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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梦杀-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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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有一道如蛆跗骨不能摆脱的目光,就在某一个暗处隐没。那种正被跟踪和监视的感觉,又一次无比清晰地浮于水面。 
可是,没有。目光所及处,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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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布置得很好,我做梦都想要一间这样的书房。”傅晚晴在房间转了一个圈,羊毛薄裙掀起浅浅涟渏,“真的什么也不带走?”
“以你现在的能力,想要什么没有。”
“不是你一书一物的亲手买回来,那又有什么意义?”傅晚晴巧笑着,回望过去。眼前的人仍然是熟悉的白衣俊秀,修长得清净。他斜倚在窗前,听了她的话,也只不着意地扬了扬眉,看向窗外的眼神仍然如水。
傅晚晴有微微的失神。她记得顾惜朝以前有一双豹子般的眼睛,沉默,阴郁,却总是懒懒的不快乐,惹人怜怋。但你绝不敢贸然伸手去摸豹子的头。
她是惟一的例外。他曾经对她那么好,宠爱她,照顾她,让她觉得自己像公主般的珍贵,让她觉得自己像孩子般可受他保护。寒夜走在马路上,他为她挡风。北欧深寒的冬天,他们彼此温暖冻僵的手脚。他的手,冰冷且修长。他耐心听她倾诉,安抚她的伤痛,沉默地站在她身后,给她以信心……
午夜梦回,她曾无数次想回到那一刻,却知道已难有可能。
他已经不像那个她所熟悉的人。
那个人会在面对他时,眼睛里有真挚的暖意。
那个人永远会微笑着说,“晚晴,你喜欢就好。”
……
她弯起嘴角轻笑,眼里却有泪光萦绕,“惜朝,你变了。”
顾惜朝回过头,凝视她半响,终于柔声说,“不,小晴,是我们都变了。”
傅晚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腔的酸楚最终转化成一个薄弱的笑容,“惜朝,我想过了,我不能用这些威胁你回来。”她从皮包里拿出几卷带子,放在桌上,“我希望你跟我走,是心甘情愿。”
她仰起下巴,微笑着,迎视他有些了然有些惆怅的目光。
一直以来,她太过含蓄,太过温婉,太会知难而退。这一次,她要改变作风。
她要他回来。

顾惜朝叹了一口气。人的失望和痛苦多半不是来自于现实,而是来自于飘渺。飘渺的希望,飘渺的情感,以及某种飘渺的,莫名其妙的,叫做命运的东西。
他扬起了他的手,食指上一抹黑色的光亮幽幽闪烁。
“不用,小晴,我跟你走。”
轻描淡写的,他拿起那几卷带子,推开窗,“故事太过悲惨,我并不好奇。”
他扬手把那几卷带子丢了出去,指尖却接触到了一点凉意……天色并不好,惶惶灰色中,有什么细细扬扬地落下来。
耳听晚晴轻呼一声,“呵,下雪了!”
是啊,香港也会下雪么?不像北欧那些鹅毛般覆盖一切的大雪,而是轻微的,惊颤的,风一吹就有些飘散了。
一只飞蛾停在窗棂上,被风一卷,跌在屋角,瞬间碎成了灰。
想来,它在昨晚飞近烛火那一刹那就已经死了。
他觉得心里好象被一个什么东西凿着,一下一下地痉挛,过了好半天,才发现那不过是心跳,只是比以往跳得更沉些,更重些。
他因为心跳而握紧了自己的手。指间那枚纯银的戒指却硌得他生疼。
黑色的宝石,拇指大小,深沉如夜的墨黑。
那是代表某种权利的信物。曾经,它戴在老人骨节苍劲的指上,也戴过少女细若无骨的手指,如今,这团沉沉的黑,在他手指上,发出嘲弄的光。
顾惜朝侧头想了半刻,半晌,终于忍不住,扯出一抹冷笑。
曾经在他心里,它的代价是一座城池。然而此刻,他宁可拿它换一夜无梦无忧。
一双比他更冷的手轻轻缠了上来,他回望过去,年轻弧弯的眉,清莹透澈的眼,突然就有了一种雕梁画栋下昏黄光线里的惆怅气息。尘埃纷飞了千年,他们却仍在求索得不到的,又拒绝能得到的……
其实都一样。一切都需要代价,神已为世人做了最好的安排,不令你白得到,也不会白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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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黄昏。 
这一条以“落日”为名的大道,金黄|色的表像下是被染成鲜血的红,凄艳,无边。 
稀松的枝叶草草迎向天穹,或许在路的尽头,仍有着看不见的、阴霾密布的荒野。 
以前并不曾留意过,那几栋傍湾的房屋,有着高耸的尖顶,直刺入虚芜的天空,被夕阳破去的乌云下,其实有着越来越见频繁的幻觉,可以一帧帧连接起缥缈的今世和破碎的前生。 
他有些无措地诅咒起这穿透了昂贵的车窗遮光贴膜,却依然直刺人心的血红。 
他痛恨这种颜色!这颜色令他痛苦,令他疯狂,令他失控! 
杀!杀!!杀!!! 
到底,那杀戮的血光后面,那冰凉彻骨的剑,握在谁的手里?
……
是他么?
是他么…… 
仪表盘上的车速显示一格一格地攀升着,戚少商狠狠地咬着嘴唇,脚下一点一点地加力。血液呼地冲到头顶部,在颅内形成足以毁灭一切的重压。 
枪声、刀剑撞击声、呼声、痛苦的嘶喊声,哀鸣、哭泣、咒骂、平静的对话、入骨的缠绵…… 在结束的时候,一切都成为空白,已经坠落到无底的深渊。 
加速度的作用下,灵魂在失重,五脏六腑传来的尖锐的真实的痛苦,狠狠搓揉着内脏,令他有一种想把这世界也一起毁掉的决绝。 
那种不知来处不见去处的心神不宁,已经折磨了他整整一天,把今晚的轮值换给老八,他便匆忙地离开了警局。 
昨晚的事,自己那失控的粗暴和狂乱,连自己都不想回忆,不知道那个人他…… 
不管怎么样,他需要和他谈一谈。认真地,坦诚地,谈一谈。
他不能失去他。 

门虚掩着。
他一推开,就怔了一下。
前厅的地板上,放出了一双鞋。
一双考究的小羊皮女鞋。
有客人?他狐疑地探头——四下里一切都很安静,只有书房的门关着。他怔了一下,克制住走过去敲门的欲望,走上弦梯。刚转过折角,想了一想,又站住。
脑中嗡嗡的,有些不安,更有些慌乱——慢着……什么地方,他好像见过这双鞋?
一个女人的声音,和着他所熟悉的清冷的语调。他们在说话,他依稀只听到了几个单词,好像是法语,语声轻快而温柔。
他突然警醒,正要蹑脚退回楼上,却听到轻轻的,弹簧锁缓慢而坚决地“咔哒”一声——门开了,一道白色的人影走了出来。
熟悉的眉,熟悉的眼,熟悉的沉郁……电光石火间间,他撞上他吃惊的眼神,再透过他,直直看着那双与他相握的手……往上,一张优雅娇柔的脸。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终不能幸免。

跟两人一起出来的,还有室内的音乐声,有人用明朗而温柔的声音唱着歌,那是他昨天才买回来的唱碟。
“我对着青空许愿……
找一个宽广平原……
不需要砖…
不须要穿……
跟你幸福恋爱……”

仿佛还能闻到那间屋子里传来的咖啡香气,下一刻却有一道闪电劈进了他的脑海——戚少商晕晕沉沉地胡乱想着,这样的坏天气里,他会不会也在她的热咖啡里加白兰地?
瞪着那双握在一起的手,他全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他想他的脸色一定很可怕,可怕到令那个女子向后瑟缩了一下。他看在眼里,却忍不住想狂笑——
怕什么?你怕什么?
他抬起手,指着她,突然发出的声音嘶哑到自己都吓一跳,“好,好,傅晚晴,你好……”
一语出口,戚少商自己猛的震动一下,顾惜朝的脸色却突然变得惨白。他握紧了她的手,退了一步,目光渐渐由惊讶转成戒备,就像卷哥死的那一夜,他在警局看到他,目光遥远而隔膜。
戚少商心中大恸,“不,惜朝,你听我说。”
自己一定是太困了,太累了,才会莫名其妙叫出那个名字。他想扑过去,要拉住他,一切他都可以解释——却被几级楼梯绊了一个踉跄。
一瞬间,顾惜朝已拉着傅晚晴退到了门边。
三人面面相觑。
落日大道的黄昏,这么安静。落叶深且密,雨雪都可以无声。
但有什么,横在他们中间,像种子落地一样生根发芽,像病毒一样急剧恶化。


他有些困惑,有些浮躁,有些不耐烦,“惜朝,你干什么?”
“少商,别这样,我们需要冷静一下。”
“冷静?不!惜朝,我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我……”
“不,少商,不是因为这个。”
“惜朝,你先过来,我们可以谈一谈。”戚少商只觉得心中惊痛莫名,惶惶然地伸出手去,却在突然出现的冰冷金属面前戛然而止。
SV5。0,黑洞洞的枪口正泛着森冷的光,迎向自己的胸膛——戚少商迷惘地看着那只IPSC级用枪,脑子里一片模糊。
他要干什么?
“少商,你走开。”
他说什么?他要他,走开?!

握枪的手很稳定,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一闪而过的杀机,似曾相识的杀机——
他已经顾不上去追究那一闪即逝的头绪,有什么更强烈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鬼魂一样浮现——
“没有用的,戚少商,你困着我也是没用的。”
“不,大当家,你让我走……”
没用的,他困不住他,从头至尾,他都留不住他……
“不!”戚少商坚定而低回的,嘶吼出声。
对面握枪的手抖了一抖,子夜的所有温存,在紧绷的对峙中,慢慢陆沉。

“没用的,少商,欠你的,我都还过了。”
顾惜朝垂下眼帘,收回了最后在他脸上逡巡的目光,握紧另一双已冰得渗凉的手,“晚晴,我们走。” 
只是一个转身而已,并不那么艰难。宿命?也许未必。就让一切到此为止。
所有的纠葛、背叛、别离、生死,只不过缺少一点亲手终结的勇气。 
他要离开他。

他牵起她的手,决然转身——这一个姿势,烙印在戚少商漆黑的眼睛里,忽然燃起了熊熊的火,惊起了无声的雷。 
这一团愤怒而痛楚的火,把他的心烧灼得变成了粉末,又化成千万支喂了毒药的针尖,一根一根,逐一扎进心底最柔软的位置,把灵魂也撕裂。 
“顾惜朝,你站住。”他想不到人痛到了极点,声音反而平静了下来。 
没有答复,没有回应,只有女子的脚步顿了一顿。只一下,就被身边坚定的无视所化解。 
傅晚晴侧首看了顾惜朝一眼。 
这个男子,他不会再回头。从小到大,他都是那么冷定决然,一旦作出了决定和选择,便不容许任何人的阻挡。
前生,他和她,有盟誓,有思念,有忠贞,有背叛,有痴恋,和恨断天涯。
但,那是前生。
她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冰凉的液体不可预期地充溢了眼眶——
今生,他的选择,是她。

戚少商沉默着,看着这壁人般的两个身影跨出了门口。 
他们的背影在血色的夕阳下突然像蒙了层蒸汽,浮动起来,变得像一帧水拓般扭曲、模糊。蜿蜒着,狰狞着,像一个大大的讥讽和嘲笑。 
回来——他在心里默念着——回来——他在心里哀求着——回来——他在心里嘶吼着——
忽然失语,喊不出来。 
直到他们的背影即将融入最后一抹夕照,他抬起头,眼前突然晕黄成一片,一阵黑暗的飓风仿佛猛地紧紧扼住了他咽喉——

黄|色的风沙,在旗亭上空,呼呼地刮着。
白日烟花,他的彷徨;剑光如梦,他的悲伤。
“戚少商,你们金风细雨楼胆敢谋刺圣上,如今事败,还不束手就擒?!”
四周都是人影,兵刃交集,血火横飞。一个人突然扑在他身上,一柄血红色的剑从那人胸前突出来,带出血光。
老八?老八!
他咬着牙,长剑脱手,格开了那道血虹,然后在刀光剑影中一回头,向遥遥落在身后的青色人影伸出手——
耳边却传来红泪的嘶吼,“少商,你还执迷不悟,这次设下陷井把你卖给朝廷的人,就是他——”
他大震,回头,便看到那双清冽的眼,那道跋扈的眉……
他——顾…惜…朝!

不……不……
他沉闷着吼着,幻觉,都是幻觉,滚开——
他忽然发疯般拔足冲到了门口,右手从腰际拔出了配枪——噩梦,毁掉这个噩梦!开枪,一切都可以化为灰烬,一切都可以结束。 
那些末世灰烬般的感伤又再一次弥漫起来,在晚风中旋转肆虐,扑打着他的脸,他的心,萧瑟、晦暗,和着泪水的温热、粘湿。 
毁灭这样的你,也毁灭这样的我自己,然后醒来,一切便都不曾发生,生活仍旧可以回到原点!
泪光朦胧里,他的食指剧烈颤抖着,扳机重得像千年的磐石,像无法负担的承诺。
呯!
子弹呼啸着,滑着弧线掠过天际。
黑色Cayenne,在原地打了一个回旋,无声无息地驶离。 
戚少商绷紧得快要抽搐的手臂,终于缓缓地,颓然地,垂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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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了数个弯,维港的摩天大楼已经近在咫尺。分不出水天的海港,却忽然闪亮了霓虹灯。
变幻多端的城市,烂灿何其虚幻。
他恍惚地看着,天端的那最后一抹云霞烧红了天。
“那一刹那,连我也希望你就此留下,跟他在一起,在你游移的生命里,有一点安定与长久。” 傅晚晴的声音细细的,密密的,有一种欲说无言的伤楚,莫名让人不安。
他心里微微一动,回头,只见她的神情十分平淡而落寞,“可是,朝,我们都知道,在这个时代已经没有所谓的安定和长久了。你需要他,是你前世的幻觉。” 
顾惜朝看着她,半晌,忽然笑了起来,“是啊,一个幻觉,多么真实。”
她自顾自开着车,拐上了又一个大弯,金色的落日大道,在冷冷的后视镜里,变成了渐不可识别的虚线——整个胸肺和灵魂,都微微佝偻着,微微痛楚着。
一个……幻觉。
雪堡注定要消失在城市的烟尘中。

千年前的爱恨情仇已成过眼云烟,千年后的微末愿望空对一抹残霞。
他疲惫地收回目光,放低坐椅,“我睡一下,到了叫我。”
“恩——”
话音未落,一道雪白的灼光刷地射过来,眼前一阵白茫。余光里,他突然看到了一张被仇恨扭曲的脸——那是——??!!
晚晴惊呼方起,重型卡车已像一头洪荒里突然出现的怪兽,骤然扑噬过来。
尖锐的刹车声里,黑色Cayenne擦过山壁,似头折翼的鹰,向另一侧黑沉沉的永恒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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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是一种什么样的物质?它能够与光明相对,但它们又是一起的,不离不弃,永恒的撞击和磨合着,仿佛恨之于爱,记忆与之遗忘。
这种力量很重,很嚣张,但他看不见,只能感受到,当黑夜深处的光芒烫痛他的眼睛,他就仿佛感受到了记忆深处的血光,被大力掀开。
一种微芒的暗示。
往往此时,他会说服自己睁开眼睛。很快,恶梦就会醒了。

醒来一片漆黑,窗外是极淡的月光,戚少商抱着仍然僵硬的双臂,走进客厅,发现杯碟刀叉都已经收拾井然。
下意识地咧了咧嘴,恍恍惚惚地想这好像还是那个人第一次主动洗碗。所有毛巾叠得整整齐齐,碗布还是湿的,犹有人的痕迹。月光透过白纱,细细地照着厨房,一切都很好,很整洁,很干净。
只是,天色荒荒,没有那个人站在那里,月色都失了影像。 
一切都成为过去了。他慢慢踱回客厅,站在窗前,突然觉得屋里的空寂。他的心,静得像要擦擦的烧出火来。 
顾惜朝——
他怀疑这个名字像是从一阙词或一首诗里走出来的男子,不过是他的另一个梦。 
那些关于尖顶城堡的童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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