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合集198-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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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道:“女子之才,古虽有之。即如‘咏雪’,只惟传柳絮因风起一句耳。何尝有一笔题三十险韵,而愈出愈奇者也。‘咏雪’还说题目寻常,至玉支矶,从来未有,而所咏何其风雅。”越想越爱,因走到断桥堤上,一块白石上坐下。在胸前锦幅中取出来,细细吟咏玩诵。
赏玩了半晌,忽叹说道:“天下事真不可测度,要难则难于登天,要易则易于拾芥。这支矶石三字,虽见于严君平之传,却从不闻有题咏之章。欲要创题一诗,实难下笔。不期管小姐走笔为之,而风流亦绝。几欲呕心属和,止于畏难,以为千秋独唱。谁知无意中,又有一个卜小姐,能续为之,而又风流欲绝,真奇笔也。管小姐之才,素所共闻,而其诗文,必出己手无疑矣。至于卜小姐,素不闻其名,其诗又来自卜成仁之手,则非真作可知。若非真作,自有代作之人。而遍观青田,笔墨寂寂,谁能为代作之人?即有一、二,变笔枯墨颓,乌能簪花摆柳,风流香艳若此,真不可解也。莫非卜小姐赋性幽闲,才而不露?若果如此,则是青田即有两才女矣。”
正拿着二诗沉沉诵赏,忽三、两个穿青衣的管家,走到面前,说道:“小相公,你看甚么?莫非是女子的诗么?”长孙肖突然被问,不曾打点,遂信口答道:“正是女子的诗。”内一个就在长孙肖手中接过去看。这个还不知看也未看,早又一个劈手抢去道:“既是女子的诗,夫人、小姐立等要看,你还拿着看些甚么?”一面说,一面早走往船上去了。
长孙肖看见那个人拿去了,着了急,遂嚷道:“这是我的至宝,怎么竟公然抢去?”就要去赶,又有两个拦住道:“小相公,不消去赶他,他拿上船去与夫人、小姐看了就来的。”长孙肖因看诗出神,竟不知有船来到。听见那个人说,再回头看时,方知一只楼子酒船,歇在岸边。船上四面皆垂挂着珠帘,是来游西湖。因问那两人道:“船上是甚么夫人、小姐?”那两人道:“你不知道么,大多着哩。是襄阳蒯阁老钦召入京,今日府县拔船整酒,请夫人、小姐游湖。你怕拐走你这两首诗去不还么?”长孙肖道:“这两首诗,在他人看见不过是两幅字纸,值些甚么。在我却比性命一般,只求还了我罢。”那两人道:“既是这等说,待我两人去催诗来还你,莫要着忙。”一面说,一面就走上船去了。
原来,这船上夫人,不是蒯阁老的正夫人,原是房中一个待婢。因蒯阁老用了,生下这位小姐,就升做了待妾。今日蒯阁老钦召入京,正夫人在家不肯随行,就带了她入京服待。在路上家人不便称呼,故僭称夫人。夫人虽贱,小姐却是蒯阁老亲生,十分贵重。但只是生性骄傲,人物平常,连母亲也不敢管她。
这日,因府县请游湖,船到了断桥,忽在帘子中,看见了长孙肖生得年少风流,甚是可爱。欲要多逗留他一会,却又无计。又见他低着头只看诗笺,绝不看船,知诗笺是他属意之物,故吩咐家人假说是女子之诗,叫他明借来看。不期家人借了来,果说是女子之诗,就请小姐看过好还他。小姐原不知诗,看些甚么,只不过借此掯勒书生不去。若还了他,书生就要走开。因说道:“这诗,乃女子题的,果然题得好,我还要看看哩!”小姐不肯还,家人怎敢逼他,只得幸幸的走开。
长孙肖初被借诗去看时,心中还惊惊喜喜。暗想道:“这蒯小姐,一定又是个才女子。若非才女,怎么远远就望见是女子的诗。又怎肯不避嫌疑,就叫人来借看。若果是才女,见了此二诗,不怕她不击节称赏。称赏完了,自然要还我,她留下也无用。但拿去了这半晌,为何还不见来?莫非要抄上稿儿。”
又停了半晌,不见来。因想道:“就是要抄也抄完了,为何还不见送还?莫非要和一首。”又等候了许久,并不见人来,心下着急,只得走近船边来打听,一时又看不见取诗去的二人,只得在船边走来走去。早看见船头上,立着十数个管家,尽雄纠纠,气昂昂,恰象要与人厮闹的一般。遂不敢上前去问,却又不肯走远。船上的家人看见,早大骂道:“哪里来的小贼囚根子,只管在船边走些甚么?岂不知船上是蒯阁老老爷的夫人、小姐游湖么?快着人上岸去打这个贼囚根子个半死才好。”
长孙肖听了,哪里敢作一声,只得远远的走开。走便走开了有半箭的路,却记挂着二诗在船上,又不舍得远去。两眼只望着船上,指望那两个人走上来还他诗。望得眼穿,哪里有个影儿。渐渐的日落西山,船早开向湖中,往涌金门去了。
长孙肖十分追悔道:“这是哪里说起,我自好好看诗,怎忽被他夺去。这个看诗的小姐也好歹,你不过借去看看,怎不还我。卜小姐这首诗,虽说答聘,却是尚虚,便失去也还罢了。管小姐这首诗,明明答聘,关乎婚姻,倘有差池,明日将何为据。便死也说不得,须要跟去取将来。”遂叫了一只船,尾着那只大酒船而来。那只酒船到了涌金门,早有两乘大轿,一柄深檐黄伞,并许多家人与府县的皂隶、执事伺候,竟簇拥着夫人、小姐上轿而去。
长孙肖看见势头来的熏赫,怎敢唐突,只得让她去了。仍又到船上寻那三个人,早已是一只空船,毫无踪迹。恐怕两头脱空,只得又赶上轿子,看个下落,早望见抬到大街上察院衙门里去了。一时乱哄哄,没处去问消息,只得在左近寻个饭店住下。
到了次早,越想越恼,只得走到察院前来寻问那三个管家,却又不知他的姓名。问来问去,都推不知道,只守候到日午,方看见那拿诗的管家走了出来,忙赶上前一把扯住道:“你拿了我的诗去与夫人、小姐看,怎不还我?却叫我在这里呆等。”
那家人因一时无诗还他,便赖道:“你这人休得胡说,谁拿你甚诗?”长孙肖见他不认帐,直急得暴跳道:“这两首诗是我的性命,便死也要还我。”那家人道:“就是有诗,不过是两张字纸,值些甚么,却将死来诈人。这是甚么所在,你须去问问人来,不要自寻苦吃。”长孙肖道:“你无过是宰相人家,也没个平白抢劫平人宝物之理。”
众人听见说:“宰相人家抢劫宝物。”都围来看,问道:“宰相人家抢劫你甚宝物?敢如此大呼小叫。”长孙肖道:“他现在西湖上,亲手拿了我两首女子的诗去,说是夫人、小姐要看,为何不还我?思量白赖。”
众人听了,俱大怒道:“你方才说是宝物,为何又只是两首诗?该死的奴才,怎敢轻薄人家,又怎敢污秽及夫人、小姐,不打他一顿,他也不怕。”众人便你一拳,我一脚,这个将儒巾扯碎,那个就将衣袖抓开,长孙肖被众人攒打得急了,便跌倒在地,大声喊叫道:“宰相杀人耶!宰相杀人耶!”
正喊叫不了,恰恰蒯阁老要出门拜客,到堂上听见喊:“宰相杀人。”忙问道:“外边喊叫的是什么人?”左右禀道:“是一个少年光棍,在外面嚷骂,说:‘夫人、小姐抢夺他的诗笺,看了不还。’又说:‘老爷无过是宰相人家罢了,也难为他不得。’”蒯阁老听了,大怒道:“甚么人敢如此放肆,快拿进来见我!”
众人得了主人之言,便乱窜出来,将长孙肖横推竖搡的推到面前,喝着跪下。长孙肖偏自立着说道:“老太师既为朝延台辅之臣,自赫赫炎炎不怒而威。岂应纵任这些虎狼之仆,凌虐我一个懦弱书生,方足以显威哉?”蒯阁老道:“谁来凌虐你?是你自来送死。”
长孙肖道:“老太师睿同冰镜,明察秋毫,怎说此胡涂之话?人虽下愚,若不含冤负屈,谁肯自来送死。明明两首诗,被老太师二位豪仆强抢去,说:‘是夫人、小姐要看,许立刻即还。’至今不还。及今守候寻见取诗,反说:‘没有。’被众毒打。如此凌虐,老太师还说:‘是谁来凌弱?’终不成衣巾扯得粉碎,遍体打得损伤,是我书生自致,求老太师详察。”
蒯阁老道:“尊卑有分,贵贱有体。你一个贱人要思量傲贵,自应取辱,且你声声称书生,不知书可与你相识否?”长孙肖道:“与我相识不相识,这也一时说不尽,只求老太师赐考一考便知深浅了。”蒯阁老道:“你要考么?我若将大题目难你,只道我有诚心。我且出一个小小对儿与你对,你若对得来,便要算你做个书生了,凡事从宽。你若对不来,将你送到府、县去治罪,你却莫要怪我无情。”长孙肖道:“若对不出,情愿甘罪,这个焉敢怪,但请出对。”只因这一出,有分教:
恶言贾祸,盛怒成仇。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老丞相一怒害人情性恶
小书生两番登第姓名香
词曰:
孤寒措大,草茅一介,安敢望三台?不幸相逢,偶然触怒,性命任安排。谁知天子重英才,平步上金阶,再思往事,重追旧恨,方悔不应该。
右调《少年游》
话说蒯阁老见长孙肖少年清俊,又说话铮铮不屈,又见他口称:“书生。”不知真假,遂口出一对,考他道:“祭地误用狗,尽知断送小畜生。”长孙肖听了,也不假思索,竟应声答对道:“郊天不识牛,只道杀死老乘象。”
蒯阁老听见竟是骂他,不觉勃然大怒道:“这样不知死活的奴才,还留他则甚,快送到县里去,吩咐知县打死了罢。”长孙肖还要分辩,早被众家人横拖直扯,扯出了察院,竟送到县里。正值知县坐堂,众家人便不管好歹,竟带着长孙肖一齐拥上堂来,禀说道:“这光棍少年无知,狂言乱语挺撞了家老爷,故此家老吩咐送到大爷这里来,求大爷登时处死。”
原来,这钱塘县知县,姓王,是山西人。为人最是耿直。已知道蒯阁老使势骄横,又看见长孙肖,年青人秀,恐当堂审问不便周旋,因对众家人说道:“本县因有些朝延的急务要紧,这光棍且锁在此,容少时处死了,亲来回复太师爷。列位请先回,不消在此守候了。”众家人见知县应承处死,俱欢欢喜喜去了。
知县然后唤长孙肖问道:“你是甚么人,为甚事触怒了蒯阁老?”长孙肖道:“晚生长孙肖,原系北直隶沧州人,因随父南任青田,不幸父死在青田任上,宦囊微薄,不能还乡,遂母子流落于此十年余矣。近蒙管侍郎怜才,先延居于西席,后接引于东床。自愧贫寒,难于亲近,欲归图寸进庶于瑟瑟有光。昨道过西湖,见湖山秀美,因取出管小姐与卜小姐答聘二诗,欲与之比较。正赏玩时,忽撞见蒯家三个恶仆来劈手夺去,口称夫人、小姐要看,看过即还。昨候了一日,竟无踪影。今不得已,只得跟寻到察院去取讨,不期一班恶仆如狼似虎,诗不肯还,转将我长孙肖打得如此狼狈。正打未已,忽又值蒯公自出,我只道大臣度量,休休有容,谁知比恶仆更甚。又疑我未曾读书,出对考我。长孙肖一时耐不定,对了一对,微微伤他,触犯他怒,故送到老父母台前,欲痛加惩罚,以快其骄横之心。今既到此,死生惟命。”
王知县听罢,因问得他出甚对,你对甚句,就至触犯?长孙肖遂将前对述了一遍。王知县听了,不禁大笑道:“骂得他好。但他要处死你,我若轻轻放你,他定然不服,又要送到别衙门去。若要责罚你一番,看你一个瘦弱书生,如何当得起。我如今有处了,目今乡试不远,你既要归图寸进,我如今就出文书,差两名长解,只说重责过,碍在地方生事,竟解回籍去了,他自然罢了。”长孙肖听了道:“若蒙如此则感恩无尽。”
王知县遂一面叫书吏出文书,又一面差两个长解,吩咐道:“这长孙肖是读书人,只因挺触了蒯阁老,我故解他回去,以避其锋。原非有罪,你须沿路好生看觑。”又叫库上取了三两银子,赏他道:“回来再赏。”长孙肖见县尊如此用情,再三拜谢。王知县又吩咐道:“速速出城,不可又被蒯家家人看见。”正是:
不思作恶多遭害,但略施仁便受恩。
试看为官治天下,几人惕惕念民冤?
王知县既遣长差,解了长孙肖出城。随即自到察院来,回复蒯阁老道:“目今按台将到省,不申文而处死,恐属不便。蒙太师发下光棍长孙肖,已重责四十,遣解役解还原籍矣,特来报命。”蒯阁老见说:“责过解还原籍。”也就罢了不题。
再说长孙肖,原要还乡,因遇此一难,几乎不保。幸亏王知县,既仁且智,遂将计就计,解回原籍,可谓不幸之幸。但失去二诗,未免得漠然而无可奈何,只得同着两个长解,竟望沧州而来。
不月余到了沧州,长解与长孙肖同到州中,将钱塘县的解文投了。知州看了,因问长孙肖道:“来文上称你无罪,只为挺撞蒯阁老几句言语,为何就解回籍?”长孙肖道:“此乃钱塘王父母用情之处。王父母因知治民原要回籍就试,故借此周旋,又可泄蒯阁老之忿。”
知州听了道:“原来如此。”因取收管,发放来差去了。然后又问长孙肖道:“我见你年甚青,人物也甚聪俊,既久住南方,想文字或有可观。但只是你来迟了,本州已经考过,案已送了,不能复考,却如之何?”长孙肖道:“宗师考过正案,少不得还要大收一场。既正案赶不及,只好大收,去图侥幸了。”知州道:“大收虽有一场,只恐烦难。”长孙肖道:“大收畏烦难,乡会两场,便不消指望了。”
知州听了大喜道:“贤契有此大志大才,伫目以望与本州争光。”长孙肖谢了出来,找还旧家。过了两日,宗师正案发过,果然又出牌大收,长孙肖方收拾去赴考。
这日考的足有千人,宗师见赴考人多,而所取不过数人。若题目容易,人尽完篇,则难为去取。因出了三篇著的篇经,一篇论,一篇策,共七个大题目,要难倒这些童生。这些童生果然被他难倒。到晚查卷,只得三十三个完篇。其余不过一篇、两篇。到了五篇,便是最多的了。
宗师细细检阅,这三十三卷虽然完了,平平无奇者多,惟有一卷,名理渊深,雄才大纵。出之裕如而不穷,测之渊然而自足。宗师得了,大喜道:“不意遗童中有此美才。虽一总取了五卷,惟此一卷,遂取做特等第一。”附送观场拆号看时,却正是沧州长孙肖。
报到沧州,长孙肖倒喜的有限,早把个知州喜得如狂。就着人请长孙肖来衙中,大加称赏道:“贤契前日之言,犹不敢信。今日看来,可谓有志者事竟成矣。今秋折桂,不察可知。”遂殷勤馈赠,不一而足。长孙肖再三辞谢。
到了秋闱,真是文齐、福齐,早不知不觉又中了北榜的第一人。此时管侍郎封王尚未回来,无人替他欢喜。卜尚书又不知儿子替他担忧。惟有蒯阁老此时到京已久,见报北榜解元叫做长孙肖,影影觉此名甚熟。
再三细想,方想起:“前日在杭州,做对句触怒我,我送在钱塘县,要处死他的那个光棍,叫做长孙肖。”又想道:“彼时他自称书生,并不曾说是生员。今日为何就能中举?莫非另是一个。但前日那光棍长孙肖,解回原籍,却正是沧州。今这中解元的长孙肖,却又正是沧州。难道沧州一时就有两个长孙肖?莫非恰恰是他?”心中踌躇不定,因唤前日跟在杭州众家人,去查访新科解元,可否就是前日在杭州打的那个光棍。
众家人去查访了,来回复道:“这解元正是前日那个光棍,一毫也不差。”蒯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