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侠影录-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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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前夕,师父面壁十年,还念念不忘天华师伯,可知他们相爱之深,若然师父知道此事,不
知道多伤心呢!
潮音和尚又笑道:“他送我这匹马正用得着,骑它到小寒山去,用不了一个月头。这真
是一匹宝马呀,哈,哈!”
两人谈了半天,石翠凤与周山民已在里面弄好饭菜,端了出来。周山民将饭菜放好,也
跑去端详那匹白马,啧啧的赞赏不休,潮音和尚大碗酒大块肉的倒入口中,风卷残云,不消
片刻,连那三斤米饭也吃个精光,搓搓肚皮笑道:“好侄媳妇,你的手艺不错呀!饭烧得
香,菜也做得美!”石翠凤气尚未消淡淡一笑,撇过头看那宝马。潮音和尚又笑道:“这是
一匹宝马,但还有比它更好的宝马,我和尚这回楞认栽了!”周山民善于相马,奇道:“什
么,还有比它更好的马?”潮音言道:“是呀!世上居然还有比它更好的马!山民贤侄,你
用金刀寨主的名义,与石英联名传下了绿林箭,此事我前天方知。山西省黑道上的成名人
物,我都认得,我和尚素来好事,便骑着白马打听,原来你们所要追捕的也是一个骑白马的
书生,这人可真是胆大包天,现在已干下震动绿林之事!”
云蕾、周山民、石翠凤耸然动容,齐声问道:“他干了什么事?”神色各各不同。潮音
和尚中指、食指相搭,“嚓”的一声,赞叹道:“周贤侄,你们所要对付的白马书生是何等
样人,我先不问,看他的行径,可真是英雄本色!一般的人被绿林大豪传下绿林箭追捕,躲
避都来不及,他却先找上门去!”周山民诧道:“找上门去?他找了谁了?”潮音和尚道:
“只怕接到你绿林箭的人,他都去找啦!我前日到蓝大侠处打听,他刚接到那白马书生的留
刀寄简,约他七日之后到‘震三界’毕道凡家里相会。”周山民、石翠凤惊起叫道:“震三
界毕道凡?”云蕾虽然不知道“震三界”毕道凡是何等样人,但看他们惊异的神情,自必是
非常的人物。
潮音和尚道:“正是震三界毕道凡。你说他可不是吃了狼子心豹子胆吗?我辞别了蓝大
侠,下午到龙寨主那里,他也刚接到那白马书生的留刀寄简,也是约他七日之后到‘震三
界’毕道凡家里相会。蓝大侠与龙寨主都是武林中响当当的脚色,武艺岂是寻常,竟然被他
偷进家中,留刀寄简,传声示警之后这才发现,这白马书生的本事,实是足以骇人。”云蕾
初遇张丹枫时,被他几次戏弄,见识过张丹枫的轻功本领,倒也不觉奇异,周山民、石翠凤
已是矫舌难下。
潮音和尚续道:“我好奇心起,仗着马快,便去追踪这个白马书生,在崞县以北的野,
发现了他的踪迹,我飞骑急追,只听得他一路笑声不绝,遥遥喊道:‘你也接到了轰天雷的
绿林箭吗?恕我不知你安窑何处,立寨何方,未曾拜访,七日之后,你也到震三界毕道凡家
里去吧!’原来他把我也当成是追捕他的人啦。我的马快,他的马更快,不到一顿饭的工
夫,只见旷野平畴之上,只有一个白点滚动,追不上啦!晚上我赶到代县之西郝庄主那里,
才知他在黄昏时候,也接到那白马书生的留刀寄简,看来他那匹白马比我这匹白马要快半日
脚程!”
周山民道:“震三界毕道凡在黑白两道之外,行踪诡秘非常,这白马贼人新从蒙古而
来,怎知他的住址?”此言一出,潮音和尚与石翠凤都同感惊奇,面有异色,潮音和尚是听
到了“蒙古”二字而惊奇;石翠凤则好似诧异周山民也居然知道震三界毕道凡的身份。
潮音和尚道:“毕道凡在河北、山西二省交界之处,在一个名叫‘获鹿’的小村庄居
住,我也是前日刚从蓝大侠处得知的。他从蒙古远来,却怎的对中原的成名人物,都知得清
清楚楚?此事实是可疑,唔,莫非……”欲说又止。云蕾抢着问:“你们尽说震三界毕道
凡,这震三界究竟是何等样人?”此一问也,有分教:
引来伏虎屠龙手,道破孤臣孽子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萍踪侠影录》——第九回 滚滚大江流英雄血洒 悠悠长夜梦儿女情痴
梁羽生《萍踪侠影录》 第九回 滚滚大江流英雄血洒 悠悠长夜梦儿女情痴 潮音和尚道:“你不问,我也想说。这震三界毕道凡一家子乃是武林中行事最怪的一
家。他家父传子子传孙,都守着一条怪异透顶的家规:凡是男子,到十六岁成人之时,都要
削发为僧,做游方和尚,做了十年之后,才准长发还俗,可是还不能成家立室,又要做十年
叫化,做满十年叫化之后,才许结婚生子。所以毕家的男子,若要结婚,最少得在三十六岁
之后。毕家人丁单薄,数代单传,或许与结婚之迟,也不无关系。毕道凡武功高强,神出鬼
没,十年为僧,十年为丐,后来又还俗隐居,在僧、丐、俗人之中,都有过许多奇行异迹,
因此得了‘震三界’这个美名。周贤侄,这毕道凡乃是跳出了僧丐俗三界之外,又不在黑白
道之中的一个怪人,难道他也会接你们的绿林箭,伸手管这种闲事吗?”
周山民道:“我怎敢将绿林箭传与他。若得毕前辈出手相助,正是我所欲也,不敢请
耳。”石翠凤问道:“你请我爹爹联名传下了绿林箭,到底为了何事?那白马小贼究是何
人?”周山民微微一笑道:“为了替你的丈夫报仇!那白马小贼是大奸贼张宗周的独生儿
子,也是我云蕾弟的大仇人!”顿了一顿沉吟半晌,说道:“我看毕老前辈多半会出手相
助。可惜我不知道他便住在获鹿,否则我当请石老前辈与我爹联名写信与他的。”石翠凤忽
道:“云相公,那白马小贼果真是你的大仇人吗?”云蕾面色苍白,道:“嗯,的,--是
的。他是我家的大仇人!”石翠凤柳眉一展,笑道:“那么你该谢我才成。”掏出了一封火
漆密封的信,道:“我爹早已想到他了。你们不敢请他,我替你们去请。”周山民一眼瞥
去,只见信封上端端正正写着:“震三界毕道凡兄台亲启。”拍掌笑道:“石老前辈果是顾
虑周详,早就想到这一着棋。这小贼今次真是自投罗网,贤弟,你可以亲手报仇了!”
石翠凤得意洋洋说道:“我一回到家中,他便写了这封信要我立刻送去。我奇怪他为什
么这样急法,原来是要替你报仇啊。好爹爹,他把我蒙在鼓里,不肯将那小贼来历说与我
知,原来那小贼,竟是你的大仇人!等会儿咱们一同赶去,也教你认识认识那大名鼎鼎的震
三界毕道凡!”云蕾心头一震问道:“你看过这封信吗?”石翠凤道:“你没听我说,我爹
将我蒙在鼓里吗?若我早看了这封信,还不明白?现在,这封信不用看也猜得出他写什么,
当然是请震三界拔刀助你了。”云蕾满腹疑团:石英并不知道张丹枫是她仇人,自己又亲见
过他对张丹枫是那么一副如仆人对主人的神气,他岂会写信叫毕道凡去杀张丹枫?这封信说
的是什么?实在难以料测!石翠凤诧道:“云相公,你在想什么?我爹为你传下了绿林箭,
又请人替你报仇,你还不高兴吗?”
云蕾强颜笑道:“我高兴极啦!石姑娘,你爹和那震三界毕道凡是至交吗?”石翠凤
道:“不,他是我爹的对头!他可强横霸道得很呢,我还没见过谁敢像他那样欺负我的爹
爹!”此言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潮音和尚叫道:“谁说毕道凡强横霸道?”云蕾道:“呖,
他怎么欺负你的爹爹?”周山民叫道:“即是如此,你爹怎么还给他写这封信?”
三人纷纷质问,石翠凤辗然一笑,道:“他欺负我爹,可是我爹就顶佩服他!你问他怎
样欺负我爹吗?我说起来这已是十数年前之事了!”
“那时我还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虽然年幼无知,当日的情景可还记得清清楚楚。有
一日,我家门外来了一个恶丐,家人给米他不要,给钱他也不要,口口声声要我爹给一件宝
物与他。谁不知道我爹是做黑道上的珠宝买卖的,家人以为他是来讹诈勒索,有人便动手打
他,他动也不动,打他的人便给弹到数丈开外,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
功。
“那日我爹正教我读书写字,家人进来禀报,说有这么一个来历不明,口气奇大的恶
丐。我爹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挥手说道:‘好,请他进来。他进来后谁也不许到内间半
步,就是我给他打死了,你们也不准进来!’又叫我躲到卧房去不要出来。我听爹那么说,
害怕极了,可是我还是不听他的话,待那恶丐进来之后,我就躲在外面的屋角偷看。”
“那恶丐相貌奇特,乱发如蓬,面如黑锅,拿着一根叫化棒,就如凶神恶煞一般,进来
之后,坐在我爹对面,一双怪眼闪闪发光,瞅着我爹,好久,好久,两人都不说话。”
“我爹叹了口气,走入内室,取了许多珍宝出来,堆在他的面前,说道:‘毕爷,我的
家当都在这儿了。’那恶丐一声冷笑,将珍宝都打在地上道:‘轰天雷,你和我装疯作傻
么?我家屡代寻访,已找了几十年了,而今我查得确确实实,那东西就在你这里,你还不给
我拿出来么?’我爹道:‘东西也不是你的,凭什么要给你?’那恶丐冷笑道:‘难道是你
的不成吗?你知否它的来历,怎敢说我不是它的主人?’我从未见过有人敢用这样的口吻对
我爹大声说话,我爹倒像恳求似的,对他说道:‘这件宝物,就算你沾上点边,也不能说全
是你的。我受人所托,家当可以不要,这东西可请毕爷放开手吧!’那恶丐勃然发作,站了
起来,大声说道:‘家当,家当?这东西你是给还是不给?’我爹道:‘不给!’那恶丐冷
冷一笑,将叫化棒滴溜溜舞了一个圆圈,道:‘好呀!你既然不给,那我可要领教领教你独
步天下的蹑云剑法了!’”
“我爹道:‘既然如此,那就恕我放肆啦!’拔出剑来,跟他狠打,那时我还未学剑
法,只见我爹似疯虎一般,剑光霍霍,俨然是一副拼命的神气。那恶丐的一条叫化棒,被裹
在剑光之中,却是伸缩自如有如一条怪蟒,把我看得眼花缭乱!”
“他们狠打狠拼,过了一顿饭的工夫,还是未分高下。忽听得那恶丐一声喝道:‘你给
不给?’‘□’的一棒打中我爹肩头,我爹叫道:‘不给!’出其不意‘刷’的挺腰还了一
剑也在他肩头划了一道伤口。那恶丐叫道:‘好汉子!’挥棒又打,过了一阵,只听得又是
‘□’的一声,那恶丐一棒挥去,将我爹摔了一个筋斗,我爹哼也不哼,爬身来,又跟他
斗,不多久,也将那恶丐刺了一剑,那恶丐与我爹一样,亦是哼也不哼,狠打狠斗,斗到后
来,地上都是鲜血,我爹先后摔了好几个筋斗,额角也给叫化棒打得皮开肉裂。虽是如此,
那恶丐可也占不了便宜,不但乱草一般的头发都给剑光削短,身上也受了好几处剑伤,斗到
后来,两人都已筋疲力竭,那恶丐又打了我爹一棒,我爹也刺了他一剑,两人都倒在地上,
爬不起来。我害怕极了,先头不敢出声喊叫,现在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爹在地上滚了几
下,挣扎叫道:‘好,毕爷,你拿去吧!我认输了!’声音颤抖,非常可怕。那恶丐道:
‘不你没有输。你忠于所托,确是我生平所见的一条硬汉,那宝物你就暂时留着吧。我不和
你硬要。你今后若有什么为难之事,值得将那宝物交换的,只要你一开口,我无有不尽力而
为。’爬了起来,包扎好伤口,用叫化棒当作拐杖,跄跄踉踉地走出门口。我爹可爬不起
来,我出去叫,家人才敢进来,将我抬到床上,养了半个多月,伤才养好。刚能走动,他就
扶着墙壁到藏宝楼去,在那幅画前独自流泪,我整日不离他的左右,那日我也偷偷跟去,都
瞧见啦。那时,我年纪小,不敢问他,长大之后,问他他也不说。”云蕾心中一动问道:
“是哪幅画?”石翠凤道:“就是我们成亲之日你在楼上所见的那幅巨画。”云蕾“唔”了
一声,不再言语。
石翠凤续道:“我爹后来常对我说那恶丐其实不是恶人,而是一个奇侠,言下之意对他
竟似十分佩服。我就不肯相信,那日就如此欺负我的爹爹,强横霸道之极,怎么还不是恶
人?我爹做黑道上的珠宝买卖,风险极大,有好几次碰到身家性命的危难,其时总对我说起
那个当年的恶丐,今日的‘震三界’毕道凡,说是此事若有毕爷相助,便可化险为夷,说是
如此,我爹可从未曾向他求助。云相公,今日我爹为你,居然肯写信给他,可知他爱你逾于
自己,比对我还要深厚得多。我而今也不管他是好人还是恶人,是奇侠还是怪物,总之只要
他肯拔刀相助为你报仇,我便满心高兴,再也不念他的旧恶。”
云蕾出神思索,对石翠凤的话竟似不闻。潮音和尚接口说道:“震三界毕道凡此人,你
说他凶恶确是恶到了极点,你说他良善却也良善到极点。二十多年之前,我和他见过一面,
那时他与我一样是个和尚,还未曾蓄发还俗也未曾做叫化子。”
“那时我技业初成,浪荡江湖,是个吃四方的游方僧人。一日到了安徽凤阳,那是太祖
皇帝朱元璋的故乡,有首歌谣唱道:‘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个朱
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大户人家卖粮食,小户人家卖儿郎,奴家没有儿郎卖,背起花鼓走
四方。’可知凤阳虽是‘帝乡’,却非但没有沾着皇帝的光,反而给皇帝定下来的苛捐杂
税,弄得民不聊生,一遇荒年,百姓就要四处逃荒。那年也是荒年,凤阳十室九空,灾情十
分严重。但却有一处地方富丽堂皇,狂奢极侈,你道那是个什么地方,那是一间寺院!”云
蕾奇道:“寺院?寺院不是和尚住的地方吗?”潮音道:“不错,寺院是和尚住的地方,可
是那间寺院的和尚,却不与洒家一样,他们是有钱有势的大和尚!在这里说话不必忌讳,我
朝的太祖朱元璋少时曾削发为僧,他就是在那间寺院出家的。那本是一间小寺院,朱元璋做
了皇帝后,那寺院可就大兴土林,成了名闻天下的大寺院啦。因为皇帝曾在那里出家所以叫
做皇觉寺。”
“皇觉寺的僧人横行霸道,这且不必说了,他们既不持戒律,也不守清规,趁着荒年,
竟然大批买入逃荒人家的女儿,养在寺院之中淫乐。我在凤阳一路听得那些灾民谈起卖女儿
给寺院之事,这个说得了五百钱,那个说得了三百钱,这些钱还不够买十天的口粮。还有些
是迫于无法养活女儿,不给钱也要求寺院要的。我听了心头火起,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寺院,
这样的和尚,连我这个狗肉和尚的面子都给他们丢清光啦!”
“那时我不到三十岁,火气比现在大,也不管它是什么皇觉寺,拽起禅杖便跑去找那住
持和尚大骂一通。哪知那些和尚个个都会武功,住持尤其是个高手,全院和尚都跑了出来,
要将我生擒活捉,凌辱处死。我和他们斗了半天打死了好几个,可是寡不敌众,斗得力竭筋
疲,眼看就要遭他们的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