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惊昆仑-王度庐-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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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志升却笑著说道:“我又跟他没有甚么深仇大恨,哪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叫他把我杀了?你们别替我瞎担心了。”说完了,脸上便作出和悦的颜色。
马志贤因恐城门关了回不去,所以他赶快走了。
江志升把马志贤送出门去,回到屋里就不住地发怔。他想师父鲍振飞那口昆仑刀的确叫人害怕,可是,今天由赶驴的褚三撮合,使他与那卢家的小媳妇相会,又的确令他销魂,令他难以割舍。发愁了半天,便很早地睡去了。
到了次日,一清早就到鲍老拳师的家里。他练功夫特别用心,干事特别出力。虽然刘志远还时常望著他笑,鲍志霖还时常用嫉妒的目光来瞪他,但他是不管不顾,仿佛心里一点鬼胎都没有似的。可是当那鲍老拳师走近他时,他就不禁有些心惊肉跳。
瞧著师父那肥胖魁梧的身体和那张紫沉沉的脸儿,他就害怕得不得了,觉得这老拳师真能把自己杀死了。心里想:那个事儿可别再作了,真要叫老头子知道了,他真许把我的性命要了。练完了武艺,帮著干了一些杂事,他就并不像往日似的要与师兄们说会闲话,赶忙就走了。可是一离了鲍家,心中又想起那多情多意的美人儿,又觉得无法割舍。
才一走到家门前,又见褚三牵著驴在那里等候。江志升立刻又像著了魔似的,甚么都不由自主,跟褚三又戏谑了几句,连门也不进,饭也不吃,衣服也不换,就骑上褚三那个驴往南山下去了。
当日到了晚间他才回来,回来见了妻子,甚么话也不说,吃完了饭就睡。如此一连过了四五天,风声已传到鲍老拳师耳朵里。
这天早晨,江志升推病未到。
马志贤等五人练完了武艺,干完了事,老拳师就对众人发话,严厉地说:“听说江志升在南山姘识著一个妇人,可有这事吗?你们不准瞒我!”
这样的话一问出来,大家全都面面相觑,尤其是马志贤,替著他妻子的表姨丈捏著一把汗。只见鲍志霖推了刘志远一下,说:“你说呀!你不是全都知道吗?”
刘志远吓得脸色煞白,他不敢隐瞒,就说:“我也是听别人说,江志升与城里的卢家小媳妇不清楚。卢家的小媳妇前几天回娘家,住了不到两天,就由娘家跑到南山下郭老婆子的家里去了。现在娘家叫她回婆家,她不回去,婆家也找不著她。听说郭老婆子是赶驴的褚三的舅妈,褚三天天拿驴接江志升到郭老婆子家,与那小媳妇会面。”
鲍老拳师一听,气得脸上越发紫涨,忿忿地说:“这是甚么事!我的徒弟最忌的是奸盗邪淫。他明知故犯,并且这样大胆,拐匿良家妇女。这是给我昆仑派败坏名声!你们去把江志升给我抓来!”
老拳师分派下这话,大家虽有的心里还在踌躇,可是没有一个人敢怠慢,也没有一个人敢劝解。由鲍志霖领头,他先抄起一口单刀,说:“你们得带上件兵器!”
于是旁人也抄刀的抄刀,提棍的提棍,一齐往北去了。共合是五个人,鲍志霖领路,刘志远、陈志俊、秦志保、马志贤在后面跟著。
前面的几个人全都气势汹汹,仿佛奉了师父的命令,就再也不念师兄弟的情份。马志贤的心里却十分作难,而且非常著急。他先赶过去劝鲍志霖说:“师弟,虽然师父生了气,可是你们只要抓著他,叫他见师父去就得了。千万别伤了他!”
刘志远也说:“这件事是我给说出来的,你们要伤了他,他可就恨上我来。他那人心狭,以后一定要找我报仇!”
鲍志霖却冷笑著向刘志远说:“你怕甚么?我爹收徒弟有规矩,犯了淫戒,非死不可。胡志凯怎么死的?常成高为其么短了一只胳臂?蒋志耀为甚么剜去一只眼睛?”
马志贤赶紧求鲍志霖说:“兄弟,现在这件事只有求你给说情。你求师父打罚他也可以,千万别弄伤了他,总应当念他年轻无知!”
鲍志霖依然冷笑道:“你也别护著你的亲戚,这事没办法。就是我爹饶了他,别处的师兄也不饶的,要不然就不公道了。怎么胡志凯该死,他就该饶?”
说话之间,已来到江家的门前。马志贤捏著把汗,鲍志霖就上前打门。待了一会,江志升的妻子黄氏把门开开。她一见众人都拿著兵器,就吓得身上打颤,赶紧问说:“甚么事?众位哥们有甚么事?”
陈志俊和秦志保同说:“我们找志升,师父叫他去,有话要对他说!”
黄氏战战兢兢地说:“志升他一早就出去了,上师父家里练武去,直到这时还没回来。”
秦志保说:“今天他就没有去。”鲍志霖说:“费甚么话!咱们进去查一查,他一定是藏起来,不敢见咱们。”
当下由鲍志霖领头进去搜查。
那马志贤急得向黄氏暗暗跺脚,黄氏也吓得面无人色。
鲍志霖带著众人到屋里搜查,连床底下都查过了,确实没有江志升的踪影,就向刘志远说:“他一定是到南山下会那个媳妇去了,咱们快去捉他。捉奸要捉双!”
说著带领众人又往门外走去。才出了门首,忽见江志升的大儿子提著一杆梢子棍由村外跑来。他也不知道这些人到他家来甚么事,他只见拿刀的、拿棍的,觉得非常热闹。他便舞动梢子棍跑过来,高声喊道,“你们敢跟我比武!”众人也不理他,依旧由鲍志霖领头,就出了村子往南走去。
由鲍家村往南山还有七八里路,沿途所过尽是麦田;偶尔遇著一湾流水、一座板桥,便有人家将溪水引到田里,种些稻子。五个人很快地向前行走,越走离著山根越近。少时就来到山脚下,在西边有三四十户人家,就叫做南山村。
此时是由刘志远在前领路了,进了村子,先找了他的一家亲戚张老大家。那张老大是个卖草鞋的,江志升与卢家小媳妇的事,就全都是他告诉刘志远的。
张老大悄悄地指点了那郭老婆子的门儿,鲍志霖就推著刘志远说:“你去叫门!”
刘志远却有点胆怯,但仗著人多,他就走上前去,把那破门敲了几下。
待了一会,开门了出来的正是个老婆子,鲍志霖站在刘志远的身后,怨声问道:“江志升在这儿没有?”
那老婆子一看,各人手中全都拿著兵刃;就吓得连连摆手,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鲍志霖一推那老婆子,刘志远五个人就一同闯人。院里只有两间草房,一间是郭老婆子跟他儿子住,一间现在让给了卢家小媳妇。
此时江志升正在屋中,一听见院中的脚步声非常杂乱,就吃了一惊,赶紧推门去看。卢家的小媳妇也探出个娇艳的半身来。
此时鲍志霖把刀一晃,冷笑著说:“哈哈!现在你还能瞒著人吗?师父叫我们来抓你。走!跟著我们见师父去!”
江志升此时的脸都白了,虽然他心里也很害怕,但却不肯在情妇的眼前显出来无能。他便装作不知,问说:“甚么事?师父叫你们这些人来找我。”
鲍志雾气忿忿地说:“你作的事你还不知道吗?你犯了我们的规矩,拐匿人家有夫之妇!你知道这是甚么罪过?杀头!剜眼睛!”
在江志升的身后扒著头的卢家媳妇,一听这话,就吓得哎了一声,娇啼起来,并把江志升的胳臂揪住,不放他跟那些人去。
江志升把情妇推开,摆手冷笑道:“你别怕,不要紧!”遂向鲍志霖道:“不错,这女子是我新弄的老婆。可是也不是私弄的,他娘家婆家的人全都知道。我都跟他婆家的人说好了,过两天我赔他们三十两银子彩礼,他们就退婚,婆娘就接到我家里去了。这件事,谁也管不著,连本地县太爷都管不著!别说师父,我江志升又没拐了你们鲍家的媳妇!”
鲍志霖一听这话,气得他顿足骂说:“好!你敢说这话?你这是骂师父,也是骂我。你娘的!有本事跟著我们走!”
江志丹冷笑道:“我凭甚么跟你们走?”
鲍志霖立刻抡刀要砍江志升;陈志俊、刘志远、秦志保等三个人,也都因他骂了师父,一齐愤怒,要过来抓他。
马志贤用手中的刀将众人拦住,劝解说:“无论如何咱们都是师兄弟,他跟师父学艺也快三年了。他现在骂了师父,咱们叫他见师父去就得了,不必咱们打起来!”又向江志升一半央求地说:“志升,你不可这样。跟我们去见师父,我们一定下跪,给你求情!”
江志升却绷著一张白煞煞的脸,一声也不语。冷不防他一个箭步蹿出来,把马志贤手中的钢刀抢过去,飕地一抡刀。
他向马志贤说:“妹夫你躲开点!”然后他一拍胸脯,向鲍志霖等人说:“我姓江的用不著别人给我求情,师父也管不著我这些事。我又没犯法,谁若想要伤我杀我,那我就跟他较量较量!”
那边秦志保气得抡刀扑过来说:“好!你这样一说,你是不认得师父了?”说时一刀向江志升砍了,江志升赶紧向旁闪去。
鲍志霖又抡刀过来,骂道:“你骂我爹,我杀了你!”
江志升此时已然拼了出去,把谁也不放在眼里,施展刀法敌住二人。
此时那个媳妇就在屋里大喊:“郭大娘!郭大娘!你快去城乡约来!这几个强盗要害江大爷!”
鲍志霖抛了江志升,提著刀向屋中就跑,口中狠狠地说:“我先把你这贼婆娘杀死!”
江志升却一翻身,抡刀直向鲍志霖。只听哎哟一声,钢刀砍在鲍志霖的左肩上,冒出来鲜血;那鲍志霖立刻摔倒在地。
马志贤恐江志升再砍第二刀,他徒著手赶紧跑过去。
江志升却翻身抡刀去与刘志远、陈志俊、秦志保三人拼斗,随杀随往外走。
到了门外,江志升的刀法越发施展开了。
刘志远等都是他的师哥,都比他学艺的日子多,但本领却不及他;尤其是秦志保抡著一口刀,手脚全都乱了。
江志升抖起精神,一口钢刀如闪电似的前遮后护,并时时用毒辣的手段向对方猛削狠刺。
战了几回合,又听一声惨叫,秦志保手腕上也吃了一刀,甩著鲜血,跑到一边。
江志升又逼近刘志远,飕飕几刀砍下!刘志远也眼看著就要不能招架。
这时马志贤提著鲍志霖的那口刀奔出来,拼上前去将江志升手中的钢刀架住,又向刘志远、陈志俊摆手道:“不要动手了!咱们鲍昆仑门下的徒弟,从没有自己跟自己拼命的!”又向江志升问道:“志升,你可太任性了!本来是很好办的一件事,现在且叫你弄得倒不好办了!”
江志升此时自觉武艺实在高强,哪里肯听马志贤的责问。他冷笑著,一拍胸脯,说:“有甚么难办?鲍振飞若不服气就叫他来找我。从今天起,我江志升与他断绝师徒之情,他再也管不著我的事情!”
刘志远和陈志俊一齐收住兵刃,连说:“好了,好了,只要有你这句话我们就不再跟你呕气了。我们回去把你这话告诉师父。”说著,两人先进到门里,把受伤的鲍志霖搀出来,随就带著秦志保走了。
这里江志升怒目见那四个人走去,他还不住捉刀冷笑。
马志贤却急得顿足道:“志升,我想不到你竟是这样一个人!如今你作出这事来,我也无从庇护著你了。我劝你快点走吧!顶好离开汉中,到关中住几年去。要不然你在这里必有杀身之祸!”
江志升不但不听,反倒生起反感。他就把刀一抡,怒说:“你不要管我,我自己作事自己当!衙门又没派人捉拿我,我跑甚么?鲍振飞若是找了我来,他既不念师徒之情,我也不再对他客气了!”
马志贤见江志升说话越来越横,他也不由生了气,便顿了一下足,说:“反正我对你是尽到了心!咱们是亲戚,我不忍得叫你惨遭奇祸,可是现在我没法子了,由著你们去吧!”说毕,他连声叹息著走了。
这里江志升进到门中,嘱咐郭老婆子不要害怕,又到屋里,向他的情妇夸示著说:“不要紧!那些人都被我打走了,我想他们再也不敢来了!”
那个媳妇又向江志升撒娇,哭哭啼啼的,叫江志升快些把三十两银子办到,交给卢象,叫他们另娶,她本人好跟江志升成为夫妇。
江志升满口答应著说:“你放心,一两天内我准能办到。”心里却不禁有些发愁。
此时他的怒气渐渐消失,一身的勇气也仿佛随著那些怒气跑远了。他心中十分忧虑,就想:我学了三年武艺,虽然陈志俊、秦志保那些人都不及我,可是我跟鲍老头子交手对敌,恐怕我就要吃亏了!不要说他本人,倘或鲁志中一同来,我就完了!又想到答应卢二寡妇的三十两银子,连给褚三和给这里的郭老婆子,共需四十两。
自己本是个寒家,只有十几亩地叫别人种著,每年收些租银度日。
平日夫妻讲究吃穿,已经掏了不少亏空,如今哪里去凑四十两银子?难道真把地亩卖出去吗?再说,以后的日子还长呢。家里的妻子也不是好惹的,她要知道这些事,岂不要醋海生波吗?因此,江志升心里非常发愁,但他的情妇又在旁迷著他,叫他连眉头都不能皱一皱;他更想不出摆脱情丝及逃遁祸患的方法。
本想要回家去看看,可是又怕鲍老拳师在路上拦截他。他暗自发愁了半天,这时就听院中有人用很苍老而严肃的声音叫道:“志升,你出来!”
江志升在屋中吃了一惊,随手抄刀,他的情妇赶紧把他的胳臂拉住,惊问道:“又是甚么人来找你?”
江志升把他的情妇一推,说:“你不要管!”他拿刀的那只手却有些发抖,面色吓得苍白。走出了屋子,就见院中站的正是鲍老拳师雄壮肥胖的身体,如同一座铁塔一般,花白的胡子飘洒著,紫面上带著杀气;身后跟随著马志贤、刘志远、陈志俊。
老拳师手中抡著他那口昆仑刀,向江志升怒声问说:“你还认得我吗?”
这声音真似在头上打了个响雷。江志升身上发抖,但心中却想出来一个绝处求生的办法,便提著刀恭恭敬敬地说:“我怎敢不认识师父!”
鲍老拳师点头说:“你既然认识我,就还好办,跟著我走!”
江志升无奈,只得点了点头。当下鲍老拳师在前走出门去,陈志俊、刘志远等拥著江志升向外走去。
走出了村子,就在那山脚下旷地之中,老拳师停住脚步,把手中的昆仑刀一摇,向江志升说:“刚才你砍伤了秦志保,你并且说与我断绝了师徒情份,你要叫我来跟你较量较量,这话可是真的吗?”
江志升摇头说:“我没有说那话,师父你想我怎敢说?至于我那鲍师哥跟秦师哥,他们打算在当时就把我杀死,我一时情急,才跟他们打了起来,失手将他们杀伤。”
旁边陈志俊和刘志远一齐都急得顿脚说:“师父不要听他狡赖!”
鲍老拳师从容摆手说:“你们不要多说话!”接著又向江志升冷笑著说:“你不要怕。你杀伤了你两个师哥,那一点也不要紧,正因此可见你的武艺高强。我生平最爱武艺高强的人。至于你说要与我较量,那也不错。三十年来,江湖上没有一个人敢跟我较量,我的手都觉得痒痒。现在有我门下的徒弟出来,竟想跟我比个高低,这倒是件大喜事。来!你可以近前来!我也不用别人帮助,咱们刀对刀较量十合,也不要你赢我,只要你能招架得住。十合之内你还能保存性命,我就扔了刀打折了胳臂,永远也不收徒弟。”
老拳师说了这话,江志升如何敢上手?他吓得上下牙齿乱响说:“我不敢跟师父比较武艺,我没说过那话!”
鲍老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