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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梦杀-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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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屋满眼都是红。
红绸红缎红匾红烛,艳丽的红,耀目的红,通天透地的红,触目惊心的红,比天上的日头还红,比满山的杜鹃还红,比血色……还要红。
是要办喜事么?那么多的人,喧嚣着,簇拥着,欢呼着。那几支香很粗很长,似乎永远也烧不完;接过去的那双手好寂好凉,仿佛永远也不会暖……
拜。对着香炉,拜。对着红烛,拜。对着高高匾额,再拜。
折腰,弯身,膝触在青石地上是真实彻骨的寒,身体里窜涌的血液是刻骨铭心的热。
同拜,同许。
许一个风刀霜剑,生死与共。
许一个天地人间,不离不弃。
许一个三生三世,永不负约……
刀那么秀,那么薄,那么细,那么纤。
划开苍白修长的手指,晕开惊心的红丝,传递着一个诺言,一个誓约……
那个身边的人,他是谁,他是谁?他在我的梦里,又或者,是我在他的梦里?谁在谁的梦里?
庄生晓梦迷蝴蝶,其人斯在,梦耶非耶……

是什么扰乱了这一刻的欢喜,是什么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
脚步,刀剑,叫嚷,惊呼,冷箭,晃动的面孔,模糊的身影,粘稠的血液,倒转的天地……
刀那么寂,那么凉,那么冰,那么寒。
直如那个青衫掩映的笑容。
刺破前尘种种,穿透宿命的绝然。
那隔帐刺来的一刀,凌空相抵的一掌……
那么痛,那么那么痛。
他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啊”
“啊!”
惊呼声几乎是同时响起,霎那间令人毛骨悚然。戚少商骤然张开了双眼,惊恐到暂时失去了知觉。一时他竟不知道,那声已迫在喉咙的惊呼,是在梦里,还是真实?!
他茫然地,汗水淋淋地,望向对面和他同时弹起的那个人——惊恐难掩的眸子,煞白的嘴唇,细密的汗珠,让人油然而生心痛怜惜之意。
一时只听到房间里浓重的喘息声。
碟机里的唱片还在持续着。
音质纯净,音色饱满,像飞鸟一样地飞翔,像流星一样的坠落。相同的旋律,相同的呻吟,在不同的音区飘出,摄魂夺魄。
方才如圣音般轻柔的音乐,此刻听到耳里,百般的心乱如麻。
“是,是我吓到你了”戚少商定了定心神,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惟有哑着嗓子歉疚地说:“对不起。”
有没搞错啊,在别人家里睡着已经是很不礼貌了,居然还发恶梦惊吓到了人家,真是……该死戚少商的面孔刷的通红起来,再不敢看他一眼,抬起手背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心里那叫一个七上八下惶恐不安,真不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耳光。
顾惜朝沉默了一下,脸色慢慢恢复了平静:“没关系。”
碟机里圣洁的男音正慢慢地飘起来,万劫不复,不可阻挡地,奔向殉难的高潮——
他静静垂下眼,略带迟疑地,轻轻地扣合了手指,圈成一个持握的姿势,似乎那里……曾残余过一把刀锋的凉意……
8、
“我,不打搅你了。真抱歉。”
戚少商窘迫地搓了搓手,站起身来。
“没什么。”顾惜朝勾了勾嘴角,目光恢复了清冷淡定。起身从碟机里取出碟片,和手边的枪械专业资料书一起向戚少商递过去:“什么时候还我都可以。”
戚少商一怔,还是痛快地伸手接了过来:“那我就不客气了。改天请你吃饭。”
顾惜朝笑了一笑:“OK。”
苍白修长的手指,映在戚少商的眼里,燃起了两点灼人的星光,勾起了一些支离破碎的朦胧影像。
“我们真的没有见过?”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唔?”顾惜朝露出个不解的表情。
“没什么。”戚少商扬了扬眉毛,呵呵一笑:“我觉得我们挺有缘份,总好像旧相识一样,好似以前曾经见过——或许是……”
他眸光一闪:“上辈子?”
“你很幽默。”顾惜朝浅浅地笑了一下。
戚少商心中猛烈的一动,突然有一种沉醉的感觉。
一个男人竟然可以笑得这么好看——他胡乱地想着,眼神变得有些迷离,胸口有电流袭闪而过的酥麻,和没有由来的微微痛楚:这个笑容……
“嗨?”
戚少商猛地惊醒过来,仓促地笑了下,向门口跨出一步:搞咩啊,今天自己这是抽的什么筋?!
“今天真是……不好意思……”他看着他,心里有种捉摸不定的情绪在左冲右突。
“我送你下楼。”顾惜朝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17:50。
夕阳正好。
像个煎得恰到好处的荷包蛋——戚少商眯起眼睛,仰头看着,方才的纷乱情绪已经被这一片温暖的金黄扫荡而空。
那个人站在他的身侧,令他有一种莫名安定和心静的快慰。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真想就这样一直站在这里——对着这样一抹夕阳,在这样的一个人身边……
“的士来了。”顾惜朝轻轻说了一句,向身边这个垂首静默的男子伸出手:“再见。”
戚少商猛一甩头:痴线咩,自己是见惯人世险恶看尽人性丑恶的警察啵,点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天真念头?!
伸手握住了那只手,温润、柔软,却又骨节分明,似乎那手心里传递着千山万水恍如隔世的情长,让人握紧便再不愿分开。
也再不能分开……
顾惜朝咳嗽了一声:“的士在等——”
戚少商“啊”了一声,忙不迭地放开了自己的手,窘迫地退开两步:“Sorry,我走了。”
带着些许不确定的迷惘神情,他匆匆地转身向路口小跑而去。

17:52。
顾惜朝看着他远去。
矫健的身影回过身来,远远地,他就看见那两个酒窝深深陷了下去。
这个笑,有点没心没肺的肆意。秋阳照得他的整张脸都明亮起来。
他怔了一下,看着他烁着那个笑,微摆了一下手,一猫腰钻进TX里。那辆车启动了一下,又抽了一下,才慢腾腾从坡顶公路滑下去。
夕阳射在坡路的尽头,正是一天中最挣扎的一刻,一寸寸金黄,处处透着绝望。
戚——少——商。这个人,这个名字,这个笑脸……胸膛似乎有股小小的蓝色火焰在慢慢燃烧。
那火焰不是很狂热,但是很温暖,温暖得让他都有些瑟缩。
这不合常理。
他收回目光,夕阳下,影子是漂亮而扭曲的金黄,他定定地看着,太阳|穴里像有根刺,一下一下地惊跳。直到另一道影子蜒蜿地覆盖上来,交错着游离着,越发像条蛇。
背心上的汗水慢慢干了,衬衣有点硬的磨擦过肌肤,他突然觉得逼仄。
“你来干什么?”
“看你生活得怎么样啊小弟?”黄金麟笑嘻嘻地走近,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调调,深遂的眼睛却透过他的肩膀,看向道路的尽头。
“那是谁?”
“不关你事。”
“在香港交到了朋友?”似笑非笑的,声音斜飞了几度。
顾惜朝突然笑了笑。
下午的阳光射到他身上,白色的衬衣跳跃着一圈圈晕黄的光芒,但那双眼睛是冷漠而漆黑的,“怎么,不可以吗?”
这样的眼睛……美得,真像鲜血的味道……把玩着手里一副样式普通的墨镜,黄金粼扯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
“我们要找的人,已经出现了。”

18:00。
“阿生,你手机在响——”
戚少商身子一震,这才从神思飘渺中惊觉,感激地朝后视镜里的士司机的面孔一笑,伸手向外套口袋里摸去。
小孟的声音急促地传了出来:
“头,是我。”
“咩事?”
“那个衣料纤维的检测结果出来了——”
“怎么样?”戚少商拧紧眉头坐直了身子。
“硝烟测试的结果表明,无特别反应。”孟有威的声音很清晰。
“无硝烟反应?……”戚少商深思着喃喃自语:“不会吧……”
孟有威紧接着往下说:“还有,头,刚接到电话,有人申请做污点证人,要求司法保护,是跟细眼呼那个贩毒集团的case有关,上头要我们立刻派人过去接应。”
“我马上回来。”

夜渐深。
二十一点三十分。
葵涌港区码头。
“上车。”
戚少商握着方向盘,向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这就是那个向警署寻求保护的叫鲜于仇的污点证人——那张黑黑的脸上只有一种表情,就是:恐惧。
选择葵涌港区货柜码头这地方等待接应,真亏他想得出来。还别说,这么多货仓,他不自己出来还真不容易找着他。估计真已是惊弓之鸟了,嘴唇哆嗦得就没停过。
“Sir,你,你们是不是,真,真能保证我的安,安全啊?”
连连贯的话都说不清楚了,看来吓得不清——戚少商发动了车子,示意孟有威将车窗摇好:“对香港警察没有信心的话,你也可以选择现在下车。”
“不不,但,但那些杀手真的好厉害的,他们——”
“回差馆录口供时再说吧。”戚少商打断了他的话,与此同时心里掠过一丝耸动的阴影——像是一种奇怪的预感。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佩枪:“小孟,其他兄弟都安排好了吧。”
“都在后面。”孟有威愣了一下:“头,有咩不妥?”
“没——”

21:30
他静静地潜伏在暗影里。
拉长的枪管像垂颈的天鹅,线条优美而流畅,隐隐闪过暗哑的光泽。
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安静,和——黑暗。
他的手还是很稳,呼吸还是很平静,但心里有一种闷,像长久阴雨而霉变的气味,和着粘糊糊的空气,整个人象是被张巨大而潮湿的海绵层层包裹住一样。
几米外,一只拳大的蜘蛛快速地爬过墙面。空气中响起轻微的“噗”声。那只动物突然不见了,墙上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凹洞。
他在黑暗里微叹了口气。最近神经似乎变得很敏感,就连最细小的细节都可以触动自己的情绪。这样下去,会死得很快吧?
嘲讽地挑了一下唇角,拉开前置的红外瞄准器。
AK PSG…1,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它的威力,枪托切断了一寸,枪管下加入Epoxy Bedding提高了向上的压力,300码之内,它能让子弹沿着一个精准而优美的轨道射入任何一个他想射击的目标。时间不会超过0。75秒。
甚至——更快。
眼角瞄了一下腕表,21:32。
黄金麟想必在天台也挑好了方位。
其实他更喜欢他手里那把Armalite AR…50,两年前他亲手改装过,用它在二十秒内打穿了一辆装甲车。
美丽的枪,就算是发射高膨胀杀伤弹和穿甲弹也安静得近乎完美。那借着后座力持续扣机的感觉,很像在奏一曲巴赫的乐章,沉闷的枪响让整个世界都艳丽起来——最后由眉宇间绽开一蓬血花作为迸裂音的完美终结——
手指轻轻滑过枪托,特制的金属清冷又灼人,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手指滑过某道冰凉的刀锋……
不由的,他又想到了那个梦——
大帐的厚毡、小刀的银光、遮住视线的风沙,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清晰,如同真实发生过的一样——
新的梦,新的片断,究竟是什么意思?想要告诉他什么?
他杀了谁?隔着一层厚厚的帷帐,他的心里,为什么那么惊悚地悲哀着?
睁开眼,就看见了那个人,那张脸。他不会忘记那张笑得明亮脸孔在瞬间恐惧的扩张。
——那种深深的、深深的惊怖,带着刻骨的绝望?!
那一定也是,一个很恐怖的梦。

21:35
警车开头,白色丰田跟在后面,后面还吊着几辆车,正在驶出码头。
夜色很静,戚少商甚至抬头,看了一下月亮。
就在这个瞬间,一阵极为强烈的冲击忽然传了进来。一片白光陡然升起,连车子都被那剧烈的震动弹了起来,再重重落在地上。
他猛的睁大眼,前面警车炸开的光芒突然划破了夜空。
——油箱被击中了。
鲜于仇杀猪般惨叫起来:“是他们!”
“扑街——”戚少商狠恨地咒骂了一句,揣开车门,将死死抓住孟有威的鲜于仇扯了下来。
凌厉的子弹密集的扫射下来。
妈的,火力这么强大,不是SVD就是M24。
又一辆警车被击中,炸上半空。满场都是烟雾,警方的人被截成两段,零星的反击甚至没有目标。
太大意了。这边除了戚少商和孟有威,就是几个巡警,加一个吓得脚软的证人,等这辆车被打穿,他们就完全在阻击枪的射程内了。
“头,现在怎么办?”孟有威尽量克制着紧张,额上沁出了薄薄的汗水。
“定点来。”戚少商眸子里闪着灼灼的光亮,直视着前方,“那边仓库肯定有通道,我们隐蔽一下,call救援。”

21:37。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仓库北面传来。
发动的讯号。
他们之间的联系仅止于此。然后,各自生死。
又一声巨响,间杂着纷乱的脚步和惨叫。
那个疯子似乎很喜欢这种爆破游戏似的序幕。毫无技术含量。
撇了一下唇,搭上板机,手指冰凉而干燥。
距离,方位,光源,风向,风偏,都很好。红外瞄准镜里的世界是一片诡异的绿。
上千坪的仓库,窗户极高,门口处只吊一盏暗淡的灯泡,正被那声巨响震得摇摇晃晃,照得两旁高大铁皮集装箱的影子,像一头头怪兽。
他心里装着一个梦,静静地潜伏在暗影里
9

21:42
一进仓库戚少商就觉得不对。
十余米外,安全通道的示意灯闪着诱惑的绿光,孟有威和跟进来的四个警员已挟着鲜与仇往那边退去。
他迅速扫了一眼,千多坪的仓库,灯光暗淡,空间很高,绳罗密布,东一堆西一堆的箱子高高地隔绝着视线。
突然觉得危险!
没顶的危险——
一种纯本能的警觉,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每一个分子都在叫嚣——
他猛地握紧了枪。
“小孟,这里……”
话音未落,几乎轻不可闻的声响擦过他的耳膜……
“噗”。
子弹经过消音器后激射的声音。
他身子一震,灯泡炸裂,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一点星蓝,无声的划破静谧的空气,鲜血如同雨花一般飞溅开来!
“趴下,别乱动!!”
一片漆黑里,他听到自己撕心裂肺的大吼声。
来不及了——
火花撞击出纵横弹道,沉闷的空气里骤然张扬开了腥膻的甜。
一点烟,一点轻响,几声惨叫。

静寂。
在一片昏暗视线里,更加让人恐惧。
戚少商背贴在一排大木箱后,双手握枪,头皮发麻。
该死,竟然不止一个杀手!
外面的扫射声还在继续,高台之上的阻击手压抑和吸引了救援的警力。
这片黑暗里,还潜伏着着更可怕的枪手。
手有点汗湿,他紧握了一下,慢慢地,探身出去——瞬间空气中已传来撕裂声,几乎是本能地缩头一滚,子弹擦着他耳际呼啸而过,打穿了身后的铁皮箱。
背撞在木箱上,生生地疼。妈的,威力那么大,八成是底钢芯铜的被甲弹。
加了消音器,射程不会太远,但是——
对方有几个人? 
狙击点在哪里? 

21:45
耳里传来牙齿撞击的声音,黑暗里有种锯齿的酸。戚少商倾头一瞄,右前方的木箱后,依稀是孟有威压着鲜与仇抖成一把筛子的身体,一旁哆嗦得更厉害的是剩下的一个警员。
好象是临时调配来支持行动的巡警,哪里见过如此真实的血肉横飞?!
戚少商咬牙,打了一个手势,叫他伏低。那个警员看过来的眼神却已有点涣散,深深的恐惧已紧紧地扼住了他。
戚少商心知不好,刚想冒险移动,远处的子弹已再次呼啸而出,准确地穿透了木箱。
那警员下意识的,惊跳了一下——
只那一下,尖头锥的弹头无声而锐利的穿透了他的头部,红红白白的脑浆夹杂着头骨碎片,在戚少商眼前暴出一朵血花。
耳膜里这才划过那轻微的噗声。
戚少商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一股凉意爬上背心,他突然窜了出去—
立刻就听到了子弹扑面而来的啸声。不需用眼去看,单凭弹道的波动与方向,他在飞身扑向地面的时候凭着直觉的判断同时开枪——
静谧的空气被撕扯开一个尖锐的伤口,左肩一阵灼热,着地,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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