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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十月 2006年第02期-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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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髓油熬得只剩一层皮,里头是空壳壳。老人想的是,我不是羊,即使乏死了也是一峰骆驼,乏死的骆驼比马还要大呢。在驼圈和粪堆的阴影里,老人驻足许久。 
  ……老伴。 
  老人想起了自己的老伴。那是一个温顺得像老母驼一样的女人,当初却是用一捆驼毛换来的。老家那地方穷,人都想着法子往外面跑,老人跑出来得早,没来得及成家,直到后来在沙漠牧区站稳脚跟才有了这个老伴。老伴也是家乡人,两个村子紧挨着,鸡犬相闻,人走动得更勤,亲上加亲。老人苦过一日进屋有热茶热饭,冬日又有热炕头热被窝。只可惜老伴的寿数太短,留给老人一个熊腰虎背的儿子,就到另外那个世界里去了,走的时候连一句话都没留下。那个冬日不似眼前这样干旱,沙梁间长下骆驼嚼不尽的梭梭和白茨。骆驼双峰笔直,牧驼人       
摆开排场吃手抓肉喝大碗酒,醉了就躺在主人家的热炕上睡过去,醒来接着再喝,这样的日子赶得上神仙了。老人那时就觉得自己是个神仙,一时间忘了回家,让一峰识途的大骟驼驮着转人家的酒场。后来转到离自己的土屋最近的人家,老人的酒才醒了,也才想起连续五天五夜没见着儿子和老伴了,就慢悠悠地往回走。至于驼群,老人很放心,驼群有老伴守候着,出不了什么差错的。老人没有任何预感,趟上屋前的一道沙梁,看见儿子迎面奔跑,那越跑越近的样子像一只腾空的鸟,并且发出呜呜噜噜的声音,老人仍然没有意识到什么。儿子想爹了嘛,这有啥奇怪的。那时儿子还小,挺直身子能从一峰大骟驼的肚子底下走过去。儿子越跑越近,儿子跑近了的模样却很特别,脸上不是笑着的,而是泪流满面,早已哭成个泪人。惊恐过度的儿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抬手指着土屋,连叫几声娘。老人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妙,有病的老伴出了问题。这时,老人也顾不得儿子了,跳下驼背扯开大步一路狂奔。屋前的沙梁上扬起一道浑黄的沙雾,沙雾里奔跑着三个活物,老人在前,儿子居中,殿后的大骟驼身后还拖着一根散落的缰绳。这一幕恰好被常年游走且神且鬼的驼背疯子看了个真真切切。驼背疯子大笑不止,完全是一种欣赏的快活。老人和儿子都没注意到驼背疯子,驼背疯子当时站在一棵高大的梭梭柴下,面朝着土屋的方向。后来,驼背疯子逢人便说这件事,甚至说得有声有色伴之以手舞足蹈,像在舞台上表演着一个保留节目。听的人就对老人表示了强烈不满,说是那么好的一个女人,咋就让早早走了呢?可见老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喝酒喝得连自己的女人都不要了。老人急急忙忙地赶到,只见老伴的半个身子搭在门槛上。老伴是被一口痰给憋死的,老人忽视了这一口要命的痰,始终没给老伴寻医求药。老伴走得太早,走的时候没能喝上一口热茶,没能看上老人最后一眼。老人心里的那个悔啊,却又无以言说。那年冬天,沙漠里早早落下一场大雪,世界白了整整一个月,似是为苦命的女人唱着无声的挽歌。 
  老人在屋前的沙梁下埋葬了老伴。春月里几场雨水浇过后,老伴的坟头还长出了绿茵茵的草棵,都是些香喷喷的野谷穗子。野谷穗子在风中摇曳不定,响出一片微语的声音,像是对老人和儿子诉说着什么。老人流了泪,儿子却没有流泪,用悲伤的目光瞪着老人,甚至还有着那么一种厌恶。面对儿子的眼睛,老人一声不吭,无奈地垂下了头。待到几场沙暴过后,小小的坟堆被扯平了,辨不清老伴究竟睡在哪一道沙梁下面。也许就是从老伴走了的那天开始,儿子变得不听老人的话了,逐渐发展到公开对抗,直到拂袖而去。 
  …… 
  老人走进驼圈,比往日晚了一个时辰。驼群早已站得黑压压的,凭空长出一片树林一样。驼群中传开了低沉而亲昵的呼唤,那是母驼们在召唤自己的驼羔。老人抽掉门绊,驼羔们鼓拥而出,急切地寻找着各自的母亲。一夜之间,母驼的奶房里蓄满了浓稠的甘甜的温暖的洁白的奶汁,奶房上遍布着的青色的疙疙瘩瘩的血脉,在晨光里有着半透明的质感,仿佛即刻就要胀裂开来了。母驼们那一双双被长长的睫毛半掩的眼睛里,早就流露出急于哺育的温情和渴望。驼鸣喧天,荡漾的粪土遮去了清晨的半个太阳。一阵喧闹过去之后,就是驼羔汲奶的声音了,这声音嗞嗞咕咕地响彻着,执著而热烈,是一首充满童趣的生命成长的大合唱。老人很快忘了刚才的不快,沉浸在属于牧驼人的一种激情深处,心头涌动着阵阵潮湿。 
  寒气渐渐弱去,阳光不受遮拦地在驼圈、粪堆和驼背上流连缠绵。也有鸟雀出现在草棵上,又像弹丸—样发射而出,留下一路鸣啭。天空纯净明朗,有苍鹰在高处盘旋,那滑翔的姿势优美至极,箭般俯冲下去复又扶摇直上时,利爪下早有一只垂死挣扎的野兔。冬日的漠野没有草浪铺展,没有大河奔流,生命的存在和延续都在封冻的土地上默默地进行。老人稳稳地站在驼圈旁边,对驼群以外的物事视而不见。 
  又有歌声在起伏。 
  牧驼人的长调牧歌相伴着清脆的驼铃。不知是怎样的一支驼队出发了,去向遥远的地方驮回一份喜悦。拉驼人又都有这样的习惯,用歌声传达自己的出行。意思是说我又要走一回长长的沙漠了,你们为我祝福和祈祷,路途漫漫多艰辛,等我回来也许已经是春天,就给我备下好酒和手抓肉。走一回长长的沙漠……一切从这里开始,一切又从这里结束,日月星辰,生死轮回,万物逆旅。都说真正的牧驼人是不兴走出沙漠的,沙漠使牧驼人的一生画一个完满的圆。老人默立许久,直到牧歌和驼铃在耳畔消失。这些年来,已经不大能够听得到这样的牧歌和驼铃了。 
  老人的眼睛里潮潮的。 
  老人凝视着驼群,准确地说是母驼群。 
  这是驼群里的独立王国,充溢着生命狂欢的浓厚气息,使大漠冬日具有了非常特殊的意义。驼群中的儿驼(种公驼)威风凛凛蛮横霸道,简直就是一头暴烈的雄狮,它容不得任何和自己一样的同性接近,甚至是骟驼都不行,否则随时都会爆发一场遮天蔽日的大搏斗。冬日,儿驼和母驼的情欲都发旺到了极致,生命的火种历经长时间的蕴蓄后,达到了难以遏止的高潮。每逢秋尽冬至,老人就心甘情愿地当一回孙子,跟在队长的屁股后面苦苦哀求,尽可能多地索取一些胡麻油和豌豆,然后伺弄自己的亲人一样给母驼灌油添饲料,把卖驼毛的收入再返还给这些陪伴老人如影随身的生灵。老人其实很穷,穷了一辈子。老人的驼群是最好的驼群,老人驼群里的儿驼是所有驼群里最出色的儿驼,老人是当地名声最显赫的驼倌。老人将这种收获积攒了几十年,倾尽一生的心血却无怨无悔。 
  此刻,老人关注着一场精彩的表演。这是一曲十分古老而又永远年轻的音乐,是一种永恒的生命的盛宴和仪式。音乐和仪式里,有唢呐悠扬,有笛声婉转,有锣鼓大响,有铁铳轰鸣。 
  吐。 
  吐吐。 
  吐吐吐—— 
  儿驼酝酿了一夜的情绪,口吐着大团白沫,向一峰小白母驼发出了邀请,并且明明白白地表现出自己的强烈愿望。对儿驼来说,实在是用不着暗示什么的,这既是它的权利也是它的义务,当权利和义务天然地结合在一起的时候,一切都顺理成章了。然而,儿驼却低估了小白母驼。小白母驼一开始并没有接受儿驼的邀请,像个骄傲的公主那样不理不睬,只是站在一边撒着一泡细密而悠长的尿。小白母驼是有理由这样的,它全身洁白如雪,毛色鲜亮,几乎没有杂质;它双峰笔直,后胯丰满圆滑,够得上完美无缺。事实确乎如此,辽阔的阿拉善沙漠虽然是中国的骆驼之乡,白驼却是很难得的,大些的驼群里也就三两峰,而纯白的母驼就更珍贵了。小白母驼已经是四个牙口,但还没有生育过,这是第一次被儿驼发出邀请。小白母驼显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玛瑙一样流光溢彩的眼睛里逐渐地浮出了妩媚。一泡细密而悠长的尿撒尽,小白母驼开始晃动四条修长的腿,蜻蜓点水般地迈着碎步,跳起了即兴编织的舞蹈。儿驼于是被逗引得更加焦灼难耐,大幅度地扭动胯骨,磕响粗壮的蹄子紧逼过去。小白母驼这时突然冲出驼群奋力奔跑,像一条水蛇在湖面上游弋翻腾。儿驼呢,也就变成了真正的雄狮,脑盖毛冲天而炸,嘴里的白沫洋洋洒洒,裹挟着大漠冬日的沙雾,进行着交媾前的追逐和突奔。这样的追逐和突奔持续了大约三四个时辰,小白母驼才卧倒在地,接受儿驼如火如荼的爱欲。儿驼腾空前蹄像座小山压上去,伴随着后胯的剧烈收缩,融通漠野天地的自然灵气,喷射出极其旺盛的生命之泉。 
  老人静静地守护旁边。 
  直到这个仪式完成,老人才放心地离开。必要的时候,老人还要将手深入儿驼和母驼紧密结合的部位,做一些引导和帮助。这没有什么难为情的,老人的心里是无比洁净的。老人为生命的受孕而感动。老人的手从那个温暖而又潮湿的地方抽出来的时候,手心里会捎带上一些黏稠的浆液,浆液更有一种奇特的玄妙的味道,熏得老人心花怒放。入冬以来,老人的衣服上就沾满了这种浆液,那种奇特的味道附着在老人身上经久不散,不见其人先闻其味,顶风呛得过路人直打喷嚏。如同夏日在庄稼地里劳作的农民,身上总有拂不去的五谷杂香和绿色草汁。就有过路的人说,你个老家伙,莫非自己变成了儿驼?老人说,我变不成驼,驼比人好,你狗日的信不信?过路的人故意说,我不信。老人说,你算是白当了一辈子驼倌,你不信我信,人有时候就是不如畜生。过路的人见老人要借题发挥,要认真地表扬自己的驼群,要认真地骂一骂人了,便大笑着扬长而去。 
  都说,老人老了,说话都颠三倒四的。 
  老人最不爱听的就是这样的狗屁话。 
  几个月前对老人的驼群进行普查的时候,老人就有了一种预感,人群里有一双眼睛格外贪婪。老人当时没有多想,驼群要普查,这是规矩。老人是个懂得规矩的人,更是一个讲道理的人。过了没多久,老人的预感应验了。老人的那扇破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牧业大队新上任的后生队长头回走进老人的土屋,满脸堆着虚假的微笑,拐弯抹角地找老人说话。老人困惑不解,望着胡茬还没长硬的后生队长,一时不知所措。 
  苦了一辈子,儿子要接你到城里享清福。后生队长说。 
  再捣蛋的生驼羔子,我都能给它穿上红柳鼻棍子。老人的话里满含对年轻后生的轻蔑。 
  人都有个老。后生队长笑眉冷眼。 
  放屁!老人终于不能忍受了,直起腰板破口大骂。老人说,除了我儿子,我还没骂过别人。找上门来挨骂,我就得好好地骂一顿,不骂对不起先人。后生队长却有很好的耐心和修养,听老人骂够了,才告诉老人这其实是儿子的意思。儿子在私下里和后生队长达成了一笔交易,交换的条件就是老人的驼群。至于是什么样的交易,后生队长没说,老人也没问,至今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人对这个没有一点点兴趣。 
  想起儿子,老人变得异常的忧郁。这个狗日的,心眼子活得能跑死马,还有一点牧驼人的精血吗?儿子躲过老人的追打,乘机跑到小城后不出二年就买了辆汽车,做起了运输专业户,说是政策允许政府鼓励的。老人不问政策也不问政府,只问儿子。儿子是自己的种,是牧驼人的后。儿子还塞进去大笔钱财,落了城镇户口,娶了媳妇。儿子如今发财了,在小镇的一角盖起红砖挂瓦的大房子,风光得很。儿子的身子骨比老人年轻时精壮,头脑比老人年轻时灵活,老人深信这都是大漠的赋予,只有大漠的春夏秋冬才能造就那样的体魄。儿子的生命更是与驼群息息相关,从出生到离去吃了二十年的驼奶和驼稣油。可是儿子变了,变得油头滑脑,变得油腔滑调。老人为了维护自己一世驼倌的尊严,不肯主动和儿子说话,除非儿子死皮赖脸地缠磨老人。老人更不愿和儿媳妇说话,儿媳妇穿得青山绿水,说话嗲声嗲气,越看越不是个好东西,越看越像个小妖精,和儿子一样是一对败兴的活宝。 
  老人只和小孙子说话,可小孙子又懂得什么呢? 
  儿子把生他养他的大漠给忘了,把赋予他生命成长的驼群给忘了,老人伤感无比。提起驼群,提起驼圈和粪堆,儿子和媳妇直翻白眼,鼻腔里像塞了两条蛇嗞嗞地往外抽凉气。夫唱妇随,将大漠说得和冰窟窿一般冷清和孤寂。儿子一再要求老人退掉驼群,搬到小城去居住。被老人骂得有皮无毛,儿子却赔着笑脸任打任骂。儿子身上没有牧驼人那种耿直的脾性了,圆滑得像颗驴粪蛋儿。如果面对恶人,儿子掏出的肯定是大把的票子,而不是锋利的刀子,老人这样想。 
  抵不过儿子的苦苦哀求,老人倒也十二分不情愿地走过一回小镇。 
  儿子神气活现地开着大卡车,沙梁、草滩和湖道刷刷刷地往后退着,骑上骆驼五六天才能走完的路,汽车用不了半天就走尽了。几十年前,老人曾经拉起驼队给小镇送过一趟盐。盐这种东西格外沉重,两口袋盐就将骆驼的腰压成了两头翘的弓,老人心里不忍,五六天的路走了半个月……坐在卡车的楼楼(驾驶室)里,老人却一点都不觉得舒适,浑身像生了虱子,远不如骑在驼背上来得洒脱和自在。骑在驼背上那是个什么情形?天高地阔,想唱就唱,这么大的戏台,你到哪里去找。走了一路,老人不和儿子搭一句腔,只是抽掉儿子默默递过来的几根纸烟。正赶上了热闹的集市,小城街道两旁突兀出来的几排楼房下面是一溜儿排开的小店铺,小店铺旁边又见缝插针地摆满各种各样的小摊点。吆喝声此起彼伏,那阵势像有无数的人揪在一起打骂,恨不得将小城抬起来搬到自己家里去。人声鼎沸,烟尘笼罩,在大漠深处待惯了的老人,很少见过这样的场面。老人失去了方向感,一步不敢离开儿子,像个小孩子那样牵着儿子的一角衣襟。老人的眼神迷乱着,脚下也飘乎乎的,小城变得让他不敢相认。那座古寺还在,漆得金碧辉煌,也还保持着旧时的模样,这让老人多少感到亲切。几十年前拉起一支小小的驼队歇息在牧人小店时,老人还给寺里挑过几天水呢,因此也吃了几天斋饭。那阵子牧人进城,都要到寺里挑水扫院子劳作几天,吃上几天没有油肉的素食。身子被香火熏上一遍,五脏被掏弄一遍,反倒觉得神清气爽。图个啥呢?图的是夏秋有雨冬有雪,该绿的时候绿,该白的时候白,牧人一年四季都有好日子过。那时寺旁还有一截古老的城墙,城墙的外层包裹着厚重的灰砖,灰砖一排排码上去。墙上也是砌了垛头的,巍峨的城墙上能并排跑四匹马。这城墙据说是建这个小城时就有了,甚至还要早一些,大概已经有三百年的历史了。在老人的记r2中,晚间有一轮圆月挑起在城垛上,秋天的小城清静而凉爽,偶尔有一两声狗叫和孩儿的啼声传开,更显出小城的那种静谧了。从那以后,老人就再也没有到过小城,真是有些不可思议啊,说出来别人都不相信。小城只是像一个梦存留在老人的记忆里,而且越陷越深,已经无法再打捞了。小城再好,似乎与老人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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