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惊昆仑-王度庐-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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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
这时突见那深青色脸,大胡子的龙志腾手持昆仑刀,带著一干人进到门里,他凶狠狠地指著贾志鸣骂道:“贾志鸣,你丧了良心,你怕江小鹤,到这时你推干净!”
江小鹤将贾志鸣放了手,回身抡剑就杀龙志腾;龙志腾挥刀与他相拼,旁边的人也都上了手,贾志鸣却急说:“大家别乱搀!江小鹤你到川北找龙志起去吧,你爹是他一人杀的,连我师父都没下手。冤有头,债有主!……”
他还没嚷完,就见江小鹤如同一只猛虎似的,困陷于羊群之中,但由著他横冲直撞,一霎间,就被他砍倒了几个。他的宝剑上下翻飞,那龙志腾虽然身体强壮得如一只熊似的,刀法也很好,但战了不到十回合就被江小鹤狠狠地一剑劈倒,当时一些人就大喊道:“出了人命啦!别放走了凶手!”
江小鹤却杀出了重围,身子随剑光闯出门外。
门外街上,这时也十分骚乱,有别家镖店里的人和官人全都来了。一齐拿著兵刃向江小鹤来截杀,江小鹤本可以很不费力,就戮倒了这些人,扬长而去。但他不肯多杀伤人,一出镖店门首,他就跳到一辆停放著的骡车上,他登上车棚的顶上。
那些人把车围住,用长家伙向他来扎、砍,江小鹤的剑拨开了那些兵刃,在车棚上一耸身,就从那些人的头上跳过去,登上了一家屋子。
下面有几个会蹿房的就也蹿上来要捉他,但一到临近,就被江小鹤用剑磕开了兵刃,用脚踹下房去。一连踹下四五个,只要被他踹下去的,就爬不起来了。
于是江小鹤又像一只豹子,蹿越著,踏过了许多房屋,就回到南关那家店房,跳下房去,到马棚下解马。这里店家忽见这位客人由房上回来了,他就吓了一跳说:“哎哎呀!怎么回事!”
江小鹤将剑入鞘,牵马急匆匆向外就走。到门外飞身上马直往南去,走了不远就听身后蹄声乱响,原来是有十多匹马追下来了。
江小鹤回首微微地一笑,就鞭马急走,后面那些马竟追赶不上。
江小鹤往下跑了十余里,面前就是一道小溪,他骑著马沙过水去,到了对岸,他就下了马,让马在溪边饮水,他就站在溪边向北去瞧。
只见那些匹马,渐渐赶到临近,其中还有头戴红缨帽的官人,于是江小鹤又骑上马走去。两旁是水田,当中是一径小路,他这匹马走下了三四里,便走进了面前那苍翠无边的巴山。
在山路中又走了多时,又出了山口,,这就是川北地面,这是他十年前的旧游之地。他在这里有许多朋友,但早先他来时,不过是个杀人的亡命小孩子,而今日他却是个身负奇技的彪形大汉,于是他昂然地策马缓缓地走。目的是先到阆中府去探望阆中侠,不过更希里路上能遇著一两个熟人,好托付他们给打听鲍昆仑和龙志起的下落。
他取道通江直往西去,每逢行过山路之时,他就将当年阆中侠给他的金铃挂在马上。那一般山上的强盗虽然不下山来送酒,也不知他即是江小鹤,但见他身高马大,气魄昂然,而且带剑独行,就晓得是个有本领的人,不敢下山来劫他。
川北的大地上,这时正在夏末秋初,虽然天气还很炎热,可是山上那些葱茏的树木已由绿渐渐变得有些黄了。十年来,自从阆中侠徐麟在镇巴与鲍昆仑交手失败,他便绝迹江湖。因此川北没有了甚么武艺高强的人,便像是没有了管主。各山上盗贼增多,一般略会武艺的人也在江湖上倚强凌弱,最强横的就是一个名叫张黑虎的。他住在巴中,早先曾从川南有名的侠客涪洲虎高隆学过武艺,后来又在江湖上遇著怪侠铁杖僧学过几天铁棍,于是他就横行江湖,结交各山强盗与江湖恶棍,无所不为,因此六七年,他就成了“川北一霸”。这时,川北又添了一个恶棍,那就是紫阳三杰之一,推山虎龙志起。
这龙志起是鲍昆仑门下行三的弟子,他是鲍昆仑的唯一宠徒,他与龙志腾、贾志鸣三个人合资开了一座紫阳靖远镖店,二十年来,不但挣了个“紫阳了三杰”的名头,并发了很大的财。他跟他哥哥分了家,独自在镇巴、汉中、紫阳,各处置了许多产业,他已是个富翁了。他除了家中老婆之外,在别处也有几个女人,那女人里有个年岁最小的,才十六七岁,这些事他瞒得极严,只有贾志呜略略知道。
他曾拿刀威吓过贾志鸣,道:“只要你敢把我那些事告诉师父,我就先要你的命!”因此他与贾志鸣非常不合。这回,他被江小鹤所逼,到川北来,只是靖远镖店所存的银子他就带走了七八百两。他不想再回紫阳去了,连他那几个女人他都不愿要了,他要到川北另找新的。但是想要在川北立足就须先要结交张黑虎,这他不发愁,他觉得只要拿出钱来就能结交。
龙志起来到川北的时候,比江小鹤早半个多月,他虽是单身,但非常阔绰,骑著黑马,穿著青色暑凉绸的裤褂,用黑绸子包头。他本来长连鬓胡子,现在他剃得精光,黑胖的大脸发著光亮,但有时也笼罩上一层阴暗,那就是他想起江小鹤来了。他常常自己骂著:“江小鹤那狗娘养的,一个癞头孩子倒不怕他,可是老子的师父真怕他,这有甚么法子!娘的,早知道这样,十年前在北山里还多砍江志升几刀呢!”一路上,他寻花问柳,喝酒赌钱,遇见美貌一点妇女他就拿眼去盯,嘴里胡说八道,他简直凶狂了。
这天他走在一个地方,名叫螺狮岭,山很深,道路非常不好走,迂回宛转,有时只行在峭壁之上,下面就是万尺多深的山涧。
在路上他遇见了一辆骡车、两匹马,因为天热,那骡车打著草帘。龙志起的马在前面,他回头一看,就看见车里有两个妇人,在外首坐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婆子,里首却是个花容月貌的少妇,穿著粉红绸子的衣裳,流著云髻,耳下两个金坠子滴溜溜地放光。
龙志起就收住马不走了,后面押车的是两个穿官衣的人,都带著腰刀,穿著快靴;有一个还衔著旱烟袋,他们彼此说著闲话,没大注意前面骑马的这个黑胖子。车中的女人却叫赶车的放下了纱帘,龙志起两只大眼仍然向那纱帘盯著。
少时,车将要来到临近,龙志起就向那两个官人一一抱拳,说:“两位大哥,我迷了路啦,要往巴中去,从这儿走行吗?”
那两个官人一齐把眼睛向龙志起扫了扫,那抽旱烟的有四十来岁的人,就说:“也行,不过绕点远,你是干甚么的?保镖的吗?”
龙志起点了点他那大黑脑袋,皱著眉说:“倒霉!娘的!五个保镖,从西安府到成都,走在半路,我就病了。别人都走了,便把我一个人扔在万源县一家晦气店里,趴了十多天,幸亏他娘的我还没死。现在还得追赶他们去,要不将来回家,多丢人,饭碗就去了!”
一个三十来岁的黄瘦的官人就笑著说:“你真时运不济,今年川北的时令不好。夏天出门的人又容易中暑,我们这回走了百里路,就瞧见好几个地方都从店里往外抬棺材。”
龙志起往地下唾了口吐沫,他就跟那两个官人并马而行,谈著闲话。问了一问,他才知道车里是蓬安县正堂的家眷,他们俩是县衙官人,如今是从兴安府把官眷接来,送往任上去。这两个官人像是久走江湖,对于路径非常的熟,虽然遇著龙志起这样相貌凶恶的陌生人,但他们并不惊异,只是盘问龙志起的来历。
龙志起就说:“我是西安府利顺镖店的镖头。”
那年纪稍老的官人立刻就说:“西安府利顺镖店,那不是金刀银鞭铁霸王葛志强开的吗?老哥你可是昆仑派?”
龙志起一听,这官人全都知道,他倒吓了一跳,赶紧含糊地答道:“不错,我可不是昆仑派,我要是昆仑派,那可就好了,那几个家伙还不至把我扔下。”
立时那年纪较轻的官人,又请教他贵姓,龙志起脱口就说:“我叫江小鹤!”
那两个人倒没有介意,相谈著,又转过了一道螺狮形的山岭,前面的那辆车,后面的这两匹马,就加快的走了,把龙志起给丢在后面。
原来前面的山路极窄,只能容一辆车通过,马只能双骑并行,两个官人似乎早看出了龙志起的形迹可疑,他们就催著马快走。因为只有度过这道危险的山路,再走会儿,就可以出山了。上面的鞘壁悬崖,横生著树木,下面都是烟云荡荡的深涧,连只飞鸟都没有。
龙志起在这时,凶心顿起,催马踏踏地赶到,他说:“两位老哥,等等我,咱们一路走,我不认识路呀!”
那个年轻的押车在前走了,年老的敷衍著龙志起,与龙志起并马而行。他的马在外首,龙志起的马在里首,他这时的脸色是非常地惊惧,但又直向龙志起赔笑脸,拿著他那旱烟袋,装了一袋烟,交给龙志起,笑著说:“老兄,来一袋烟!”
龙志起却瞪起眼来,蓦然用手一推,那官人就一声惊叫,由马上堕下山涧去了,那匹马也惊奔起来。龙志起这匹马也随之惊奔,几乎也连人带马摔下涧去,他立刻跳下马,抽刀就追上了前面的车,追上了那年轻的官人。
那官人也下马擎出腰刀,相拼道:“好强盗,你敢打劫官眷!”
龙志起瞪眼说:“哼,官眷!那是咱的女人!”
当时两口刀锵锵地斗杀起来,龙志起虽力猛,可是那官人的武艺也不弱,二人在这险峻狭窄的道上战了有十余合,龙志起的左肩膀挨了一刀。可是他又翻刃去战,又几合,他就将这官人也劈下了涧去;他的肩膀流著血,眼看那辆骡车已经惊跑远了。龙志起回来找著了他那匹马,骑上马就去追,一面大喊;“赶车的,狗娘养的,站住!你不要命啦!”
前面那辆车立时就停住了,赶车的也下来。
龙志起追赶过来,抡起刀背向那赶车的人腰上做了两刀背,赶车的惨叫起来。龙志起又到车前扯开车帘,车里的两个女人都已吓得惨无人色,龙志起伸著他那大手,把那仆妇揪出来推下车去,他就伸手摸了摸躲在车里那少妇的头发,咧嘴狞笑,说:“小嫂子,你归我啦!”
少妇吓得哭叫起来。
龙志起翻了脸,由马上爬进车里,揪住那少妇就狠狠撞了一拳,骂道:“娼妇!你敢声张!老子是江小鹤,四方闻名的英雄!你这娼妇若顺著我,老子错待不了你,你要敢喊叫一声,老子就要你的命!”
又钻出车来,把他马上那大包里扔在车上,打开,把几封银子碰了碰,说:“你瞧瞧!贱妇,老子有银子,跟老子受不了苦,想甚么有甚么,比你作正堂太太强得多!”
又下车来,把那跪地求饶的仆妇砍了一刀,随就提著那赶车的耳朵,揪起来,持刀威吓说:“快上车!赶著快走!听老子的话,你要敢露出一点马脚来,老子立刻就拿刀杀死你!”
赶车的哪敢违背,一面“哎哟哎哟”地叫著,一面答应。
龙志起把银两包里又拿到马上,撕了一块布,把肩头受伤流血之处堵住,又拿出一件紫色的绸褂穿在身上。他逼著赶车快走,他骑马在后面压著,车里的少妇还在呜呜地哭,龙志起却拿刀背打著窗,威胁著说:“不准哭,出了山找店房,咱老子就跟你拜天地。”
他得意地走著,肩膀虽然疼,但心里却是快乐的。暗想:还是到外省来好,在家里,嫖窑子都怕师父知道,还得提防那狗娘养的江小鹤!他随就又骂起来,忘了他刚才曾冒充过江小鹤,又把江小鹤骂个不休,并且扭著他那黑胖的脑袋,四下张望,恐怕刚才他作的那件事在高处有人看见。可是这四下群峰交错,峻岭绵延,倒是没看见一个人。却见车棚上有一双箱了,两份行李,都用绳子绑著,心说:他娘的,今天我还许人财两得呢,蓬安县正堂的家眷,箱子里还没有几只元宝吗?狗娘养的江小鹤,这也算叫老子发财,没他逼著,老子也不能来川北。此时车里的妇人不敢哭了,赶车的时时用眼溜著龙志起,一面打著哆嗦,一面赶著车走。
龙志起放了心,就将刀入鞘,可是肩膀的伤处却十分痛,血不住地流。他又骂那被他砍下山崖的官人,更骂江小鹤。车声辚辚,马蹄得得,又绕过这股螺狮形的山路,路便展宽了。龙志起瞪著眼,又向赶车的和车里的妇人威吓,又走了不远,就见由对面来了一大队车辆和人马。
龙志起就吓得变了色,赶紧向那辆车中妇人说:“你们可提防著性命!只要你们敬哼一声,老子可就先杀完了你们,随后一跑!”他先勒住马,叫那辆车也停住。
等前面的车马将到临之时,他才看出,原是一帮镖车,镖旗上面写著「阆中府”。他一惊,心说:这里边要有阆中侠那可糟!他仔细看,见几个镖头没有他认识的人,他随就做出一副哭丧脸,说:“诸位别往前走了,前面有强盗,把我的肩膀砍了一刀,幸亏我们逃的快!”
那边几个镖头立时都慌得变了色,齐说:“有强盗?一共是多少人?”
龙志起说:“只是一个,可真凶,他道出字号来,自称江小鹤。”
对面的镖头部直了眼,有个黑脸大胡子的人,身体比龙志起还胖,他仿佛是大镖头,向他的伙计们摆摆手,笑著说:“不要紧,江小鹤是咱们的老兄弟,我有十多年没见他了,他见了咱们,决不能不让开路,早先我待他有好处。”说著,这大胡子的人带著镖车走过去了。
龙志起回首再向车上插著的镖旗去看,才看详细了,原来是阆中府福立镖店的,他不由吸了一口凉风,心说:“了不得!江小鹤在川北也有名头,他的熟人多,他的名字冒充不得!”随又瞪眼,催著那辆车快走。少时就出了山口,赶车的就战战兢兢地问:“老爷!把车赶到哪儿去呀!”
龙志起此时倒没有了准主意,眼看山尽路宽,遍地是田林庐舍,两股大道,哪股道上都有不少的行人,龙志起倒害了怕。他掀开车帘又往里看了看,看见那坐在车子里的少妇还垂头啜泣,如同死美人一般,他倒觉得没甚意味,刚才在山里也是自己昏了心。可是要想把少妇扔下,自己白挨一刀,他也不甘心,至少他得找个地方把这个少妇霸占一夜。
他这时也分不出来方向,就用手向左边一指,喝道:“往那送去,一直走!”他这一伸胳臂,左肩膀又扎心地疼,他恨得右手挥鞭,向那赶车的抽了两下,喝道:“快点赶著走!敢露出一点马脚来,龙二太爷立刻要你的脑袋!”
那赶车的听龙志起一会儿自称是江小鹤,一会儿又骂江小鹤,如今又自称龙二太爷,他简直不知龙志起是怎样的一个强盗。他只得听著话赶著车,往南走了三四十里地。
龙志起一看眼前有城池,他就大喊一声,叫车停住,他抡起马鞭向赶车的又抽骂道:“你安著甚么心?到城那边去作甚?你要去报官吗?”
赶车的吓得战战兢兢,几乎哭出来,说:“老爷!你不是叫我一直走吗?这股路就一直通江口镇!”
龙志起又听见车轮响,回头一看,后面又有三辆车来了。他就瞪眼咬牙地,向车夫说:“小声!小声!快走!”车夫只得摇著鞭子,赶著车往南。又走了不远,就到了前面的江口镇。这座镇城真不小,街道繁荣,简直是一座小城池。
才进了街口,龙志起就赶紧找了家店房,叫车赶进门里,他便一掀车帘,向里面说声:“下来吧!”
车上的少妇此时还泪迹未干,她低著头,扭著腰肢,慢慢下了车。
龙志起这才看清,原来这少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