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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鹤惊昆仑-王度庐-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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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跟她的年纪差不多了,死在她的手下,我也无悔!”
  程八赶紧说:“不能,不能!秦小雄死了,是老镖头误伤了他。再说她姊姊又伤了你的徒弟,说不上谁应该给谁赔罪。那女人家,她就是不肯服气,也决定闹不到哪儿去。待会儿在东关雅集楼饭庄请客,给你们几家说和,大家都要看我的面子!”
  鲍老拳师叹息著,答应了,便无精打采地回到自己的屋内。
  到了晚间,程八就请刘杰和鲍振飞到雅集楼去喝和酒。老拳师换了一件很整齐的衣服,因为防备那秦小仙在路上向他加以杀害,所以就将昆仑刀连鞘都挂在腰带上。
  这时外面的仆人进来说:“马匹现已全都备好了。”
  鲍老拳师随就同著刘杰、程八和张黑虎的兄弟,一同出门,骑上马,带著几个仆人,就往东关雅集楼去了。
  那雅集楼虽然不很大,可也是本地惟一的饭庄了。程八订的酒席是摆在楼上。他们四个人一上了楼,却见阆中侠还没有来,只有花太岁蒋成是先到了。
  鲍老拳师就问说:“程老爷,你今天请的客人还有谁?”
  程八说:“没有外人,只是咱们五位和阆中侠父子。还有衙门里的文案先生,姓牛,那是给你们疏通官司的人,他又是县老爷的表弟,所以才请上他。”
  鲍老拳师随众人落了座,自己却觉得心惊肉跳,心里很乱。那蒋成抽著水烟,说:“刚才我来的时候,在饭庄门前又看见黑豹子伍金彪那小子,他撇著嘴向我冷笑。”
  刘杰接手说:“暂时不要理他,过几天,我一定要管教管教那小子!”
  程八说:“值不得跟那样的人动气,等你们这件事凉一凉了再说。不然倘或吹到成都巡抚大人的耳里,派人一查,由小事就许能翻超大案来。伍金彪那小子决不会有甚么大本领,他也未必准认得江小鹤,他不过是吹牛!等我临走的时候,我把他向本县卢老爷提说几句,卢老爷就一定有法子抓他,用不著咱们自己惹气!”
  鲍老拳师在旁又叹息了一声,说:“我为在江湖上来找江小鹤,才到了此地,才与诸位相交。蒙诸位不嫌我老,肯帮我的忙,这种盛情,我真是终生难忘!只可惜诸位如此帮我,我却对诸位没有半点好处,不但没有好处,还因为我,因为我的徒弟,给诸位惹出许多麻烦,并叫张黑虎兄弟因我而惨死!”
  刘杰摆手说:“老哥你不要再说了,再说这话,就显著外道。这回我们虽然跟你受了点儿累,可是我们也跟你交了个朋友。将来你老哥回家之后,可以对你那些徒弟提一提,只要以后他们哥儿们到川北来,如遇著甚么困难,在阆中有程八,在这里有我,我们一定尽力相助。”
  鲍振飞感谢地叹息道:“是啊!我还能活上几年!将来我那些徒弟、徒孙以及我孙女鲍阿鸾、孙婿纪广杰,他们难免要到川北来,来时自然要求诸位关照。只要此次我能生还故乡,我必要对我那些徒弟们说:仪陇的刘庄主,阆中府的程老爷,都是你们师父的恩人!”
  刘杰、程八斋说:“老镖头你大客气了!”
  正在说著,忽听楼梯一阵响,先上来的是本县的牛文案,其次是阆中侠徐麟,最后上楼的是徐雁云。
  阆中侠丰采焕然,浑身穿著绸缎;并不像肩头伤势尚未痊愈的样子。他身上并无兵刃,只有他儿子带著一口宝剑。
  此时老拳师已站起身来,不知当向阆中侠说甚么话才好。阆中侠却已走到他的临近说:“鲍老拳师,前天咱们闹的那场事,既有许多朋友给出来说和,我们不必再提了。秦小雄身死,既是你误杀的,我们父子都不愿再加计较。只有我那儿媳,对她胞弟的惨死她是极为悲痛,我们自然要设法劝她,防备她。可是,她也有一身本事,难免我们会防备不周,以后你老拳师就多加小心为是。现在还有一件事,就是刚才我听牛先生说了,县衙的崔捕头……”
  那牛文案先拦住阆中侠,说:“徐大爷,你让我跟鲍老先生慢慢说!”他就把鲍老拳师请到一旁。
  这时一干人的眼睛全部藉著才点上来的灯光,向他们那边去望。只见那牛文案先向鲍老拳师说声久仰,然后悄声谈了几句话。
  鲍老拳师立时勃然大怒,瞪著眼睛说:“我不信!我那徒弟他决不会劫官眷、杀官人!”
  刘杰赶紧过去拉住老拳师,说:“不要嚷嚷!甚么事?可以慢慢商量!”
  牛文案就笑著说:“这位老先生的脾气太暴躁,我原来也是好意!”他随就又低声说:“今天不是螺蛳岭那件案子的证人,来到了吗?那证人就是蓬安县用的人,当时遇盗时他赶的车。刚才你同这位老先生到这里来之后,崔捕头就带著那证人到了你的庄子,看了看那位姓龙的。据那证人说,姓龙的确实就是在螺蛳岭劫官眷的那个江小鹤,可是因为那人受伤太重,并没带走。这件事可也很好办!”
  老拳师听到这里,就又气忿地拍桌子,说:“我决不信!我的徒弟决没人敢作那万恶的事情!”
  阆中侠在旁冷笑。刘杰却不显得怎样惊异,他只把老拳师拦住,不叫老拳师暴躁。那牛文案又从容地,低声说:“可是据那证人说,是千真万确的了!那证人前几天在通江县与那真江小鹤对质过,他说那真江小鹤却不是强盗。如今,他又与鲍老先生的徒弟无仇,他决不能混赖。可是那个人也说了,姓龙的现在既是受了这样重伤,就是押往府里去,恐怕不等过堂他也就死了,这件事可以私下通融,不过就是得鲍老先生拿出点儿……”
  这文案先生还没说出叫鲍老拳师拿出点儿甚么来,鲍老拳师已瞪著凶彪彪的眼睛,像狮子一般地怒哮说:“诸位都是好朋友,听我鲍昆仑发一句誓。我敢以性命作保,我昆仑派决无半个奸邪之徒!我不许他人诬我的徒弟是强盗。如若有人敢说,无论他是官人是私人,我就要……”
  老拳师在此正发威,众人齐都惊异地站起身来。可是众人的惊异的目光又并不冲著他,都集中在楼梯扶手的那一边。原来此时忽然在楼梯走上来一人,此人年约二十余岁,身材特别高,但不胖,脸色黑亮,双目炯炯有神,穿著一身青布衣裤,手中持著一口冷森森的宝剑。像一只鹰似的,拿眼望著那猛虎似的鲍老拳师。
  此时程八把这个人的面目想起来了,他就惊异地叫了一声:“江小鹤!”吓得他几乎潦到桌子下面。
  阆中侠却离席笑著说:“小鹤老弟!你这时来了很好。请坐先喝一杯酒,有甚么话都好说!”
  江小鹤却顾不得去理阆中侠,他的眼光恶毒地盯著鲍老拳师,嘴角迸出一点冷笑,说:“鲍振飞!今天咱们二人得算总账了!走!不必去打搅别人,你跟我下楼!”
  鲍老拳师刚才那般凶狂之气至此完全消散,紫殷殷的脸变得煞白,浑身乱颤,胡须直动。蓦不防他喊了一声:“好仇人!”一跃上前,嗖地将昆仑刀向江小鹤的头顶就砍。
  江小鹤疾忙用剑去迎,只听呛啷的一声巨响,惊得满室的人都往后退。鲍老拳师也不由得退了数步,因为他持刀的那只腕子被震得生痛。他觉得江小鹤力大惊人,自己四五十年横行江湖,还没逢著过这样力大的人。
  他一缓手力,突地又展开他那昆仑刀的绝技,跃起来,嗖嗖向江小鹤狠砍。
  江小鹤用剑去迎,踢翻了桌子,踢开了板凳。二人相战三四回合,忽听“当”!接著又是“哎哟”的一声惨叫。原来鲍老拳师的昆仑刀被江小鹤的宝剑磕飞,不料正飞在花太岁头上,花太岁蒋成登时伤倒在地。阆中侠由儿子手中接过宝剑来拦江小鹤,老拳师却趁势惊慌著向楼梯走去。
  不料江小鹤又从后面一脚,正踹在老拳师的腰上,那老拳师的身体就像是块百十来斤的大石头,咕噜咕噜滚下去了。
  江小鹤随之一跃而下,阆中侠在后喊叫道:“小鹤!不可在这里杀人!”
  江小鹤下楼将老拳师挟起,楼下的伙计都乱跑乱叫起来。江小鹤已挟著老拳师出门上马。他就将老拳师抱住放在马上,宝剑贴在老拳师的面上,纵马飞驰。出了这街道一直往东,在昏黑的夜色之中,走下约十里地。此时路旁有一人就在那里等待,见马来了他就打一呼哨。
  江小鹤将老拳师扔下马去,老拳师将要翻身挣扎,那人却举起一块大石头,向老拳师脑后打了一下,随之很敏捷地用粗绳绑上了老拳师的手脚。
  江小鹤在马上吩咐说:“不要伤他的命!带他到那里去,我再去办那件事!”
  说时江小鹤拨马过去,用剑柄敲打马胯,蹄声得得,又像一支箭似的冲开了黑茫茫的暮色,直往西北。
  此时老拳师已被石打昏了过去,那人就背著他,离开大道,走了半天,就到了一座破庙中。这破庙里没有僧道,只有几个乞丐,拿著乱草燃起火来,热他们讨来的那些残粥剩饭。忽见这个背著老拳师的人来了,他们就叫著说:“伍大爷!把那老家伙捉来了吧?”
  这人便是黑豹子伍金彪,他咕咚一声就把老拳师摔在院中,哼哼地喘气,说:“这老家伙真沉!”
  有个乞丐点了一枝柴棍,近前来向老拳师的脸上照了照。只见老拳师已瞪起两只凶彪彪的大眼睛,像霹雳似的喊道:“你们照甚么?杀死我就是!叫江小鹤来,我临死也得跟他说几句话!”
  被他一喊,几个乞丐全都吓得纷纷后退。
  伍金彪踹了老拳师一脚,说:“鲍振飞!现在这可不是你发威的地方了。十几年来,你纵著那几个徒弟到处横行,你还护庇著他们。现在,你这老家伙该替你这些徒弟遭遭恶报!”
  老拳师虽被绑著手脚,但他却还不住往起来挣,并像一只被困的猛兽似的,怒吼道:“强盗!你们骂我可以,但不许骂我的徒弟。我的徒弟中除了被我杀死的江志升,没有一个像你们这样的坏痞!”
  这时破墙外一阵杂沓的马蹄声,伍金彪赶紧迎出去,有个乞丐也跟著跑出去,手里拿著燃著了的柴棒去照,就见回来的是江小鹤。
  江小鹤下了马,另一只手还牵著一匹马,把两匹马全都交给那乞丐。江小鹤就一手抽出来宝剑,一手提著油布包裹。那包裹鼓鼓襄里的,似乎包著可怕的东西,他就交给了伍金彪,说:“这是龙志起的首级,把它藏在我的行李内。我要拿它回镇巴北山祭我的父亲!”
  伍金彪接过那双包裹。江小鹤遂进庙内,叫乞丐点火,向老拳师的脸上照著看了看。
  老拳师这时也睁开眼睛,看了看江小鹤,见他虽然长得很高大,可是眉目仍如幼年之时,是那么英俊健强,十年前的旧事不禁又在鲍振飞的脑中一闪。他见江小鹤的剑光闪闪,目光灼灼,就知道自己的死时顷刻之间便要来临。他抖颤著,喘息著,摇了摇头,说:“我没甚么话说了,只是我想见我那两个儿子,一个孙女。咳!不见也罢了。你就告诉我吧!他们是否都已死在你的剑下?”
  此时江小鹤已狠狠地举起剑来,但一听老镖头提到了阿鸾,他的心中又一阵发软,便弯腰,咬著牙,用宝剑将老镖头身上的绑绳割断,并扶老镖头坐起。
  老镖头倒不禁非常惊讶,问说:“怎么,江小鹤你又不杀我了?”
  江小鹤忿忿地说:“十年的大仇,我怎能不杀你?想起十年前你在麦田里怀刀意图害我和前两天你在此杀死秦小雄之事,我就不能宽容你这凶狠的老贼的性命!”他喘了一口气又说:“但我江小鹤是条汉子,你七十多岁了,又飘流在外,并无亲人。我把你杀死在这里,虽为人间除害,但又显得我太过残忍,不知内情的人一定要说我欺凌老弱。现在我要带你回汉中,把你交给你那些儿子和门徒,然后咱们再决斗。那时我把你杀死,我才能够甘心!”
  老镖头坐在地上呆怔了半天,然后就沉重地叹了一声,说:“也好!当初我虽待你很坏,可是……咳!天知道!……都不用说了。你总也在我家里吃过几天饭,只要你容我回到家门看看,我就死也甘心!”
  江小鹤点头说:“好!那么你就起来吧!咱们立时起程吧!”
  可是,老镖头没有站起,仍然坐在地下,像全身也没有气力似的,低头又叹息。他就说:“只是有一样,我有个徒弟龙志起……”
  江小鹤一听他说到了龙志起,他的眼睛又瞪起来。
  老镖师却凄凄地说道:“我那徒弟受我之累跟我受了诸般苦楚。现在他身受重伤,并且遭了不白之冤,现住在一个地方;我须先去看看他,然后我才能跟著你走!”
  江小鹤忿忿地,高举著宝剑说:“你休再提龙志起!龙志起被你骄纵,倚仗你的势力,他作了多少坏事?镇巴县的乡民听说到你们师徒,无人不咬牙切齿。龙志起这次来到川北,在螺蛳岭杀官人、劫官眷,在江口镇逼得妇人悬了梁;各处横行,枪杀奸淫,并且冒充我的名字。若不是官方有证人,我早就替他担当了罪名,若不是在通江县我被朋友的事情所累,我也就早到这里来,不能容许你们活到现在。我知道龙志起在刘杰的家中,仗著刘杰的恶势力,官人不敢去拿他。刚才我已经去了,已割下他的首级!”
  老镖师一听龙志起已死,立时气得他又像一只老虎似的跳起,扑向江小鹤抡拳就打。
  江小鹤却一伸手就托住老镖头的胳臂,反著一摔;下面用脚一踹,咕咚一声,又把老镖头给踹得脸朝下趴在地下。
  江小鹤又叫伍金彪,说:“把绳子联起来,再把他捆上!”
  于是伍金彪又把刚才割断的绳子结起。
  老镖师此时竟一点也不挣扎了,只是叹息,心中很难过地想:我鲍振飞走了一辈子江湖,从未遇见过敌手,如今这江小鹤,确实从他师父学来了真本领。由他去处置我吧,我不必瞎跟他抵抗了。于是老镖师就闭口不语。
  江小鹤一只臂就将老镖头挟起来,放在门外的马上。江小鹤也就上了这匹马,手提著缰绳,就向伍金彪说:“走吧!你在前面!”
  当下由伍金彪在前骑马领路,离了这座破庙,就认上大路一直往东。因为后面的那匹马歇负过重,所以跑不很快,在茫茫的黑夜中走了一夜,直走到黎明时,方才走出六七十里。
  伍金彪赶紧领著走进了偏路。
  到天亮时,江小鹤又把老镖头的绑绳松开,叫老镖头一人骑著马,如此就走得更慢。
  伍金彪的心里很不耐烦,他就举著手势,悄声向江小鹤说:“走到前山里,把那老头子结果了就算完啦!这有多么麻烦!”
  江小鹤却摇头不语。
  老拳师虽然听见他们在后面悄声说话,并望见前面远远有一脉山,形势非常险恶,心中也有些凛惧,可是依然坚忍著,不言语。伍金彪所领的路都是些幽僻的路径,白天在荒村中买饭,黑夜寻庙歇息,并且只要天色一傍晚,伍金彪就拿绳将老拳师绑起,到次日早晨才能松开。老拳师此时不再像凶猛的老虎,却似一只驯顺的老羊,连哼一声也不哼。因为他晓得哼也是没用,江小鹤的武艺太高,伍金彪对路径又特别熟。
  走了四五天,他们没碰见一个官人,没遇见一辆镖车;也没遇见一帮大批的客人,使老拳师都无法呼救,只得像个死囚似的,随著他们走去,满心中怀著悲痛。他并非悲痛自身命在旦夕,以及几十年声势的颓败,却悲痛的是徒弟龙志起的惨死和孙女的下落不明。
  又走了一日,这天老拳师被押走,忽然见前面有一脉高山,山路中夹著一座很险要的关隘。老拳师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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