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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合集196-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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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三科,金重举进士,选河南绿衣县守。未之任,丁父犹。服阕,补山东临淄县令,挈家眷到任。事暇,与夫人谈起罹难旧事。夫人道:“连夜梦见姐氏,莫非此处觅得个音信!”金重顿悟道:“夫人不言,我几错矣。临淄,临清,只争一字之别,安知非失记之误也。我明日只做一件没头公事,查问书吏,看是何如?”夫人道:“老爷之言是也。”
  次日,金重升堂,吩咐皂快,拿十三年前马监生在北京讨王翠翘一干人犯,限三日要人。皂快拿了这张牌,没些把柄,又不敢去问,只得领牌回家,与二、三伙子里商议道:“这个惑突的官府,没根没绊,发下恁一张牌,教我们到哪里去拿人。又只限得三日,列位大哥有甚主意,指教,指教,待我大大做个东道相谢。”一人道:“十三年前事,我们后辈哪里晓得。若要知道这样陈年事绩,则除去问那都总管。”皂快道:“都总管是谁?”那人道:“就是都来得。他在衙门中多年,哪件哪色瞒得他。他若回道不晓得,再没有人晓得了。”
  皂快大喜,即忙去见都总管。都总管此时已出了衙门,在自家门前替孙子们玩耍。皂快叫道:“都老爹在此玩耍,晚辈有一事相问。我闻得十三年前,什么马监生娶了一个北京女子,叫什么王翠翘,怎么起止?他们讲不明,算来老爹定知详细,特求指教。”都总管点头道:“是,他们也说不明白,我尽数晓得。说来话长,今日我不耐烦,明朝你来我说与你们听,要哭的哭,笑的笑哩!”皂快满心欢喜,拱手道:“我明日携茶来听讲。”别了都总管。两个商议道:“这事能管不如能推,都老儿既晓得,我们明日早堂禀了老爷,推在他身上,其功在我,知不知在他,岂不是好商议。”
  次日早堂,来禀金公。金公不待开言,便问:“这干人犯有着落了么?”皂快道:“人虽不曾捉获得,音信却是有人晓得的。”金公道:“甚么人晓得其事?”皂快道:“这是十三年前事,小人们年幼,不知其详。老爷衙门的旧役都来得,尽知其事,求老爷唤来一问便知。”金公批在快手手上道:“仰差即拘旧役都来得公干。”
  快手飞走,去见都总管。都总管着了一惊,不知甚事。吃上一壶酒,来见金公。金公正坐堂等,都老儿进见磕头道:“都来得磕老爷头。”金公道:“都来得,我要追究那马监生娶北京女子事,道你晓得,从直说来。”都来得道:“原来老爷跟查这件事,小的尽情知道。那马监生名叫马不进,生平好酒贪花,不事家业,流落江湖。遇着一个鸨婆,名叫秀妈,也是姓马,合得相投,便跟了秀妈做帮龟,替她当家,支撑门户。出外依然作监生行径,专一骗讨良人妇女,假名娶妾,带回接客,非止一人。十三年前到北京充作富翁阔老,要讨一女子为妾,其女名叫王翠翘,十分齐整,弹得好琴,唱得好曲。说因父被贼干连,卖身救父的。带了回来,要她接客。那女子十分烈性,自刎一刀,弄得七死八活,被邻里们也诈了些银子。那妈儿的造化,一日一夜救醒了,却用下一个调虎离山计,挽出一个浪子,名唤楚卿,哄诱翠翘逃走。至中途拿住,此番捉回,那女子吃得好苦也。皮鞭豁了三百,棒槌打了一千。受刑不过,落了火坑。过了两、三年,嫁了一个束秀才,也享了年余快乐。彼那在娘宦氏,劈空拿回无锡,打作逃奴。熬煎不过,奔走他方,不知怎的嫁了个大王。两年前,兵至临淄,肢解了马不进,活剥了楚卿,倒点天灯偿报了秀妈;鸳鸯鞭酬答了宦氏,宦鹰、宦犬杀无赦,束家父子俱免死,姥姥、道姑俱有厚赠,薄幸、薄婆碎锉以死。果然是个有恩有义的女子。邻里、地方,老、幼、男、女,一人不伤。屋宇、坟墓,一樵不采。大吹大打,吃了三日酒,方领兵去了。已后事情不晓得。”
  金公听了,哑口无言。半晌道:“如此依你说来,这马监先等已受过报了。那女子随着甚人,可晓得姓氏否?”都老儿道:“这事要问束生员,现在老爷马足下开缎铺生理,叫来问他,便知端的。”
  金公教拿个名帖,到束铺户家去请束生员来见。束生员不知甚事,着了公服,来见金公。金公随即赏了都老儿,便吩咐接入束生员后堂相见。礼毕坐下,金公道:“王翠翘与我有中表之亲,因父难被匪类所赚。今有一差役都得知,细讲他复仇雪耻,酬恩报德,业已明白。但他道:‘事完领兵回去了。’不知她所随的是甚人?闻兄知其根源,特请过来相问。”束守道:“门生山妻之丑态,父师想已尽知。门生为山妻之累,在军营耽搁独久,乘闲细问军人。道:‘那主帅姓徐,名海,字明山,乃是越人。才雄文武,勇冠三军。片席相逢,两侠入彀,便挥金为令表妹赎身,移居咸土。一去三年,成了大寇。率雄兵十万,娶令妹为夫人。大兵所至,无不全捷。目今驻兵闽、浙。闻督府屡屡招降不从,以夫人之劝,约束三军,不淫人妻女,不杀戮老弱,不烧毁民房,不戕掘坟墓。东南半壁,俱受王夫人之德。’其他不能尽知,不敢妄对。”金公听完,唏吁泪落。
  送出束生,回衙对岳父、母、妻子、妻舅细讲一番。一个个心酸肠断,一双双泪滴情伤。因在任上,不敢放声痛哭,吞声忍气,几乎不雨飞霜矣。金生思量欲弃官寻访,想道:“干戈载道,杀人如麻,军营严肃,怎么插得身子进去?”没奈何,思思切切,念念想想。想之无极,与翠云咏一回翠翘的别诗,弹一回翠翘的胡琴,焚一回翠翘的遗香。诗余琴罢,香热之时,觉翠翘隐隐而前,嗫嗫而语者。此其别时精神凝注,故见于物者如此。金生便忘记了春花秋节,耽搁了冬雪夏云,咄咄书空,不病似病,好苦恼情怀也。但见:
  抚弦兮忽声欲绝,展卷兮泪湿几斑。
  舒毫兮欲就还停,启口兮开言又咽。
  一个青年进士,弄得不痴不癫,如梦如醉,不但饮食俱忘,连晨昏都不辨了。有白乐天诗为证,诗曰:
  若不坐禅消妄想,也须痛饮发狂歌。
  不然秋月春花夜,怎奈间思住事何。
  愁愁闷闷,度了三年,进京补福建南平县尹。王观登甲,选了扬州四府。二人商议道:“限期尚早,我闻钱塘贼势已平,领了文凭,且到浙江寻访翠翘消息,又去还了天竺香愿。”商议已定,领了资文,告过父母。父母大喜,一同起夫马往南进发。
  来至张家湾,讨了船,竟往浙江。一路无词,直抵杭州。租个大寓住下,细细访问,方知大寇已死,翠翘功高不赏,赐与永顺酋长,当夜三更,在钱塘江上投水身死。金重听得此言,放声大哭,一家无不哀号。即忙收拾祭礼,到钱塘江上,见江水滔滔,波涛滚滚,只有望汪洋而洒泪,睹潮汐而惊心。盼望伊人,不知在何水一方矣。放声痛哭,情殊不胜。因摆祭、临江设位吊奠。欲作祭文,笔为哀阻,乃歌宋玉《招魂》辞以挽之。辞曰: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归来归来,不可以托些!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雄虺九首,往来倏忽,吞人以益其心些。归来归来,不可久淫些!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旋入雷渊,靡散而不可止些。幸而得脱,其外旷宇些。赤蚁若象,亥蜂若壶些。五谷不生,丛菅是食些。其土烂人,求水无所得些。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些。归来归来,恐自遭贼些!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归来归来,不可以久些!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豺狼从目,往来些。悬人以嬉,投之深渊些。致命于帝,然后得瞑些。归来归来,往恐危身些!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土伯九约,其角些,敦血拇,逐人些。叁目虎首,其人若牛些,此皆甘人。归来归来,恐自遗灾些!魂兮归来,入修门些!工祸招君,背先行些。秦篝齐缕,郑绵络些。招具该备,永啸呼些。……娱酒不废,沈日夜些。兰膏明烛,华灯错些。结撰至思,兰芳假些。人有所极,同心赋些。酎饮既尽欢,乐先做些。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招罢,放声痛哭,举家哀号,惨切振地。金重、王观与一家人,正哭到凄惨之处,忽见一尼僧走到祭筵上,将设立的牌位一看,见上写着翠翘名字,因大笑道:“王翠翘与你们是甚么眷属?这等哭她,却哭差了也。”
  大家听了,各各惊讶。金重忙说道:“翠翘是我妻。”王观忙说道:“翠翘是我姐。”王员外忙说道:“翠翘是我女,她已投江死了,我们至亲哭她,为何差了?”那尼僧又笑道:“翠翘虽果已投江,却有人救了,不曾死。你们哭她,岂不差了。”
  众人听了,又惊又喜,俱围着尼僧问道:“老师父此语真么?莫非取笑。”那尼僧道:“出家人怎敢打诳语。”金重道:“若果未死,却在哪里?”那尼僧道:“现在前面云水庵中。”
  大家听见尼僧说的确然,欢喜不尽,都深深向尼僧作礼道:“万望老师父指引我们去一见,恩不敢忘。”尼僧道:“不独你们要见她,她也指望见你们久矣,就同去不妨。”因举步前行道:“要见翠翘的,跟我来。”大家听见,喜得心花都开。也不坐轿乘马,男男女女,仆妾跟随,簇拥着步行。
  幸喜不远,沿着江滩,绕过一带芦丛,便望见庵了。又行了箭余路,方到庵前。尼僧先生进去,众人也不逊让,竟一哄拥入庵堂,是真是假尚鹘鹘突突。只见尼僧向内叫一声“濯泉妹,你情缘到了。一家眷属,俱在此间,快出来相会。”
  叫声未绝,翠翘早道冠道服从庵内走出来。看见父母、弟妹并金重,俱衣冠济楚,立满庵堂,不禁喜极悲生。也不行礼,早奔几步,扑入王员外、王夫人怀里,放声大哭道:“你不孝女受得好苦也。只道今生今世再不得看见父母,谁知又有今日!”
  王员外与王夫人抱定道:“我那受苦的儿,只道你为父母受魔折死了,不料天不负你,还留得你的性命,只是苦了你了。”王观、翠云都赶近前扯手捉臂,呼唤:“姐姐。”金重不便上前,只喜得眉欢眼笑,朝天拜谢。又对佛前拜谢。大家哭定了,翠翘方立起身来,拜见父母,又拜谢金重。拜完金重,又是翠云同王观并终氏拜见翠翘。
  大家拜毕,方坐下细说前情。说到苦处,大家又悲痛一回;说到伤心处,大家又痛恨一回;说到报冤处,大家又快畅一回。王员外道:“这都晓得了,只是闻你投在钱塘江中死了。那江中风涛汹涌,却是谁有些慈悲心?却来救你。”翠翘道:“儿投江时,自分必死。难得觉缘道兄菩萨心肠,买了渔舟,又将素丝结成细网,日夜在江中守候,方救了孩儿一命。”王员外听了道:“这等说起来,你虽是我的女儿,却为我死了。今日重生,则觉缘师父是你的父母了。”因望着觉缘倒身下拜。王夫人与金重、王观、翠云,见王员外下拜,也都拜倒。觉缘慌忙答拜道:“这皆是令爱忠孝的功行修成,故情缘辐辏,与贫尼何干!”
  大家拜完起立,觉缘因低声说道:“此事行除为之。今侥幸成功,然须秘密。若督府闻之,便有许多不妙。”金重道:“老师父诚金玉之论。此地不可久居,须速移入城,渐渐避开,方不被人看破。”王员外道:“有理,有理。”就要叫轿将翠翘抬去。王夫人道:“且慢,她一身道装,惹人猜疑。”因叫翠云将带来的衣服替她换了。翠翘推辞道:“女儿蒙觉缘道兄死里得生,今得见亲人一面,可谓万幸。但女儿流离颠沛,虽得苟全,却已是世外之人,只好伴师兄在此修行足矣,哪有颜面复临闺阃。”
  觉缘道:“贤妹,你这话就说差了。你之扮道,不过从权,非我之比,怎伴得我了。况你情缘才续,洪福正长,快快不要违天。”王夫人道:“儿不须多说,你便立地成佛,我也不放你了。”翠翘道:“女儿随父母回去,岂不是好,但觉缘师兄恩义深重,如何舍得她去?”
  金重与王观一齐说道:“这个不难,只消连觉缘师父同接回去,另造庵供养,有何不可?”翠翘道:“如此方好。”就要邀觉缘同去。觉缘道:“多谢金爷、王爷美意,但今日同去不得,恐惹是非,贫尼明日到尊寓来就是了。”翠翘讲明了,方欢欢喜喜换了衣服,随着父母弟妹一同进城。正是:
  骨在西兮肉在东,谁知一旦忽相逢。
  今宵胜把银缸照,忧恐相逢是梦中。
  大家同到了寓所,金重与王观就吩咐家人整治酒筵,为一家贺喜。酒完,就在内堂团坐而饮。饮够多时,翠云因对父母说道:“女儿有一事禀上父母。”王员外道:“你有何事?只管说来。”翠云道:“女儿想此处乃半路之间,与在家不同。况金郎与兄弟又各有官守、文凭在身,不敢久留。又各有地方,东西异地,不能同往。有事须要早早料理,迟不得了。”王夫人道:“我儿你要料理何事?”翠云道:“女儿之配金郎,原为姐姐卖身行孝,不能践盟,故叫女儿续此姻缘。今幸姐姐死里逃生,则前盟固在,今不早践,更待何时?”
  王员外与王夫人一齐大喜,说道:“我儿此论甚是有理,今即择吉成亲。”王观道:“途路之中,也不必选择。今日相逢,今夕便是良辰,就以此酒为姐夫、姐姐合卺,岂不美哉!”王员外道:“有理,有理!”
  金重听了,满心欢喜。因致谢道:“蒙岳父母大恩,贤妻、大舅高义,才幸相逢,便殷殷及此,使小婿十三年之怨粉愁香,一旦尽消,真人生之大快也。”翠翘听了忙说道:“旧盟虽有,但时移事迁,今非昔比,此话只好付之流水,再休题矣。”金重听了着急道:“贤妻此言大谬。所谓盟者,死生以之。今时事虽迁移,而此心如日月。今昔虽有异,此情无变更。今幸盘根利器,苦尽甘来,正天地鬼神之不负贤妻也。贤妻转视为流水,此何意也?”
  翠翘道:“非此之谓也。夫妻恩爱,谁不望受?但女子从人,必须贞节。回思妾之素志,若不愿侍箕帚于良人,安肯逾越相从,以自失此身哉。然而失身者,择婿也,虽失身而必不失节。苟合者,盖欲保全贞节。方之月满轮也,较之香正薰也,比之花含苞也,譬之玉无瑕也。始不为合卺之羞,为郎所贱也。今不幸遭此百折千磨,花残矣,月缺矣,玉碎矣,香销矣,尚缅颜欲撩残鬓,而为新人以配君子,君虽垂怜,不以好丑弃捐,妾独不愧于心乎!为今日计,惟有长斋绣佛,慰父母之伤心耳。君子若不忘情,作世外交可也。倘有他言,实难从命。”
  金重道:“贤夫人此言愈大谬矣。大凡女子之贞节,有以不失身为贞节者,亦有以辱身为贞节者,盖有常有变也。夫人之辱身,是遭变而行孝也,虽屈于污泥而不染。今日之逢,可谓花残而又发矣,月缺而又圆矣,玉遭玷而不瑕,香愈焚而愈烈矣。较之古今贞女,不敢多让。即以往事征之,徐德言之破镜未赏不合,范少伯之西子久矣载归。夫人今日又何嫌何疑?而忍视萧郎如陌路耶!”
  王员外、王夫人俱道:“贤婿之言有理,翘儿推辞不得。”王观、翠云又皆苦劝,翠翘听了,沉吟半晌,方说道:“既金郎一片至诚,父母、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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