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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有爱无爱,都刻骨铭心(出书版) 作者:目非-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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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张全换了冥币。报案自然是不敢的,只能忍气吞声,还要庆幸只是破财没有劫人。
  她急切需要一份工作,可人生地不熟,一时之间如何找去?她硬着头皮让旅馆老板娘介绍,老板娘用眼扫着她,说:“你这么漂亮,要钱不难,就看你做不做? ”
  徐曼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她跟所有人一样知道羞耻,她掉头去了旁边的餐馆应聘服务员。
  但一个月千把块不到的钱,房租都不够交,如何养一个读书的儿子?徐曼是想得开的,半年后,她镇定地找到老板娘:“麻烦介绍一位出手阔绰一点的客人。”
  以后,每逢手头拮据的时候,她都会由老板娘介绍,出卖自己。
  她自己不觉得这有什么,人总得先活着,仁义廉耻道德才能附丽。但是,小地方的人藏不住话,渐渐的,关于她的闲言碎语就落到了儿子耳中。
  慕远不搭理她。也不说为什么,就是不理她。有次,开家长会,他没让徐曼参加。徐曼知道后问他为什么。慕远先不说话,被逼急了,才瓮声瓮气说:“我觉得你也不想抛头露面。”
  “我儿子考第一名我为什么不抛头露面?我就是要去跟人炫耀。”徐曼大声嚷嚷。
  慕远从饭桌前拂袖而起,“你不要羞耻我还要。”他这么说的时候,语气、神态完全像个大人。徐曼一愣,气得砸掉一个碗,在一地的碎裂声中,她义愤填膺地嚷嚷:“要羞耻哪来的学费?运动员靠体力赚钱,钢琴家靠手赚钱,相声演员靠嘴巴赚钱,那么多人靠自己身体一部分生存,我有什么错?但凡有点办法妈妈会卖吗?路生,有些人有很多选择,有些人没有选择,这个社会是不公平的,你知不知道!”
  她没再吃饭,把自己关到卧室。他们的关系就那么不可挽回地僵下去了。这对视儿子为命根子的徐曼来说,是最大的惩罚。
  儿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寡言。对自己的母亲,他保持沉默,但不像上次那样公开谴责。徐曼照旧卖身,随着他日用开销增大,随着自己行情看低,卖身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反正儿子也不理解,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有时候,把钱甩给儿子的时候,她甚至还有几分报复的快感。有种,有种你不拿啊?
  有天在饭店上班,她接到一个电话:“你是易慕远的母亲吗?”
  “对。我儿子出什么事了吗?”她一惊。
  对方说:“我是某某医院的,你儿子这个月已经卖两次血了。我们今天才得知他还不满16岁。以后不要让他卖了。”
  电话挂了。徐曼就像众目睽睽之下被砸了记耳光,痛得这样屈辱,这样丧尽天良。
  她本想立即赶到学校把儿子揪出来,都到学校门口了,顾及儿子的面子又折回去。她在家里哭,直到眼窝干涩,流不出一滴眼泪。
  慕远回家,看到母亲提前下班坐在昏暗的客厅很不习惯,但照例不跟她招呼。
  在他跨脚进自己的房间时,徐曼说,“你站住!”
  慕远一惊,已被徐曼的高跟鞋砸中,穿短袖的手臂立即被勾出一道血痕。
  慕远一点疼痛的反应都没有,只是眼睛里有点做了错事的忐忑。徐曼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一下子溃不成军,她努力屏住喉头的呜咽,大声说:“你是想用卖血来教训你老娘,除了肉,还有别的可以卖是不是啊?天杀的,你还想不想你娘活了?”她膝盖一软,跪到地上,“算妈求你了,你别逼你妈,妈只有你,妈还想着看你考大学,过好日子呢。你要我怎么办啊?”
  慕远也跪下,说:“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最近学校老让交钱,又是考卷费,又是伙食费,还要捐款。我觉得你不容易,不想问你要。真的,抽血就是晕一会儿,一点问题都没有。”
  徐曼捶地大哭,那是为他叫她,那声“妈”,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到了。
  “妈,我从来不会看不起你,我只是接受不了,听别人那么说你我真想杀了他们,可是可是……” 慕远喉结动了动,痛苦不堪地抱住母亲。
  徐曼擦着慕远胳膊上的血迹,“你这个傻子,怎么不躲,妈是存心要打你吗……这么多血,你真会让我难过啊……”
  “不痛的,真的……妈,我听你的,不去卖血了,”慕远急切地说,“妈,你也别……我不念书了,去东莞打工,我看到招人广告的,一个月1200呢。……妈,我养活你。”
  “你敢!”徐曼狠推儿子一把,目露凶光,“易慕远,我告诉你,你要敢不读书,我就敢杀了你。有种你试试!”
  几经周折,徐曼联络到野狼的手下老六。
  老六说,“呵呵,还是受不了了吧。老板早就预言,少则半年,多则三五年,你一定会向组织归队,果然准啊。来吧,我现在在G市,正缺人手。”
  徐曼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困兽犹斗,而慕远一无所知。他随着母亲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迁徙,似乎早就习惯。
  正是这样的迁徙,让他对稳定的家产生终生的渴慕。

  9

  阳光匕首一样明晃晃地亮着。慕远拉着潘宁匆匆扒了几口饭,弃了车,在路边招停一辆运猪的卡车。
  司机收了慕远递过来的几张钞票,对他努努嘴:“驾驶室坐不来俩人,你,坐后边。”
  潘宁连忙说:“我也坐后边。”
  司机取出两块泡沫塑料给他们当坐垫。他们贴着驾驶室坐在车斗里,与笼子里粉嫩的猪面面相觑。猪见了人,发出一阵喧响,转瞬沉寂。只有粪便味道跟正午的阳光一样绵延不绝。
  “它们要运到哪里?” 潘宁指指猪仔。
  “餐桌上。”
  “真可怜,他们还那么小。”
  “没有什么的,这些低等动物之于人类,就像人类之于上帝。不管是做食物还是宠物,都不是平等的关系。”
  “呃?”潘宁困惑。
  “我是这么觉得的。你看着某些人好像很得意,无非是做了一时的宠物,有些人活得悲惨,估计成了牺牲品,不管怎样,都是*控,无法主宰自己。如果我们无法用平等的心态去对待比我们弱小的东西,那比我们更高级的东西同样也会这么对待我们。我们对这个世界采取的态度,就是这个世界回馈给我们的态度。不要抱怨什么,都是罪有应得。可惜,我认识太晚。后来明白了,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你说得太深了,我一点都不明白。”
  “不用明白,就是一时感慨,也不是真理。” 慕远望了望白花花的天空,又道:“你跟着我不怕犯下包庇罪?”
  潘宁有板有眼地说:“一、你刚刚已经让我举报了;二、你事先用绑架的手段让我提前成为受害者了。三、你肯定对我爸保证过,让我跟你呆几天,然后你去自首。我早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慕远为潘宁的推理感到震惊,但他并不打算纠正什么。事情演变到现在局面,初衷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跟她过好这个随时可能中断的旅程。他指了指驾驶舱,示意不必再说。
  潘宁总是不定心,但忧虑不能解决实际问题。所以,还是什么都不想吧。至少现在,阳光暖融融的,童叟无欺;至少现在,他们依偎在一起,像世上所有情人一样。如果没有什么永垂不朽,就把握好片时片刻的欢愉吧。他们这代人,朝生暮死,是想不了明天那么遥远的事的。
  她在金色的光影里打了个盹,这样睡了不知多久,被慕远摇醒,“我们要下了。”潘宁睁睁眼,看到周边商铺、行人多了,像是进入某个小县城。马路窄小老旧,车子开过时,灰尘跟在后头跑。日光只能斜斜切过一半建筑,一片人在暗中静默,另一片人在光线里木偶一样动着,不知道是不是睡眼惺忪的缘故,潘宁感觉,自己似乎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如梦如幻。
  慕远将她从车斗里抱下去。在路边站立没多久,就有人上来问去哪。慕远很快谈妥价格,三轮摩的载着他们一路嚎叫着走街串巷。
  开了一阵,路渐渐荒僻,市声也渐渐清冷,潘宁嗅到一股清凉的水腥味,撩开塑料篷,看到天空陡然开阔起来,成吨成吨的白云好像秋天田里收获的棉花。远方视线里闪过一条白亮的影子,随着风声发出急骤的喧响。慕远说,就是这里,到了。
  车主收了钱,怀疑地扫了扫荒僻的江岸和这对神秘的男女,掉过头,突突走了。
  潘宁跟着慕远爬上坡,沿着一段新铺的公路走。路的尽头与江面大约有3米落差,然而拨开两边密生的杂草,可见一堆嶙峋的石头,由高及低,形如一座天然楼梯,与浅滩相连。当他们跳上去的时候,芦苇荡里好多水鸟冲天而起。鸟是白色的,很大,飞翔的姿势颇具仙风道骨。慕远说是白鹭。
  下至浅滩,慕远打了个电话,等了好一阵,哒哒驶过来一条铁壳船。驾驶舱是敞开着的,隐约看得见一个赤膊的男人在朝他们挥手。慕远对潘宁说:是阿贵。潘宁知道那是他在杨美最好的伙伴之一。
  “我们坐船去杨美?”
  “嗯。本来跟阿贵约好12点,我们来晚了。”
  船越来越近,近岸的时候,阿贵从舱里搬出一块竹排,斜架到船舷与滩上。骤然看到有女士,连忙绕进驾驶室,套了件麻布对襟衫出来。他接过慕远的行李箱,没敢直视潘宁,只管对慕远埋怨,“也不事先打个招呼,叫我出丑。”
  慕远说,“也不是外人。潘宁。”
  阿贵摸了摸头皮,腼腆道,“嫂子,我叫阿贵。”
  潘宁笑一笑,“慕名已久。路生经常说起你。”
  阿贵很开心,“真的吗?老以为他发达后就把我们忘记了。”
  慕远要帮阿贵卸竹排,阿贵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就陪嫂子歇着,舱里头有水。”
  慕远进舱掏出矿泉水,扔一瓶给潘宁,说,“这船是阿贵自己的。他就靠在江上给人运货为生。一年收入也不错吧?阿贵。”
  阿贵打着方向盘,朗声道:“小三万呢。再加上阿美旅店收入,加起来有个五六万。”
  “阿美是他老婆。”慕远喝着水对潘宁说,“我满羡慕他的,我们一样年纪,可他已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一男一女,儿女双全。”
  “哪里能这么比哦,你们在外头闯的,有事业,是成功人士。我们平头百姓没什么出息,讲究个小富即安。”阿贵笑嘻嘻辩解。
  潘宁问他,“孩子几岁了?”
  “大的是男孩,8岁了,小的5岁。调皮,不省心。阿美又没耐心,就知道打。我跟她讲教育孩子要有耐心,不然会助长孩子的暴躁脾气。她跟我顶嘴,说她就是在她妈妈棍棒下养大的。我说所以你是个悍妇嘛……”
  潘宁微笑,看得出阿贵脸上洋溢的都是幸福。其实,所谓的幸福,就是知足常乐。
  水面有点急,船身颠簸起来,潘宁连忙抓住慕远的手臂,好像他也可以做她理直气壮的依靠。阿贵说:“这几天一直刮台风下暴雨的,水就涨起来了,原先没这么急的。我昨天骑摩托车去阿美舅舅家,走一半,开不了了,路太泥泞,就把摩托车扔在那里,今天一大早过去取,摩托车全给淹了,找了好几个人才拖出来。路生,你这次会不会呆久一点?”
  “会。”
  “阿婆在家等你呢。要知道你带女朋友回来,一定高兴疯的。”
  慕远低头对潘宁说:“我小时候,爸妈不在家的时候多,全靠阿婆照顾。”
  “我知道的。”潘宁冲他甜甜一笑,好像彼此老夫老妻,早就知根知底。
  阿贵抬高声音,是对潘宁说的,“上次路生来,就住一个晚上哦,他一走,阿婆就哭,怕再见不到了。阿婆命苦,老公走得早不说,两个儿子也都没了。她是把路生当自己亲生孩子看的。”
  潘宁对慕远哼道:“原来你预先探过路了。”
  “当然要做足功课。免得接待不周,落领导埋怨。”慕远面色忽一正,诚挚道,“宁宁,旅程就从现在开始。杨美是浸润了我乡愁的地方,我一直希望你也能喜欢。”
  “是啊,杨美虽然是个小村子,可是古迹还满多的,五叠堂、魁星楼、龙船埠……你们要是端午来,还能看赛龙舟……”阿贵插嘴。
  慕远站累了,索性席地而坐。潘宁也依着他坐下去,不妨被晒热的甲板烫了,连忙慌里慌张跳起来,“喂,你是不是故意不提醒?”
  “谁叫你不坐我腿上。我以为这是天经地义的。”慕远伸了个懒腰,这些日来,潘宁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放松的神情。
  慕远将自己的外套平铺,方拉潘宁坐下来。潘宁靠着他的肩膀,看着两岸的山山水水,风大了起来,阳光依旧很烈,晒得人头脑发昏。潘宁看着看着,眼一花又要睡着了。
  慕远说:“我服了你,这么嗜睡,跟来时的那群小猪猡有什么区别。”
  “滚。”
  “淑女说话不能这么粗鲁。”
  “跟阿贵我当然不会。跟你吗,要视心情。”潘宁眼波一转,把慕远的魂勾掉一半。他哈了口气,在她腰间用了点力,她怕痒,立即咯咯笑着喊投降。他索性把她揽到了怀里。
  “阿贵看着呢?”
  “没关系的啦,你们可以把我当透明。” 阿贵宣称。慕远知道在阿贵的眼里,他们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对人。这一个想法,让他非常高兴。他摸了摸潘宁潮红的脸蛋,说:“路途还远着呢,你就睡吧。醒来后,杨美也就到了。”
  潘宁黑漆漆的眸子闪闪地盯着他,“其实,要是永远靠不了岸也是好的。”
  “那不行,我还有老婆孩子呢。”阿贵喊。大家便一起笑起来。
  慕远笑着笑着,顿觉悲凉,眼前一片模糊。
  遂抬头看天,天空都要被阳光烧没了,一丝儿蓝都没有。船破开波浪,碾碎两岸的倒影,山山水水便在眼前飘摇起来。
  在他的计划里,杨美是他人生的最后一站,他希望能在那里入土为安。现在,死亡的气息正万劫不复地笼罩他。
  却并不似往日叫他惶恐。也许是潘宁所给与的甜蜜,超乎了他的期待。这最后的甜蜜,并不是饮鸩止渴,而是久旱甘霖,让他意识到他同样也是被眷顾的。
  难道说,这生命的最后,竟是母亲所谓的黎明?
  烈日扫荡一切,昏头昏脑中,他觉得怀里的躯体变得轻盈,而自己也在水声中轰轰远去。
  他仿佛回到了从前。看到了寂寞的童年,动荡的青春……8年前,他和潘宁在雨中刻骨铭心地告别,雨哗啦一下喷溅在玻璃窗上,模糊了两张不谙世事的脸。

  1

  慕远与潘宁的爱情产生于高考前的禁锢期,纯粹出于少男少女朦胧的渴望与本能的吸引。这点好感随风潜入,润物无声,让他们颤栗地体验生命另一重境界。那段时间,学校里,每一天都有人以身试法,每一天也都有一段情壮烈殉葬。不过,老师的大火终究烧不尽整座草原,总有春风赠予希望。
  年轻时的爱情,都有大义凛然的姿态,因为他们把爱看得纯粹而高贵,就像明月,高高在上,普照众生。只有混迹社会、被琐碎磨损的时候,他们才会认同,爱情不过是另一种柴米油盐。
  去国后的慕远也总会想,如果一切平平安安,他与潘宁的感情是否还能如此激烈久长。也许已经功德圆满,但那对爱情未尝不是另一种磨损;更大可能,是自然而亡,无疾而终。初恋为记忆的相册提供唏嘘的内容,给千疮百孔的老心吹过一缕春风。
  但事实是,他对爱情的体验永远结束在那一年。没有消耗的爱情自然永葆青春。但那种簇新,何尝不是缺憾?所以有时候,他又想,消耗与膜拜,作为爱情的两种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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