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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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雪泽点头:“知道了。”他接过盒子递给卢修:“就是一幅画而已。”
卢修有点好奇,毕竟卢雪泽定制的画极少。他乘着柳梢之上的月色将画卷展开:一个少侠在画中面带微笑,他的形象光彩耀目,俊爽有风姿。持剑的姿态,随意而优美,真是以白云为心,以沧浪为趣。卢修与少年冥冥中似曾相识,恍惚觉得他要走出画来,走到他们的生活中来。
卢雪泽帮他将画卷好:“你看出来是谁的手笔?”
卢修不假思索:“当世除了翰林院的何有伦,不做第二人想。”
卢雪泽道:“我要他的画是一句话的事。因此自己出面反而不好。这画不过应个景,就当收藏搁在家里吧。”
卢修对图画并不特别有兴趣,但见哥哥打开柜子,把那张画放到一大堆古卷之中,不由叹息了一声。
卢雪泽慈爱的望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的心声。
好人,好画,虽不蒙尘,也见不了天光。
第二十章
徐孔孟今天起个大早,由书童织绣扶着下地走走。翰林院说穿了不是桃花源,到了天亮以后,就有闲杂人等出入。他是爱美之人,中毒之后肤色比过去晦暗。他连着好几日白天吃血燕银耳汤,晚上珍珠粉涂面,都没见效。按他的性子,只有赶着黎明的时候才肯活动活动。
织绣忽然叫了一声:“公子,猗兰馆门上挂着什么?”
徐孔孟伸长脖子:“是个人吗?”
主仆二人走近了一看,果真是个人。这人从屋檐上倒挂金钩,正在猗兰馆的小天窗上擦拭。哼的小曲,只有牛蝇飞舞可以形容。一块村姑才用的大蓝花包头布,因为他大头冲下,活像蝙蝠精的两只大耳朵。织绣捂嘴笑道:“公子,赵翰林好本事!”徐孔孟道:“他能这般挂着,真有几分厉害!”
织绣正要附和,赵乐鱼听见了他们的话声,招手叫道:“徐兄,织绣,早……”他一句话还没完,就一只脚悬了空,他哇哇乱叫几声,抓住了自己腰上的一根大草绳。徐孔孟摇头笑道:“还好没有把绳子挂在脖子上!不然又是一条人命。”
赵乐鱼提着满是灰尘的抹布,直叫:“帮我下来!”织绣急忙从屋里搬了凳子,好一番折腾才帮着赵乐鱼落地。
“赵翰林,你怎么上得去,下不来?”织绣好笑。
赵乐鱼苦着脸,蓝花布“耳朵”耷拉下来:“我让更夫王老三帮我上去的。”
织绣说:“王老三脑子不好,怎么也不能把你倒吊上去!”
赵乐鱼挤眉弄眼:“他……脑子不灵吗?他夸口说杨翰林被杀那夜,多亏了他作证,卢状元和我们韩修撰才没了嫌疑呢。”
徐孔孟道:“酒鬼的话,真不真难说。怎么,韩逸洲要回来了?”
赵乐鱼说:“是啊,要不我大清早跑来打扫什么?昨晚上善财童子先驾到,报告我恭候韩大人的大驾。”
徐孔孟笑了笑:“他?年级还轻。我记得多年前他父亲那种天下首富的排场,才叫人大开眼界。十二年前韩家在洛阳宴请皇太子,也就是当今皇上。我们父子也去了。韩家厨子烧一盘凉菜:就用了三百条活龙鲤为料。”
赵乐鱼张大了嘴,徐孔孟解释说:“每条鲤鱼只取嘴上两根鲤鱼须而已。”
赵乐鱼道:“不得了!韩逸洲的钱,难道比皇上还多?”
徐孔孟摇头:“皇上三宫六院,儿女成群,就算富有四海,也开销大。韩逸洲现在孤身一人,只怕不当翰林,也能当财神了。”
赵乐鱼点头:“徐兄?翰林院的银钱出入,有没有经手人?”
徐孔孟说:“当然是有的。翰林院虽然是皇家衙门,书香圣地。偶尔也帮人做些事收些资费,维持甲秀林的庭院。学士大人这几年,都交给了老魏做。”
“魏宜简?”
” 是。老魏的账目一清二楚,我也佩服的很。”
他们正说着,就见一个修长而美姿仪的人从远处匆匆走过。他似乎也看到他们,却连招呼也不打。昂首径直去了。
赵乐鱼自然认得他是状元方纯彦。
他问道:“方编修每日都这么早吗?他在书楼也不忙,按理不用这样早来。”
徐孔孟说:“他?好像我在翰林院的几年,都是他最早到。死掉的杨翰林恰恰相反,喜欢夜游。半夜三更翰林院外人不能出入。有一次杨青柏忘记了钥匙,等了一个时辰,才和方纯彦一块进院的。”
赵乐鱼茫然的点头,一拍脑袋:“韩逸洲快到了,我得去换身衣裳,洗洗脸面。免得他又嫌我。”
韩逸洲蜷缩在轿子中,手脚还是冰凉的。虽说是春天,但明媚鲜艳似乎与他格格不入。他是极要面子的人,本来对翰林院已经存了失望与厌烦之心。有心躲回洛阳去。又害怕别人议论他的入狱与是非,且不愿意卢雪泽以为他一蹶不振。所以,咬着牙齿来了。
他才下轿,赵乐鱼就过来了,笑脸和大朵葵花盘似的:“逸洲,你来了?”
他望着赵乐鱼,浅浅一笑。
“我把屋里屋外都打扫干净了……”赵乐鱼不忘表功,韩逸洲安静的聆听着,跟着他往猗兰馆去。
经过柳树荫时,韩逸洲脸色死白,原来东方谐正从桥那边过来,宫中的一个小宦官捧着他的围棋盒子。
东方谐望到他与赵乐鱼,笑如春花绽放,慢慢的走了过来,也没有避开的意思:“韩大人早。”
韩逸洲如骨鲠喉,生怕赵乐鱼看出他的异常。他与他擦肩而过,却不能心平气和的问侯一声。
这时,他听到脑后的赵乐鱼道:“东方大人,我有话对你说。”
东方谐站住了。韩逸洲不知道赵乐鱼要闹什么。他回头也不是,干站着也不是,局促的反复摸着玉佩。心里悔,恨,痛,苦交加。
第二十章
徐孔孟今天起个大早,由书童织绣扶着下地走走。翰林院说穿了不是桃花源,到了天亮以后,就有闲杂人等出入。他是爱美之人,中毒之后肤色比过去晦暗。他连着好几日白天吃血燕银耳汤,晚上珍珠粉涂面,都没见效。按他的性子,只有赶着黎明的时候才肯活动活动。
织绣忽然叫了一声:“公子,猗兰馆门上挂着什么?”
徐孔孟伸长脖子:“是个人吗?”
主仆二人走近了一看,果真是个人。这人从屋檐上倒挂金钩,正在猗兰馆的小天窗上擦拭。哼的小曲,只有牛蝇飞舞可以形容。一块村姑才用的大蓝花包头布,因为他大头冲下,活像蝙蝠精的两只大耳朵。织绣捂嘴笑道:“公子,赵翰林好本事!”徐孔孟道:“他能这般挂着,真有几分厉害!”
织绣正要附和,赵乐鱼听见了他们的话声,招手叫道:“徐兄,织绣,早……”他一句话还没完,就一只脚悬了空,他哇哇乱叫几声,抓住了自己腰上的一根大草绳。徐孔孟摇头笑道:“还好没有把绳子挂在脖子上!不然又是一条人命。”
赵乐鱼提着满是灰尘的抹布,直叫:“帮我下来!”织绣急忙从屋里搬了凳子,好一番折腾才帮着赵乐鱼落地。
“赵翰林,你怎么上得去,下不来?”织绣好笑。
赵乐鱼苦着脸,蓝花布“耳朵”耷拉下来:“我让更夫王老三帮我上去的。”
织绣说:“王老三脑子不好,怎么也不能把你倒吊上去!”
赵乐鱼挤眉弄眼:“他……脑子不灵吗?他夸口说杨翰林被杀那夜,多亏了他作证,卢状元和我们韩修撰才没了嫌疑呢。”
徐孔孟道:“酒鬼的话,真不真——难说。怎么,韩逸洲要回来了?”
赵乐鱼说:“是啊,要不我大清早跑来打扫什么?昨晚上善财童子先驾到,报告我恭候韩大人的大驾。”
徐孔孟笑了笑:“他?年级还轻。我记得多年前他父亲那种天下首富的排场,才叫人大开眼界。十二年前韩家在洛阳宴请皇太子,也就是当今皇上。我们父子也去了。韩家厨子烧一盘凉菜:就用了三百条活龙鲤为料。”
赵乐鱼张大了嘴,徐孔孟解释说:“每条鲤鱼只取嘴上两根鲤鱼须而已。”
赵乐鱼道:“不得了!韩逸洲的钱,难道比皇上还多?”
徐孔孟摇头:“皇上三宫六院,儿女成群,就算富有四海,也开销大。韩逸洲现在孤身一人,只怕不当翰林,也能当财神了。”
赵乐鱼点头:“徐兄?翰林院的银钱出入,有没有经手人?”
徐孔孟说:“当然是有的。翰林院虽然是皇家衙门,书香圣地。偶尔也帮人做些事收些资费,维持甲秀林的庭院。学士大人这几年,都交给了老魏做。”
“魏宜简?”
“是。老魏的账目一清二楚,我也佩服的很。”
他们正说着,就见一个修长而美姿仪的人从远处匆匆走过。他似乎也看到他们,却连招呼也不打。昂首径直去了。
赵乐鱼自然认得他是状元方纯彦。
他问道:“方编修每日都这么早吗?他在书楼也不忙,按理不用这样早来。”
徐孔孟说:“他?好像我在翰林院的几年,都是他最早到。死掉的杨翰林恰恰相反,喜欢夜游。半夜三更翰林院外人不能出入。有一次杨青柏忘记了钥匙,等了一个时辰,才和方纯彦一块进院的。”
赵乐鱼茫然的点头,一拍脑袋:“韩逸洲快到了,我得去换身衣裳,洗洗脸面。免得他又嫌我。”
韩逸洲蜷缩在轿子中,手脚还是冰凉的。虽说是春天,但明媚鲜艳似乎与他格格不入。他是极要面子的人,本来对翰林院已经存了失望与厌烦之心。有心躲回洛阳去。又害怕别人议论他的入狱与是非,且不愿意卢雪泽以为他一蹶不振。所以,咬着牙齿来了。
他才下轿,赵乐鱼就过来了,笑脸和大朵葵花盘似的:“逸洲,你来了?”
他望着赵乐鱼,浅浅一笑。
“我把屋里屋外都打扫干净了……”赵乐鱼不忘表功,韩逸洲安静的聆听着,跟着他往猗兰馆去。
经过柳树荫时,韩逸洲脸色死白,原来东方谐正从桥那边过来,宫中的一个小宦官捧着他的围棋盒子。
东方谐望到他与赵乐鱼,笑如春花绽放,慢慢的走了过来,也没有避开的意思:“韩大人早。”
韩逸洲如骨鲠喉,生怕赵乐鱼看出他的异常。他与他擦肩而过,却不能心平气和的问侯一声。
这时,他听到脑后的赵乐鱼道:“东方大人,我有话对你说。”
东方谐站住了。韩逸洲不知道赵乐鱼要闹什么。他回头也不是,干站着也不是,局促的反复摸着玉佩。心里悔,恨,痛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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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乐鱼笑着,口气十分坚定:“东方大人,韩大人病了好几日。飞云阁里编书可一直没有停下。现已近尾声,不是吗?除了徐兄,你身边还有何,魏两位大人。昨天我与学士大人说:等徐兄回去了,就请调一人过来分担韩大人的书务。学士让我来问你。”
东方谐眸光流转:“我是无可无不可的。韩大人眼界极高,不知道看得上我手下哪个人?不过何有伦配画正是关键,一刻也离不开。魏编修倒可以两头跑,他妻子卧病,时常开溜,未知韩大人能否体谅?孔孟与我曾说,他最怕韩大人给他脸色看,他这回大病初愈,先让他心里缓一缓吧?”他这样说,无视韩逸洲到了极点。连宫中小宦官也抬起眼皮偷看了一眼韩逸洲。
韩逸洲身子颤抖不止,秀绝的容色,因为郁气凝结,就如秋残霜荷。他本有心说几句,但却不忍心对东方恶语相向。他与东方断绝,考虑了大半年的功夫。半年里,他对东方的一份心,日日黯淡。伤痛早已经如砒霜,散入五脏六肺。若说是心病,也是陈疾了。但他总念得当日的恩情,觉得两人分开后,若说对方一句不是,非但对不起东方,也对不起自己的一份真情。
就听赵乐鱼呵呵的笑:“韩大人眼界不高,万岁能让他去编音乐集成?阳春白雪,能把我们这种下里巴人编进去?我来翰林院好些日子了,不知为什么,韩大人的脸色,我是越看越喜欢看。真乃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翰林院里人的脸色,红蓝绿黑,和东方大人家乡四川的变脸似的,东方大人,是不是?”
东方谐脸色明澈,姣好的眉眼间闪过一丝厉色,道:“韩大人好福气,才不过几天,把赵翰林心都留下了。但无论如何,皇上亲自拨了这几位编修给我,韩大人要任何一个,都该亲自对万岁去说。韩大人的财力显赫,天下知名。要找人,非要我飞云阁的人吗?”
赵乐鱼接茬:“东方大人?你当真不肯?”
东方谐抿嘴一笑:“还有假吗?我只管飞云阁的事。”韩逸洲突然停住颤抖,回头直勾勾的望他,也不是愤慨,也不是难过,竟然毫无表情。
赵乐鱼哈哈大笑:“那太好了!我就盼着你不给呢?”
东方谐与韩逸洲俱不明所以,赵乐鱼拉过韩逸洲说:“卢学士讲了,如若东方大人不肯放人,就把方状元调来编书。这样人尽其才,又不干东方修撰的事,又助了我们,岂不好?”
赵乐鱼盯紧了韩逸洲的眼睛,过了一会儿,心下才一松。
韩逸洲也有几分高兴,他轻声问:“真的能把方纯彦调给我们?”他眼角扫到东方
谐,又沉了心。低头看自己的脚面。
东方谐自不痛快,但他的美如西子湖的水,总是相宜。他的眼色犹带几分轻慢,脸上慢慢显出雾般的微笑:“好啊,恭喜韩大人了。赵翰林,你小小年纪,就能体察人事。也是前途无量啊。”
赵乐鱼亮晶晶的眼珠子都乐成了桃花朵朵开:“感谢修撰大人,托大人的福。”
他说完,居然没轻没重的推了韩逸洲一下:“韩大人,我们走吧?”
韩逸洲如木偶一般,被他推活动了。东方谐脸上似笑非笑,同着小宦官一起走了几步,悠悠的问他:“万岁爷平日里喜欢吃鱼吗?”
小宦官不假思索:“不喜欢!万岁顶讨厌吃鱼。”
他瞧清楚东方谐绝艳至丽的面孔,不知怎么心里一寒。
韩逸洲一直到了猗兰馆,才叹气说:“赵乐鱼,你呀!兴师动众做什么?方纯彦学问固然极好,但第一,他未必肯来,第二,万岁未必高兴,第三,飞云阁未必满意。”
赵乐鱼仰脖子喝了些水,道:“……逸洲,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次编书好坏,直接关系到大家的位置。这年头光闷头做事,谁知道你的辛苦?东方大人编书,书还未成,大街小巷便传开了。明摆着他们自己率先传到民间的。你就知道写啊写啊,舆论懂不懂?”
韩逸洲惊讶:“你什么时候也研究上这个了?”
赵乐鱼也不答,一把捉过他的手腕:“怎么破皮了?”韩逸洲才意识,他刚才背对东方的时候,把自个腕子掐出了血。
韩逸洲连忙将手藏到背后,尴尬的说:“不要紧的。不要紧。赵乐鱼?你怎么会打起方纯彦的主意?”
赵乐鱼问:“我就好奇,想了解状元书法家。逸洲怎么看他?”
韩逸洲说:“他对人向来都是特冷淡的,我与他没有私交。不过我偶尔去闲远楼寻书,若真心的请教他些什么,他都肯解答。他这个人还有几分骨气。”
赵乐鱼若有所思的不断点头。
韩逸洲注视着他良久,郁闷也渐渐散了,才强笑道:“赵乐鱼,有的事不必为我担心。我家上三代,都是一品官衔的巨贾。到今日我的洛阳总帐房也管着韩门千万家产业,因遵照父亲留下的话,我每旬都亲自审视洛阳报上的账目。编一本书并不怎么太累,我可以应付。”
赵乐鱼格外安静的听了:“逸洲,你别不高兴,我看你就是有些书痴气。”
韩逸洲坐下,摊开一本乐谱,半晌才说:“我并不真傻,只是不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