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惊昆仑-王度庐-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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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刚要上马,忽见北边来了了六个人,全都拿著单刀木棍。
江小鹤就赶紧止住步,横剑等待。
来的几个人都身穿著短裤,有的披著小褂,有的就光著膀子,其中就有那个刚才逃走了的小伙计。
小伙计指著江小鹤说:“就是他!”
立时那几个人一齐拿著兵刃扑奔过来,就把江小鹤围住,齐说:“你别想走啦,原来你就是江小鹤,人家正要捉拿你呢!”
此时麻胖子也由酒店里探出头来,他头上的墨跟血还没洗去,嚷嚷著说:“把他揪住,他把我打啦!把我两埕子酒也都给毁啦!叫他赔我!”
江小鹤却把剑一抡,怒问:“你们都是些干甚么的?是纪广杰叫你们来的吗?如若他在这儿,就赶紧叫他来见我,与你们这些人无干。你们要是不知好歹,招得我生了气,我的宝剑可不容情;杀伤了你们,可休来怨我!”
几个人齐说:“你小子别吹!趁早儿扔下宝剑,跟我们见四太爷去。我们四太爷跟纪大爷是叔侄,纪大爷前天走的时候,就托付我们四太爷,只要是你来,就把你捉住。因为你是个强盗,你犯过重案,昆仑派、龙门侠的人都正要捉你呢!”
江小鹤听了这话,就怒斥道:“胡说!”当下他抡动宝剑,向那五六个人砍去。
这几个人都不晓得江小鹤有多大的本领,也齐都汹涌地抡著刀棍,扑上来。
可是江小鹤随便将剑一抖,才三四回合,就有三四个人扔下了家伙,受了伤躺在地下了。立刻街上大乱,都说:“伤了人啦!”
麻胖子也跑出酒店,张著两只肥大的胳臂,像一条猪似地往北跑去,口中大喊说:“官人!官人!这儿出了事啦!”
江小鹤却飞身上马,上马之后又杀伤了两人,他便飞骑向东南方面驰去。
此时他的心中真似燃烧著一把烈火,想那纪广杰实在可恨;只要自己见了他,一定要把他杀死。不管他是甚么龙门侠的孙子,也不顾师父的戒条!放马走下十余里地,就见身后有一群马匹追来。
江小鹤收住了马,惊讶著说:“莫非这是追下我来的?”于是伸手抽出剑来。
少时后面的马群就赶到了。一共是十二匹马,马上都是壮年汉子;为首一个骑黄马的高身材的大汉,穿得很阔。
江小鹤就拨马挺剑迎了上去,向对面问道:“喂!你们是追赶我来的吗?”
那骑黄马的大汉扬著脸说:“我们是走路的,追你做甚么?”
江小鹤看十二匹马上的人都带著刀,却没有行李,便不由微微冷笑,点头说:“好,你们走你的我走我的,各不相搅。”随拨马又向东南驰去。
后面那十二匹马又踏踏地追赶下来,江小鹤真气极了!又把宝剑抽出,才要拨马,却见后面的十二匹马并排著冲了来。就仿佛来了一阵潮水,哗的一声,江小鹤躲避不及,整个被后面的马撞他由鞍上摔下来。
可是他的身躯灵便,才一觉鞍子不稳,他就赶紧向下一蹿,同时手里一晃宝剑。剑光把后面冲过来的马惊得直掀蹄子,又从马上摔下两个人。
江小鹤甚么也不管,翻过身去追那匹黄马。
此时那骑黄马的大汉,早已带著几匹马跑远了。马虽跑得快,可是江小鹤的腿也不慢,一霎时,那骑黄马的大汉回头一看,啊呀!
江小鹤竟然追上来了,相离不过二十多步,旁边的人齐都大惊,道:“好快的腿!四爷要留神!”给被呼为四爷的马上大汉,急急挥鞭,并且顺手要从鞍旁抽刀。但是,他的刀还没有抽出来,就见江小鹤忽然一纵身,真似一只仙鹤飞了起来,他手中的剑就像是鹤的翅子。
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只听:“喀嚓!哎呀!”江小鹤一剑就将那大汉砍下来。
旁边骑马的人纷纷逃奔后退。
江小鹤抡剑又向那大汉的身上拍了一下,并踢了一脚,这个“四爷”肩膀上流出汪洋的鲜血,翻了几个身就晕死了过去。
其余的那十一个骑马的人,有三个看见了江小鹤的武艺非凡,他们赶紧都催马跑了。还有八个却不自量力,一齐抽出刀来,下马一战。江小鹤的宝剑翻腾,真似一条白蟀在刀林之中蹿越。他并不施展甚么剑法,只须眼快手快,七八个回合便又刺倒了六个人,剩下的那两人都抓住马跑了。
江小鹤也并不去追赶,收住了剑势,低头看那地上横躺竖卧的七个人。因为江小鹤遵他师父的嘱咐,不愿杀伤人命,所以用剑时使的力量都很轻;不但这六个壮了样子的人负伤都很轻微,有的且能爬起来。
就是那个由黄马上摔下来的大汉,虽然他右肩受了很重的剑伤,上半身全是血,但他也渐渐地苏醒过来了;只是“暧呀暧呀”不住地惨叫。
江小鹤先去把自己的马寻著,然后骑著马回来。走到这些受伤的人之前,他就冷笑著,说:“不要说你们是十二个人,你们这样儿的本事;就是一百二十个人围住了我,我若叫你们损伤得了一根汗毛,我便不姓江!我姓江的本来不愿意杀伤人,可是你们的手段太毒辣了。好汉子讲究一刀一枪,若是一群人上来斗一个人,就是赢了,也算是小人的行为。刚才你们却横著一群马来冲我,要换个别人,早叫你们乱马踏死了。他娘的!强盗都没有你们这么狠毒!”说时,气得他提剑又要下马向这些人去戮。
就有几个人跪在地下求饶,哀求著说:“江爷!我们是瞎了眼!可是这不怨我,也不怨我们张四爷,这都是纪广杰。他不但遍处贴报子捉你,并且激我们四爷。我们四爷刚才看你来了,他就带著我们追下你来。为是叫你被马撞伤,好捉住你,叫纪广杰看看他的本颁。因为我们四爷是龙门侠纪老爷的外甥,论起来纪广杰还是他的侄子呢!”
江小鹤就急急问道说:“纪广杰现在往哪里去了?”
地下跪著的人就说:“纪广杰是前天走的,往商水县刘青孔的家里找江爷你去了!”
江小鹤立刻点头说:“好,我找他去!”
拨马刚要走,却见远处拥著许多车马。江小鹤本疑惑是这黄马张四的羽党,后来细一看才知道是一帮过路的客商。因为这里打架,都被截住了,不敢过来。
江小鹤就收了剑,骑著马过去。到了临近一抱拳,说:“诸位都是远方来的,没看见有人在沿路贴帖,往墙上写字要捉拿江小鹤吗?”
就有几个客人都说:“我们在路上没留神。”
江小鹤点点头,又说:“那写帖子的人是纪广杰,他所要捉的江小鹤就是我。我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没当过贼,也没犯过法。那纪广杰与我素不相识,素无冤仇,只为他受了昆仑派中人的怂恿,便到处这样侮辱我,这口气我真不能忍。现在被我杀伤的这几个人都是纪广杰的一伙,刚才的事大概诸位都看见了。是他们先要害我,并不是我无故地伤他们。请诸位作个见证,到各处把这件事说一说,并请诸位以后看见有甚么捉拿我的字和墙上写的字,就请替我撕了,涂了。”
那帮客商齐都答应,说:“好啦!以后我们只要看见那样的字,一定替你刷了去。”
江小鹤随拱手说:“奉托,奉托!”说毕他抛下了那几个受伤的人,就策马又往东南方向走去。心里想著还是很生气,自言自语说:“师父虽嘱咐过我,不许我随意就伤害人的性命,可是纪广杰我却不能饶他。他欺我太甚,若见了他,我的剑下决不留情!”匆匆地催马往南紧走,晚间就来到商水县境。
刘青孔在本地虽不算是财主,可也是有小小的庄院。
江小鹤来到这里,下马一直进庄,他的几个徒弟就迎过来,一齐行礼,说:“江师叔回来啦?”
江小鹤自上月来到这里与刘青孔比武,一拳就将刘青孔打倒,二人倒结成了深交。江小鹤在这里曾住了几次,备蒙刘青孔的款待,所以这些徒弟们全都认识他。
小鹤却急匆匆地问说;“没有人来到这里找我吗?”
有个徒弟就说:“昨天有纪广杰到这里来找你,他们一共来了三个人。”
江小鹤一听,就立刻瞪眼问说:“他们现在哪里?”
那徒弟说:“昨天当日就走了。因为他听我们说我们的师父往信阳州去了,他疑惑你也去了。临走时还在门前贴了几张条子,书著捉拿江小鹤。我们虽然看著生气,可是因知他武艺高强,师父没在家,我们就没敢惹他。等他们走了以后,我们才把纸条子都刷了下去。”
江小鹤一听,气得怒叫:“我追赶他们去!”说著,在庄里就上马飞驰出去。
赶了一夜的路,到次日清晨,就来到江南府正阳县境。
这时,江小鹤的精神虽还很兴奋,可是他又渴又饿。抬头一看,面前就是正阳县的北关,茶饭馆还没有看到,却有一种凄惨的情景映入他的眼帘。
原来是一大群比叫化子穿的还破烂的穷民,个个扶老携幼,背著破行李,提著破瓦罐,往南去拥著走。
江小鹤恐怕撞倒了这些穷人,便赶紧下了马,拦住一个问道:“你们是干甚么的?”
那穷人说了一句话便赶紧走。
这句话是很生疏的口音,江小鹤没有听懂,旁边倒有个买卖人的样子,说:“这都是淮北的灾民。因为淮河开了口子,闹了水灾,把他们的田地都冲坏了,他们遂都逃到河南来。今天那边有人放赈,所以他们都赶去领钱了。”
江小鹤点了点头,心说这不知是甚么人放赈,一定是个有钱的善心的人。
灾民是越来越多,也数不清有几百人,简直把一条街都挤满。有几辆大车全都搁在街道当中,赶车的人全上了车,不敢在地下,怕被这些灾民给撞倒踏扁。
江小鹤牵著马当然也不能再往前走,幸见旁边有一家店房,他就大喊著:“借光!”
牵马进店门里,把马交给店家。心想:我身边也有三四百银子,为甚么我也不放一回赈,救救这些灾民呢?
这时店里的伙计和客人,全都站在门前看热闹。
有个客人就慨叹著说:“这就叫善门难闻,善门难闭!南边米家店住的那位年轻客人,看那样子也不是多么有钱的人。就因为刚才他取出五两银子,换了钱分给几个灾民。这一下就了不得啦!一传十,十传百!灾民越来越多,把米家店的大门都快挤倒啦!那个客人除非会变钱,要不就是有五百银子也不够放赈。”
江小鹤一听,心中很觉得新奇,便要想去看看那少年客人到底是怎样的人,也许是一个官宦人家的少爷。于是他就挤进了人群,这人群虽然拥挤,仿佛把街道都塞死了,连一道缝儿也没有。可是江小鹤的力大身轻,一霎时他就到了米家店。
就见这店门前万头攒动,都哀声喊著:“菩萨老爷!还没给我啦!快饿死啦!我还有八十岁的老娘!”
并有妇人一手抱著骨瘦如柴的孩子,一手高举起来,惨呼道:“救命!救命!”
米家店的大门早已关上了。只见一个少年上了墙头,举著手向下头的数百灾民大喊,说:“我现在是一个钱也没有了,一百多两银子都放完了!连我朋友的钱都放给你们了,我没有钱了!”
下面灾民都不肯走,依旧大声哀呼:“菩萨!……救命!……给我吧!……”
江小鹤见这少年的年纪与自己相差不多,短小精干,面色微黑,穿著一身青绸裤褂,腰系一条青纱带子,足登青靴鞋,鞋头上有一撮丝线穗子,似是个练武的人。
江小鹤就不禁暗暗钦敬,便招手向灾民叫道:“他没有钱啦!可是我还有钱,你们跟著我走。我有三四百两银子,一下都分散给你们,跟我走呀!”他连喊了三声,可是那杂乱的声音把他的声音给掩埋了,没有一个人听见他喊得是甚么,还以为他也是向墙上的人要钱呢!
这群灾民依旧都扬著面向墙上那少年哀求,叫著:“菩萨爷!”
江小鹤心中真著急,同时四周围被人挤得难受。他恨自己的银钱包儿没在身旁,假若在身旁,他也一定要用力一扔,抛给墙上那少年,叫那少年替自己施舍。可又想:不行!我那钱都是整银子,还有一半是阆中府钱庄的票子,在这儿破成零的都不能够。
这时墙上的那少年,见没法办了,也就又向下面大喊,说:“今天我真没有钱啦!等明天你们再来,明天我一定每人放发二钱银子。我预备下几百银子,放完了算完!”
江小鹤一听,心说:这人好大口气!想必他是个很有钱的人。
此时那店房里又有两个人上了墙头,也同时大声喊著说:“你们还不走吗?明天早晨再来,一定把钱给你们。”
这两个说话的人,一个瘦个子,一只眼;另一个却微胖,黑脸膛,有点儿黑胡子。
江小鹤觉得此人十分眼熟,细一想,才说:“啊呀!这不是刘志远吗?”
于是知道了,那放赈的少年必是纪广杰。到此时江小鹤反倒十分灰心,便转身随著纷纷散开的灾民走开,回到店房里。
喝了点水,吃过饭,就在炕上歇息。院中的店伙和客人们还正在谈那件放赈的事情,并听有人说:“那个年轻的客人多半是有名的捕头,是到此办案的。现在他带著人正在街上贴报子呢,写的是捉拿江小鹤。”
江小鹤在屋中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倒不怎样生气了。暗道:叫他去贴吧!我江小鹤的宝剑决不伤害侠义之人。
这一天他也没出店门。到了晚间,派店家的人出去打听一下,就知今晨放赈的那个少年确实是纪广杰,现仍住在米家店内。灾民们因为等著明天早晨领赈,所以有好多都是在那店门首过夜。
江小鹤忽然心中发生一个疑问,暗想:纪广杰决不是甚么有钱的人,今天他把钱施完了,明天他从哪里再筹划几百两再施舍呢?
随在店伙送进灯来时,江小鹤就问说:“你们这个小地方,大概也没有大财主吧?”
那店家说:“怎么没有大财主?北边古家庄的古百万,比谁不阔?”
江小鹤笑著说:“大概你们这里也就是一个古百万,还有第二个称得起大财主的吗?”
店伙摇头说:“没有啦!这一个还不行?”
江小鹤又问:“这里来了许多灾民,他为甚么不拿出一万两、二万两的来赈济呢?”
店伙说:“有钱的人才不干这事的呢!古百万的那大员外,他化一个铜钱全都觉著心疼,要不怎么外号儿又叫古啬皮呀!”
江小鹤冷笑了笑。店伙把灯给他放在桌上,走了。他随即又吹灭了,走出店门。
这时已交过了初更,街上却还有不少人来往。尤其是那些无家可归的灾民,全追著人乞钱,并沿著铺户叫化。铺户还都没有上门,只有一家酒店,门前搭著备棚,点著两三盏明亮的油灯,有许多光著膀子摇著扇子的人在那里喝酒、谈天、下象棋。
江小鹤就走近前,找了个桌子角坐著,要了几两酒慢慢地喝著,耳边听许多人谈论一些街头杂事。
过了很多时候,已敲过二鼓了,这席棚下的人多半散去了。江小鹤酒已喝完,却仍不走,眼睛只向街心望著。
少时,便见出南边急匆匆地来了一个人,身穿青布短衣裤,臂下挟著一个很长很细的包里,仿佛要办甚么急事去似地。这个人虽然在江小鹤的眼前一晃便走过去了,但江小鹤却看得十分清楚,知道是纪广杰。
江小鹤也掷下酒钱,急忙跟著纪广杰向北走去了。
这时四下昏黑,江小鹤紧随纪广杰,相离不过二十来步。
纪广杰是顺著大道直走,江小鹤却捱道旁种的高梁走去,纪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