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人家 作者:王福林-第4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宝弟哈哈笑着走过去。
苏凤池点上一根烟,吧吧地抽,兴致被宝弟冲淡了,从宝弟想到引弟,从引弟又想到李虎仁。
那天李虎仁把他请去,鬼鬼祟祟地把自己的遭遇说给他,求他给“破一破”。
“我看得真真的,一个男的一个女的。”李虎仁心有余悸地回忆,“是不是……”
苏凤池对他的潜台词心照不宣,口吻严重地说:“老李,我看是那个女人阴魂不散,找个合适日子,破一破。”
李虎仁连忙说:“花用什么,你尽管说,唉,也怨我那会儿一时糊涂。就种下祸根了。”
苏凤池说:“人也死了,还提她干甚? 只要请个神镇住她,就平安无事了。”
李虎仁塞给他五十块钱,一条烟,让他千万收下。
苏凤池借水行船,就收下了,他明白,成波女人死了,以后,死口无对,他在李虎仁心目中,也失去威慑力。这也是他李虎仁心怀鬼眙,自作自受,不要白不要,以后给他财物的机会恐怕也不多了。
但是,也有美中不足,使他心神不安,又不便对人明言的事。
苏凤池那天一觉醒来,发现脸上的手绢不知去向,找遍了角角落落,也没发现踪影,这使苏神官心惊胆战,汗毛直炸。
这可真是阎王叫鬼捉了。
这块手绢来的蹊跷,去得奇怪,难道它真是什么鬼怪的东西吗?
苏凤池被它搞糊涂了,也碰上自从他当阴阳以来,最神秘的事件。
他没法对别人讲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否则他就不攻自破,成了芨芨滩上的一个笑料,从此,饭碗也就彻底砸了。
花手绢带给他许多遐思远想,他甚至把村子里几个年龄相当的寡妇过了一遍,企图从中筛选出个可以把手绢留给他的人,但数来数去,不是不够风流,就是有贼心没贼胆,不大像。
早年也打过个把伙计,那都是遥远的记忆了,不是儿孙成行,就是已成故人,她们绝不会同他共温旧情的。
苏凤池对手绢很费了几番脑筋,仍然莫名其妙。
可以肯定的一点,他认为,手绢绝非幻影,他还用它包过哥哥的钱,在枕头上,脸上,放了好几天呢!
但他难以理解的是,它怎么忽然又失踪了? 明明在自己脸上盖着嘛,他爱闻那上头女人的气味。
一觉醒来,手绢无影无踪。
刚才,刘村长一句玩笑,又勾起了他的思绪。
他决定,这几天有意识地晚点回家,也许,那个对他情有独钟的精灵,还会光顾他那破家的。
苏凤池的思绪,被苏凤河几个人的到来打断了。
他们是商量盖学校的事,一忙罢秋,就该动手了。基础放好就出去揽营生,旗里已经给他们打开了点局面。
苏凤池说:“大哥,学校盖在哪儿? ”
他是出于职业敏感才这样问的。不论谁家动土,都少不下他这个阴阳,把地脉,看风水,定方位。
苏凤河说:“就在原先大队部跟前。”
“那可不行。”苏凤池弹掉烟灰,阴沉着脸说:“离白茨圪旦太近,阴气逼人,对大人娃娃不利。那儿又有坟滩,来来往往,难免撞上什么,前几天,成波女人死的时候,李虎仁路过那儿,就碰上了鬼,鸳鸯鬼——一对对! ”
“李虎仁,他咋碰上了? ”
苏凤河没吱声,别人七嘴八舌头议论开了。
苏凤池的精神来了:“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碰上一回就管够了。老李他人模样都变了,过几天,我给他请神,破一破。”
人们一想,真的发现,今天李虎仁没有来吃汤糕,可见苏阴阳并非空穴来风,信口开河。
人们沉默了。
苏凤池又说:“不看风水就动土,犯了土地神,就要出乱子。”
“我看,成波女人的方向埋得就不对头,才叫李虎仁碰上了。”苏凤池振振有词。
苏凤河听不下去了,皱皱眉头说:“凤池,地点是村委会选定的,你这不是拆大家的台吗? 甚时代了,还鬼呀怪呀! ”
苏凤池满不在乎:“哥,我这可是为了大家好。”
苏凤河朝他一摆手:“你去看看,饭闹得行不行……”
苏凤池怏怏地出去了。
他来到春灶跟前,海海他们和白白、从从、月果,都手忙脚乱,蒸馒头,熬烩菜。苏凤池指手画脚,吹毛求疵一通,年轻人们故意跟他抬杠,他吹胡子瞪眼,一会儿说馒头碱大了:“你们闻闻,像尿上了一样! ”一会儿又说,“锅底的肉巴住了。”
年轻人笑得前俯后仰,他气得没办法。
赵友海说:“苏大爷,你乖乖地歇缓着去吧,我们又用不着阴阳! ”
苏凤池眼一瞪,呵叱他:“阴阳也是你叫的,没大没小”。
友海笑着说:“哎呀,大爷,我不是口口声声叫大爷吗? 阴阳是个职称,眼下时兴叫职称,我想闹还闹不上呢! ”
人们哄笑起来。
二青和宝弟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俩明白的眼色,被丕丕看见了,就说:“苏大爷,不要理他们,他们不知道尊重人才,我说,你老回家去,说不定,能碰上个美人呢? ”
苏凤池一愣,被人说到了心虚处,不免老羞成怒:“放屁,简直没了王法了。”
大家又说又笑又劝,总算把他推到树荫凉下去了。
这个下午,苏凤池很沉闷,他感到,自己在芨芨滩的地位岌岌可危了,刘改兴不比田耿和李虎仁,后两个领导,嘴上说不信不信,可心里头对神鬼还是敬畏的。刘改兴是表里如一,并且言行一致,这就从“政治上”动摇了他的威望,一连几件重大事件,刘改兴根本不把他这个神官放在眼里。
这茬子年轻人,虽说有老人们在影响他们左右他们,但毕竟念过书,有文化,有头脑,对他那一套不完全热衷,有时为了顾全父母的面子,敷衍一下,也是“有奈出于无奈,瓜皮当了咸菜”。
苏凤池心头漫过了一阵日暮途穷的悲凉。
他就这样度过了晌午,等到了大会餐的时刻。
几盅烧酒下去,他叉陕活起来。
人们放开吃喝,划拳打杠子,喧哗声、碰盅声响成一片。
苏凤池和刘改兴打了一次通关,口齿不清地说:“刘、刘改兴,不,刘村长,你老、老弟,手下留情呀! ”
刘改兴也不去认真听,拧住他的耳朵,灌了他一大盅,苏凤池呵呵笑,几乎栽倒。
酒宴一直进行到午夜才散,年轻人们仍然不走,要闹大青的洞房,上点年纪的男人和女人们都陆陆续续走了。
真是家家扶得醉人旧,满村飘着酒肉香。
只有这种时候,才使芨芨滩又沉人甜美丰足的“吃白面烧红柳”
的昔日富裕中。
苏凤池跌跌撞撞走着,山曲儿也跑了调,他像从烧酒瓶子里头拽出来似的,东倒西歪。
人家红火满家家人
我好比孤雁入不了群
他人醉心可不醉,对兄嫂办的事很满意,长了苏家的志气,欠下点债也不怕。芨芨滩人很有点“借上娃娃过满月”的豪壮气概。
来到家门口,苏凤池突然又想起了白天的心思,就扶住墙站下,他希望奇迹再次出现。
为了稳住神,他抽上一支烟,听着赴宴的人,在这儿在那儿,长一句短一句地抖着不成调的山曲儿。
烟抽完了,苏阴阳也完全清醒了,他推开吱吱嘎嘎响的门,还没点灯,就感觉到屋里不同往日。
那种呛鼻子的腐败味、耗子味变成了清清爽爽的气息,还飘荡着丝丝女人的气息。
苏凤池十分惊疑,连忙把煤油灯点上。
他的眼睛恐惧地睁大了,但随即又安定下来。
屋子里收拾得井然有序,打扫得干干净净,破则破矣,显得富有生气,绝不像“一个人饱了全饱了,拉下圪旦偷跑了”的光棍汉的住所。
尤其使他吃惊的是,他那只经常饱一顿饥一顿的铁锅,还冒着袅袅的热气,掀开锅盖,一碗烩菜,一块雪白的蒸饼,温在热水中。
“这……”
苏凤池目瞪口呆。
偶尔向炕上扫一眼,他的心就揪到了舌头下面:那块花手绢,赫然在目,盖在他那只脏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枕头上。
但他有了前两次的教训,这次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狼狈逃窜,而是先关上门,再点上烟,坐在炕头上,认真研究这件事了。
花手绢失而复得,这就肯定,事出有因,绝不是他的幻觉或者臆造。而且,这回更进一步发展了,拾掇了家,还留下了吃的,不论这是人于的或是鬼干的,都没有恶意,没有要害他的迹象。
“好心……”‘首先,苏阴阳十分肯定地确认了这一点。
其次,他想不出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干。
他当了一辈子阴阳,还没碰到这样阴阳怪气的事。
第十一章
一看见那个巨大的白茨圪旦,刘改芸心里就偷笑,多亏苏凤池装神弄鬼,信口开河,宣布白茨堆里有鬼怪,人们才对它敬而远之。
除特殊情况,比方走失了羊羔,到附近寻找,是没有什么人愿意到这儿来的。
改芸敢于斗胆地到这儿掏苦菜,那是父亲常常教她,世上哪有什么鬼神,都是人造的。别人家过年贴门神,她家从来不贴,父亲说过,“积善传家久,辛劳继世长”。
刘改芸耳濡目染,从小就胆大,黑夜敢去乱坟湾找羊找牛。
自从发现白茨堆里别有洞天,又自从有了她的小方哥哥,刘改芸就活得有滋有味,天也蓝了,地也宽了。她有成波哥当通讯员,又有这个白茨堆避开人们的视线,跟方力元幽会就越来越频繁了。心里有了喜悦,脸上就流露出来,雨后的花朵一样鲜活,艳丽。
生产队的大小会她去不成,气恨得活不出去,自从有了小方哥哥,她再也不羡慕乌烟瘴气的那些会了。
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和大学生说话,拥抱,亲热。刘改芸心花怒放,每寸光阴都那么滋润。她总感到自己的身体里鼓满了活力和渴望,一阵阵儿见不到方力元就心急如焚,秋水望穿,在家里只要闲下,就坐立不安,老想往外跑。
母亲似乎有所觉察。在一次她从白茨圪旦回到家里,身上还散发着方力元的气息,心中流淌着爱恋后的甜蜜,母亲拉过一旁,悄悄问她:“改芸,碰上甚高兴事了? ”
刘改芸吃了一惊,母亲的眼可真尖呀!
她连忙掩饰:“有甚高兴的,我找见一片苦菜挺稠的地方,掏起来冲手。”
“鬼嚼! ”做母亲的摇摇头,目光在女儿容光焕发的脸上审视。
“真的,妈! ”刘改芸努力做出一副坦坦荡荡的神情。
“真格? ”
“真格,妈! ”
“你哄我! ”
“我咋敢哄妈呀! ”改芸依在母亲怀里撒娇。
“你的眼窝告诉我的! ”母亲毕竟有阅历有经验。她虽不懂眼睛是心灵窗户的名言,眼睛能泄露真情倒是绝对的。
“眼窝? ”刘改芸承认自己不是母亲的对手,嘴里仍不认输。
母亲点点头:“眼窝里笑盈盈的,没高兴事,它会笑呀? 一片苦菜那算甚东西。”
刘改芸哑口无言了。
她和方力元的爱,一直不敢告诉父母,不是怕双亲阻拦,是怕他们担心受怕。她和大学生一个地下,一个天上,真正门不当户不对,弄出乱子,他们咋担待。
“改芸啊,咱们成分不好,你可不敢惹是生非呀! ”母亲抚摸着女儿成熟的身体,忧伤地叹息。
“妈,我知道。”改芸的眼泪夺眶而出。
“唉,改芸,妈盼你有个人家。”
改芸抱住母亲,发现她也一脸泪水。
那天,改芸哭了半夜,泪水把枕头都浸湿了。
她咋也弄不明白,父亲头上的一顶地主的帽子就决定了她低人一等,凡事跟贫下中农不一样,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成了叫父母为难的负担。
她和大学生相亲相爱,天经地义,合情合理,关别人什么相干? 可她不敢大大方方向父母宣布。哥哥已经发出警告了,出于对妹妹的疼爱。
改芸的心已放在方力元的肚里去了,收不回来,她也不想收回来,开弓没有回头箭,自从她叫那个大学生亲头一回嘴,改芸就横了心,今生今世,她是他的人了!
方力元把她亲得喘不过气,恨不得把她揉到自己的身子里去,她感觉得到,大学生亲她爱她是真心实意,并不是哄她骗她耍她。
她迷醉,她甜蜜,她神魂颠倒。
刘改芸明知是一团火,她身不由己要扑上去,明知是一湾水,她甘心情愿要跳进去。
直到后半夜,她才朦朦胧胧眯了一会儿,母亲的声音已经在门帘外叫她:“快起哇,还得下地哩! ”
刘改芸连忙穿衣裳,匆匆拢拢头发,对住镜子一看,两只眼睛还有点肿,她忙忙用冷水泼了几把。
一家人在沉闷的气氛中吃过饭,父亲和哥哥出工了,母亲心疼女儿:“身上难过就歇一天哇。”
刘改芸摇下头:“不咋,猪菜又没了,我去掏哇! ”
苦菜需要掏,刘改芸更想见方力元一面,哪怕看上他一眼,听他说句话也行。母亲没有再坚持,只叮咛她:“早点回来,太阳挺毒的! ”
刘改芸答应着走出家,向工作队那边看,不见有什么动静,她就闷闷不乐地往沙梁上走来,不住回头看,盼望的人影一直没有出现,她深深地长叹一声。
刘改芸失魂落魄,懒洋洋往沙梁上挪,脚下留了一串深深的沙窝,苏凤池唱过,什么人留下个人想人,原来,人想人叫你死去活来,抽筋断骨。
刘改芸向大队部那边看一眼,可以看见田耿、李虎仁和水汇川正往那边走,又要开什么会了呢。
听小方哥哥说,发现了水汇川的经济问题,正在查证,刘改芸吓了一跳,水汇川可是个好人,他从来不用地主帽子压制她家,有机会还在社员会上讲几句公道话,靠劳动吃饭,咱们庄户人别那么势利眼!
刘改芸这是对水成波抱有好感的原因之一,开始被青春梦幻困扰的改芸,有时会想入非非,水成波要是娶她,她会毫不犹豫痛痛快快应承下来。
只不过是个梦。水成波不是水汇川亲生的,他可是大队支书的侄儿,又门不当户不对,水支书不反对,社员们也会议论纷纷的,更严重的是,水成波至今也没向她暗示过,更没有提叙过。、
都是一厢情愿的胡思乱想,看到像自己一样年龄的闺女都奶上娃娃了,刘改芸春心荡漾,总在做各种各样的五彩缤纷的梦。
水成波没有一点动静,刘改芸又能感到,后生对她怀有好感,劳动时,帮她一把,是其他后生们办不到的。
他的眼睛告诉改芸,那后面还有一双多情的眼睛向她说话,他不开口,刘改芸敢问他吗? 要碰了钉子,以后还咋见人啊。
不论从感情上还是理智上,刘改芸都不想让水汇川出问题。
她和方力元好上以后,水成波成了他们忠实的联络员,改芸又感激又心疼:成波明显地消瘦了,眼里蒙了一层阴影,她清楚,成波心里有她。
刘改芸盼望老天有眼,不要让好人受苦。
听方力元说,水支书的问题还挺厉害,刘改芸更加提心吊胆,忐忑不安地问他:“你,就不能为他想想办法呀! ”
方力元眉头锁成疙瘩:“我只不过是个小秘书,跑腿捞毛的二八小子,人微言轻,屁事不顶。大权在金队长手里。”
他还举了例子,以证明他确实爱莫能助,批斗她父亲的请示报告,就出自他的手。
“改芸,你想想,我忍心叫大爷挨斗吗? 工作队决定了,我只能打报告,把话说轻点,就算尽了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