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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鹤惊昆仑-王度庐-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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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鸾姑娘的马是榴红色的,矮小矫健,真正的小川马,新鞍亮镫,辔头疆绳都很讲究。但姑娘穿的衣裳并不太鲜艳,只是蓝绸子的裤袄青鞋,鞋头上只扎著几朵小小的海棠花,头上是一块蓝绸子罩著,辫子藏在衣裳里头,鞍后一个被卷,露出白钢的刀柄。姑娘摇动皮鞭,策马跟随,一面扬起两只灵活的眼睛,看那道旁的山水、麦田稻地和村舍人家。走过了北山就算离了镇巴县,由此该往西去了。
  蒋志耀就在马上扭著身子向姑娘笑了笑说:“鸾姑娘,咱们现在可离开家了。咱们这程子可不近,至少得走二三千里,在路上不定要遇见其么人出甚么事。鸾姑娘你虽武艺高强,可是你没出过远门,我虽走了多年江湖,但也没到外省去过。咱们到外面得时时谨慎,处处小心,无论对甚么人也要谦恭客气,好话说在前头,山贼也得让路。咱们虽然都带著家伙,可是不能随便就亮出来使,武艺也不能轻露,要不然……”
  阿鸾听他说到这里,便睁起眼睛来说:“得啦!你就别废话啦!”
  蒋志耀挤著两只不一样的眼睛,一笑说:“不是废话,这是实话,无论有多大本领的人,没有横冲直闯见谁打谁的。”
  阿鸾生著气说:“蒋师叔你要说这废话,我可就一人走了,你不愿跟著我你回去吧!”
  蒋志耀说:“得啦!得啦!我不说啦!我劝姑娘就记住了两个字!谨慎!”
  阿鸾干脆地答道:“我知道!”
  蒋志耀扬起鞭子笑著说:“知道就好了。”于是两匹马踏踏地向西紧行,当日就到了汉中府。
  在昆仑镖店里阿鸾见了她的父亲鲍志云及几位师叔。鲍志云听说女儿要走远路,闯江湖去,他就非常的不放心,可是因为是自己父亲叫她出来的,自己又无法再送她回去。本想再派两三个人随他们前去,可是,一来自己镖店里现在所有的人还不敷用,而且别人都不愿出这趟远门;二来是女儿的脾气骄傲,她决不愿再有别人跟随她;所以鲍志云就写了一封信交给蒋志耀,让他们到西安店时给葛志强,叫葛志强设法派人沿途保护阿鸾。
  阿鸾在这裹住了一宵,次日清晨,她就辞别了父亲,又同著蒋志耀动身。由汉中行了一日便到留灞县,宿在师叔郑志彪的镖店里。
  次日再往下走,中午时就过了苍翠巍峨的秦岭,所幸天气晴朗,山里的行商客人很多,并没遇见强盗。晚间来到大散关,这里也有一家昆仑镖店,是三年前才开设的,大镖头鲁志中。
  鲁志中一见阿鸾姑娘前来,不胜惊异,蒋志耀又把老师父所说的行程都告了鲁志中。鲁志中的脸色都变了,说:“姑娘千万不可再往下走了,到趟西安玩玩还可以,不能再往下去。现在了不得,河南省中出了几位武艺高强的少年好汉,最有名的是龙门侠纪君翊之孙,名叫纪广杰,今年才不过二十岁,武艺高强!连开封府的高庆贵都败在他手里,听说这人往西边来了,他要会会华州李振侠,碰巧还要到镇巴找我老师比比武。这人本领在我们昆仑派之上。姑娘,你若遇他,他若知道你是鲍昆仑的孙女,你就非得受他的欺辱不可!”
  蒋志耀一听当年被人称为南北二绝的龙门侠,现在他的嫡孙竟已出世,他就吓得直瞪著那只独眼变色说:“这可惹不了,龙门派可比咱们昆仑派又高得多了!老师早就劝咱们学了武艺不可自满,就常说譬如龙门侠、蜀中龙,人家是不收徒弟,倘若他们传出来徒弟,一个就可敌咱百个。”
  鲁志中说:“还有一件事我还没去禀告师父,就是听由东来的人说,江南一带新近出来一位少年侠客,剑法高强,行迹诡秘,有人疑他就是江小鹤学成武艺又出世了!”
  蒋志耀吓得斜著眼睛瞧阿鸾,刚要说现在可真得商量商量了,也别顾了闯江湖,得想法看家,不然江小鹤要找到镇巴去可怎么好?
  却不料鲍阿鸾把她那双明丽的眼睛一瞪,说:“鲁师叔跟蒋师叔你们全都不要管,我非得迎头会、会那龙门侠的孙子不可。江小鹤他若真到外面来了,那更好!他在江南我找到江南,在海北我就找到海北,只愁我找不著他,并不怕他来找我!”
  说时一手叉腰,双眉直竖,简直不似个闺阁的少女,却像个横打江湖的霸王。
  蒋志耀还要说话,却被鲁志中用眼色阻拦住。少时在这里用毕晚饭,鲁志中就特别抽出一间干净房屋来,请阿鸾姑娘去安寝,他却与蒋志耀一同商量到明天如何劝阻阿鸾的办法,两人虽都知道阿鸾性傲,但想她毕竟是女人,明天劝一劝,再过甚其辞地说点利害关系,她可就回去弋了,并没想到旁的事,更没料出鲍阿鸾竟于当夜内抛下了蒋志耀,匹马单身往北走去。
  这大散关是秦岭山阴的一座要隘,有一座城,数十家铺户,白天是商贾往来,车马络绎,晚间却是冷冷清清,只有山峰上的明月,照著下面的一座荒城一条驿道。
  鲁志中的镖店本设在城外,很方便,鲍阿鸾趁著店中的人熟睡之际,她暗暗地收拾好了行李和马匹,出门上了马就往北去。她恐鲁志中发觉追来,又将劝她回去,就急急地挥鞭,在月色下山风里,往北跑去。
  这驿路直达西安府,鲍阿鸾走了六七十里路,天色就渐渐发晓,又走些时,路上就有稀稀的行人了。行人都注意他这孤身女客,但她却似目无旁人,一直地策马前进。傍午时找了镇店用毕午饭,打听出路径,仍往下走去。直走到黄昏时分来到一座县治外,她因身体疲倦便投店住了。向店家一打听,才知道这里是兴平县,还有两站便是西安府。
  这店房内住的客人很多,院子里挤满了马车,客房里都点著灯,有各种口音的人在高声谈话,鲍阿鸾来到这里倒没有甚么人注意她。
  店伙给她端进饭来,看见她摘去了首帕,露出大红辫根来,就问说:“姑娘,你就是一个人吗?从哪来呀?是到西安府去吗?”
  鲍阿鸾点了点头,并不说话。她用完了饭,叫店伙泡一壶茶,自己把门掩上,随就躺在炕上歇息。心里却想著明天到西安府去应当怎样,是否要去见师叔葛志强?想了半天才决定还是不见他们,不单不找他们,连西安府都不必进,只绕城过去,向东直出函谷关。只要一离开关中,那就没有昆仑派的人了,也就没有人再拦阻自己了。
  她又想:“不知那个龙门侠的孙子姓纪的人,到底武艺怎样,难道他的武艺真比我还强吗?我可不信。”又一想:“鲁志中听人说江小鹤现在又出世了,他在江南颇有名声,这我倒要找他去,看看十年以来是谁的武艺学得好?虽然我爷爷说他那个师父武艺是如何高强,简直跟神人一样,他学出来的武艺一定也不错,但我也不信,我倒要跟他比一比。无论他的武艺是比我强,或是比我弱,我也得想法杀死他,决不能叫他生在人间。”一想到这里,不知为甚么,她又有点伤心,咬咬牙,用被蒙头睡去。
  次日清晨起来,梳洗毕,她叫店家准备好了马匹,她付清店账,就牵马出门。一离开热闹的街道,她就上马驰往东去,走下三四十里太阳才高升起来,竟已到了咸阳城外。一条汪洋的大河横在面前,有一个很热闹的渡口,十几只大船正在往来渡人。
  阿鸾下了马,就向旁边的一个人问说:“请问,往西安府去要过这道河吗?”
  这人像是个买卖人的样子,身旁有一辆驴车,他眼睛直直看著河面上的船只,并不转头来瞧阿鸾,只点头说:“船不是这就来了?人太多,济不上不去。”
  阿鸾吃一惊,扭头一看原来是师叔刘志远。这刘志远现在是在西安利顺镖店葛志强的手下当镖头,已有二年没回镇巴县去了。如今贸然叫了一声,不想果然是阿鸾,他就牵马走过来,说:“鸾姑娘你怎么到这儿来啦?”
  言时脸上显出诧异之色。鲍阿鸾一看又见熟人,她就不由有点扫兴,叫声师叔,施过礼,然后就说:“是我爷爷的主意,叫我到外面来闯练闯练,并派我蒋叔跟著我,我爹也很顺意。可是到了大散关见著鲁志中师叔,忽然他们又要劝我回去,我已然都出来了,回去岂不叫人笑话?所以我半夜里就一个人走下来,现在打算先到西安府,然后再往东去,出函谷关奔河南。我爷爷他还叫我到襄阳,到阆中呢!”
  刘志这一听,吓得他的头上直流汗,但他是在镇巴看著阿鸾姑娘长大的,深知姑娘的骄傲脾气,随著假意地笑了笑,说:“鲁志中简直跟老师一样了,武艺越高了年岁越老了,胆子反倒更小了!凭姑娘的这身武艺别说走河南、襄阳、阆中,就是走到两广云贵,哪个不要命的人又敢欺负你?姑娘别忙,先跟我到西安府,在镖店歇一歇,玩一天,然后我可以跟葛师兄告假,我送你出关,我还想到外省去见见世面呢。”
  阿鸾一听,十分的高兴,就点了点头,又问:“我去见了葛师叔,他会拦我吗?”
  刘志远笑著说:“谁能拦你?是老师父叫你出来的,别人能把你拦得回去吗?除非鲁志中,那个人简直像个老妈妈,一点事他都怕,他都小心谨慎!”
  少时,船只来到了,船上的人一面下来;这岸上的人、车、马一面往上去拥挤。
  刘志远牵著他自己的一匹黑马,并牵著阿鸾那匹红马,就一同挤上了船。
  船的面积很大,能容三辆车、四五匹马,还能站上十几个人。
  船夫一共五个人,都光著膀子,手拿著一丈多长、头上包著铁的长篙,点著水,使著力地吆喝。这只船漂在浑浊浩荡的水面上向前行进,但行进得非常之慢,走了半天,还像没有走似地。
  这时太阳已升得很高,照得水面黄中透紫,并冒著闪闪的金星,背后的一座咸阳城可渐渐离得远了。
  鲍阿鸾就在船上问刘志这说:“我鲁师叔说是甚么江小鹤又出世了?”
  刘志远却暗中向阿鸾摆了摆手,他并没回答。阿鸾有点惊异,但又像不服气似地,自言自语地说:“江小鹤学成武艺了,我倒看看他的武艺学得怎样。他爹虽是被我爷爷派人杀死的,可是我爷爷收养了他那些日子,也没错待了他。他就那么没良心,那回勾来个阆中侠招我爷爷生气,这回又找了个师父学武艺,我连他那师父都要会会,还有甚么龙门侠的孙子,我也非会不可!”
  刘志远在旁著急得头上直流汗,他说:“姑娘你看渭河的水是浊的泾河的水是清的,怪不怪?姑娘你再看,天上的鸮子!”他随便拉扯,打算用这些话把阿鸾的话岔开,可是船上的人没有一个不注意阿鸾的。
  过了河,刘志远上马随姑娘向南走去,他就唉声叹气地说:“姑娘你怎么一点走江湖的阅历都没有,那些话岂能随便在外边说?说不定在那只船上就有龙门侠的孙子纪广杰!”说完了又回头去看,仿佛惟恐有人追下来似地。
  阿鸾却冷笑著,说:“遇见他更好,我出来就是为找对头来。”
  刘志远把马赶过了阿鸾的马匹,回首又劝说:“姑娘,你别性躁!就是找对头,也得先斟酌斟酌,对方的武艺如何,咱们是否准能获胜,然后才能去跟他们斗,还得有几个帮手才行。姑娘,你虽然武艺高强,可是,到底你是个……”
  刘志远的话还未说完,阿鸾就怒气冲冲地说:“刘师叔你就别说啦!你要再说,我连长安也不去,我就要一直往东找江小鹤、纪广杰去啦!”
  刘志这点头,笑著说:“我不说啦!可是,我还得劝姑娘几句话。那江小鹤确实跟咱们有仇,就拿那回他勾来阆中侠在咱们镇巴紫阳大闹的事,那个仇儿就一万年也解不开。无论他学会了多大的武艺,只要他一到汉中去,咱们非要跟他斗一斗不可。可是那纪广杰与咱们无冤无恨,那个人是这二年才出来的,闯的地面也很小,还没到过关中来。不过听说开封府的高庆贵都败在他的手里,可见这个人武艺高强,并且一定会点穴。他既是龙门侠的孙子,大概不能不说理,只要他不来找咱们,咱们就不必去找他。”
  阿鸾嘿嘿冷笑著不语。
  两匹马顺著大道往南走去,在偏午时候使到了西安府。阿鸾一来到这繁华地方,她真是目不暇给。这整千整万的人,她想,假若江小鹤、纪广杰来到此地,掺在这人群之中,自己也是无法把他们找出来。刘志远把马赶在前面,回首对阿鸾说:“姑娘,你看这里热闹吧,比咱们镇巴热闹多了吧!咱们先去见见葛师叔,他在这里是头等的镖头,又是有数儿的财主!”
  当下刘志远就带著阿鸾进了南门,在南大街利顺镖店门首下马。
  这镖店的气派真不小,门前有四五个伙计一见刘志这,全都迎过来。
  刘志远一指姑娘,说明这就是鲍老拳师父的孙女,现在一人由镇巴前来,众人听了全都觉得十分惊异,都直著眼瞧著姑娘,向姑娘行礼。马匹早有人接过去了,刘志远就带著姑娘往里走,迎头正遇著葛志强的儿子葛少刚。
  这葛少刚颇有父风,身材雄伟,力大性猛,如今已二十多岁,作了少掌柜子,保过几回远路的镖车。因为在五年前见了一面,他就赶过来打躬,说:“阿鸾妹妹,你怎么跟刘师叔来啦?我师爷爷他老人家好呀?妹妹你快请进,叫我娘看看你吧。”当下就由他带著阿鸾进到里院,这就是葛志强的私宅。
  葛志强的太太徐氏,也是个四十多岁的人;儿媳名叫程玉娥,是本城凤山镖店长枪程凤山之女,她会些武艺。葛少刚给引见说:“这是我娘,这是我媳妇。”引见完了,他瞧瞧阿鸾,又瞧瞧他的媳妇,心里觉得两人长得相差太远。
  阿鸾简直是天仙,他媳妇连地仙都算不了。他又出去请他父亲去了,这里阿鸾就与徐氏婆媳闲谈。
  徐氏婆媳虽然是镖行人的眷属,但都是张口不离家务事的女人。
  阿鸾却听不下去那些琐碎的事情,她只说明了此次出来的目的,以及在路上的经过,便不说了。
  程玉娥给她送了茶来,她仿佛也不会说一句客气话,徐氏就表示出有点笑话的意思。
  待了半天,葛志强方才来,阿鸾赶紧起身行礼,又笑著说:“葛师叔你怎么留了胡子啦?”
  葛志强笑著说:“我也快算老人了!姑娘的事我刚才地听刘志远说过了,既然是老师父和师哥派遗姑娘出来的,我们自然不能拦阻。不过也得请姑娘暂留此数日,我们商量商量,总还得出一个路径熟悉的人陪同姑娘前去。”
  阿鸾摇头说:“我不叫别人陪我,我自己会认得路。我自己带著盘缠,我有刀保护我!”
  葛志强笑著说:“姑娘不要意气用事,你不是要会会甚么江小鹤和纪广杰吗?据我听说江南倒是出来个有本领的人,但此人姓李,是直隶省人,并不是江小鹤,这人我们且不管他。至于纪广杰现在开封府,我已派人请他去了,大概十天半月之内,他必可来到此地。”
  阿鸾一听,十分欢喜,就点头说:“好!那我就在这儿等候十天半月,我先会会纪广杰,只要我把他打败了,他就决不敢再到汉中找我爷爷去啦!然后我再去找江小鹤,见了江小鹤我可不能便宜他,无论他是学成了武艺没有,我也得杀死他,因为我真恨他!”说到这里,阿鸾竟掉下泪来,葛志强劝了姑娘几句话,他就皱著眉到外边。原来阿鸾姑娘与刘志远前脚来到这里,后脚鲁志中就赶来了。
  鲁志中焦急万分,他抱怨老师父办事糊涂,不该叫姑娘出来,他说:“江小鹤且不必提,还许这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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