谬也。”玄宗道:“番奴背叛,罪不容诛,今当何以御之?”国忠大言道:“陛下勿忧,今反者只禄山一人,其余将士都不欲反,特为禄山所逼耳。朝廷只须遣一旅之师,声罪致讨,不旬日间,定当传旨京师,何足多虑。”玄宗信其言,遂不以为意。那安庆宗闻其父反,一时大惊,只得肉袒自缚,诣阙待罪。玄宗怜他是宗室之婿,意欲赦之。杨国忠奏道:“禄山久蓄异志,陛下不即诛之,致有今日之叛。庆宗乃叛人之子,法不可贷,岂容留此逆孽,以为后患。”玄宗准奏,传旨将安床宗处死。国忠又劝玄宗,并将其妻荣义郡主亦赐自荆其时适有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入朝奏事,玄宗问以讨贼方略。
那封常清是个志小言大的人,便率意奏道:“陛下不必过虑,臣请走马赴东京,开府库,发仓廪,召募骁勇,击此逆贼,计日取其首,献于阙下。”玄宗大喜,遂命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即日赴东京,募兵讨贼,听许便宜行事。
封常清奉旨,星夜至东京,动支仓库钱粮,出榜召募勇士。
时应募者如市,旬日之间,募得六万余人,皆市井白徒,并非能战之士。又探听得禄山兵马强壮,是个劲敌,方自悔不该大言于朝。今已身当重任,无可推诿,只得率众断河阳桥,以为守御之备。玄宗又命卫尉卿张介然为河南节度使,统陈留等十三郡,与封常清互为声援。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6回 唐明皇梦中见鬼 雷万春都下寻兄
却说安禄山兵陷灵昌郡,贼兵纵横,残杀不堪。时张介然到陈留才数日,禄山兵众突至,介然连忙率兵登城守御。怎奈人不习战,心中畏惧,又兼天时苦寒,手足僵冻不能防守。太守郭纳引众开城出降,禄山入城,擒张介然斩之。次日探马来报,说安庆宗在京已被天子杀了。禄山闻知大怒,大哭道:“吾有何罪而杀吾子。”遂纵兵大杀降人,以泄其忿。
却说玄宗在朝,忽见探马来报,说安禄山攻陷陈留郡,张介然已被害了。玄宗闻报,急与众臣商议,时众议纷纷,并无良策。玄宗面谕群臣道:“朕在位已几五十载,去秋已欲传位太子,因水旱频仍,不欲以余灾遗累子孙。今不意逆贼横发,朕当亲征,使太子监国,待寇乱既平,即行禅位。朕将高枕无忧矣。”遂下诏亲征,命太子监国。杨国忠闻言,大惊失色。
朝罢回家,哭向其妻裴氏与韩国、虢国二夫人道:“吾等死期将到了。”众夫人惊问其故?国忠道:“天子欲亲征,将使太子监国,行且禅位。太子素恶吾家,今一旦大权在手,吾与姊妹都命在旦暮,如之奈何。”于是举家惊惶涕泣。虢国夫人道:“我等作楚囚相对,无益于事。不如速与贵妃密计。若能劝止亲征,则监国禅位之说自不行矣。”国忠道:“此言有理,速烦两妹入宫计之。”两夫人即日入宫,与杨妃相见,密告与国忠之言。杨妃大惊道:“此非可以从容婉言者。”乃脱去簪珥,口衔黄土,匍匐至御前,叩头哀泣。玄宗惊讶,亲自扶起问道:“妃子何故如此?”杨妃道:“妾闻陛下将亲临战阵,是弃万乘之尊,以试凶危之事,六宫嫔御闻之,无不骇汗。况臣妾尤蒙恩宠,岂忍远离左右。自恨身为女子,不能随驾从征。愿碎首阶前,效侯生之报信陵耳。”说罢伏地痛哭。玄宗命宫人扶之就坐,执手抚慰道:“朕之欲亲征,愿非得已。计凯旋之日,当亦不远。妃子不须如此悲伤。”杨妃道:“堂堂天朝,岂无一二良将为国家殄灭小丑,何劳圣驾亲征。”玄宗闻言,点头道:“汝言亦是。”遂传旨停罢前诏,特命皇子荣王琬为元帅,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副之,统军出征。又以内监边令诚为监军使。诏旨既颁,杨妃方才放心,拭泪拜谢。玄宗命宫人为妃子整妆,且令排宴解闷。韩国、虢国二夫人也都来见驾,一同饮宴,大家互相劝酒,直饮至夜阑方罢。两夫人辞别出宫。
是夜玄宗与杨妃同寝,朦胧之间,忽若己身在华清宫中,坐一榻上,杨妃坐于侧边椅上,隐几而卧。忽见一个奇形异状的鬼魅,走到杨妃身边,嘻笑跳舞。玄宗大怒,欲叱喝他,无奈喉间一时梗塞,声唤不出。欲自起逐之,身子再立不起。顾左右,又不见一个侍从。看杨妃时,伏在桌上不语。再定睛一看,不是杨妃,却是个头戴冲天巾,身穿衮龙袍的人,宛然是一朝天子的模样,但不见他面庞。那鬼还跳舞不休,看看跳舞到玄宗面前,忽手执一面明镜,把玄宗一照。玄宗照见自身,却是个女子,十分美丽,心中大惊。忽见空中跳下一个黑大汉来,头戴玄冠,身穿圆领袍,手执牙笏,身佩宝剑,浓眉豹目,蓬鬓虬髯。那黑大汉把这跳舞的鬼只一喝,这鬼缩做一团,被黑大汉一把捉在手中。玄宗问道:“卿是何官?”黑大汉道:“臣终南不第进士钟馗也。生平正直,死而为神,奉上帝命,治终南山诸鬼。凡鬼有作祟人间者,臣皆得而啖之。此鬼敢于乘虚惊驾,臣特来为陛下驱除。”言讫,伸着两指,把那鬼的双眼挖出,纳入口中吃了。倒捉着他的两脚,腾空而去。玄宗惊觉,却是一梦。
那时杨妃也从梦中惊悸而寤,口里犹作咿哑之声。玄宗搂着问道:“阿环为甚不安?”杨妃定了一回,方才答道:“我梦中见一鬼魅,从宫后而来,对着我跳舞。旁有一美貌女子,摇手止之,鬼只是不理,却口口称我为陛下。我不应他,他便将一条白带儿丢来,正兜在我颈项上,因此惊魇。”玄宗也把所梦述了一遍。杨妃道:“这梦真是奇怪,陛下梦中,女变为男,男变为女;又怎生我梦中也见一女子,也恰梦那鬼呼我为陛下,可不奇怪么。”玄宗戏道:“我和你恩爱异常,原不分你我。男女易形,鸾颠凤倒之意耳。”言讫,两人都笑起来。
次日,玄宗临朝,问诸臣道:“终南有已故不第进士姓钟名馗么?”给事中王维奏道:“臣闻终南有进士钟馗,于高祖皇帝武德年间,为应举不第,以头触石而死。时人怜之,陈情于官,假袍带以葬之。嗣后颇着灵异,至今终南人奉之如神明。”玄宗闻奏,遂宣召善画的吴道子来,告以梦中所见钟馗之形,使画一像,特追赐钟馗状元及第。又因杨妃梦鬼从宫后而来,遂命以赐钟馗之像,永镇后宰门。因想起昔年太宗画秦叔宝、尉迟敬德之像于宫门,喟然叹道:“我梦中的鬼魅,得钟馗治之。那天下的寇贼,未知何人可治?安得再有如秦叔宝、尉迟恭这两人。”忽想起:“秦叔宝的玄孙秦国模、秦国桢兄弟,当年曾上疏谏我,极是好话。我那时反加废斥,由今思之,诚为大错,还该复用他为是。”遂以手敕谕中书省,起复原任翰林承旨秦国模、秦国桢,仍以原官入朝供职。
却说秦家兄弟两个,自遭废斥,即屏居郊外,杜门不出。
忽一日,有一个通家朋友来相访,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