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2期-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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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没钱了,还借了另外的老乡几百块呢。
德怀说什么时候开工钱呢?
刘民说等着吧,包工头说了,到国庆节就给开半年的。
德怀想,来时讲好了,他做木匠活,每月九百五十块钱,半年就能开五千七百块钱,自己留下个零头,一下子就能去邮局给婆娘寄回一大巴掌钱,不美坏了她才怪。
艾兰在医院里当医生是有休假的。
按照医院里的规定,每名医生和护士每年都能休息上个十天半个月的。艾兰便在这年的一个秋天里休了病假。她之所以跟科主任请的是病假,这里面还有一个小原因,那就是休病假如果是回老家或去别的城市看病的话,那是给报销来回路费的。
艾兰在休假之前的某一个晚上跟她的医专同学小聚了一下,是一个被分配到外省的女同学回来出差,通知了其中的一个同学,那同学张罗了一下才把她们几个人聚到饺子馆的。
在外省的那个同学叫李玲,吃饭聊天中就给艾兰介绍了一种根治不孕的土办法,并说是特别灵验。起先李玲见艾兰不喝酒,就给她倒,艾兰推托说自己喝汤药呢。李玲说是病了吗?年纪轻轻地喝起哪门子汤药来?艾兰推不过就说是治女人不孕的。李玲随后就从提包里给她找出了一个偏方单子,说她妹妹的情况就跟艾兰一样,才喝了半年就好了,现在已经怀孕四个半月了。李玲还说多亏这方子没丢,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中医亲自给下的药方呢。
艾兰见那方子上写了枸杞、野参、地黄散等十几味中草药,跟自己的药方差不多,觉得有特别之处的,就是其中的一条,成药时,要用百家面跟白酒搅拌成药丸,每星期吃两回。艾兰就问李玲真的有效果吗?李玲说有啊,要不是我妹妹吃好了,我也不信呢。
艾兰半信半疑地收好那张方子,真的就喝了一点酒,算是对李玲的答谢。
回家后,艾兰把李玲送她药方的事跟木祥说了,并说她已请好了假,回依西肯她的老家讨百家面。
木祥说可信的成分不大,你这药方是半土半洋,吃草药嘛多少还相信一些,这吃百家面又算是什么,怎么就有点迷信的味道呢?
艾兰不听木祥的劝,收拾了包裹之后又逼着木祥陪她去超市给老家的人买东西。并且说,说不定就准呢,你没听说过吗,偏方治大病的。
艾兰回到依西肯后,叫三姨陪着她挨家挨
户地上门讨面,每家只要一饭勺,艾兰跟着三姨到后街老范家时,赶巧家中的面吃光了,只剩下小半口袋受了潮的面粉。范四婶子很过意不去,说孩子他爹出去做木匠活了,有一个月没回家里来,就没有去磨。范四婶子边抱歉边拿纸给包了一点。艾兰本来是不想讨范四婶子家这受了潮的面的,但三姨说进了门就得讨,有说道的,进百家门讨百家面,消灾祛病嘛。艾兰只好将面包好了,收起来。她想这回等回城里按照药方做好了药丸,吃起来时味道肯定不会是很好。
两人到吃午饭时就走到了镇西开小卖店的老孙家。
两口子都是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在院子里正忙着从四轮车上往屋里卸刚进的货呢。车上装了不少的瓶装白酒、大桶的酱油、米醋和成袋子的食品。艾兰记得店主叫孙家庆,婆娘叫桂秋。两人有个儿子好像跟她年龄相仿。她在城里读书时,孙家庆两口子曾托媒人给他们的儿子提过亲呢。儿子在山东的一个什么地方当兵,据说干得不错,留下转了志愿兵。可艾兰那时已经处了对象,跟木祥正热恋着呢,就没打扰。
这回上门讨百家面,就让艾兰有些脸热,可又不能越过去的。
艾兰跟两人打了招呼后,就放下手里的提包,帮着往屋里搬东西,并说新进的桃罐头不错,要是保质期没问题,等卸完了是要给娘买几瓶回去的。
孙家庆的婆娘桂秋说,咋就还有保质期一说呢?
艾兰说,婶子你们开小卖店的,得知道这个,很关键的。水果呀、食品呀过了期就不新鲜了,会吃坏肚子的。
说完了,就拿一瓶黄桃罐头,将印在瓶盖上的一行刻字指给孙家庆的婆娘桂秋看。
孙家庆的婆娘桂秋说,倒是做医生的,就是有学问,咋就没做咱的儿媳妇呢,是咱老孙家没福分啊。
几个人忙活完了车上的货,艾兰的三姨才说明了艾兰是来讨百家面的。
孙家庆的婆娘说,瞧瞧你们,咋就不早说呢?还以为是等着买东西呢,害得你们跟着挨半天的累。
孙家庆的婆娘赶紧进屋里舀了半葫芦瓢白面来,非得让艾兰都包起来。
艾兰说要不了这么多的婶子。
好一顿推托,才包了一纸包面。
讨了面后,孙家庆的婆娘桂秋却说啥不让走,非得烧水煮了几盘子水饺,留她们吃了午饭才让走。艾兰便不好意思了,就掏钱买了六瓶黄桃罐头拎上,方出了老孙家小卖店的门。
艾兰跟三姨足足跑了一整天,才讨齐了百家面。下午还下起了雨,两人淋着雨回到家,已是掌灯时分,娘已做好了饭菜等着她们呢。
三姨说等吃完了饭,月亮也会升高的,你就净手拜月神,然后拢了百家面,回去就能做药引子用了,这样才灵验。
娘给艾兰跟三姨蒸了豆沙包和卧鸡蛋,正吃着时,门被拍响了。娘打开门,见竟是后街的范四婶子,手里牵着个短头发娃儿,满身的雨水。范四婶子手里捧了个小布袋子,说是给艾兰侄女送新磨的面粉来。
艾兰赶紧下地,接了面口袋,交给旁边的三姨,将脸冻得通红的娃儿抱到炕沿上,给拖了鞋,推到炕里,捂上被子,再去给孩子找从城里带回来的水果。
三姨跟范四婶子说,你下晌去的后屯?
范四婶子说是,去新磨了半袋面,赶着给艾兰送过来,吃百家面咋也不能吃受了潮的面啊,那样咱会于心不忍的。
范四婶子说了会儿话,便带娃走了。
三姨跟艾兰说,去后屯的磨面厂得走六里多地,还下着大雨。
艾兰的眼睛一瞬间就湿了。
娘告诉她,范四婶子一个人在家带那个娃,是她二儿子的。娃的爹因偷盗进了监狱,娃的娘便改嫁了。
艾兰三姨说咋就忘了给娃一瓶刚买的罐头呢。
艾兰说走时去串个门,给孩子扔点钱吧。
收拾了桌子后,艾兰跟三姨将要来的百家面,掺到一起,连艾兰自己都乐了,竟有一军用书包那么多。面是什么颜色的都有,黑的、白的、精白的,还有荞麦面和小麦粉,掺到一块就变成了杂色,被她用带去的消毒塑料袋装好,拢好了再收起来,准备回家时做药引子用。
讨了面后她又住了几天,跟三姨和四舅母一起上山搂秋,采耳子,捡蘑菇,挖土参,快乐得不得了。
艾兰回来说,她回去的季节正好是深秋,依西肯的山是五花山,树叶子和山体都变得花花绿绿的,玛纳斯河也成了碧绿的绸带子,呈现出了她少年时才曾有过的艳丽景色。
她去了石头崖,那块烽火台还在,似有百年沧桑之感。站在烽火台上,往村子里看,那真是黄金白银,琥珀翡翠,将整个一张画卷铺开在大山的脊背上。
她说她那一会儿真的就被家乡的大山的自然伟力感动了,她觉得人在自然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她没有孩子又算得了什么呢?她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福分啊。
艾兰还是把那些面背了回来,在碗柜里放好。
艾兰觉得这一军用书包面粉沉甸甸的,她甚至在心里说,不单单是从很多家讨来的面粉,是一缕缕扯不尽的乡情啊。
很长时间内,艾兰不提要孩子的事了,她觉得人不论做什么,都应该顺其自然。她想起谁的一句诗是这样写的:是花,总会在春天里,慢慢地开放。
艾兰打内心里盼着属于自己的春天,慢慢地到来。
德怀去了几次那家浴足房后,就将身上带的钱花得差不多了。
那不光是要付女孩小费的,还得跟刘民两人喝酒啊,俗话说得好,酒壮英雄胆嘛,只有喝了酒才敢进那间小房子的。
德怀只好找借口去跟表姐艾兰讨要。
德怀的借口是娘病了,得给娘买些药,捎回老家依西肯去;工地上的工友需要用钱,知道他在城里有亲戚,求着他了,不帮忙不好;德怀每次找艾兰拿钱时都会红着脸说,就快发工钱了。
有一回,德怀在医院里没找到表姐艾兰,就找到家里来了。是为了给那个同乡女孩买生日礼物,他想好了要花两百元钱给她买块石英表,不贵的,可两百块钱也得找表姐讨啊。正在家里休息的艾兰,给了他钱后还留他吃午饭。问他想吃什么?德怀说想吃家乡的葱花油饼了,说工地上整天净吃那种机器蒸的馒头,掰一块跟棉花絮似的,没咬头儿。
艾兰便想起了她从老家讨回来的那些百家面,就找出来,打水和面,再撒些葱花,给德怀擀面烙饼。
艾兰还告诉德怀这是从家乡带回来的百家面。
德怀便凑到跟前瞧,说果真是呢,吃百家面可是有福分啊,并说他小的时候,总是闹眼睛,就是在眼皮上鼓疥子,他娘就给他讨过百家面,包了个大饺子,让他等月亮出来的时候坐在自家的门槛子上吃,还一点不能剩,差点没把他噎死。
艾兰跟德怀坐下来吃葱花烙饼时说,人得学会感恩,到啥时候都不能忘本。老家那些乡亲多朴实啊。艾兰还跟德怀说,你拿了工钱就回吧,你娘和婆娘都盼着你回呢。并说等将来她老了的时候也要回依西肯去,在镇子里开个诊所,低价送药,专门给乡亲们诊病。
艾兰说这些话时,脸上就有了笑容。
德怀来艾兰家里拿钱已经不是—回两回了。
艾兰跟木祥说昨天下午她表弟德怀还去了医院里找她,拿走了三百块钱。
木祥问艾兰,德怀从家里究竟拿走了多少钱了。
艾兰说少说也有上千块了。
木祥说这样下去不行,不是咱小气,关键你得弄清楚他借钱干啥?现在城里不少的施工单位都拖农民工工资,而且是无休止地拖欠,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啊。
艾兰也跟着急,说那你说咋办,他是咱表弟,在城里又只有我这么一个亲戚,总不能卷他的脸啊。
木祥说这样吧,下回德怀再去你那儿借钱,你就假装没带那么多,让他上我这儿来取,我跟他聊聊。
艾兰同意了,说看来只能这么样了。
事情决定了,德怀反倒不来了。
艾兰跟木祥就都着急起来,艾兰说哪天得抽空过去看看。
德怀的木匠活做得非常的好,一起干活的其他几个木匠师傅都夸他。
德怀也不多说话,而是利用间休的时间打了一只小梳妆盒,还特意去街面上割了块水银镜,镶在了上面。梳妆盒是带抽屉的,还加了锁,外面的木面上刻了花纹,漆了颜色,真是精致之极。
德怀将梳妆盒打好之后,就已经立冬了,雪也跟着下起来。
民工们都没有走,等着包工头子发工钱。这个包工头子人不错,已经先给他们结了一半的工钱,剩余的说再等几天,他正跟施工单位交涉呢。民工们便趁留下来等着拿另一半工资的闲暇时间,上街购物和闲逛。
德怀数出一些钱塞进鞋壳里,准备抽空子还了表姐,然后将剩余的钱数出一千块整钱,到邮局寄给了婆娘。一半的工钱就只剩了四百多块。虽说来城里只有大半年的时间,但德怀的心里还真有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刘民带他去的那家浴足房里叫小英的女孩。
刚开始德怀没觉得咋样,后来知道了两人竟是同乡,便做了那件事。德怀就隔三差五的去,去了两人就做那件事,完事了躺着说会儿话,然后付钱走人。女孩长得不算太漂亮但年轻,在做那件事的技巧上还让德怀心里佩服。后来去的次数多了,两人就聊一些心里话了,有时候真就像夫妻似的,女孩跟德怀说她是让家里逼的,才出来找工作的。德怀说妹子你真好,咱要是家里没婆娘,咱就带你走,咱是个手艺好的木匠,挣钱那不算回事,会铆劲地攒钱,然后风风光光地娶你。
德怀将那个他专门给小英打制的小梳妆盒带去后,小英哭了,她躺在德怀的怀里哽咽着说,她长这么大,还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接着就给德怀说了她的身世。小英母亲死得早,爹又找了一个继母,对她不好,非打即骂,初中一年级就让她退学了。放羊喂猪、上山打山茅草,什么苦活累活她都干过,直到去年她二十岁时,爹要把她嫁出去,并收了人家的彩礼钱。小英要嫁的对方是八面通镇收山货的一个男人,比她大十几岁,有一只眼睛还斜楞,小英就趁家里不注意,偷着跑了出来,跑到了城里来寻活干。在饭店洗碗,在商场当营业员,后来又到了浴足房,开始只是陪客人聊天,给客人按摩足底,竟在一次酒醉后稀里糊涂地失了身,便做起了三陪小姐。
小英说她恨她爹和那个继母,他们拿她不当人看也就算了,还狠心地要把她嫁给一个死了老婆的老男人。她只有一个姐姐,早几年嫁到了大兴沟林场,去年她去看了姐姐一次,得了一种妇科病,治了几回都治不好。小英说她是姐姐从小拉扯起来的,她要攒一笔钱把姐姐接到城里来,好好给她瞧病。
德怀一边摸着小英光滑的身体一边说,咱干半年多了,也只发了一半的工钱,要是你早说,咱就给你拿来点了,可刚刚都寄回老家了。德怀弓起身去旁边的衣服口袋里摸出剩下的那几张钞票,数出两张给小英,说你先拿着,再过几天咱剩下的那一半工钱就能发下来,就紧你先用。
小英说你还是收起来吧,这点钱哪够用啊,咋也得上万块钱,没事,慢慢攒吧。
两人抱在一起又做了一回。
临走,德怀说,咱明年开了春还会来工地干活的,到时还来找你行吗?
小英说找吧,要是俺还在这儿的话。
德怀就说,咱后天下午还来一次,在城里没几天待头了,想多跟你亲近一回,你记着妹子,可别先接了别人啊。
小英说行,俺记着呢。
德怀出浴足房门的时候,外面的雪更大了些,大雪片子不比他老家依西肯的小,东一片西一片的随风舞着,将天地都刮暗了。德怀走出没几步路,就有个人跟他撞上了,两人都晃了一下,站定了瞧对方,竟认识,那嘴里喷着酒气的人原来是他的光腚娃娃刘民。刘民也认出他来,就搂住他的脖子亲热地拥了一下,说你小子起先是跟咱装老实,扭扭捏捏地不做,现在出徒了,把老师都他妈甩了。
两人就站在雪地上小声地笑起来,然后又拥了拥,才分手。
艾兰跟木祥下了火车,险些被风刮倒,北方小镇依西肯这时节正刮大烟泡呢。
来的时候在火车上艾兰就跟木祥说过,冬至大雪,是北方最寒冷的日子,小孩子出屋门撒泡尿的工夫都能冻成冰溜子。
木祥就笑,说哪有那么严重,那你在那儿生活了那么久,怎么就没冻成冰溜子啊?
艾兰说她没事是不出门的。
木祥说那你不上学?难道还整天猫在家里不成?
艾兰说木祥傻,这时节学生早放假回家里猫冬了,还上什么学呀。
两个人挽着胳膊朝家里走,路过的那些个木刻楞房子已看不出木头的棱角了,全部被积雪裹了,像穿了厚厚的棉衣般,显出其过分的臃肿和福态。
风所到之处,都是雪的盛装,干净又华美。
两个人已经商量好了怎么说服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