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风云-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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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绝代侠女,毕竟不凡,泪珠没流多少,云素素便倔强抬头,两只妙目中,泪光模糊地,凝望方豪说道:“好,我不去,有妻在场,或消壮志?但你一人赴约,我们却怎么晓得你的凶吉与否?”
方豪想了一想道:“从时间上来看吧,这里是大内禁地,对方不能久撤岗哨,你和岳父母焦大叔等,仍去‘文丞相祠’等我,侥幸无恙,‘未末’必归,否则,赶紧快马离京,因为我纵陈尸于无定河中,小玉儿也必遍体鳞伤,决不好受,我担心他因怒成恨,会起斩草除根之心,对你们有甚酷烈手段……”
云素素咬牙、挥手道:“好,一切都遵从你的安排,你去吧,你志壮山河,气如渤海,无定河中,恐怕容不下你……”
方豪先拜云振天、凌翠仙,又向焦大叔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这不是“令主”拜僚属,这是子侄之礼,并隐有“寄妻托子,生离死别”之意,云振天、凌翠仙夫妇,和焦大,毫不客气,坦然受之。
但谁的心内均在发酸,谁都尽力忍住了盈眶潸潸的英雄珠泪!
夫妻之间,不必多礼,略一执手欷献,方豪便轩眉撒手,飘身而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芦沟晓月”,是京师八景之一,长桥卧波,当然绝美,而在这桥上决斗,以桥下滚滚东流河水,作为葬身之地的想法,也着实相当洒脱。
方豪认为玉贝勒定会比他到得更早,以逸待劳,但却完全想错。
他到了!
桥上无人………
倾耳细听,展目四顾,周围一片寂寞,决没有任何埋伏。
方豪侠胆如天,但如今也不禁略微兴起了那么一丝毫的怯惧。
因为,他弄不懂玉贝勒到底玩的是甚么花样?敌不可测,总是最最可怕的事。
长桥望明月,明月渐西沉……
换句话说,迟迟钟鼓,耿耿星河,业已天光欲曙。
方豪等了很久,决斗的时刻,快要到了,玉贝勒的人呢?
蓦然间,“辚辚”作响。
“辚辚”是车声,方豪循声注目,果然看见从京城的来路上,驰来了一辆双驾宫车。
起初,距离还远,等到车儿走近,方豪不禁暗叫一声:“惭愧!”
因驾车的人是云施施,方豪觉得玉贝勒能让云施施驾车送行,自己却不能让云素素相偕前来赴约,未免在气势上便已输人一着。
车到桥下,方豪又是一愕!
因为,云施施是独自下车,从车厢内取了一具巨大革囊,迳向芦沟桥上,姗姗走来,却仍未见玉贝勒与她同行,或是人在车内?
方豪忍不住了,云施施尚在十步之外,他就高声问道:“施施,小玉儿呢?他是畏战不来?还是看我不起?”
云施施淡淡笑道:“你们约的是甚么时刻的呢?”
方豪道:“从东阳初起,门到日正当中,小玉儿并已说明,在昨日黄昏以浚,今日午正前,芦沟桥左近,完全戒严,不许任何局外人加以滋扰!”
云施施向初透一些蒙蒙曙色的东面天空,看了一眼,扬眉笑道:“时间早得很呢,玉琪说用不了太多时光,约莫十招左右,就足以使你陈尸于这条先叫‘无定河’,后改‘永定河’,又称‘芦沟’的河水之内!”
方豪怒道:“他不能这样骄傲,这样小看我,我不是血冠羽士。”
云施施点点头道:“你比血冠,当然强得太多了,但玉琪却练有平素决不轻易显露出来的四大绝艺!”
方豪皱眉道:“四大绝艺?这四大绝艺中,大概有一桩便是‘无形剑炁’?”
云施施点头道:“不错,在苏州府衙,搏杀血冠子时,他用了‘无形剑炁’,但你知不知道他手儿特别粗糙之故,是从‘白象国供奉’之处,学成了十二成火候,足以刀剑不伤,并能耐极重指力、掌力的‘象皮神功’,更生生拔去满口银牙,换装毒齿,若与强敌近身拚搏,只稍凝聚真气,张口一喷,便连大罗神仙也难逃劫数的‘九毒飞牙’,而蒙古摔交技艺,也到了无以复超地步,一人足敌八条蛮牛极上乘的‘金段’地步。”
方豪越听越眉锋紧蹙。
云施施又复笑道:“起先几招,他用‘无形剑炁’攻你,即令你能腾挪闪展、甚或蹈隙逆袭时,他再倚仗‘象皮神功’护身,施展蒙古摔交的‘金段技艺’,把你缠住,只要双方料结分不开,立从口内喷出‘九毒飞牙’,则胜负之数,大概便可以决定。”
方豪无话可答,看了看芦沟桥下的呜咽流水,和那具放在桥栏上的巨大革囊,突然剑眉一挑目光如电地,凝注云施施道:“施施,谢谢你,你比小玉儿先行赶来,便是告诉我这些虚实?抑或不忍见我葬身鱼腹,要用这具革囊,替我收尸?”
云施施摇摇头道:“都不对,我是来向你道喜,并有两个问题,要你由衷回答!”
方豪皱眉道:“道喜?道什么喜?莫非指的是我和素素之事?”
云施施笑道:“正是,但天下事奇巧无伦,我和玉琪,也和你与素素……”
方豪道:“你也与小玉儿结过檎,圆过房了?”
云施施毫不羞涩,点头接道:“就因为我太关心这一场‘芦沟之战’,深恐他一去不回,玉琪才向我吐露他身怀四大绝艺,并在洞房花烛夜之中,亲自演练‘象皮神功’的护体功能,和‘九毒飞牙’的歼敌威力。”
方豪目光一注京中来路。
云施施便又笑道:“你放心,在我两项问题未曾经你正式答覆之前,玉琪决不会突然出现在面前!”
方豪如今业已意识到这两个问题,必定相当重要,凝望云施施点头说道:“施施,你问吧,甚么问题?”
云施施道:“问题不会离开这场龙虎风云的芦沟之战,我先问你,在这一战中,死的若是方豪,后果如何?”
方豪毫不思索,应声答道:“死的是我,后果还不太严重,不过是云素素碎心待产,将来抚孤报仇,小玉儿毫无对手,益发飞扬跋扈,以及矢志光复的遗民义士之中,又要煞费苦心,寻找培植一位有守有为的日月令主而已。”
云施施道:“死的是玉琪呢?”
方豪苦笑道:“死的是他,后果反而更糟,朝廷必然极为震怒,尽出官家之力,搜杀前民遗臣,连以前再三考虑,才颁布天下的怀柔政策,亦将修改,我们那些气候未成的义师组织,必定大受打击,纵不完全被灭,也告元气难复!”
云施施从一双妙目之内,闪射出无限敬佩之色,盯在方豪脸上,凝望有顷,点头说道:“方豪,我佩服你,你大概早已自知必败,仍一再强调是五五之局,应邀来此赴约之意,是不是打算以命酬弟,拿血肉换取时间,让玉琪除去最强对手,满足了骄妄之心,安安逸逸地,当他的一品王侯,不再对江湖志士,过份追杀,而使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革命力量,有一些休养滋生机会。”
方豪也深深看她两眼,点头叹道:“施施,你既是有心人,我便不瞒你了,我早知此战是必死,才和素素结檎圆房,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一意抚孤,精神有个寄托,而我昨夜遗散的七名少年高手,也不是回转连云方家,而是分投七处大荒,苦练绝艺,将来义师长老们,可以选择其中成就最高,品行最好的人,继承革命大业……”
云施施听到此处,摇摇头,缓缓说道:“方豪,你肯牺牲小我,能够着意安排,虽令人敬,却未令人服,因为你所选择的,并不是一条最完美的路儿。”
这几句话,听得方豪万分惊诧地,失声问道:“除了兄弟生死,溅血芦沟之外,还有第三条路,并是最完美的路儿?”
云施施正色道:“有,很简单,只有十个字儿,就是‘你死,他也死,你活,他也活’。”
方豪苦笑道:“小玉儿身怀那么多绝艺,我死他也死之望,已极渺茫,至于我活他也活的两全妄想,更是谈也休谈,因为不论就僧王血誓,或目前大局,芦沟一战,无法避免。”
云施施不等方豪话完,便接口苦笑道:“方豪,听我解释,‘你死他也死’之意,你死是名他死的是人,‘你活他也活’之意,是你活的是肉体,他活的是如今的‘贝勒’头衔,和他日继承的‘神力亲王’爵位……”
方豪有点迷惘了,目光凝注道:“施施,别弄玄虚,请解释得详细一点!”
云施施道:“譬如,玉琪血溅芦沟,但对外宣传,却说方豪战死,由你倚仗两人声音容貌,无不相同,以及神力老王已缠绵病榻,疾入膏盲便利,留在大内,供职岩廊,则不单可于庙堂之上,实行你‘光汉化满’上策,照拂江湖草泽之中的志士遗民,互相配合,同光大业,并可娶福晋,育王侯,进一步使得清廷天潢贵胄间,也血脉旁移,渐渐渗入了革命种子……”
方豪听得始而惊、继而佩,不禁目注云施施,嘴唇欲动。
云施施不给他中途接话机会,继续说道:“但天下事有一利必有一弊,这条路儿,听来对革命大业虽美,其中却含蕴有莫大痛苦,首先,要你丧失方豪名号,用‘神勇威武玉贝勒’身份,酬酢于铜臭龌龊的富贵场中,放弃心上人,另行婚娶生育,把啸傲山河的风云壮志,收饮为衣冠揖对的宦场傀儡,你拿不拿得出这份勇气?”
方豪凄然一笑,暂未置答。
云施施又复说道:“其次,谈到素素,她要有夫等于无夫,眼看自己丈夫怀抱之中,夜夜抱的是别的女孩子,而且,三年五年还拿不准能否与你见上一面半面,这份酷烈相思,够她消受,够她咀嚼!但她是云家的女儿,你应该知道,云家的女儿,无不勇于牺牲,甘心承担痛苦,故而我可以代表素素,作一肯定回答,能不能走这‘你死,他也死,你活,他也活’的第三条路,便全看方豪你了。”
方豪叹道:“施施,你为何只谈细则,不谈原则?”
云施施说道:“甚么原则?”
方豪道:“你这第三条路儿的原则,是必须小玉儿先死,他精擅‘无形剑炁’,练了‘象皮神功’,藏有‘九毒飞牙’,摔交缠摸技艺,又到了‘金段’地步,谁还能杀得了他?”
云施施道:“我!”
好简单、好有力的答覆,自然震惊了方豪,但射向云施施的目光之中,总难免略有怀疑难信神色。
云施施满面神光地,侃然续道:“九格格自尽之前,与我曾作密谈,她认为我肯嫁玉琪,必然恨中有爱,爱中有恨,另具重大图谋,故而送我一样东西,希望我能杀掉玉琪,替她来报仇雪恨!”
方豪道:“这是甚么东西,小玉儿既练有‘象皮神功’,九格格虽精于暗器,她那‘大内十三红’等,恐怕也……”
云施施脸色微红接道:“这东西有点下流,叫‘玄牝化血粉’,我自从问明玉琪身怀四大绝艺,确定芦沟一战,死的必然是你以后,才决心对他施为……”
方豪皱眉道:“小玉儿上当了么?”
云施施幽幽叹道:“他够精明,够厉害了,但却绝未想孙九格格会在临死之前,传了我这记下流杀手,故而,素素和你圆房,是替你延嗣,我和玉琪圆房,却是要他绝命。”
方豪惊道:“你是说小玉儿已经……”
云施施泰然自若地,指着桥栏上巨大革囊,缓缓说道:“他已经死了,一度春风,全身化血被我盛装在这具革囊之中,来应芦沟血誓!”
她一面侃然说话,一面走到革囊之前,从头上取下一根红色金簪,挑开囊口绳结。
绳结一开,囊中果然满贮血水,云施施目注方豪,满面神光又道:“方豪,你不用再去‘文丞相祠’找素素了,我来此之前,知道米已成了饭,木已成舟,你这只鸭子,非被抱上架不可,已向爹娘、素素、焦大叔等,飞函详陈经过,如今,他们早已离京,计程当在百里之外……”
说至此处,忽用那根血红色的金簪,向手背上戮入,划了一道寸许血口。
方豪惊道:“施施,你这是……”
云施施笑道:“这也是九格格的东西,我虽杀了玉琪,却并不是不爱玉琪,只是立场不同,重于光复大业而已,他既死去,我应该追随于九泉之下,向他谢罪,作他最忠实的妻子。”
语音略顿,又神态自然已极地,嫣然一笑说
道:“方豪,快去应付一切相当艰难而费力的各种善后,好好作你的‘神勇威武玉贝勒’,明年此日此时,不妨来此一奠你的胞弟弟妇,因为,那时桥上还会有两个人,是素素,和她抱来给你看的麟儿,或是娇女……”
话尚未完,神情已萎,云施施赶紧地把玉贝勒所化的盈囊血水,倾入无定河中,自己也跟着飞身一跃。
好厉害的九格格独门剧毒,衣裳飘处,云施施骨肉也化,她的血水,和玉贝勒的血水,连成一片,倾注桥下,逝向东流。
方豪怎么样呢?鸭子业已上架,他只好孤孤单单,寂寂寞寞,别别扭扭,龌龌龊龊的,去当他的一品王侯,故事也了结了!正是鸳鸯碧血洒芦沟,龙虎风云一旦收;
跳出英雄儿女外,深情侠骨足千秋!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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