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楼-第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见他们来了,忙迎上来大家相见,入逸安堂坐下。骨肉亲眷,久别相逢,那欢喜亲热之情自不消说。
次日,进见了老太太,取出馈赠方仪,一件件的分送了,又设筵洗尘。因金夫人家每来人总要住几个月,遂命德清、熙清姊妹二人住在逸安堂后面的凭花阁中。祠堂后面的海棠院内,因住着贲夫人母女,遂收拾介寿堂后面的翠云楼,让鄂氏等住下。
盖此三处,皆有内门可相往来。璞玉自这两个姐姐妹妹来后,象是前生相识似的,觉得意气相投,言语相合,同炉梅嬉笑玩耍,倒比圣如惯熟多了。又因他住在老太太屋里,离琴默、炉梅的住处最近,西去则是德清等的屋子,东往则是圣如的住处,来往极为方便,所以整日和姊妹们厮混。
一日,璞玉走入炉梅屋里来,只见外屋炕上几个小丫头赶围棋,璞玉停步问姑娘那里去了,跟炉梅的丫头画眉忙起来向内间努了努咀。璞玉掀起红绸棉门帘子进来,只觉兰麝流馥,满屋通亮,对门挂着一轴《桃李争艳》图,两边对联是:
绣帘不挂香味久,古砚微凹残墨多。
长几上放着梳妆宝镜,顺着炕沿挂了一幅烟霞帐。炉梅一个人坐在窗前,在一张花笺上写字,见璞玉进来忙掷笔站了起来。
璞玉笑道:“好啊!姐姐原来作诗呢,好姐姐,给我瞧瞧呢。”炉梅笑道:“那里是甚么诗,不过是乱画着玩罢了。”璞玉伸手去拿时,炉梅忙收起来搓成团儿藏在袖内。璞玉越央着要看,炉梅越笑着摇头不与。璞玉焦躁,遂爬上炕来要抢,炉梅大窘,忽然沉下脸来道:“璞玉你是怎么着!难道欺侮我们是外边来的人不成?”璞玉见他真的生了气,忙松了手,回到炕沿上坐了。看炉梅玉面泛红,樱桃含嗔,两座春山紧蹙,一双秋水漫关,盛怒作态之状,一如海棠摇风,梨花斗雨。璞玉看的忘了情,只是呆呆的瞅着出神,也不言语。炉梅看他呆坐无言,形如木鸡,噗哧一声笑了,道:“还不走你的,只管缠着怎么样呢?”璞玉笑道:“我不但不出去,偏要坐着气你,不但坐着,还要在这里睡觉呢。”说着脱了上面套的珍珠袄来,推过方枕歪下了。炉梅遂下了炕,愤然啐道:“慢说你睡,就是死在这里也是你的家,与我甚么相干。”说着摔帘子走了出来。这时外间屋里却进来了好些人,一个笑道:“炉姑娘为何又生气了?”炉梅笑道:“就是那个璞玉罢咧!动不动就来气人。”又一个道:“理他呢。”先问的象是德清的声音,这说的又似圣如的光景。璞玉忙坐起来,从槅扇上的玻璃窗朝外一望,外间屋里满满一屋人,原来德清、熙清、圣如、琴默众人都来了。璞玉且不作声,又躺下来,听他们说甚么。又听熙清道:“终究为了何事?”炉梅道:“人家写的字,也不管使得使不得就来乱抢。”琴默问道:“你又写了甚么字,那般藏藏掖掖的?”炉梅笑道:“昨儿贲姑太太不是说十五日是老太太的生辰,夜里又是灯火节,大家要作些诗谜作乐?因此,我昨夜想了一两样,方欲写出来,还不曾写完,他就来混搅。”璞玉在里间听了,猛站起来,不等他说完,唿的跳出来喊声:“该!该!”众人倒都吃了一惊。德清啐道:“瞧!又在这冲冲撞撞的起来了,我们只当是走了呢。”
熙清问道:“姐姐们可都准备好了?”圣如笑道:“我们太太虽老了,倒有兴头,今日一早就叫我出几样,我这会子正想不出来呢。”璞玉道:“这也无须讲究许多文章,忒深了老太太不喜欢,也未可知。”琴默道:“作诗谜,文章不修饰一点,还有甚么趣呢,只是深浅相杂,雅俗共赏就是了。”炉梅道:“但不知在那里准备好?”圣如道:“我们那里倒是极好的,不说是自大后天十四日起唱戏吗?若是这里本家太太小姐们来,都还要见我们太太去,这样那里又不空闲了。”璞玉听说要唱戏,不觉越发狂喜起来道:“若是那样,这里也似不可,倒是德姐姐他们的凭花阁妥当。”炉梅笑向璞玉道:“适才你不说浅些的好吗?那就你那天晚上说的‘达兰太老汉单布衫’之类的好了?”一语说得众人都大笑起来。正商议如何准备,介寿堂的丫头们来请吃晚饭,大家遂到老太太这边来了。
且说贲府内外人众,又一齐忙了起来。十三日那天即在介寿堂院内唱了几出小戏,十四日早晨便将介寿堂的门窗槅扇尽皆撤去,悬上了一色采穗宫灯,廊檐下两旁厢房内及游廊中,挂满了洋绸或玻璃、葛纱作的花卷和纸糊的各色灯笼。正堂内摆了筵席,各坐旁边,皆设一小几,上置瓶炉三事,炉内燃着上用百合宫香,几下放了时新花纹小盆景儿。又在洋瓷小托盘内摆了各种古窑茶盅。各色花瓶中插着岁寒三友、玉棠、香桂等新鲜花朵。正中坐旁,设一精巧洋漆小几,上放茶盅、嗽盂、唾盒、眼镜等物。贲侯顶戴花翎冠,身穿朝服,领着璞玉进来请了老太太的安,又亲手扶着老太太请出里间来坐了。
当时戏台上纤乐嗷嘈,罗鼓嘡嗒。贲侯献了寿酒,众人一齐拜贺。贲侯在东边一席上一个人西向坐了。西边席上是老太太的几个老妯娌和上了年纪的媳妇。下手一席上鄂氏太太、贲姑太太、金夫人相陪入坐。老太太又从里屋叫圣如、琴默、炉梅、德清四人出来,坐在自己席的两旁。里间有熙清陪着本家几位姑娘坐下,大家入席,便停乐开戏。头一出唱的是《福缘善庆》。璞玉只在贲侯跟前捧着银壶斟酒。贲侯侧身坐着和众人说笑了一会子,看戏。老太太取出眼镜来戴上,往戏台下看了一会子,又向妯娌们和鄂氏笑道:“我老了,只觉骨头痛,请恕我失敬。”遂叫秀凤过来坐在矮脚椅子上,执美人拳捶腿。待酒过三巡,菜上五道,贲侯起身暖了老太太的酒,又到对面席上劝酒,老夫人们皆起身陪笑相让。老太太笑道:“我知道了,你是想着要去不是?”贲侯忙欠身笑道:“外头也有客人,想去照应照应呢。”老太太道:“你也五十开外了,也不必在这里久侍,出去照应一会子客人,回屋歇息去吧。”贲侯一连答应了几个“是”,又说了几句话,便侧着身子走出去了。这里璞玉放了酒壶,狂喜异常,蹦蹦跳跳的跑进里屋去了。老太太道:“你瞧!他老子一去,就象出了笼的鸟儿似的,也难为他,我的儿站了这半日可也饿了。”说着,从桌子上取了一碟儿饽饽,命给璞玉送去。
当时,圣如、琴默等因在老太太跟前坐得发闷,早已一个一个溜走,到里屋玩去了。见璞玉进来,琴默道:“来晚了,这里没坐处。”璞玉道:“好歹坐一坐歇歇腿,站了这半日也够累了。”圣如挪了一挪身子向德清道:“姐姐稍动动,让大爷坐坐,怪可怜见的,脚也快冻了,也未可知。”德清便腾出个空儿来,叫璞玉坐了下来,璞玉遂笑向炉梅道:“你们不理我也罢了,也有想着我的姐姐妹妹呢。”炉梅扭过脸去全不理睬。
当时戏台上正唱完了鄂氏太太点的《郡县聚会》。又唱贲夫人点的《玉镜台》,小生温峤抱着镜子上来叹道:
弱冠未谐中馈选,绣幞红丝尚未牵,琼楼美人多婉娈。我欲将白璧种蓝田,只恐月下书难检,红叶题诗谁与传,空悬念。怎得那吹箫秦女跨凤乘鸾。
德清道:“这人也忒没意想,无故的只管愁甚么。”炉梅听了,哼了一声,扭过脸去道:“也没个刘晨、阮肇似的可怜他的姐妹,他又如何不愁呢。”璞玉知他奚落自己,不觉红了脸,心中不自在起来,又看圣如时,倒象没听见似的谈笑自如,全不理会。一时,唱罢这一出,接着又唱金夫人点的《郑詹打子》。圣如一边替璞玉磕着瓜子,堆在他面前,一边向璞玉道:“因我愚昧,全听不懂这戏文,好兄弟你讲给我听听呢。”璞玉便欢喜起来,指着那戏台上挨打的郑元和道:“那般打他是极应该的,那郑詹捧着看了他那苍白了的胡子,生气说的话中有一段戏文,叫做‘得胜令’,唱道是:
我指望你步青云登高第,却原来裹乌巾投凶肆。广寒官懒出手攀仙桂,天门街强出头歌蒿里。你曾读书史怎不知廉耻?我郑詹积德门闾,养这等习下流的不肖子。此诚为父者血泪之言也。”刚说毕,琴默即指着璞玉道:“这正是说你的话了。”说的德清等众人都大笑起来。
老太太在外间屋里听他们笑,遂笑向贲夫人道:“你们听听,他们姐妹们倒比我们这里热闹,我们如何这么呆坐着,你们也该多劝二位太太的酒才是。”金夫人即忙起身依次更盏。当下有贲府二管家马住至阶下捧过载戏单的象牙笏板,递给回事的舒二娘,献到老太太前来,老太太道:“这会子给姑娘们看去!这戏起的忒稳了些,不热闹。”舒二娘领命跨进槅扇里来,举目看众姑娘,不知先给谁的是。若论客人,姑娘们中,虽是圣如居长,但他出于老太太,到底近些;论实在的客人,倒是琴默、炉梅,所以即递给琴默了。
琴默让过众人,因已听见了老太太刚说的话,遂点了四出连唱的《九里山》。舒二娘又递给圣如时,圣如道:“日已过午,想来老太太也乏了,早些散了歇息才好。”舒二娘笑道:“时候尚早,老太太还很高兴呢,姑娘须得赏两出才好。”圣如无奈,只得接过来,递给炉梅,让他代点。炉梅遂点了一出《煮海》和一出《百岁团圆》。再请别的姑娘们点时,大家都道:“天也短,这也够唱了,不是还有两天吗?”舒二娘遂出来,交与马住去了。
马住交给了掌班。这戏班子叫“笄岁班”,都是新教习出来的十三、四岁的孩子,唱得很精巧。唱《九里山》,自韩信点将起,楚霸王出战,张良吹箫,别虞姬夫人,直唱到乌江被困,只见盔甲鲜明,干戈闪光,锣鼓齐鸣,喊杀鏖战,真是令人目眩身颤,热闹非常。不说上下、内外男女出来看的人很多,老太太也戴上眼镜看起来了。
且说,这日乐了一天,至次日娘儿们来的更多了,本家媳妇们满满坐了一屋子。老太太身上虽感劳乏,因是正日子,耐着坐了一会子,遂入介寿堂后边的翠云楼歇息。因为这日是十五,所以不等到晚,贲府内外都满满挂起了采灯。看官!且息片刻,再看夜灯。
第五回 宴花烛人月双团圆 猜诗谜言语皆文章
且说,老太太在翠云楼歇息了半日,晚饭时贲夫人来说:“外头的管家们在我们海棠院内架了一份鳌山灯,又送来了唱弹词、作十番的女唱客数人,我一人不敢应承,所以请老太太来了。求老太太赏个脸儿,请过那边去。”老太太笑道:“你来的正好,我歇息了这半天,又吃了饭,身上硬朗了好些,倒想出去走走呢,你可曾请了你嫂子和亲家太太他们了不曾?”责夫人道:“都派人去请了,这会子也快来了。”老太太遂起身出至廊檐下,见媳妇们早已预备了藤椅子,阶下又有两个丫环提着玻璃灯笼站着,便坐上藤椅。行至甬路横道口时,只见金夫人扶着玉清,锦屏在前提灯引路,又有一群媳妇丫头们簇拥着进西角门来。见了老太太,便闪到路旁停步侍立。老太太问道:“鄂氏亲家在那里?”
金夫人忙回道:“方才和我一同出来的,说要到姑娘们屋里,进凭花阁去了。媳妇怕落老太太之后,所以忙着来了。”一边说着话走进海棠院门来。
此时,一轮皓月当空,满院采灯齐明,香气流馥,纤乐拂耳。来到卷屏下吩咐设椅子坐下。只见院内鳌山灯堆垒如山,上面画了一色《西游记》的故事,做得极为精致细巧。那些鬼怪跳跃腾挪,孙行者、猪八戒皆喙眼转动,栩栩如生。老太太看了大悦,遂笑问道:“我们的姑娘们和璞玉他们在那里?”一言未了,只见鄂氏太太亦来了,贲夫人迎着笑道:“我这客人这等难请啊?”鄂氏笑道:“璞玉和姑娘们,在凭花阁作的灯谜,倒是极新奇有趣,我自逸安堂来时,顺路进去看了看,不想有几个谜没猜着,倒输了好些东西。”老太太笑问道:“怎么?还赌输赢呢?”鄂氏道:“一样谜前放着几件东西,谁猜着了就取了那些东西,如猜错了就如数赔给。”老太太笑道:“这倒热闹,等一会子我也看看去。”贲夫人献上庆寿元宵来,老太太略尝了尝后,遂献上茶来。
待设席时,女唱客们拨动管弦庆贺寿宴,唱了一段《好风光》曲儿。老太太向鄂氏、金夫人等道:“你们可知道这位姑太太请我们的意思了?那里是想我们请来的哟!因为外头的管家们给他送来了这个戏班儿,他舍不得赏钱,使这个捉我们的法子呢。”说得众人都大笑起来。
说着命妙鸾赏了他们钱,就要到凭花阁去。坐上藤椅子,媳妇们抬着走了出来,一路上只见各色灯笼辉映,如同火龙舞势。来到介寿堂后边,向秀凤道:“你进屋里拿几件零星东西来预备着,若猜不着好给他们,顺便把福寿、绵长他们也叫了来,叫他们也猜猜看。”来到凭花阁前,早有德清、琴默等迎出来了。圣如向前笑道:“老太太不怕劳乏的来了,想必是要赏我们一些东西来的。”老太太笑着向金夫人等道:“你们听听,一进门就说逗我们的话了。”说着抬头见廊檐下罩灯匾上写着“银花火林”
四个字,两旁对联是:
灯光焕辉启才思,陶醉文章非酒力。
房中灯笼上皆写着诗谜,正中间设着八幢素纱灯屏,内皆有灯,上边方的圆的各色绫子上都写满了字,前面放的条桌上摆了好些份笔、墨、荷包、针袋、瓷器等各类精致的东西。
老太太坐在灯屏旁的一张罗汉椅上,鄂、贲、金三位夫人亦皆坐了。德清亲自捧茶给老太太等。熙清向鄂氏笑道:“舅太太没输够呀,这会子又来了?”鄂氏笑道:“你写的在那里?我看看猜着猜不着。”熙清指着灯屏上画的一把扇子上写的道:“这个最容易,是我写的,舅太太猜猜看。”
原来这八幢屏上,自德清起依着齿序圣如、琴默、炉梅、璞玉至熙清,每人写了一屏,下余两屏上让各自的丫头们说着选好些的写上的。当下,鄂氏看熙清指的,写道是:
画成圆又圆,写出牙巉巉,寒来行匆匆,热则步冉冉。(打一字)
鄂氏正想着,老太太问道:“你方才没猜着的是那一个?”
鄂氏指给第二屏,大家齐来看时:
常欺软弱者,却避坚滑辈,有空即得入,无隙便自止。(打一无体物)
贲夫人先笑道:“这个‘无体物’已自点明了,可是说“风”的?”众人猛然想起来,都笑了。贲夫人遂命元宵去拿赢的东西,璞玉忙阻道:“且慢,且慢,还有一个呢,猜着了那一个时,一发拿也不迟,况且这是圣如姐姐的谜,姑母虽然赢了,难道自己的东西自己拿了去么?”贲夫人听是圣如写的,便又念了一遍道:“这个落尾的‘止’字不妥,风触到墙上就返回来,所以写‘卷’字才是。”说毕再看那个没猜着的,也在第二屏上:
顶上簪,花一丛,伛偻背,向地埂,全身肥瘤赖水力,尻间苦味人人憎。(打一菜蔬)
贲夫人又笑道:“这个必是说‘萝卜’的了。”炉梅大笑道:“不对,输了一份了。”贲夫人道:“就拿我方才赢的那一份儿赔了吧。”炉梅道:“那都是不值钱的东西,这都是贵物,赔不起。”正说着,那边鄂氏太太忽然笑起来道:“这个我猜着了,这个是说的‘日’字的。”众人皆回过去看了,都道:“是,是。”
鄂氏遂拿了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