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年-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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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句话,他都在儿子不注意时,默默练习了好多遍。
他一直觉得自己受上天厚爱,尤其是在车祸以后一个多月第一次清醒时,他还什么都不能做,但他听得到梁悦用温柔的声音在对他说,你是我遥远的、秘密的、不可侵犯的玫瑰。
那一瞬间他清楚的感觉到他的眼泪落在他的脸上。
这种温柔已然难得,他发觉梁悦对迷蒙的自己,格外耐性亲密,就像从前那样。
他把他藏在家里,他也一样哪里都不去,在电话里跟所有人隐瞒实情,像是不想他再接触那些事情,甚至卖了一些别处的零碎股份,只为减少工作。
或许他只是想跟自己过些简单的日子,不用太过奢侈,只要能在一起。
所以,他才没有告诉他,儿子,宝贝儿,其实爸爸都知道。他怕他一说出来,就要失去美好的一切,结束这样恬淡愉悦的生活。
可他还是知道了。那一耳光,他一点儿没有留情,脸上还有些疼。
保姆走过来,弯腰看他:“先生,好吃饭了。”
梁宰平抬头看她,她大概还是怀疑他是否真的清醒,因为在说话的同时,她甚至打了哄小孩进食的手势。
梁宰平含糊的说:“先,找找小悦。”
老人家一下子眼泪就涌出来了,阿弥陀佛,这根主心骨,总算是没有塌,她点点头说:“哎!”
其实一开始梁悦哪里有没有去。他只是在街上游荡,漫无目的的走来走去,夜幕降临以后,他给刑少驹打了电话,告诉他,DNA报告出来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父亲。
刑少驹没有立即追问他结果。事实上他听老同学说话的语气就已经觉得事情那么简单。他也担心了。如果梁悦不是梁宰平的亲生子,那么梁宰平对他的态度,就远远超出了养父子该有的亲密。他记得梁悦念中学的时候,梁宰平还动不动就抱他,他几乎百依百顺从不对他大声说话,有一次他在梁家借宿,甚至看到他在亲吻梁悦的嘴唇,血亲父子,这样的亲密就已经是怪异,倘若不是血亲——直觉告诉他梁悦不会是知道这件事的第一个人,那么梁宰平……
刑少驹突然明白为什么梁悦这几年会这么叛逆,他不止一次说过,梁宰平没有拿他当儿子看,他一定是早就觉得不对劲,这种感觉一定让他毛骨悚然,起码他一个外人,现在就毛骨悚然了。
可是,他想到了梁宰平的现状,那么一个自信成功的男人,一场车祸却使他连基本生活都不能自理了,毕竟是可怜人。
“太晚了,你别多想,先回家吧。梁叔看不到你,该着急了。”
梁悦说:“我不能回去。”
刑少驹问:“为什么?”
梁悦沉默了,他蹲在电话亭里,抱着话筒,看着渐亮的霓虹,只想离开。
“少驹,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刑少驹扭头看挂钟,说:“好吧,你现在去火车站,八点半有一班来我这里的火车,明早六点到,我来接你,反正我也一个人。”
梁悦说:“好。”
佟西言赶到宝丽金,总台小姐说陈总这两天突然有些伤感,一直叨念做人做厌了,看什么都觉得旧,正一个人在刷他那房间呢。
佟西言到了最高层,果然看到陈若戴着旧报纸折的三角帽,站在架子上刷墙壁,一边咬着烟哼小曲儿。
他扶着架子叫他:“陈老板。”
陈若低头一乐:“哟,怎么就你一个,你姘头呢?”
佟西言说:“你下来说话。”
陈若爬了下来,问:“怎么了小脸儿绷得跟铜锣似的?”
佟西言哪有心情开玩笑,着急说:“刑老师让公安局的人带走了,说是有人举报他收受红包回扣。”
陈若一愣,吐掉烟屁股,说:“举报?谁举报?!”
佟西言的皱紧的眉头一直就没散开过,说:“这会儿也没空查这个,人都带走好几个钟头了,可一点儿消息问不到,王副说——,我担心……他要吃大亏。”
陈若一想,摘了帽子往里屋走,说:“行,我知道了。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
佟西言跟在后面不肯走。
陈若回头拍拍他的脸,微笑说:“我跟他睡觉那会儿,还没你呢,老情人我不会不救的,你就宽宽心,先回家吧。”
回家路上佟西言又接到了荀晓东的电话。荀律师在那头郑重嘱咐:“佟西言,他们很快就会来找你,你记着,问你什么,都要说不知道的,你说错一句,就越难脱干系,刑主任还更危险!我明天中午到,一定等我到了再说。”
佟西言问:“您觉得这事儿,有多难办?”
荀晓东说:“目前为止我还不能确定任何事,不过现在政府对医疗行风盯得很紧,如果那些证据真实可靠,那你们就要准备打一场恶仗。”
佟西言问:“他们会对他逼供吗?”
荀晓东说:“当然。不过不会是你想的老虎凳辣椒水,看刑主任骨头挺硬,短时间的精神折磨,他应该能撑得住。”
佟西言呼吸颤抖,不得不靠边停下车来,趴在方向盘上难受的握紧了拳头。
荀晓东说:“你记住我的话,什么都不知道。我会尽力,人,一个都不让丢,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梁院长做的了。”
佟西言挂了电话,调整了好一会儿,才敢重新开车,到家楼下,坐在车上心里一片惨淡,想起来再问梁悦的消息,打过去,保姆说,还没回来呢。
佟母坐在客厅老位置打毛衣,见他进来,只瞟了一眼。佟早早叫了声爸爸,没见答应,扭头看,佟西言坐在餐桌边,灵魂出窍一般。
她走过去腻在他腿边撒娇:“爸爸,大爸爸怎么没有来?”
佟西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女儿,摸摸她的头发,说:“乖乖,去看电视。”
佟父看着不对劲,问:“吵架了?”
佟西言摇头,不想面对父母的追问,进里屋洗了澡,躺在床上发呆。
过了一会儿,佟母进来了,坐在床边问:“跟妈说,怎么了?”
佟西言叫了一声妈,喉咙就哽住了,爬去过抱着母亲的腰。
佟母轻声责怪:“这是怎么弄得,你是要远嫁是怎么着啊?”
佟西言说:“我要是远嫁,你来看我吗?”
佟母说:“你爹妈都六十几岁的人了,你好意思狠心丢下我们?大不了就是搬去跟墨雷住么,常回来看看就行。”
佟西言抱紧了母亲,说不出一句话来。
梁宰平问挂了电话的保姆:“谁?”
保姆说:“是医院的佟医生,找小悦好几次了,像是有急事。”
梁宰平没说话。
保姆说:“还找吗?要不要我通电视台派出所?”
梁宰平摇摇头。算了吧,找到了他,现在他也未必会回来。自己的小孩他了解,梁悦不是绝情的人,自己毕竟是重伤未愈,他会后悔这一耳光。
他伸手问保姆要电话,给佟西言打了过去。
佟西言刚送母亲出去,手机就响了,一看电话是梁家的,以为梁悦回来了,迫不及待就接了起来:“梁悦?!”
梁宰平说:“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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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西言一时没能听出来这沙哑的男中音是哪个人,陌生又有点熟悉,他刚想问你是谁?对方就先报了名字:“我是,梁宰平。”
梁字他还不能顺利的卷起舌头吐出清晰发音,但这已足够让佟西言失声叫:“院长?!”
天呐是幻听吗?还是梁悦又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这个男人清醒了?!在这个时候?!
梁宰平把他的惊讶平静的纳下了,问得很慢:“找他,什么事?”
佟西言差点没哭出来,小心说:“我能来找您吗?就现在。”他要真实看到这个男人才会安心,他工作十年了,还没见过医院里有他解决不了的事。他是恩慈的院长,是千把号人的龙头老大。
梁宰平没法皱眉头,他的大脑还没有恢复到可以自如的控制脸上的所有表情,可他有些小小的不悦,自他清醒后,医院里,似乎就一直没有太平过。当然他不知道,在他清醒以前,也不见得就太平到哪里去。
“明天,去医院说。”梁宰平挂了电话,坐在沙发里头昏沉,有呕吐的欲望。
保姆见他神色不对,紧张的倒了杯水过来,被推开了。
梁宰平说:“小悦回来,叫醒我。”
有说不出的疲惫辛苦,只能摇摇晃晃站起来,扶着楼梯扶手上楼去了。
佟西言一晚上没睡着,脑子里那个乱啊,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刑墨雷在受罪,到了后半夜,净想起电视剧里头折腾犯人的那些血淋淋的刑法,稍一迷糊就猛然惊醒,想到这个人以往的温柔爱护,只恨自己不能共患难。到最后,干脆的不睡了,偷偷起床开了车去梁家小区门口等着。
梁宰平起晚了,醒来时已经八点,头痛缓解,只是有些晕,总觉得走路走不太直,费了好大力气一步一步的迈,稍微好一些才走出卧室。
保姆在起居室搓莲子心,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去,一边看气色一边说:“早点您吃什么?我熬了粥,煮了泡饭,榨菜跟雪菜都炒了,腐乳也有,咸豆腐也有,做了您最喜欢的奶黄包,豆浆也磨了,油条您要是想吃,我现在就去炸,面都是和好的,您要面包的话,我这就去煎鸡蛋……”
梁宰平安静听保姆全部唠叨完,问:“他没回来?”
保姆有些难过,点了点头。
梁宰平扶着扶手一格一格慢慢下台阶,说:“泡饭,腐乳。”
等他坐下,保姆才递上筷子,说:“佟医生刚才来过电话,说他在外面等您,接您去医院。”
梁宰平点了个头。
佟西言在七点四十分接了孙副的电话,问怎么这么时候还不去医院,佟西言说,院长醒了,他在他家门口等着接人。
没一会儿孙副跟王副的两辆车同时到了,两个人把他从车上拖下来质问他是不是说梦话呢,佟西言说:“是院长自己给我打电话的,他很清醒。”尽管这真的让人难以接受。
于是三个人一起在门口走来走去焦急的等,佟西言把食指关节都咬出清晰的牙印了,才看到保姆送梁宰平出来。
他看起来气色还过得去,表情依旧淡漠,眼睑耷拉着,眼神意义不明,这场灾难几乎让他灭顶,他瘦了很多,颧骨高了出来,下颌的线条也比从前更冷硬,头上那道恐怖的刀疤被头发遮盖了,仔细还是看得出来痕迹,原来的衬衫穿在身上,腰上的皮带尽管没有扎紧,一眼过去整个人还是削走了一大圈,但站着的样子,却比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多了一股子力量,腰也挺直了,能够隐约的感觉到从前的那种锐气。
孙副先一步喷泪,简直要啊啊哭出声来,紧紧抓着梁宰平的手,委屈的跟个小孩一样。
梁宰平淡淡笑,拍孙副的手背,看着王副,说:“多亏了你们。小兔崽子,没把人,给我,得罪光了,辛苦两位,还撑着这个家。”
王副转身擦眼泪,佟西言站在旁边跟着难受。
梁宰平最后坐了佟西言的车,弄得佟西言不敢把车速开过四十码,红灯一个撞一个,两位副院长跟在后面保驾似的。
“该换了。”梁宰平突然说。
佟西言连忙应:“您说什么?”
梁宰平摸摸座位,说:“这车。”
真是什么伤心说什么,佟西言没忍住,当即就哭丧着脸说:“这车,西言怕是要留着做个念想了。”
梁宰平缓缓眨眼睛,不解的看他。
“刑主任昨天下午让公安局的人带走了,有人举报他收受红包回扣,我们到处打听都见不着人,王副的熟人说,可能是省里的人带走了。”
梁宰平垂了眼睑,过了几分钟,说:“那,他,确实,是,收了嘛。”
佟西言不敢再搭话,根本不晓得这个男人在想什么。
在车库停车,佟西言赶紧的跑到另一边扶人,梁宰平说:“不用。”
他慢慢的走到外面,环视了一圈自己的王国,做了个深呼吸,拉着孙副的手沿着花坛边的回廊走,他其实怕自己走不直。
一路遇到几个同事,见了他,都惊得没了反应,有神经粗的匆匆鞠躬叫声院长就过去了,跑了好几步才僵住,转身惊奇的看他。
梁宰平觉得好笑,便一直淡淡笑着回到了自己办公室,见三个人还傻站着,便说:“通知,开会,所有,科主任,护士长,九点半。”
孙王二人出去忙了。
佟西言说:“桌上和柜子里的文件,梁悦都给您重新整理过了,有些可能让他碎了,您找不着就叫我,我就在隔壁。”
梁宰平点点头,打开抽屉,所有的文本都被整齐的码好了放着,最上面一本文件夹,打开来看,是一刀的会议记录以及各科室的晋级前工作整改计划。
佟西言说:“梁悦分别给每个科室都开了动员会议,这些都是记录,还有这一个多月的成效,在我办公室里,我去拿给您。”
匆匆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把东西递上去,安静站在一边等吩咐。
梁宰平说:“你,很担心,你师父?”
佟西言顿了一下,点点头,努力让自己不难受。
梁宰平只是说了一句:“咎由自取。”
佟西言哀求说:“院长,求您了,帮帮他……”
梁宰平只是嗯了一声。
刑少驹去接梁悦时,正是大清早,看到他直愣愣站在出口的地方,吓了一跳。梁悦面色泛青,两侧脸颊跟眼窝深陷,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脚细得不成样,大眼睛茫然的看着路人,跟幽魂似的。下车的行人都离他远远的,怕是个病人。
一个月不见,他又瘦了。刑少驹赶紧叫他:“梁悦!”
梁悦看到他,才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怎么手这么冰?!”刑少驹摸他的脸,连忙把自己的薄外套脱了给他。
梁悦身心俱疲,根本不想说话,跟着他往外走。
刑少驹就近找了家早点店,要了碗鸡蛋酒,推给他:“快喝了,喝了再说话。”
梁悦像个乖宝宝,听话的端着碗喝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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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少驹看着有些心疼,这个同窗一直是幸运的骄子,看他呼风唤雨嚣张习惯了,从没见他这样失魂落魄过。
他颠来倒去的安慰:“没事儿,梁悦,你听我说,真没事儿,梁叔这些年不是一直都跟亲儿子一样疼你,这事儿不说出来,他还一直疼你,我肯定!”
梁悦看看他,两边嘴角还沾了些碎鸡蛋,说:“谁跟你说我不是他亲儿子?”
刑少驹啊了一声,放松下来,说:“那你弄这么落魄干嘛?吓我一跳。”
梁悦欲言又止,低头咬葱卷。
刑少驹拍他的肩膀:“行了行了,吃完了这顿,赶紧回去吧啊,梁叔一个人怪让人放心不下的。”
梁悦说:“我不回去。他骗了所有人,其实他很清醒。”
刑少驹一口馒头塞在喉咙里,费好大劲才咽下去,说:“不是吧?!”
梁悦挑了一下眉,一副我发飙我有理由的表情。
刑少驹仔细回忆最后一次见到梁宰平时的情形,说:“梁叔真是,装得那么像。”
梁悦说:“他大概是觉得耍我很有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