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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青蛇·李碧华-第4章

小说: 青蛇·李碧华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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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小小巷子,行人往来不绝。太阳的光,又照到花架上了。我看不起素贞那过分的相思,真没种,才不过一见钟情,一见钟情可靠吗?我不以为然。  


              无意识地站在门外,不做什么,其实正做着什么  

              眼睛如一张深网,撒向小巷极目处,是的,行人往来不绝。  

              我想,这样的生涯,多烦闷,只因为男人的一句诺言,便苦苦守候,心中还念记他的轻攀浅笑,三言两语,手挥目送。  

              一直地等,一直地等。我不要过这样的生涯!  

              眼中依旧不见他的影子。只有行人往来不绝。  

              笔直的小巷,被我网得扭曲了。  

              一定会来吗?——啊我竟然在等呢。二百五十八、二百六十六、二百……  

              数到第二百七十四人。  

              “小青!”我听到这个男人在唤我。  

              抬头见许仙。此生第一个唤我名字的男人。  

              他换过一身干净好衣裳,深浅的藕色,看上去也是一根藕。藕断丝连。  

              “相公,我等你,等得双腿都发麻了。”  

              他连忙拱手道歉:  

              “对不起呀,雕版没做好,一时走不开。我一路找,又怕走错了地方。走对了小巷,又怕等会不晓得言语…·”  

              “那有什么可怕?”  

              “小青,你看我这一身可还瞧得过去?”  

              然后他秀长风目,已暗探内院。他的眼神,并没流连于我身上,我等了他好久,第二百七十四人。直至他出现了,我的心剧烈地跳——然而,他的眼神并没流连于我身上。 
             

              “小青!可是许相公来了?”里头问。  

              我只得延请他进去。一路走,只见四扇暗棍子窗,揭起青布幕,一个坐起,桌上放一盆虎须更蒲,两边也挂了四幅美人,中间挂一幅神像,桌上放一个古铜香炉。许仙正打量间,我那姊姊丰姿绰约地现身了。 
             

              打扮得狐狸也没她妩媚。  

              “许相公谅是采用饭。”  

              “不不,我只是来取伞吧。”  

              素贞道:  

              “相公的伞,昨夜又借了给舍亲,因他赶路,故今日仍未送来。再饮几杯,着人取回给你吧。”二人便浅斟低酌,一时间竟不提那伞。许仙告辞回家。 
             第三章
              第二天,还是等他来。  

              他人没到,忽地来了一个瞎子。他是有眼无珠,以鼻当目的臭道士,两个精灵的道童相随。  

              只见他一路用力嗅吸,竟在我们寓外站定,神色凝重。  

              我吃了一惊,闪身静观其变。  

              谁知他道:  

              “是这儿了!快洒。”  

              两个道童手脚伶俐,把一些浓烈的粉末洒泼在门外墙边。好难受!此时许仙却已抵涉。他奇怪:  

              “咦?多刺鼻的硫磺味儿?”  

              瞎眼道上听到人声,忙戒备着,不知来者是什么“东西”。  

              一个道童忙解释。  

              “顺父,这个是人。”  

              许仙莫名其妙。一怔:  

              “谁不是人?”  

              “难道相公不知道屋子里头有蛇妖吗?”  

              岂有此理!拆穿我俩来了,急告姊姊去!  

              “我看得见的,要靠看不见的来相告?”许仙一点也不相信,斥道,“你们在这儿妖言惑众,污染民宅,当心我告到官里。”  

              当下换过温柔腔调:  

              “两位姑娘,我许仙来了。”  

              道士气得拂袖而去:  

              “呸!色迷心窍的睁眼瞎子,看你一阵如何懊悔!”  

              我正一路向素贞禀告,走到一半,硫磺苦热攻心,“吧随”一声倒地,已全身发软,呕吐大作。  

              好个素贞,临危不乱,即时把桌上酒壶倒倾,衣袖一挥,酒偏上天,念咒施雨。急雨一下,水流把那可恶的粉末冲走了。  

              空气变得清新。  

              我俩方才魂归原位。收拾身心,出门会客去。  

              素贞款款现身,仪态万干,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白姑娘,今天我来迟了。”  

              她若无其事地问:  

              “呀?一阵急雨把硫磺都冲走了?”  

              “这里有蛇吗?”  

              “防患未然,小青,你去着人明天再来洒一遍吧。”  

              我不惜不愿:  

              “吃过酒菜再去吧。——你不用我做媒?”  

              “先做正经事。”她有心把我支开,“许相公这儿有我。”  

              没辙。  

              我只得无奈地离场。  

              先缓步,后急走,再飞窜,直追道上去。  

              你以为我不知你干什么勾当么?——“说来话长了··,…”素贞一定微笑着,就着炉火,替许他把湿衣烘干。  

              “我俩刚搬至不久,家中没有男人,很不安全,怕被坏人打主意,遂制造流言,说屋子里有蛇,还特地请了道上来捉妖呢。”  

              她那么老弱、风情,却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似的,谁不生同情,企图保护?  

              就趁着许仙心摇神荡之际,她必然伺机碰碰他这老实人的手:  

              “相公,这几样小菜味道如何?”  

              “很好呀。”  

              ““这都是我亲手做的。”  

              妩媚地为他布莱、举杯劝饮,把心事悠悠套问。  

              酒不醉人,女人施展浑身解数,男人根本招架乏力。  

              “真不敢劳你玉手。”  

              她又再强调:  

              “说来,也是因着家中没有男人,所以多请一个下人也不大放心。相公——”三脚的金兽香炉,飘出袅袅轻烟,像一根颤动着的心弦。  

              竹树的影儿在纱窗外点着头。  

              素贞喜地抓住他的手。  

              他讪讪地,没话找话说,还是老套:  

              “我……我是来取回那伞的。”  

              “哈哈”她恨恨。  

              脸上还是娇羞万状:  

              “哪伞,索性搁在我这儿吧?相公,我飘泊孤零,只求一位知心人,天天吃我烧的好菜——”  

              “我”  

              素贞见他沉吟,生怕他不肯。正色道:“相公,我之所以做此选择,主要是家中还有一点资产,并不贪慕升官发财,而且阅人之中,但凡甜言蜜语无事殷勤的,都不是心中所要。像相公那样,自食其力,沉静寡言,我才喜欢。” 
             

              我向空中暴喝一声:  

              “无耻!”  

              追上那臭道士臭道童了。  

              不知骂的是谁?——是骂家中那一对,抑目下这三名?  

              “你们干些什么勾当?”  

              瞎眼的道士嘎然止步,翻起白眼,竖起耳朵,决意跟我耗上了。  

              在桥边,走水道,他枉摇银铃念咒语,哪里是我手脚?  

              三个人咕略咕略的全被我扔下水中去。小惩大戒。  

              老实说,若我不是记挂姊姊与那男人不知进展如何,还真的一直玩下去。  

              他俩如今怎么样?  

              神仙下了凡,不也是凡人吗?凡人结得神仙眷属,自己也成仙了。  

              人说眼为情苗,心为欲种。  

              素贞宽衣解带,一层一层又一层,如同蜕皮。  

              许仙秉烛来窥看,呆住了。  

              素贞连忙一口气吹灭了火。  

              火在帐内烧着。黑暗中,只听见轻微的喘息。她把他纠缠着。  

              他在她耳畔软语。  

              她笑:“我不依——”  

              真选作!  

              我的身子卷在梁上,双目发出晶光,居高临下,好奇地偷看这一幕。  

              他们如胶似漆地摇荡和缠绵,动作斯到紧要处,我屏息观戏,随之目瞪口呆。  

              素贞在他身下,星眸半张,忽地发现了我,使在那儿用眼色赶我走。  

              我在他俩上面,目睹这发生在春天的、神秘的事件。他俩便是一对了,每朵花都有一只蝴蝶,我不知道我有什么?我的落力和热诚,有什么回报?一从未试过像此刻突然的寂寞。 
             

              两个喝过合党酒的人,双颊绯红,无穷恩爱,派如意。如是者我亘于梁上,僵持片刻。  

              我气闷地,非常无聊地拖曳着,脚步写上个长长的“一”字,不知何去何从。  

              走着走着,便被一阵耀目银光吸引了。  

              既是无所事事,穿墙入壁,一看究竟。  

              这一间密封的屋子,原来是库房,堆满白花花的银子。  

              想那世人,若命中有欠缺,一旦有银子填补,亦胜过两手落空。  

              如入无人之境,银子唾手可得。  

              它们整整齐齐,一式一样,起棱起角,却是人间瑰宝,买得一切。但给我银子,我想买什么呢?  

              偌大的库房,我显得渺小。托着头,孤单寂寞地,任由银光在脸上反映。几乎可在上头畅泳。我淀地一推,它们哗啦哗啦倒下来,是的,包围了我,淹没了我,仿效着素贞的种种媚态,仿佛听到冷硬的嘲笑。 
             

              我站起来,意兴阑珊。  

              随手拈走一些,回家去了。  

              难道就在银子堆里过日子么?  

              那开了草的素贞,精神有了寄托,开始思念起他了。  

              才不过一两天,她熬不住。  

              “小青,随着来,找我的许仙会。”  

              美得她!  

              屈居次席的伟大的我,只好备只小艇,帮她找男人去。  

              小艇漫过水乡。  

              刚好在印刷书坊的后面。  

              许他在阶下,木板上有观音像,他正心不在焉地动着刻刀。妖统的观音坐在莲座上,活脱脱便是我那亲爱的姊姊。  

              看来他心中也是她了。  

              近黄昏,微妙的紫橘色流入西天,观音的脸绊红。  

              一个年轻的印刷工人哭丧着脸,闷闷不乐地来了。  

              “今天何以那么迟?”有人问。  

              “不要提了,我真命苦。”  

              大伙围上来。  

              “你不是奉父母之命去相亲吗?”  

              他带着界音:  

              “兄弟们,可怜我要与一个陌生女子结成夫妇了  

              “恭喜恭喜!”  

              他木然地,自语,如同呻吟:  

              ““我不想做‘丈夫’,这包袱太重了!”  

              看他的痛苦表情,一定联想到一个平凡资淑的妇人,脂粉不施,不苟言笑,把热腾腾的场吹凉,送到他跟前,侍候着。孩子爬在脚下,一个两个三个,丈夫不悦,妻子一把抱去,又打又骂,哇哇的哭声,惊破黄昏的霞彩。 
             

              他叹息一声。又一生了。  

              “唉”  

              只见许仙也在叹息:  

              “唉”  

              但,许仙的心事,是因为他在越趄,好不好去找她?他的愿望飘飞在水面。  

              水面有小巧玲殊的彩灯,是青春好色的少年,给写上了芳名,放在水面,随着流向万花楼,妓女们一一抬起,争相调笑,过一个你追我逐的风花雪月夜。 
             

              许仙持着刻刀的手止住——  

              他见到我俩。  

              在一个意外的时辰。  

              他心念一动,她就出现了。  

              不相信这是真的。当下,最老实的人也鼓不过此般诱惑。什么也扔下不顾,在同僚的目送下,他赶紧赴一个注定的约会。  

              许议原来那么一本正经,德高望重,知书识礼,文质彬彬,但。他跳上我们的船儿。  

              “你们看,”大伙在诧异,“许仙这厮找到他的活观音了!哈哈哈!”  

              新月下的西湖。鼓乐声大作,都是游人玩赏助业  

              素贞道:  

              “船地划到湖的那边去好吗?”  

              他忙不迭:  

              “好,越远越好,人越少越好。”  

              “多少人比较好?”她笑。  

              “只我们两个吧。”  

              素贞看看我:  

              “我们两个,还有小青。”  

              “——我不去了!”我道。  

              他十分自责:  

              “我只是一对口快说错。又怎会扔下你一人呢?你别小气了。”  

              小气?你去算一算,我与素贞相依为命有多久?如今你一个新人,成了新欢,还回头来说我“小气”?才不过三分颜色,便上了头脸,气得我:“我不去!” 
             

              许仙连忙过来作揖:  

              “小青,我说错了,诸多多包涵,请与我们一道游湖去。”  

              一我不去。  

              在唐代以前,民间活动只限白天,夜里常宵禁,闷得很。唐末五代以来,直至今日,家室南渡后,夜市相当兴旺。坊巷市井,酒楼歌馆,常闹至四鼓后方靖,而到了五鼓,又有趁早市的人开张了,所以最热闹好玩的,便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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