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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鹤惊昆仑-王度庐-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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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双手使尽了最后的力气,向鞍子一推。身子就飘然地斜著落下马来。江小鹤趴在地上,及至抬起头来,鼻子已汪然流下鲜血,那匹马却不知跑到甚么地方去了。
  小鹤坐在地上,由棉袄上扯下两块棉花,把鼻子堵住,然后喘著气,站起身来一看,那口短刀也不知丢在哪儿了。
  路旁就有人过来问他:“你摔了没有?”又有人称赞他说:“你这小孩子是会骑马的,幸亏你自己斜著跳下来,顶多不过擦破了脸,要是叫马摔下来,给你两蹄子,你就得送命!”
  正说著,就见那匹马被前面的人给截回来了,还像一条飞龙似的惊奔著。
  江小鹤这时才看出来,原来已不是那匹白马了,却是一匹十分矫健的黑马,全身跟乌炭似的,高头大鬃。江小鹤又特别喜欢,随著就由道旁的人帮忙,才将这匹马截住。
  这匹大黑马被江小鹤牵住,四条腿还不住起踢跳,江小鹤双手使著力,身子向后扯,揪著缰绳,将马系在道旁一棵大树,系得紧紧的。这匹马起先还踢跳著,把地下的土都刨了两个深坑,后来渐渐地老实了,嘴里呼噜呼噜地喷白气。
  江小鹤也坐在地下喘气,鼻孔上塞著棉花也掉了,鲜血又汪然向下流。江小鹤一赌气脱下了棉袄,口里骂著:“他娘的!”手中又揪下两块棉花,再把鼻孔堵住。他光著上身,脊背上的汗还不住向下流,痒痒的仿佛有虱子在那里爬,再回头看看那匹黑马,就见它的汗也跟水洗过似的。
  此时道旁的行人都走去了,只是江小鹤一个人在这里。他脑里想著刚才那一幕惊险的事情,怎样正在酒楼上发威风,怎样先是鲁志中和陈志俊上楼来,如果就是他二人,那还好办,可是后来那龙志起又上楼来,莫非昨天夜里我杀错了人?杀的不是姓龙的?又想刚才自已怎样由酒楼上跳下来,仓惶中夺了马匹飞奔,不由又是高兴,又是愤恨。更怕那龙志起等人,又骑著马匹顺著这条路道下来。
  随后,江小鹤就不敢在这里多歇,便慢慢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却觉著右腿发疼,不知是从酒楼上跳下来时摔的,还是由马上跳下时摔的。心里更暗暗骂著,把棉袄拣起,穿在身上,再扭头去看那匹马,马上除了鞍辔,甚么也没有。刚才自己所有的五两银子,也丢在酒楼上,兵器也没有了,这样怎么闯江湖?于是他又呆呆地站了半天,想把这匹马卖了,得了钱,买刀置衣服作路费。可是又细看,这匹马仿佛自己认得,就是龙志起到鲍家村骑去的那匹马,就想这一定是匹好马,卖了出不可惜?便过去,拍了拍马头,微微地笑著走去。
  走了有二里多地,忽听见一阵唢呐之声,吹得十分好听。声音越来越近,少时对面就来了几个鼓手,后面跟著一抬花轿,原来是娶新媳妇的。江小鹤又忘了刚才的惊恐,勒住马,高兴地看著这几个娶亲的人和一顶花骄从他的马旁边过去。
  江小鹤虽然没有看见轿里的媳妇,可是却见那鼓手和轿夫们,都不住用眼来看他。江小鹤就不由生气,暗暗骂道:你们直著眼看我干甚么?莫非是觉著我穷?看我不像有媳妇的样子?哼,我也订下媳妇了!我的媳妇是阿鸾,等著将来我学好了武艺,闯遍了江湖,发了大财,报了仇恨,我要回到家中大办喜事……
  才想到这里,忽然一件伤心事在他的眼前浮现,那就是在不久以前,一天的晚间,马家铁铺的门前来了一顶轿子,也没有鼓手,他的母亲身上穿著红缎了的衣裳流著泪望了望他,就上了轿,被开绒线铺的董大给娶走了。
  江小鹤一想到这里,不由又是一阵悲伤,眼泪冲著鼻血流下来,滴在胸脯上,拿袖头拭净眼泪,咬著牙,策马又往下走,且走到黄昏时候。他经过了十几个村镇店,但因为没有钱,不能买饭,也不投店,就在金红的残阳、淡黑色的夜幕之下,马蹄得得地向前行走。
  这时晚风起了,树枝都飕飕作响,腹中也饥肠辘辘,面前是黑莽莽的一遍,也看不清是山,是河,还是林木或庐舍。
  江小鹤又不禁叹了口气,骂著说:“怎么办?这样饿上几天,不是饿死了吗?饿死甚么都完了!”又想:听人说走江湖的人都是身边一个钱不带,到处为家,到处吃饭。偷鸡摸狗,我江小鹤不作,只是打拳卖艺总不算丢人。因此就决定由明天起,找处市镇,就拉个扬子,打几套拳,凭自己跟马志贤所学的几套拳法,打出不但可以叫外行喝彩,连内行也得点头,于是他又高兴起来。走了不远,看见道旁有座破庙,墙塌殿倒,里面一点灯光也没有。
  走近前,在黄昏暮色中,仔细向里边看了看,就是里面没有一点人声,仰面一看大空星斗繁密,就暗想:这天气大概不能下雨,谁管他庙里的房子漏不漏,只要有个地方避风雨就衍了。不然我这样骑著马走一夜路,倘或遇见人,人家一定把我当作盗贼!
  于是,他牵著马,走进破庙里,只觉地下坎坷不平,软一脚,硬一脚,软的大概是人粪,硬的是砖头。江小鹤就把马系上,这匹马仰首长啸,又不住用蹄子敲地。
  江小鹤就说:“你饿了,这可没法子。我还没有吃饭呢!等到天明我卖艺挣了钱,再给你买草料。”自言自语地,摸索进了那已经塌落的大殿,仰首一看,满天的星星正向他眨眼。他又摸索著砖砌的供桌,一耸身上去又摸神像,那正中的泥塑神像,已经没有了脑袋。
  心说:可怜!可怜!便叹了一声,躺在供桌上,揉揉眼睛,可是又觉身上虽有棉袄垫著,两股和两腿却十分寒冷,本要爬起来,可是此时他的身子却疲倦极了,连续不断地打哈欠,就把手脚缩作一团,趴在这冰冻挺硬的供桌上,星月摸抚著他的脸,夜风冻凝了他的鼻子上的血,不知不觉就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少时候,忽然被一阵呜呵呜呵的马嘶之声给惊醒,江小鹤身子打著冷战,手揉著眼睛,又听得得的一阵蹄声,越走越远了。
  江小鹤骂道:“好贼敢偷我的马!”他飕地跳下了供桌,往外就追。一个没留神,被地上的砖头给绊倒,咕咚一声,但他赶紧又爬起来跑到庙外,就听踢踏踢踏的马蹄声是往南跑去了,江小鹤赶紧拼命地向南去追。
  这时天际的星光渐渐模糊,东方已发出了白色。江小鹤顺著大道往下追了四五里地,耳边连马蹄之声都听不到了。
  东方的曙光升起,忽然,小鹤看见道旁墙下趴著一个人,小鹤不由吓了一跳,赶紧止住脚步,定睛一看,地下趴著的那个人,连一动也不动。小鹤心想:怎么,这是死人?是叫强盗杀死的?走过去,踢了一脚,那人仍不动,低头一看,才看出满头血迹,原来这个人真是死了。身上穿著短衣裤,也是满是泥土,可见这人正是道旁滚了半天才死的。又扭头一看,在这个死人的脚后十数步之远,扔著一个东西,走去一看,原来是一副马鞍。
  江小鹤立刻生了气,就说:“呵!原来就是你偷马,叫马跌下来踢死了,凭你这本事还敢偷马!”于是挟起马鞍,又往南边去追马匹,跑了二十多步,忽又想起了一件事,赶紧又跑回来,走在那死尸的旁边,低下身去摸,从那死尸的怀里,掏出一包碎银两来,掂了掂至少也有十两重,心里不由十分欢喜。暗道:好个贼!你真是贪心不足,你手里有这么些银两,你还要偷我的马,真该死?真该死!
  这时就见北边隐隐有两辆骡车走来,江小鹤吓得赶紧揣起了银子,挟著马鞍,又向南跑去,跑下有三四里地,天光已然大亮,路上已有了不少车辆和行人。
  江小鹤往南又走了十余里,便望见前面有一座镇市,十分繁华,简直跟他们那镇巴县城差不许多。江小鹤走得也有些疲倦了,便暗想道:马匹恐怕跑远了没法寻到了,可是得了一点银子。这点银子总共也不过十两,就卖了一匹好马,才冤枉呢!
  心里生著气,挟著马鞍,就进了市镇,心说:先吃一顿饭去!随就找了一酒饭铺,进去买了菜饭,并喝了两壶酒,吃的酒足饭饱。随后就叫酒保打来一盆水,把他那张泥污血染的脸儿洗了。又歇了一会,就给了酒饭账,出来馆子。心里就想:马是找不著了,光挟著个马鞍子算是怎么回事?不如把它卖了,至少也能卖二十两银子,买一身干净衣帽,再买一口单刀,那也就像个走江湖的样子了。
  于是,他挟著鞍,就在大街上喊道:“谁买我这副鞍了呀?少算钱!”喊过了一条街,只有人笑他看他,却没有人过来要买,江小鹤心说,我得把价钱喊出来,价钱一便宜,就许有人买了。
  于是他又喊道:“谁买呀!我便宜卖呀!这副好鞍毡,只卖十五两银子呀!只要凑上我的盘川我就卖呀……”
  才喊到这里,蓦觉得有人从后面一把将他抓住,江小鹤吃了一惊,赶紧回头一看,就见身后是一个穿戴著官衣帽的官人。他便生了气,一抡胳臂,骂说:“凭甚么你抓我?”旁边又有两个官人上来,一个将鞍子夺过去,另一个就掏出锁链来,哗啦一抖,就将小鹤的脖子套上了。
  小鹤揪著锁链,用脚去踢官人,骂说:“我又不犯法,你们凭甚么锁我?”
  一个高身子的官人,“吧”的就打小鹤一个嘴巴;打得小鹤脸上冒火,他还是挣扎著大骂。
  另一个官人就把他的脖颈锁上,冷笑著说:“小伙子,你别闹著,乖乖地跟我们上衙门,准受不了苦。”
  小鹤跳著脚骂道:“凭甚么我跟你们上衙门?我没犯法,你们凭甚么捉好人?”
  三个官人哪里容他分辩,就一个挟著鞍子,一个拿链子揪著他,另一个在后面推著他,就吵吵嚷嚷地往西边走去。后面跟了一大群人,有人说:“捉住了一个小贼。”
  有人笑著说:“这家伙真凶!”
  小鹤心里又气又急,嘴里不住大骂,并用腿向那三个官人踢踹。
  往西出了这座市镇,便见眼前一道大河,码头上泊著无数的船只。在浩浩的河水对面,有一座城池。
  江小鹤被官人牵到这里,码头上更热闹起来了,他就像一只被捕的乳虎,张牙舞爪还不住大骂。
  但无论他怎样挣扎,也禁不住三个官人连推带扯,就把他扯到一只小船上。
  小船解了缆就悠悠地向对岸驰去。江小鹤坐在板上两个官人按著他,一个向他笑著,说:“小兄弟,你别跟我们闹,我们这是公事,把你解到对岸宣汉县。你见著县太爷,有甚么都好说,我们这位县太爷姓包,人最公正,尤其你是个小孩子,他决不能重断了你!”
  江小鹤喘著气,问说:“见县官我也不怕!可是,你们得告诉我,到底犯了甚么罪?”
  那官人就笑著说:“得啦!小兄弟,你也别跟我们装糊涂,我们也不会审问你,等到了堂上,太爷问你时你再说。”
  江小鹤气忿忿地,还直喊他没犯法。
  少时渡过了这江后,就下了船,对岸上也有不少人跟著著热闹。小鹤这时把嗓子都骂哑了,但他知道挣扎无用,便也不再挣扎了。跟著三个官人进了宣汉县城,走了不远就是县衙门。
  三个官人把他带到一间暗的小屋里,先把他的身上搜了一搜。
  江小鹤一见怀里那包银子到了官人手中,他就要上前去抢,瞪著眼说:“喂!你抢我的银子是怎么回事?”那官人说:“我们不要你的,先替你收起来,等县太爷把你放了时,我原数还你。”言毕,三个官人出屋,“卡”的一声,就把屋门锁下了。
  江小鹤暗暗地骂道:“真倒霉!马去了,还打这冤枉官司!”
  站著等了半天,又扒著门缝向外看,就见门外不断地有官人来往,却没有一个来理他。
  江小鹤就咚咚他用拳头打门,向外喊道:“喂!开门呀!开门呀!要审就快审,打完了官司我好走得,你们可别耽误了我的事情!”他这样喊著,外面经过的人,连向他这屋子看都不看。
  江小鹤就捶门踹门大骂起来,直到他声嘶力竭,外面仍然没有人理他。江小鹤一赌气坐在地下,哼哼地喘气,但却无计可施。
  又过了许多时,才听见锁一响,屋门开了,外面的夕阳射进来,来的是四个官人。
  江小鹤就坐在地下仰首问说:“你们是怎么回事?”
  四个官人却一句话也不说,竟把江小鹤揪起来,连拉带推,把他带到大堂上。那大堂两边站著拿板子的官人,当中坐著个又瘦又矮的县太爷,两边的衙役都用板子敲地,说:“跪下!跪下!”
  江小鹤向衙役们冷笑说:“跪下就跪下,可是我没犯法。”随就跪在地下。
  那县官操著南方口音,问说:“你姓甚么?叫甚么?”
  小鹤像称字道号似地说:“我叫江小鹤。”
  县官又问:“你是甚么地方人,从哪里来?”
  小鹤翻翻眼睛,说:“我是西安府人,从镇巴县来。”
  县官又问:“你到川北是作甚么来了?”
  江小鹤说:“闯江湖来了!”
  县官把惊堂木一拍,说:“胡说!你这么点孩子就闯江湖?我想你年纪虽幼,可是你作的坏事一定不少。我问你,你在江东边是怎么杀死人的,抢夺了马和财物?据实招来,要不然可拿板子打你了!”
  江小鹤气得爬起身来,但他一起,又被两个官人把他按得跪倒。
  江小鹤就一面挣扎著,一面嚷说:“我冤枉,我没杀人,也没抢马,是昨夜我住北边的破庙里,半夜里有个贼把我的马偷走了……”
  他才说到这里,县官就连连拍动惊堂木,怒斥道:“凭你这样子还有马匹?大概不打你是不说呀,来,拉下去先打二十板子!”
  江小鹤晃摇脑袋喊道:“凭甚么打我?我又没犯法。”
  但官人们哪容他分说,拉下去,“吧吧”地就打了二十板子。二十板子不算重,可是江小鹤的屁股已然痛得难受,江小鹤不由哭了,并想:这样不行,倘若被他们把屁股打裂了,将来可就不能走路了。随就地嚷著说:“别打啦!我说实话!”
  官人又把他揪起来,冲著公堂当中摆著的大桌子跪倒。
  县官又把惊堂木一拍,怒斥著问说:“你说实话,如果不说实话,仍然要打你!”
  江小鹤喘了一口气说:“说实话,我真没有杀人!我是镇巴县江志升的儿子,我父亲在两年前被人害死了,我母亲也改嫁了。我向人探听出仇人的姓名,我要到外省投师学艺,好为将来报仇。临离开镇巴时,我拐走了鲍昆仑家的一匹马,我就到了万源县,不料我正在那酒楼喝酒,鲍昆仑就派人去捉我,我若是被他们捉住,立刻就是个死,所以我由酒楼跳下来,抢了一匹马就跑。没想到我把马抢错了,抢的是仇人的一匹黑马,这马性劣极了,半路上就差点没把我跌死。晚上我因为没有钱投店,就住在一个破庙里,不想到了夜间我正睡觉,就有贼人将我的马匹偷去。我惊醒了,赶紧就追,可是没有追上,却瞧见道旁扔著我的马鞍和一个死尸,我想那死尸一定是那偷马匹的人,他因制不住那马匹,才掉下来跌死了。我就从那死尸的身上摸出一包碎银子,挟著那个马鞍到了镇上,没想官人就把我抓来了!”
  县官听到这里才命官人将江小鹤押下去。
  两个官人推著江小鹤往监房里走去,一个就劝说:“小孩子,你乖乖的,准保不能叫你吃苦。你看刚才那二十板子打得你有多么轻,都是瞧著你小,可怜你!”
  江小鹤又叹了口气,说:“真倒霉!马匹去了还打官司!”
  当下把他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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