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合集198-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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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还长孙相公,叫长孙相公交到县里,便一件事完了。我不合一时没主意,竟交家人交到县里。如今我没了聘物,他绝我有词。他送聘物与我,是为定亲,未曾叫我交还县主。我要绝他,却还有些不便,且待长孙相公的事完了,我方敢自出主意。况老爷又在京中,我此时只宜静守,这是我的实话。妈妈千万不可说与他知。”张媒婆听说,方才答应去了。正是:
你爱文鳞悬玉饵,我贪锦鲤下金钩。
人人都道丝纶巧,得手方知是上流。
管彤秀见张媒婆来探,知是卜公子的诡计,却不说破,但将计就计,去捉弄他,且按下不题。
却说长孙肖被卜成仁、强之良二人款留在东庄上,直过了两日才放他回来。因暗暗忖度道:“若说是真真爱我之才,我在他庄上盘桓了两日,细细看他,却又一窍不能。哪有一窍不通之人,而能爱才之理。除了爱才,我一个穷儒,他奉承我做甚,且又把妹子嫁我。就是他这妹子生得丑陋,或不是亲生,或是庶出,以他尚书门第,也不愁没人去求,为何定要许我。若说是戏言耍我,却又正色转逼我应承。这段情由,实不可解。若果出真诚,则此一段高义,又不在管岳父之下矣。”
再三踌躇,只没处料理。欲与人商议,却又没个知心朋友。忽然有悟道:“我见彤秀小姐,心灵性慧,处事甚有主意。就是前日玉支玑这一案,若非她移接得巧妙,尚不知作何底止。今此一案,莫若请教于她,看她作何见解。”算计定了,因将前事,并胸中所疑。细细对学生管雷说了,叫他去请问姐姐。
管雷具了先生之命,因入内来寻见姐姐。不期彤秀小姐。自闻了张媒婆之言,知是卜成仁的奸诡,正在那里沉吟,不知长孙肖知此意不知此意。欲要叫兄弟通知他,又因有卜成仁要将妹子嫁他,这些言语在内,说来恐涉妒忌;不通他知,又恐他为人忠厚,堕入他术中。又不知他自家的本心变也不变。正沉吟不定,忽兄弟走来,将先生请教他的言语,细细说了一遍。
彤秀小姐闻知,方满心欢喜。因暗念道:“长孙无忝,不诡不随,无欺无伪,真无忝君子矣。”因吩咐兄弟:“你可去对先生说,此非美意。盖因听见县尊追去玉支玑,只道是真。又听见玉支玑是我送出,又认做我送出是有改悔之意,故为此离间之计。谬为恭敬,并以妹子许嫁者,欲先生重彼而轻此也。再三逼先生许可者,欲我闻知而怨先生薄幸也。先生既轻此,我又怨先生,则婚姻离间,而彼之计得矣。此奸计也,慎无为其所惑,亦万万不可道破。只合胡卢提,半推半就,令其痴狂无已,以付一笑,若正容呵斥,削破其面,则恼羞变怒,必有大祸,至嘱!至嘱!”管雷领了姐姐的言语,又一一报知先生。
长孙肖方豁然大悟道:“原来是他们的奸计,详察得有理,肺腑如见。我亦疑他一个尚书的女儿,又无父命,怎肯无因无由,就许嫁我一个寒儒。不过要骗我开口,他便可报知管小姐,入我之罪,以为离间耳。莫说你以妹子骗我,就是真以妹子嫁我,我长孙肖亦不以彼为此,作负心之事。但恐误认他作真正怜才,不忍直言,有辜其意,一时唯唯否否,便未免堕入他陷阱中矣。奸人之险,一至于此,真可畏也。多蒙小姐提醒,不独益友,又良师矣。何幸!何幸!”因题一诗,以深致其感激之私道:
功夫只道读书深,善读谁知在意心。
一句一章都道破,腐儒犹自不知音。
长孙肖识破奸谋,且按下不题。
却说张媒婆得了管小姐言语,忙忙报知卜成仁道:“管小姐见李县尊追收玉支玑出了丑,心里也巴不得要退婚。只恨玉支玑不曾交还长孙相公,若又别许,恐长孙相公后来胡赖。除非长孙相公别处聘了。方好作主。再不然设个法儿,在县里取还他这一个玉支玑,才得干净。”
卜成仁听了,因又与强之良算计道:“管小姐这话也说得有理,却怎生区处?”强之良道:“只得依着管小姐的言语,一面取出这玉支玑来,叫管小姐交还了长孙肖。一面就叫长孙肖,将此玉支玑来定亲,则两边的事不都完了。卜兄再去求管小姐,则管小姐自然无说了。”卜成仁道:“管小姐既交还了玉支玑,则他的事自然完了。只是我受了他的所定,那时他认真要娶起来,难道我真将妹子嫁他不成,须要打点一个甚法儿回他。”强之良道:“这不难,只等兄与管小姐的事妥了,便仍叫李县尊说长孙肖复盗玉支玑,再追了去完库,岂不连你的踪迹俱无了。”
卜成仁听了,沉吟道:“你弄的计,虽然有理,只是这玉支玑,老李当堂追去还库,怎好又无故取了出来?”强之良道:“出乎尔,反乎尔,这是做官的常事,有甚有故与无故。你只管去求他,包管他撇不过天官的情面,自然有个法儿取出来,你切不可先气馁了,开口不猛勇,转使他得以推托。”卜成仁听了,连连点头道:“领教,领教。待我去取取看。”只因这一取,有分教:
鹊谋愈巧,鸠谋愈拙。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偿金赎聘有心用术反堕人术中
信笔题诗无意求婚早撺身婚内
词曰:
千方百计将他算,只道他无干。谁知他算便精神,早已无声无臭暗谋人。谋人只道将人葬,自占高枝上。请无烦恼请无嗔,何期陪茶陪酒折夫人。
右调《虞美人》
话说卜成仁、强之良,因欲取出这个玉支玑,要管小姐辞长孙肖之聘,又要长孙肖行作自家之聘,只得又到县里来候李知县。见了说道:“前蒙老父母大力,追出长孙肖的玉支玑来。若论聘物已无,这婚姻自然要算断了。奈何长孙肖无耻,说是管小姐送出的与他无干,还要胡赖。故治晚生又大胆来求老父母大人,望推家父薄面,委曲赐与治晚生领出去,将这段婚姻决绝了,即当缴上,不知老父母大人肯用情否?”李知县道:“贤契之命,自当领教。但此物前追出时,已执定是库中官物,故能追出,才即登册入库,今日怎好私自取出。”卜成仁道:“事原不顺,本不当求。只因过蒙老父母大人破格垂青故不识进退,为此无厌之求。”
李知县听了,踌躇道:“库中官物,是不便取出。万一台兄必欲要用,只好说公务紧急,取此物变卖,庶不致有罪。”卜成仁忙打一恭道:“多感玉成。乞老父母大人定一价,容治晚生备了来领。”李知县道:“玉支玑,古之宝物也,价原无定,即千金亦不为多。但在台兄,怎好过取。只备百金上库,以应故事罢了。”
卜成仁听了大喜,忙叫家人取了一百两纹银,交到县堂,领了玉支玑回来。谁知这玉支玑,原非库中之物,李知县竟暗暗的将百金笑纳了。正是:
鸥嘴慢言利,休夸蚌肉新。
两家都有损,便易是渔人。
卜成仁既得了玉支玑,就依着强之良,仍叫张媒婆来见管小姐,说道:“前日小姐追悔,误将玉支玑交到县中,无以绝长孙相公之念。今卜公子因慕小姐,便已不惜百金之价缴入县中,将这玉支玑领了出来,故又着老媳妇来请问小姐,还是怎生交还长孙相公?”管小姐道:“原来已领回来了,卜公子真好手段。但这玉支玑要在我手中交还他,也不打紧,却不好无故开口。他有事寻我,我便取出来还他,一刀两断也好,只是要多费些时日。我想卜公子既有手段,又不怕人,何不就明说是问县官讨出,送还长孙相公,叫他就作定他妹子之聘。又见得有本事,又见得侠气,又见得慷慨直截,且好先塞倒他无聘之辞,又好后留我更端之地,岂不妙哉。这玉支玑一有着落,则我之婚姻不辞而自断矣。我的主意尽于此,你可报知卜公子,请他上裁。他若是没胆气,定要我交还也使得,只要从容几日,不可屡屡来催。”
张媒婆领了言语,只得又报知卜成仁。卜成仁听得说他有手段,满心欢喜,因又与强之良算计。强之良大赞道:“这管小姐真是多才女子,这话甚是说得中听。末后两句,更点醒得明白。这玉支玑与其要管小姐伺前伺后的交还他,何不竟等小弟携去,交付与长孙无忝,他自乐受。倘不乐受,也叫他作聘行来,他不好又说个贫而无聘。他就看破了,不肯以卜家之物,行卜家之聘,恐怕后来牵扯,少不得要我带回。我带回,只说是他托我行聘,他也是一张嘴,他如何赖得我过。玉支玑既明明到了卜家,则吾兄又可以名正言顺去求矣,”卜成仁见强之良剖析的明白,愈加欢喜。因就将玉支玑交付与强之良,去见长孙肖。正是:
梦中说梦谁知梦,镜里看花明是花。
不道醒来移去后,一些形影没抓拿。
强之良自携了玉支玑,竟到管家馆中,来见长孙肖道:“无忝兄恭喜了,小弟物来奉贺。”长孙肖道:“小弟门孤且贫,又未逢青眼,有何喜可贺!”强之良道:“目下就不贫不孤了。前日卜兄所议的亲事,今幸已谐矣。”长孙肖道:“贫儒寸丝也无,谐之一日,恐不易言。”强之良道:“实实谐矣。小弟怎敢有欺仁兄。”长孙肖笑道:“此事若谐,莫非朝廷又新定了一款不用聘物之婚礼了。”
强之良也笑道:“聘物虽用,却有豪侠朋友,肯相假借,这又非婚礼之所能拘矣。”长孙肖道:“假借之事,虽或有之,却非我长孙肖所敢望也。”强之良道:“无忝兄反说了。正惟无忝兄才高名重,方有人假借。兄若不信,待小弟取出来与兄一看,方知非小弟之妄言也。”因在袖中取出玉支玑,放在案上,解开了与长孙肖看道:“这岂不是君家故物么?”
原来卜成仁在县中取出假玉支玑,要来撺哄的这段情由,管小姐怕长孙肖说错了话,已叫兄弟管雷与长孙肖说得明明白白,叫他怎生答应。故长孙肖一见了玉支玑,假装惊讶道:“这件物事,已被李知县强追入库矣,不知吾兄又从何处得来?”强之良道:“兄不消惊讶,天下知己能有几人,总是卜兄敬重仁兄之才品,欲与他令妹仰攀,又恐兄以无聘推托,故不惜厚资到县中赎取出来,以赠仁兄,即为他令妹行聘之用。虽货财不足为重,然卜兄敬兄的这片肝胆,可谓古今无二矣。仁兄不可不知。”
长孙肖又惊讶道:“原来卜兄为小弟之事,如此费心费财,真高义溥天矣,但恐不便。”强之良道:“为何不便?”长孙肖道:“定聘者,以我之物,征他之信也。若吾之物,仍是他之物,则此信将何以徵?”强之良笑道:“兄不要迂了。天下之物,那有常□论。其初。原兄之故物也,不意为县尊追去,则又县尊之物,而非兄之物矣。今既为卜兄赎出,则又卜兄之物,而非县尊之物矣。卜兄今既举而赠兄,则又乃兄之物矣。兄以之为聘,又有小弟敬执柯斧,怎见得不足征信?”
长孙肖道:“长兄高论,固出寻常,但恐不足以服世情。既承卜兄见赠,且容小弟领下,再商其可何如?”强之良道:“留下再商,自当听兄。但小弟与兄,忝在相知,莫怪小弟说兄纵取青紫如拾芥,自有嫦娥相爱,却还未曾到手。他一个尚书小姐,也未尝不如嫦娥,又情原唱随,为何还要再商?”长孙肖道:“待商者,不是有疑而待决也。只因向日小弟纳玉支玑与管岳父时,管小姐曾答一诗,前日玉支玑虽被县尊夺去,而其诗笺仍为小弟收藏。今玉支玑既重取回别聘,则管小姐咏玉支玑这首诗,理应缴还。但思玉支玑,虽称宝物,必得佳人之题而增重。若缴还其诗,而单以物致,只觉减色。若并诗而往,又不相宜。前卜兄盛称其妹诗才过于管,不知可也求得一首为玉支玑添色。若能遂愿,则失一诗而得一诗,或不至为管小姐所笑,所以欲商也。不知仁兄何以教我?”
强之良道:“他令妹既称有才,要诗或亦不难。但先去索题,未免露轻薄之相。莫若还是先送了玉支玑聘物去,然后求诗方为合体。”长孙肖道:“此论于礼虽合,却于情只觉不安。以他之物,为我之聘,若再不赐咏一诗,则要认则认,要不认则不认,一听他为证,我却全无把臂。小弟所以牢执管小姐之诗而不放,也还望仁兄为小弟周旋。”强之良道:“仁兄既执意如此,小弟怎敢相强。待弟再与卜兄商量,卜兄爱兄敬兄,或者另有主意。这玉支玑就留在兄处也不妨。”长孙肖道:“如此多感。”强之良遂放下玉支玑,起身别去。正是:
将虾钓鳖虽然巧,顺手牵羊却又乖。
慢道人心多委曲,大都天意有安排。
长孙肖受了管小姐之教,将做诗的题目,去难卜成仁,拿稳卜成仁做不出玉支玑的诗来。不期卜成仁这个妹子,小名叫做红丝,是后母所生,与卜成仁不是同胞。后来后母死了,卜尚书又娶了后母。这红丝才三、四岁,竟是一个柳乳母抚养成人。父母既年年在朝做官,后母又不是亲娘,哥哥又不是亲兄,虽名分叫做母亲、哥哥、妹妹,却情意都不甚相亲。尚书人家厅屋又多,衣食又足。虽说是一家,却你前我后,你东我西,竟象三家。有甚事情方才一会。所以各人所为,各自并不往来。
这红丝小姐,虽在闺中孤立,却天性聪明,凡事一看就知,却又性情纯淑,不在人前卖弄。到了八、九岁上,别无所好,只喜的是看书、写字。父亲一楼书籍,哥哥又全不料理,尽着她朝夕记诵。只有柳乳母是她的心腹,又喜得柳乳母的父亲,是个老教书先生,读书到有甚不明之处,就叫柳乳母去问他父亲。所以到了十二、三岁上,就能诗能文。往往做了,又叫柳乳母悄悄拿与他父亲看,只说是公子做的,不知好坏。柳教书看了,甚是称赞道:“原来公子胸中如此大通,实不愧尚书之子。”柳乳母报知红丝小姐,小姐暗暗欢喜,愈加诵读。到了一十六岁,竟下笔如神。红丝小姐虽有如此才华,却深藏不露。不但外人不知,就是自家的母亲与哥哥也不知道。
恰好这一日,卜成仁与强之良商量,若不做诗,竟赖做受他之聘,也不为难。只怕长孙肖不肯还管小姐之诗,则就算受了聘,管小姐也不肯便应承,岂不与不受聘一样。再三算计,无可奈何,只得四下里央朋友代做。这个也回道题目难,做不来。那个也辞道,题目没抓拿,实实做不出。又抄了管小姐的原诗与人看,人看了,都吐舌道:“这样题目的诗,是千遇一的了,如何再做得出。”二人再四想不出主意来。
卜成仁忽想道:“这是个古题目,古人定然做过。我家父亲一楼书,内中无数的诗集,难道就没有一首在内,待我去查查看。就是寻不出诗来,倘查着些玉支玑的故事,抄出来央人去做,也还容易下手。”强之良道:“有理,有理。”卜成仁遂别了强之良,忙忙来家,一径走到书楼前来,只见楼门是开的。因问道:“楼门为甚开在这里?”侍女答应道:“小姐在上面。”卜成仁暗相道:“她又不读书,在上面做甚么?”急急走上楼上看时,只见妹子红丝,据着一张大书案,正在那里拂花笺,打稿儿。看见卜成仁走来,忙将花笺卷起,立起身来相迎道:“哥哥从哪里来?”
卜成仁看见妹子象是个做诗的模样,心下又惊又喜,也不答是哪里来。先问道:“原来妹子会做诗。做的诗怎不与为兄的一看?”红丝小姐道:“昼长无事,聊以消遣,怎算得做诗。方才佛纸,因没有题目,尚不能下笔。”卜成仁道:“妙得紧。愚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