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侠影录-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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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尚可饶你不死。”云重大怒咬着牙根,又劈几刀,只觉敌人牌重如山,压力越来越重,
实是难以抵敌,不由得凉了半截,心道:“我便死了,也不甘受竖子之辱!”正想横刀自
刎,猛地想道:“但我若死了,澹台妹子岂不是要落在贼子手中?”斜眼一瞥,只见澹台镜
明满面忧急的神情,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眼光之中,含有焦急、感激、鼓励、信托诸般表
情。云重精神一振,忽然大喝一声,猛地一掌扫去,这一掌乃是他拼了全身的气力,施展金
刚大力手最猛的杀着,端的是发若雷霆。只听得一声巨响,掌缘拍在铁牌之上,路亮大叫一
声,铁牌震得脱手飞去,虎口流血,一条臂膊,麻木得不能动弹。
这一下大出路家兄弟意料之外,云重一招得手,状如疯虎疾扑而前,大喝一声,又是一
掌,向路明拦腰猛扫。路明还算机灵,急忙闪避,云重一掌劈下,转手一拿,将路明的长剑
夺到手中,“喀嚓”一声,那柄长剑也折断了。路明、路亮心意如一,不必招呼,已同时退
出屋外,两兄弟忽地同声大笑。
云重不由得怔了一怔,正想扑出,猛听得澹台镜明叫声:“不好!”那屋子突然旋转起
来,眨眼之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轰隆隆几声巨响。原来这间花厅竟然布有机关,四面
都嵌有钢板,这时一齐落下,顿时将这间款客的花厅变成了囚人的监狱。
云重暴跳如雷,一掌击去,只痛得他胳膊几乎折了,哪里动得分毫。外面路明、路亮笑
道:“云重你少发脾气,在里面静静躺几天吧,只是恕我们不招待你了。”话中之意,明明
是要饿云重几天,然后再来收拾他。云重又怒又气,只是无可奈何。
原来路明、路亮乃是前几天从京城中私自逃出来的,那时于谦已立了新皇帝,正在大捕
王振的党羽。路明、路亮平日出入王振府中,互相勾结,许多人都知道他们是王振的心腹,
他们也甚机灵,一见风声不好,立刻逃跑,先回家中料理,正想建立一件功劳,以作投奔瓦
刺的见面之礼,恰恰遇着云重到来,是以便施毒手。
云重在黑暗之中摸索,澹台镜明道:“嗯,我在这儿。”云重小心翼翼地挨近过去,忽
听得澹台镜明“哎哟”一声叫将起来,原来云重碰着她的伤口。云重抱歉道:“澹台姑娘,
我死不足惜,只是今日累了你了。”澹台镜明本想骂他毛手毛脚的,听他一说,反觉不安,
低声说道:“不,是我累了你了,你本来可以逃出去的。”
云重心中甜丝丝的,道:“你伤口痛吗?”澹台镜明道:“反正咱们都是要死的了,还
管它痛与不痛?”云重道:“不我不愿意见你痛苦。”室中漆黑如墨,除了澹台镜明的剪水
双瞳之外,云重其实并没见什么。澹台镜明经了这场患难,对云重憎恶的心情已减了几分,
听了这话,更是心中感动,低头不语。云重道:“你解下衣服,让我给你敷药。”治外伤的
金创伤,一般会武之人,都是随身备着,不过适才匆匆逃命,无暇敷伤罢了。云重一面说
话,一面轻轻地伸手过去,道:“你拿着我的手,引到伤口上去。”澹台镜明面上一热,但
一想在这暗室之中,解除了衣裳,也无关系,她性情本来爽朗豪迈,便不推开云重的手,解
了上衣,让他敷伤。
澹台镜明的箭伤,一在肩头,一在颈项下面的背梁,云重替她治伤,触手之处,肤若凝
脂,只感心中快美,难以形容。忽听得澹台镜明幽幽说道:“你英雄年少,高摄科名,这样
不明不白的死了,岂不可惜!”云重道:“张丹枫所托的宝藏,今日定可护送至京,我一心
报国,而今总算做了一点事情,死亦无憾。”澹台镜明心潮波涌,对云重的观感又改了几
分,心道:“此人虽然性情固执,气量也稍嫌浅窄,却也还有可取之处。”
澹台镜明与云重在暗室之中默默相对,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听得外面马声嘶嘶来的
似乎不止一骑。云重说道:“不好。北京在敌人包围之中,这来的定是瓦刺军兵,若然他们
将我们擒去献给瓦刺,那我就宁愿自杀,你可要原谅我不能再照护你了。”澹台镜明笑道:
“你死了难道我还独自活吗?我若忍辱偷生,也对不住张丹枫呀!”云重听了,心中一阵酣
畅,但听她提到了张丹枫,却又很不自然,心道:“原来她把张丹枫看得比我重要得多。”
只听得那马蹄声渐渐来近,到了门前停下,过了一会,便听得脚步之声走来,云重忍不
住和澹台镜明双手相握,又过了一会,忽听得有一个粗犷的声音说道:“这里面关的是什么
人呀?”云重吓了一跳,在澹台镜明耳边低声说道:“这是澹台灭明!是瓦刺的第一勇
士。”澹台镜明道:“嗯,我也听出来了,他是我的堂兄,今年五月之间,曾悄悄地到过苏
州,在我们的洞庭山庄住了好几天。”云重尚未十分清楚澹台一家的底细,心中仍是惊疑交
集,想道:“澹台灭明武功高极,若然给他擒着,想自杀也不可能。”只听得澹台镜明又
道:“你不要嚷,咱们今日命不该绝,你听我的哥哥和他们说些什么?”
只听得路明答道:“禀告澹台将军,这里面关的是非常人物!”澹台灭明道:“什么人
物?”路亮道:“说出来好令将军欢喜,这里面关的,一个是今年武科的武状元云重,以前
是御林军的统领,将军上次来京,想必也见过他,他在御林军中的地位,如今仅仅在张风府
之下,这可不是重要的人物吗?另一位是个女的,听说是江苏来的什么义军女将,哈,这个
女的长得还真是漂亮呢!我本来要等他们饿了几天,再将他们缚到大营呈献的,将军来得正
好,这两人就任由将军处置了。”澹台灭明“咦”一了声,道:“是江苏来的女子?哦,她
姓什么呢?”路明道:“我们尚我暇审问她,将军看了,若然欢喜,留她下来,我们绝不在
太师面前,透露半句。”太师指的乃是也先,路明、路亮竟然把澹台镜明当作礼物,献给她
的哥哥,澹台镜明听了,又好气,又好笑。
只听得澹台灭明说道:“好,你把他们放出来,让我看看吧。”猛然间,那屋子又是一
阵旋转,钢窗一齐开启,云重眼睛一亮,重见天光,房门也“呀”的一声开了。但见澹台灭
明面似寒霜,凛然问道:“就是他们吗?”路明道:“是,将军就是他们。呀,将军,可有
什么不对吗?”话犹未了,只听得“轰”的一声,澹台灭明出手如电,将路明、路亮,一手
一个倒提起来,把两兄弟对头一撞,脑浆迸流,显见不能活了。
澹台镜明喜极而泣一跃上前抱着澹台灭明道:“哥哥。”澹台灭明道:“呀,你受了箭
伤,让我看,哦,还好,不碍事的。你这次路途辛苦,又经险难,刚才又中了路家兄弟的圈
套想必吓坏你了。不过,少年之人多经险难,历练历练也好。”云重站在一边,怔怔地看着
澹台灭明,说不出话。澹台灭明说道:“云重兄,真是机缘凑巧,咱们又会面了。这次你不
必再和我拼斗了。”笑了一笑,问道:“你这次到苏州,可见到了张丹枫么?”云重道:
“见着了。”澹台灭明道:“你们两家的仇恨和解了?”云重默默不答,澹台镜明摇了摇
头。澹台灭明道:“这是你们家事,我是外人,不便多管。只是我托你几句话,你这次入
京,见到张丹枫,可叫他宽心,现在北京之围已解,瓦刺大军,不日之内,恐怕也要班师回
国了。”澹台镜明喜道:“啊,真的?哥哥,这是也先告诉你的么?”
澹台灭明道:“他才不会亲口告诉我呢。只是看这形势,也非退兵不可。我本来是奉他
之命,在雁门关留守的,他怕明朝的各路义军齐集,断他的后路,叫我将雁门关的兵,分了
一半,赶来接应他。我暗中通知了金刀寨主,叫他们在我起程之日,暗袭雁门关,前日接到
消息,说是雁门关的瓦刺守兵和巡逻关外的流动骑兵,给金刀寨主奇兵突袭,伤亡了一大
半,也先绝对想不到是我从中给他捣乱,只道是因我走后,雁门关兵力分薄,所以才有此
败。这件事很令军心震动,加之瓦刺国内情形也不安稳。我看他不出半月,必然退兵。”
云重听得呆了,他想也想不到澹台灭明会如此这般,暗助明朝。澹台镜明问道:“咱们
的主公现下如何?”澹台镜明口中的“主公”,指的乃是张丹枫的父亲张宗周,云重听他们
提起仇人的名字,心中又是一怔。澹台灭明苦笑一声说道:“主公日来甚是苦恼,他既念念
不忘收复大周的江山,但又不愿瓦刺占了中华,是以心中矛盾。我也劝解不来。”
澹台灭明一看日影,道:“我奉也先之命来取路明、路亮回去,而今只好报道他被仇家
杀了。时候不早,我该走啦。”说罢出了路家,他带来的卫士都在门外巡逻,自然也和他一
同去了。
云重与澹台镜明待胡兵走后,急急跨马上京,北京之围已解,周围数十里内已无敌踪,
两人走了三十多里,便遇见明兵引入京都,与张丹枫、云蕾相见,云蕾自是喜出望外。云重
经此一役,对张丹枫的仇恨,又减了几分,当下各道经过,不必细表。
义军陆续入京,于谦将张士诚的宝藏换了银子拨了军饷,又有详细的军用地图,士气大
振,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半月之后,瓦刺大军果然退出雁门关外。
一日,于谦将张丹枫与云蕾唤到住所,道:“有件事情,甚是艰险,贤侄可愿做么?”
张丹枫道:“大人有所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于谦沉吟半晌,道:“昨夜我写了一
首诗,你先看看。”张丹枫展开诗笺,只见上面写的一首七律,诗道:“露布星驰上玉京,
三边寇虏一时平,人间玉石铭勋业天上银河洗甲兵。熊虎有劳咸进铁,犬羊无计可偷生,从
今海宇风尘静,庙算应知出圣明。”“露布”是指古时告捷的文收“熊虎”是指建有战功的
将士。它的大意是说,现在打了胜仗有功的将士都获得提升,卖国的奸贼则无法苟活了,但
愿从此边境宁静,少动干戈。张丹枫看了,早知其意,吟道:“人间玉石铭勋业,天上银河
先甲兵。诗好,诗人的胸襟更不可及。大人之意可是想与瓦刺谋和么?”于谦道:“正是,
天下无不息之干戈,如今咱们打了胜仗,与他谈和,并无屈辱,太上皇(指英宗祈镇)蒙尘
异国,咱们总该设法接他回来。”张丹枫心头一震,想道:“原来他是欲把被囚的皇帝救回
来。但如今已另立新君,太上皇回来,只恐对于谦难以谅解,那时岂不是累他受祸?”只听
得于谦说道:“坚侄,我意已决无可动摇。个人的成败荣辱算不了什么,天朝的一国之君,
总不能长作敌人俘虏。你们先为我去探听消息,然后我再派遣正式的使节,前往议和,迎接
太上皇回来。再者,也先野心非小,只恐他小败之后,又来第二次进侵,贤侄此去,可以策
动尊大人与阿刺知院等给他掣肘,也是奇功一件。”张丹枫想了一想,慨然说道:“好,我
明日便去,本来我不愿再回瓦刺,但为了此事,就是刀锯当前,也当去了。只是我一人去
么?”于谦道:“我已与云重说好,让云蕾与你一同去。听说你们双剑合璧,所向无敌,是
么?”张丹枫道:“那不过是没碰着高手罢了。不过有她同行,总好一点,可以应付较强的
敌人,那也是事实。”于谦微微一笑,笑中大有深意。
第二日张、云二人告别众人,一同离京,这次万里同行,心情更是舒畅。张丹枫路上笑
道:“小兄弟,上次从江苏进京时,你曾说过旅程苦短,如今前往瓦刺,旅程可长得多
了。”云蕾微微一笑,道:“也有走尽的一天。”张丹枫一笑吟道:“人间不少坎坷路,冒
雪冲寒上旅程。咱们这一生该走多少坎坷的道路,哪有走完之日!”云蕾心神动荡,知他是
想求自己做他一生的伴侣,心中自是感激他的痴情一片,但想起哥哥的吩咐却又不禁默然,
只好假作不懂他的用意,微笑说道:“酸秀才,不要再吟诗啦,再不赶路,再耽搁一些时
日,那么只恐未到关外,就已大雪纷飞,那时才真是冒雪冲寒哩!”
两人一路谈谈笑笑,倒不寂寞,只是每逢张丹枫谈到两人之事,云蕾总是避了开去。这
日到了阳曲,大兵之后,城中的店铺,半数尚未开门,但张丹枫初遇云蕾的那间酒楼,却是
酒旗招展。张丹枫笑道:“小兄弟,你还记得这间酒楼吗?”云蕾道:“我一生也忘不
了!”张丹枫喜道:“啊,小兄弟!真难得你我心意如一……”云蕾截着说道:“什么心意
如一,我忘不了你在这酒楼上偷我的钱,弄得我几乎当场出丑!”张丹枫笑道:“好啦,咱
们不要斗嘴,重临旧地,前事难忘,咱们该上去痛饮几杯。小兄弟,你放心,这回我请客,
不再说你吃白食啦!”云蕾听他提起旧事,不觉回眸一笑,道:“你若敢再施空空妙手,看
我不打折你的骨头。”两人将马系好,互相调笑,步上酒楼。
阳曲收复未久,楼上饮客无多,张丹枫还记得以前坐的是南面临窗的座头,便与云蕾占
了那张桌子,叫堂倌拿了一壶汾酒,切两斤牛肉,一口气喝了三杯,笑道:“那时我只孤单
一人在此独酌,你也是一人,我记得你老是拿眼角瞟我,好啦,如今是两个人了。你也不必
再偷偷看我了。”云蕾羞道:“说话小声点儿,谁拿眼角瞟你,那时我看见你一副酸态,十
分可笑,又有贼人偷偷跟着你,你也毫不知道,所以多看你两眼罢了。呀,谁知道你是故意
戏弄于我,旧事不说也还罢了,说起来我现在还在恼你!”张丹枫道:“真的?”一半认真
一半开玩笑的神气。云蕾将他没法,气道:“你的心肠真坏!”张丹枫道:“是么?那么我
是个坏哥哥了?”云蕾道:“你再气我我就不和你说了。”
张丹枫又喝了一杯,笑道:“记得那日盯梢我的两个小贼在这东面的座头。”回头一
望,只见东面座头,也坐着有人,乃是一个青衣道士,相貌轩昂。云蕾笑道:“这个该不是
贼人了。”说罢也饮了一杯。
云蕾虽不欲重提旧事,其实重临旧地,想起与张丹枫初次见面的情景,也是感触甚多,
想道:“那时我对他甚是憎厌,想不到如今竟成知己,更想不到他又是我的仇人,而我的哥
哥却死死记着上代有仇恨。人生之事,确是料想不到。”与张丹枫把盏倾谈,心中十分畅
快,不知不觉又多喝了几杯。
张丹枫忽道:“小兄弟,此去十多里,就是黑石庄了。你不要去拜访拜访你的岳丈大人
吗?”云蕾怔了一怔,想起了与石翠凤洞房花烛之夜的滑稽情事,一口酒几乎喷了出来。张
丹枫正色说道:“难为你那位娇妻等了你这么些时候,在闺中空担了虚名。现在经过了这场
战争的灾难,你也该去看看她,好叫她放心。”
云蕾心中一动,想起了石翠凤的痴情一片,心道:“是啊我真的应该去看看她才是。可
是要不要告诉她我的庐山真面目呢?”要知云蕾初下山之时,稚气未除,乔装男子,假冒新
郎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