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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苏雪林·岛居漫兴-第5章

小说: 苏雪林·岛居漫兴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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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黄昏。康脸露不乐之色,说道:

    “什么地方不可以去,偏偏要去公墓。谢谢吧,我怕鬼,你不怕,你独个儿去好了。”

    一个满脑子装着科学原理的人,居然相信有鬼,并且怕鬼,未免有点滑稽;而且鬼要半
夜时才敢出现,现在还不是时候哪。不过我也懂得康的心理,他久病始愈,元气还未盛旺,
叫他到那白杨萧萧,四无人迹的墓地,与陈死人无言相对,也难怪他心里不自在,我也就不
再强他,独自带着一件薄绒衫子,取道上山,不多时便到了目的地。

    这座墓园,面积不算太大,大小坟墓,已塞得满满,后死的人想在这美丽的墓园再占一
穴之地,已很不容易了。那些坟墓型式的设计,都匠心独运,无一雷同,白石琢成的十字
架,磨聋得晶莹似玉,镌刻着金色铭记,映在夕阳光里,灿烂生辉。架上钉有救主苦像的,
我知墓中人是个天主教友;作叠十字形的,我知死者是个希腊正教徒;普通十字当然代表耶
教徒的信仰。背插双翼秀美可爱的天使,所守护着的一定是个和他一样纯洁的小灵魂,半缺
的丰碑和断折的圆柱,象征功业已成而享年不久的伟大人物。那边一座白石玲珑,砌造不久
的芳坟,看碑文是位年华双十的小姐,坟头上搁着一个新花圈,是鲜艳的玫瑰缀成,当是她
生前情人奉献的。那红得断肠半蔫的花瓣上似铭泐着永不磨灭的爱情,和永隔人天的幽恨。
这是谁家的爱侣,竟于绮年玉貌,前途似锦之时,撒手人寰,长眠此地呢?这边又有个小
坟,天使的石指头上也挂着一串素馨花编成的小小花环,在晚风里摇曳。这当是一位做母亲
的人,怕她孩子躺在这里太寂寞,特别带这个来安慰他的吧。无情的黄土,可以吞噬世上任
何人,却阻挡不了情人两心的相偎,和慈母泪痕的注滴。“爱”,将生和死扭成一个环。
“爱”虽不能教生命永久延续,但却能教生命永久存在。“死人活在生者的记忆里。”一位
欧洲作家不是曾说过这样意味深长的话吗?

    记得游历巴黎时,因法国人编的巴黎指南将墓地也列为名胜之一,用以招徕游客。我也
曾于巴黎郊外那三区著名墓地观光过。面积当然都比青岛这一个广阔几十倍。细草绵芊,绿
荫掩映,玉碑林立,一望无际,每一坟头都种植奇葩数种,满眼云蒸霞蔚,哪里像是死人所
居,简直是座花园,或者可说是个仙圃。“死亡”是个阴惨的字眼,“坟墓”也和“凄
凉”、“寥寂”的观念相联结,而西洋人偏把墓地收拾得这么风光旖旎,淑气融和。“人生
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我以为死在巴黎,应该比扬州更幸福。

    不过死在巴黎便认为可以在这座“佳城”永久落籍,那想法也是错误的。巴黎全市有数
百万市民,每天死亡者以百计千计,墓地仅有三区,哪里容纳得下?除非死者家属曾出重金
买下了一穴之地,其余则仅能暂时在这里寄葬一下。一二年后,便须由家属将尸骨领回,装
在一个坛子或小箱里,另埋他处,再过几时,那另埋之地又须让位给新鬼了。巴黎人怎样永
久安置他们的死者,我尚没有仔细打听,总之像我们对祖茔之挂钱浇酒,春秋祭扫那一份虔
诚,他们的社会是不会有的。

    我又想起了法国名人的坟墓。

    一代英雄拿破仑在巴黎有他单独的陵寝,游历花都者谁不曾去凭吊一番?历史著名人物
则归骨于巴黎的万神庙。墓设地底,石穴幽深,每穴睡名人两三不等。甬道设有紫色的虹霓
管,映着青色石壁,浮漾着一种梦幻似的光,墓穴里也有光线黯淡的各色电灯照映着。穿着
制服的向导,带着一大批游客,穿行甬道间,每到一石穴的门口,便停住脚,大声将里面睡
着名人姓名及死生年月报出。好像村塾学童背书,信口如流,却不知书中说的究竟是些什么
话。游客则翘起脚尖,向墓中名人所睡的角落,投以一瞥,算对那些名人奉上心香一瓣。这
样一批一批地走过,每天总有数十或数百批游客,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进万神斋瞻仰须
买票,这些死了的名人每年要替政府赚一笔很大的钱。

    外国又有埋骨寺院之俗。有名的主教及寺院所属的藩主、贵族或社会有名人士总葬在礼
拜堂内部的地下,上覆以刻着名姓的石板一方,每天让游人在那石板上作无尽止的践踏。那
有石棺石停的,棺上刻着死者全身甲胄,合掌当胸的卧像,这都是古代有名的战士。也有什
么勋爵、贵夫人之流,棺材都嵌在大寺各小堂的壁里,棺的上部镌刻他们的遗像或圣经故
事,不像战士卧像的笨气可掬,有的雕刻出于名手,极为精工。

    外国人以为死人葬身此类环境,才算备极哀荣,我却觉得深为可厌。我想一个人在这扰
扰红尘的世界里忙碌上几十年,不是为名,便是为利;不是对社会尽义务,便是为子孙作打
算。每日车尘马迹,来去奔波,膏火熬煎,无时或息,做人难道还不够苦?等到他呼出最后
一口气,难道不该让他休息?还要将他的遗蜕展览于公众地点,让灯光永远照耀着,名字儿
被人永远叫唤着,死者眼根耳根,万古千秋也不得清净,我想这些名人的鬼魂也该早已被逼
得发了疯吧。

    我以为人死以后,顶好像红楼梦宝二爷所说,化成了一阵轻烟,风一吹,便散尽了。从
此世界上再寻不见他的踪迹。不过人死化烟究竟是怡红公子的痴想,那么像某女作家所说,
装在一具水晶棺内,用小船运到海心,在曼长凄恻的挽歌声里,徐徐放下水中。万顷澄波,
一天明月,一个人从此去了,永远和这可厌的尘寰告别了。这种葬礼,果然富于诗意。我希
望这个理想有实现的一天。

    我的思想永远是矛盾的。刚才我还觉得死人应该活在生者的忆念里,现在又觉得这想法
的可笑。我既憎恶外国人处置名人遗骨的作法,则这种幽丽的墓地是多余的,存在于活人忆
念里也是多余的了。生命是件无可推诿的苦差,交代后,便该让我自由,再牵藤攀葛同活人
发生关系,甚至供活人去利用,我可非常不乐意啊!


十四 太平角之午

    青岛最高的太平山迤逶引向东南成为太平角的一个土股,像一只靴子似的伸入海中。不
过这只靴子和意大利的那只不同。意大利的是摩登女郎的高跟鞋,还带着一截肤光致致的玉
胫;而太平角呢,只不过是中国古代做官人所穿的臃肿的朝靴罢了。因其地势偏僻,而风景
清幽,故也成为游览胜境。

    周君夫妇今日作东,请我们到那只朝靴上辟克匿克,以道路较远,雇了辆马车去。我们
所乘的虽说是“马车”,倘用孔老夫子“必也正名乎”的逻辑来“正”它一下,则这二字便
发生语病。车子虽然驾着两匹马,一匹名符其实的马,一匹却是长耳公。不过身材也有马一
般高大雄壮,原来是北方最得用的牲口——骡。

    我初次看到这种车制甚以为奇,不知何故要如此。周君为作以下的解释:

    “青岛本是由一座荒山开辟出来的,全城的地势坡陀起伏,虽说处处筑有光滑坚实的柏
油马路,车辆通行仍然感觉困难。因此这里马车的制度也别出心裁,一骡一马相配。骡取其
耐远负重,马则取其力大能爬山坡。我对周夫人说:这是我们中国人发明的火炭汽车,马的
作用,就是升高时临时灌进去的汽油,她为之大笑。

    我们自福山路出发,到中山路买了些面包、糖食、水果,然后折回,沿海岸向目的地驶
去。一路景物幽美,比城市中心一带的果然另有一种韵致。

    因为动身的时候原已不早,我们到太平角已上午十一点左右。

    沿角一带海岸崖石,峥嵘竞秀,又是汇泉浴场所无。有一处景色更为特别。一座大崖,
崛起于平地,高约十数丈,远望似一朵吐自海面的紫云,近视则石色黝然,棱棱如积铁,还
带着斑剥陆离黄色的铁锈,我怀疑它是属于矿物质,并非真的石头。听说天空陨石常为铁
质,这块大石是从万万里外太空飞来的吗?

    这座崖石像一个硕大无朋的“巨灵”,虽生根岸边,却掉转身子,向海而坐,并向海倾
斜,有几丈长的斜度。似乎憎厌这凡浊的世界,傲然掉头不视,只顾俯下他那庞大的身躯,
在海水里洗濯他的足。

    我们的马车便停在这位巨灵的背后。吃了带来的午点。看这块崖石高得可爱,我忽然发
生爬上去的欲望。康和周君劝阻不住,顷刻间,我已高高踞坐在巨人的肩头了。周夫人看得
高兴,请她丈夫搀扶着,慢慢地也爬了上来,与我并肩而坐。康携有周君的摄影机,为我们
摄取了一张影片,以作此游纪念。

    海浪自崖底扑来,一阵急、一阵缓、一阵高、一阵低、一阵过去了,一阵又来,打在巨
灵的足上,迸起丈许高的浪花,映着日光,闪闪的虹光霓彩,耀花人的眼睛,而镑镑如雾的
水点,扑到人脸上,又把人灵魂都凉透了!

    浪花如万道银蛇争取食物,互相推着、挤着、翻滚着、纠缠着,呀,它们想是饿急了,
抢不到目标,竟在自己群里斗争起来了。它们用锐利的齿牙,互相噬啮,互相吞啖,一直到
喷沐四溅,鳞甲纷飞;一直到力尽精疲,才嗒然若丧地退去。

    那巨人却永远沉默地坐着,只顾低头在海水里,洗濯他那永远洗不完的足。对于这一
切,他既无所睹,亦无所闻。我坐在崖石上,放眼四顾,看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景色。这时
候正当午刻,当顶一轮旭日,放射万里皎洁的晴光。天色是正蓝的,海水也是正蓝;天上仅
有几朵白云,海上也仅有几叶白帆。这颜色在一个庸俗画工笔底涂出,也许太单调,不能起
人美感;而大造化工之笔,却将它点染得异样的壮丽、秀美、庄严、灿烂。

    这是盛夏正午之景。

    一日之内,昏昼六时,气温、色彩、情调,是一组音节参差的音阶。以目前夏季的一日
而论:那乍诞自露珠莹莹,新叶吐香间的初晓;那树影摇碧、好鸟乱啼,空气滋润尚带夜凉
的清晨,都是温柔的旋律,为我们所乐于消受的。而蝉声已繁,炎威尚未大盛的上午,也还
悦耳。从此以下,时间的琴键所流出的调子,便重滞起来,艰涩起来,应该用飞快的拍子,
滑过这一段乐谱上的音符,直等到那晚峦酽紫,青霭满林,凉风袅袅起于天末的薄暮,和那
空气里织满乱飞的蝙蝠,夜色愈酿愈浓的黄昏,乐调才又转为柔和了。等到虫声盈耳,繁星
满天的良夜;或罗扇轻挥,夜凉如水的清宵到来,才达到最美妙的阶段。

    夏季每个日子应该是最悠扬动听的小夜曲!

    这时候,地球的母亲在烈日之下,走完了她一天疲乏的旅行,好像已停止在轨道上休息
(虽然地球是没有一秒钟停止的),万物都自梦中遽然苏醒过来,我们的生命也像有了个重
新开始。“俾昼作夜”,“晨昏颠倒”,是我们骂堕落之人的话,但在夏季,我们应该找时
间大神去商量,不,找习惯观念去商量便够了。我们应把“昼”的观念赋予“夜”,而以
“夜”的观念赋予“昼”,假如昼代表动作,夜代表休息的话。

    在夏季,有谁欢喜正午的白昼呢?这时候,阿波罗的金车正走到黄道顶点之顶点,挟着
最高热度强烈的光辉,暴雨般倾泻在大地上,谁能受得了呢?我们躲在深堂曲室里,还要手
倦抛书,昏腾欲睡,又何况置身野外呢?

    但是,我在青岛的太平角却领略了一个盛夏正午的美景。

    整个空间,除了“光明”似乎更无别物。造化的元气是这末的淋漓浩瀚;这末的涵盖万
有,弥纶六合,令我们渺小的人类只有低头膜拜,更无言语可以赞叹。

    这是佛书上的“光明之域!”这是但丁《神曲》第九重天上的上帝所居的万福的“水晶
之海”!


十五 海崖上的谜语

    青岛规模较大的浴场一共有五个,第五浴场好像被家庭排斥出去的孽子,只好孤独地在
胶州湾里另立门户。其余四个则排列在一条蜿蜒曲折的海岸线上,踪迹密迩,呼吸相通,像
是和睦不过。

    这四个浴场是四枝婀娜轻盈的姊妹花。大姐便是我们常去游泳的汇泉浴场。二姐在太平
湾,与大姐仅隔一个汇泉角。伸头便可以互相望见。三姐和四妹同在太平角,大概因她们是
小姊妹,感情更厚,故此特意结邻而居。

    第三第四这两个浴场的水比汇泉的更清洁,更绿得令人销魂欲绝。倘说汇泉的水是海的
清净女儿身,这几处远离市嚣的浴场之水,便该说是那天真无邪,娇憨可爱,而又幽深窈
远,含蕴无边神秘的女儿的灵魂了。

    这几处浴场也有浴客,但寥寥数人,不及汇泉盛况的万一,想必是附近居民,不然则是
寄寓此间的旅客。看他们懒洋洋地在水里用毛巾拭拂身体,或随意在水面浮游着,好像以不
能参加汇泉那种场面为憾。我也曾听见人说:汇泉浴场的好处,便因为它位置于城市中心,
热闹得有趣,刺激得够劲。“人”呀,究竟是俗不可医的生物,置身于这大自然的怀抱里,
却还念念不忘那红男绿女笑闹的喧哗,和互相追逐的忙遽,那末,到那些跳舞厅,酒吧间,
去找寻你们的趣味和刺激好了,又何必来这僻静的角落,破坏海山幽静之美?

    我们今天来游太平角,原也带了游泳衣来。准备投入第四浴场,泡浸一个下午。我们先
沿海岸各处玩耍了一会,又靠在一座海崖的背后,作片时华胥之游。醒来后,胃中的东西消
化了,人的精神也振作起来,都换了衣服,跳进水中。这是第四浴场,地势比第三浴场更僻
远,海的女郎温柔的怀抱里,浮拍着的,只有我们四只白鸥。

    啊!高贵的海公主,请原谅,我们还不算是那一类的俗物呀!

    我们来此,原无意于久游,只在那些崖石罅缝间穿绕,寻觅海生植物和动物。微带咸腥
味的海气,刺激我们的嗅觉,使我们想起了上海菜市的海味部,不过菜市的气味薰得人头
昏,在这里却更令人神清气爽。

    那丛生于石壁上的海壶真够有味。它们都有很厚的甲壳,模样有点像烂熟了裂开口的无
花果,又像蒸笼烧卖,密密地一个挨着一个,从崖石浸入海水中的部份生根,牢牢粘附在石
上,成为崖石的一部份。我们想取它们下来,手掇不得,得用刀凿之类,有力地铲。周先生
用带来削果皮的小刀来挖,刀锋都卷了,才挖下了两三个。

    每块崖石上都有海壶密附,千门万户,俨然是繁盛的都邑。不过居民都蛰伏自己家中,
永不出外走动。这个国家治安当然是极好的,用不着有君长统治,也用不着有法律维持。比
老子的“小国寡民”更合理想。可是既为生物,必不免食色二字的需要。它们既不能移动,
那末怎样去找寻食物呢?难道每天都有运粮使者,运了大批粮食来,按户册点名,将食物一
份一份送到居民的口里吗?它们要恋爱时,既不能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也不会感皁e惊
厖,待情人之入室,则传捉哟拇笫掠秩绾伟斓贸赡兀克渌嫡饫嗟偷壬铮*可以自行繁
殖,但是它们住宅既如此拥挤,生了孩子既不能就近安家,做父母的不能移动,也不能送孩
子到远处立室。它们的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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