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得象一颗星球 by drunkpiano-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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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会不会听你说话,听得聚精会神,听得哈哈大笑,听得泪如雨下,听得秋去冬来,听得
在你膝盖上睡去?有一天,等你们老了,你会不会突然问,爱情是一个宿命,还是一个决
定――然后你在心里肯定地说,当然是一个宿命――它降落在你生命里,就像季节降落在
时间里,风霜雪雨,春花秋实,把时间填得那么满,满得你只剩下感激。
“这样想象着时。我心里觉得很温暖,很踏实,好像你和她在替周禾和我――或者
替一切失魂落魄的人――得到幸福。好像你们就是完美化了的我们,而你们出现在我们的
生活中,就像一个圣诞老人出现在一个孩子的门前。虚幻,但是是那么贴心的虚幻。有那
么多事情,因为这虚幻,而变得可能。比如信心,对生命、对意义、对存在屡战屡败的信
心。比如等待,哪怕是无望的等待。比如寻找,就算是徒劳的寻找。
“我知道,你这辈子只爱过这一个女人。不多不少,多么完美,这一个女人。我心
里没有嫉妒,真的没有。如果说有一点,我嫉妒的也不是她,而是你,因为你这么肯定地
爱一个人,有多少人,一辈子也达不到这么肯定。虽然这听上去有一点奇怪,但又是事实
。好像你对她的爱情,是我对你的爱情的一个前提,正如我对周禾的爱情,也是我对你的
爱情的一个前提。就像现实是一个迷路的孩子,它在想象里跋山涉水,寻找钥匙。
“陈朗”。
26.纵然是举案齐眉――
一平在花摊边挑花的时候,眼睛在白玫瑰上停留了一个片刻。开起来的时候,一定
是很好看的,他想。尤其配上如意家那个的蓝瓷花瓶的话。据说她买那个花瓶花了50块钱
。还据说她买那么贵的花瓶是为了“引狼入室”。
这样想着时,一平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一平回过神来,熟练地选了一把百合,黄色的,很美丽。
“谢谢!谢谢!”一个小时后,如意笑吟吟地收过这把百合。
明白了。她想。她觉得她收到的,简直不是一把花,而是一个通知。通知上写着:
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也不会再发生。
何必呢?其实我对你,也不过是一点点若有若无的想法而已。何必定期地就要发给
我一个通知,上面写着: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也不会再发生。我有那么傻吗,我。
但是如意脸上,还是撑着一个甜甜美美的笑。带着甜甜美美的笑,她把花的包装拆
去;带着甜甜美美的笑,她把花的长枝剪去;带着甜甜美美的笑,她把花插到蓝瓷花瓶里
。直到他们出门、到餐馆、坐下来点菜时,同一个微笑还泛在脸颊,挥之不去。
“你随便点吧。今天老子请客。”一平又不知从什么中国电影里学来一句新词。
“那老娘我今天就不客气了。”如意和道。
然后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论文写得怎么样了?”一平问。
“别提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怎么回事呢?”
“写不出来,跟便秘似的。”
一平大笑起来。
“我早觉得作学问没劲。我都不知道这么些年你是怎么混过来的。”
“我怎么混过来的?我告诉你”,已经混出一本书、Tenure马上要拿到手的、34岁
的年轻教授李一平非常耐心地传授着他的经验:“人生就像是被强奸,如果无力反抗,不
如好好享受算了。”
如意愣了一下。微笑起来,接着又大笑起来。
“为享受强奸而干杯。”如意举起空酒杯,和一平碰了一下。
这个晚上如意和一平喝了很多酒,聊得也很多,很开心。那天晚上在医院里的事,
从来没有发生过――他们坦然的笑容、自然的调侃都传达出了这个共识。
没发生过就好,一平想。
没发生也好,如意想。
万能的上帝只是打了一个盹,又重新坐直了腰板,温柔和蔼地俯视两个笑吟吟的人
。他们笑得那么恰如其分,象一杯咖啡,放了适量的糖、牛奶,端到伸完懒腰的上帝面前
。
他们把他们共同认识的“圈子”里的人骂了一个遍;他们聊了中国革命电影中的身
体语言问题、美国三级片和日本三级片的不同问题、宋庆龄和宋美龄到底谁更漂亮的问题
、纽约哪一家餐馆的中国菜最正宗的问题、一个虚无主义者是不是有资格比别人更自以为
是的问题、男人和女人谁其实更脆弱的问题、西瓜和哈密瓜哪一种更好吃的问题、克林顿
是不是一个好总统的问题……他们聊得很投机,很开心。如意觉得和一平在一起,最开心
的一点,就是他们总有话说,唧唧喳喳的,好像两个小姑娘在讨论今年夏天流行的新式裙
子。
“Clinton确确实实是一个很糟糕的总统,He was the worst until George W。
Bush。 It’s just when Bush showed up; 人们才开始怀念他了。Clinton was the
second worst,当然和Bush还不是一个级别。Clinton当政期间,the states US
government bombed were more than any time in
history。而他最糟的地方,就是把Democratic Party弄成了一个温和的Republican
Party。把Democratic Party的agenda和identity完全给毁了。 If someone can vote for
a republic party; why do they bother to vote for some party that only looks
like a republic party?……”一平说到严肃的问题时,英文明显就开始增多。
“你怎么这么罗嗦啊?”如意对政治没有太大的兴趣,所以果断地掐断了他的演讲
。
“实在对不起,杨小姐,我又忘了,和女人谈政治,是对牛弹琴。”
“你说什么?”如意假装生气,把她手上的刀叉指到一平的眼前。
“我是说,你和我说话,简直是对牛弹琴。”
27.――仍恐意难平。
纵然是举案齐眉,仍恐意难平。
如意坐在那里发呆,一平去上厕所了。就在这个时候,如意脑子里突然没头没脑地冒
出了这么一句话。
你看,我的名字里有“意”,他的名字里有“平”。“意难平”。
这个想法在如意脑子窜出来,她微微一笑。
餐馆里有点冷,如意抱紧了胳膊。
一平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如意有点尴尬,因为没有人接,它连着响了四声,邻桌的
好几个人抬头看她这边。
停了一会儿,它又响了,又是连着四声。周围的人又扭头看她。
一平怎么还不回来?如意想。
又响。
如意有点紧张了。这人什么毛病,不会留言吗?会不会有什么人有什么急事找他?我
就帮他接一下吧,她想。于是电话下一次响的时候,如意拿了起来。
“Hello?”
“喂?一平?这不是一平吗?”
“不是,我是他朋友,他现在不在。”
“噢。”
“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我再打吧。他什么时候回来?”
“你过十分钟再打吧。”
很简短的一个电话。是一个中国女孩,似乎也没什么事。
过一会儿,一平回来了。如意告诉他刚才有一个电话。
“你接了?”
“嗯。它老响,我坐在这里有点不好意思,就帮你接了。告诉她待会儿再打。”
“你怎么接我的电话?”一平突然显得很不高兴。
如意自尊心很强,他这样一说,她也不高兴了。
“我是怕谁有什么急事找你,它连着响了四遍!”
“但是你知道我马上就回来。”
“我怎么知道你过多久回来?”
“她问你你是谁了吗?”
“没有。”
“那你自己也没有说你是谁吗?”
“我只说是朋友。”
一平突然叹息一声,摇摇头。
“怎么,坏了你什么艳遇吗?”如意冷冷地说。
一平不作声,虎着个脸。于是如意也不作声,虎着个脸。
这是怎么了?刚才还是好好的,还宋庆龄、克林顿什么的,现在他去上了一个厕所。
她帮他接了一个电话,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他得多么“真心地”不喜欢我,才会为这点
破事跟我较劲啊。如意想。
一平一口一口喝剩下的酒,如意一口一口吃剩下的点心。桌上的烛光晃晃悠悠,照着
两个气鼓鼓的人。
如意突然发现自己在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一个颤抖一个颤抖滚过她的身体
,好像有一个猛兽在她心底里一次接一次地跺脚。跺得她似乎连吃点心的勺子都握不住似
的。她对自己很生气。我怎么这么没用,这点委屈都关不住?!接着她又反过来想,我怎
么这么没用,凭什么要受这个气?!
“你现在打一个电话过去,告诉她,我不是你女朋友,不就行了吗?”如意突然抬起
眼睛,说。
一平还是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生谁的气。
也许他开始有点为如意接他的电话而生气,但是紧接着,他为自己还能为这一点事生气而
生气。生自己的气。
问题是,他没有一个女朋友,他也不希望别人认为他有一个女朋友。他孤单得只剩下
孤单了,所以他要保护他这唯一的资产。但问题更是,他和如意在一起很快乐,但是他痛
恨这种快乐――这没有前途的快乐,这越快乐越痛苦的快乐,这出卖他的“理想”的快乐
。
如意坐在那里。看着一言不发的一平,突然觉得彻骨地冷。我真傻,我其实就是真的
傻。我以为我不傻,其实我就是傻B一个。经过了那么多,我以为我们之间有了一点“进
步”。我以为我空白的书终于翻了一页。就算不是爱情吧,也还算有一点怜悯。刀山火海
的世界里,有一点相互的怜悯。不多,但是也不少。结果,什么呀。狗屎。其实我还停留
在那一页,白花花的、白皑皑的、白痴的那一页。比以前更白花花、更白皑皑、更白痴的
那一页。如意觉得自己身上被贴了一个咒符,这个咒符谋杀了她全部的青春。现在倒好,
她的25岁、26岁、27岁、28岁,在美国的这些年,堆在时间的仓库里,成了无人认领的尸
体。腐烂的、恶臭的、无人认领的尸体。
“Well; maybe there is a culture difference ” 一平想缓和一下气氛,给
自己一个台阶。
如意冷冰冰地看着这个冷冰冰的嘴唇里冒出来一句冷冰冰的英语。这个男人,坐得这
么近又这么遥远的男人。李一平、James、Professor Lee。这个三十多岁了看上去还象个
孩子的男人。这个上个星期还把手放在她手上,像个婴儿一样无助,而此刻突然从一平急
速倒退到James,从James倒退到Professor Lee的男人。
纵然是举案齐眉,仍恐意难平。
“Then fuck your culture difference。”如意站起来,把椅子推到一边,走了。
28.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小蕾站在洗碗池前,边洗碗边焦躁地想。这只碗,她已经洗了五
分钟了,但是,恍恍惚惚地,她还在洗。
陈朗找不到,如意找不到,全世界都失踪了。就剩下她,被一个问题困住了,这个问
题就是:她昨天和Adam上床了,现在该怎么办?
这个笼统的问题,经过小蕾一天的苦苦思考,已经繁殖出来了无数的小问题,比如,
仅仅就“等电话”这一栏目,小蕾脑子里就冒出了以下问题:当这个男人说“I’ll call
you”时,他是真的会给你电话,还是仅仅是在敷衍了事?如果他给你电话,多长时间之
后给你电话算正常的等待范围?如果他不给你打电话,是因为他真的对你没兴趣,还是在
玩欲擒故纵的游戏?如果他不给你打电话,事后你是不是可以主动给这个男人打电话?你
给他打电话的话,需要一个借口,还是就是“打一个电话而已”?你们在打电话的时候,
应该谈论你们在床上的表现吗?我可以说“I miss you”吗?我可以说“I’ve been
thinking about you”吗?或至少,我可以说“I had a good time。”吗?或者,我是不
是应该装作对一场做爱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果我对此很郑重,他会不会觉得我在给他压力
?如果我对此很随便,他又会不会觉得我太轻浮?……这些问题暴风骤雨一样向小蕾袭来
,让她招架不住。而这仅仅是在“等电话”这个栏目里的问题,其他的栏目包括“床上表
现”、“怀孕可能性”、“恋爱进程”、“未来规划”、“后处女时代”等等等等。
小蕾现在又快乐,又恐惧,好像一个小孩子荡秋千荡到很高很高的地方――希望这旋
转停下来,又希望到更高的地方去。
不行,一定要找到陈朗和如意,好好分析一下局势,研究一下对策。
于是,她扔下碗,跑到电话机旁,又拨了一遍陈朗和如意的号码。
不在,还是不在。
她坐在床上,手抱住膝盖,发呆。
外面在下雨,雨轻轻敲打她身后的玻璃窗,好像给小蕾的冥思苦想敲打着加油的小鼓
。
他一定也是喜欢我了,要不怎么会跟我上床?但是也不一定,美国这个鬼地方,上床
也许根本不算一件事?但是他摸我的时候那么温柔,不可能不带任何一点感情。但是的但
是,如果有感情的话,他怎么会之前的一个月都没有跟我联系过?但是的但是的但是,也
许是因为他是一个很害羞的人,并且对我没把握?但是的但是的但是的但是,就算没有把
握,至少可以给我一点暗示?而且,他好像从头到尾,也没有说一句 “you’re
beautiful”――美国男人这么爱夸人,如果没有说,是不是就意味着根本瞧不上我的身
体?而且的而且,他吃饭的时候还谈起了“one of my ex…girlfriends”――那是不是不
太礼貌?而且的而且的而且,我在床上很被动,他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很没劲?而且的而
且的而且的而且,他倒是说“I’ll call you”了,但并没有说明什么时候,所以很很可
能只是含糊其词?……小蕾被所有这些“但是”、“而且”给绕住了,好像一只小猫咪给
一个毛线团给搞糊涂了,越挣扎,越没有了出路。
雨下得更大了,小鼓敲得更嘹亮。
她又开始哗哗哗地拨电话,还是没有人。她抓起自己的枕头,往床上砸去,然后又扑
到枕头上去,趴在那里。
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