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人家 作者:王福林-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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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他,是谁? ”
“……”
“他不是咱们村里的? ”
“不是。”
女人若有所悟,看住她的眼睛说:“那你跟他好过? ”
刘改芸点点头,脸上不由地泛出红潮。她心上涂了一层甜蜜。自从那个人走了以后,还没有一个人,不论男人和女人,跟她这样毫无顾忌地追忆过往日的温馨呢。
那是一段多么令人陶醉,令人刻骨铭心,令人荡气回肠,令人难以忘怀的岁月! 虽然它是那样短暂,短暂得都没有来得及让人回味一下。
“那他是哪儿的人呀? ”女人的眼睛亮闪闪的,听别人回顾幸福,似乎也分享了人家的快慰。
‘四清’工作队的,一个大学生! “刘改芸情不自禁流露出自豪。
“噢。”女人的声音有羡慕也有敬佩,“好像那会儿我们知青才到了队里,没等我们见上,工作队就撤了。”
改芸点下头。
“他,对你好不好? ”
刘改芸又点下头。她沉浸在回忆的欢乐中去了。
“改芸姐,你的命真好,有那样的男人爱你! ”
“不好。”刘改芸摇下头。
“不好? ”女人诧异了。
“我害了他。”
“害了他? ”女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我害他,还是成波帮的忙啊。”刘改芸直到今儿仍然对那个工作队员怀着愧疚。
刘改芸向她讲述了那段往事:“赵六子死了,我想补报成波,也没有别的本事,做点家务总行吧! ”
女人热泪盈眶:“改芸姐,那个人,他后来到什么地方去了? ”
“不知道,以后,他再也没来过。”一片忧伤漫过她的脸。
女人摇摇头:“改芸姐,不是你害了他,不是,两个人只要真心相爱,咋能说是害他! ”女人替她分辩。
“我家成分不好,把他拖累了。”刘改芸叹息着说,“差点把他的前程断送掉。”
“啊? ”
“为了他,我才嫁给了赵六子。”刘改芸脸上闪过厌恶和憎恨。
“哦。”女人用异样的目光抚摸她。
两个人不说话,用眼睛交谈,她们都在倾听对方的心声。
女人突然冒出一句:“改芸,我死了,你找了成波吧,他太苦了你跟他在一块,我在阴间也放心。”
刘改芸惊得跳下炕,站在她对面,满脸困惑和不安。
“你胡说什么。”她厉声申斥女人,“成波侍候了你多少年,就换出你这句话? ”
女人并不恼,真诚地说:“改芸姐,你不要生气,别人不清楚,这些天你还不明白,我这病能好? 不是成波,我连两年也活不出去。我把他拖累了,真害苦了他,这心,你也不清楚了吗? ”
女人捂住脸,哽哽噎噎,瘦削的肩头在抖动。
刘改芸心头一震,觉得自己冤屈了女人,连忙上前安慰她:“大妹子,不要胡思乱想,如今比过去好多了,赶紧治病! ”
女人勉强地点下头:“改芸姐,你不找他,有个女子要找他。”
“谁? ”
“从从。”
“……”刘改芸心里一惊,没有表现出来,她暗暗惊讶,这个女人的眼可真尖,什么也瞒不过她。
刘改芸也看出来,从从对成波怀有不同一般的感情,但她没说破。
“改芸姐,从从找了成波,我放心不下。如今的年轻人,黄风雾气,成波又比她大那么多,哪能过到一块! ”
刘改芸阻止她说下去:“大妹子,你这不是指山卖磨,净说没的吗? ”
女人不服气,摇下头。
两个女人沉默了。
刘改芸从这个家告辞出来,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仿佛卸下了多年压在肩上心上的一块大石头。
她不由得长长地舒口气。
积压心中的往事,不吐不快,一直没有倾吐的对象,今天如愿以偿,而且干净彻底,没有留一点尾巴。
能跟人说心里话,也是一种享受。
刘改芸同时又被一种不祥的阴云包围住,她惴惴不安,成波女人似乎在向她递送一个信息,一个使她心惊肉跳的暗示。
“她真不想活了吗? ”这种推测一闪现,刘改芸就被吓住了。
女人把该说的话,和盘托出,把改芸视为知己、知心,改芸深感欣慰的同时,也深深地为女人担忧。
“从从! ”她咀嚼着这个名字。对成波女人的话,刘改芸也有同感,从从能跟成波过下去吗?
毕竟是不同时代的人哪。
她忽然感到失笑,谁又能保证,如今的年轻人就一律都是“见异思迁”的?
从从真跟成波好,刘改芸为成波庆幸。
不论咋说,成波女人还健在,想这些都是无是生非。
她得告诉成波,多留心点女人。
不过,她的警告还没发出,女人已经采取了措施,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
改芸万分后悔,有种负罪感,因为她最明白,女人走上绝路的动力在哪儿。
她心疼女人,又十分生气,但一切都没有必要了。
刘改芸冷眼旁观,发现成波女人的判断完全正确,成波的身边总有从从的身影。从那以后,刘改芸就不到成波家了,她怕碰上什么尴尬的场面。
这会儿,水成波把她叫回来,她总感到,成波有重大的事情向她说。
“成波,我知道你想说甚! ”刘改芸一思谋,不如由她来解脱成波。
她含笑望着小学校长。
水成波一惊,随即一笑:“你又不是钻心虫虫。”
“我不是,可有个钻心‘从从’,爬到你心里头去了。”
水成波听出了双关语,窘迫地扭过脸,也不置可否。聪明的刘改芸,这句话说得多么精彩,怨不得大学生会爱上她。
刘改芸笑了说:“成波你不要再苦自己了,你是个好人,早该有自己的幸福。”
水成波转过脸,他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如鲜花怒放般的刘改芸,还是那么善良,那么温柔,那么善解人意。
“改芸。”
“成波。”
“我那样做,对吗? ”水成波皱了一下眉头,“她还是我的学生。”
“我相信你的决断,老师找学生的例子,你知道的比我多,只要两人相爱,什么都不是障碍。”
刘改芸戛然而止,她感到羞涩,这话,是说成波呢,还是说自己的昨天呢。
“改芸! ”水成波的呼唤里有感激也有敬佩。
“你说过,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这句话,我还记在本本上,只要是一条阳关大道,是自己选定的目标,你就走下去吧,成波,你可再没几个二十年了。”
水成波点点头。
刘改芸又是一阵轻松,她明白,水成波从自己这里收获了理解和勇气,她以这种方式回报了水成波。
人哪,需要冲破的囚笼有多少呀?
他们像兄妹那样,无拘无束,心领神会地说话。
水成波告诉她,他的生活要发生转折了,他准备带上从从去深圳发展。“我不能天桥把式,光说不练,我也去商海中扑腾扑腾,成败放在其次。”
刘改芸并不惊讶,仿佛十分顺理成章:“这才叫光景,说不定,还要飘洋过海呢,人家王昭君一个女子都敢出国,咱们如今还怕甚。”
水成波由衷地哈哈大笑。
“改芸,等我刨闹好了,请你和海海去外面看看! ”
刘改芸说:“只要你请,我们就去,深圳也不是刀山火海,咋不敢去。”
两个人舒畅地笑了。
“你打算甚时候走? ”
“明年春天。”
改芸点点头:“从从受过治了,她会珍惜你给她的感情。”
“你相信? ”
“我相信,因为我也是女人哪。”
成波又笑了。
这是刘改芸多年听到的,难得的几次笑。
“改芸,我托你办件事哇。”水成波关注地说。
“托我? ”
“只有你才行。”
“甚事? ”
“当小学校长。”
“我? ”
“我物色的人没错,改芸,你的实际程度并不低,只是没有机会发挥出来。下个月,旗里有个师资培训班,我和乡里说好了,你去进修,你大伯的钱用上用不上,咱们的学校非盖成不可,它不能没个领导。”
“我行吗? ”
“一定行,改芸,眼前,还轮不到咱这村小学分配师范毕业生,只能就地取材,为了全村这群娃娃,你也得干。”
刘改芸沉默了,她料想不到自己的生活之路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让我想想。”她说。
“不能想,你只能去干,不要留偷跑的路。”
“那我就试试。”
“不能试,是正式干,你要破釜沉舟,义无反顾。”
刘改芸只好点下头:“干哇,也是老马学蹿了。”
“老马才识途。”
两个人会心地一笑。
“过两天,村民大会就宣布这件事。”
刘改芸向水成波望了深深的一眼,就跟他告别了。
她走在路上,玩味着同成波的交谈,一种莫名的失落和孤独涌上心头,从此,她将同水成波把最后的一缕温情斩断,也许,从此以后,她在芨芨滩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推心置腹地促膝谈心的男人了。
这会儿,刘改芸突然强烈地意识到,她这么多年以来,面对逆境能坚忍不拔,是水成波在做她的精神支柱。
他们不必说话,彼此心照不宣。
他们没有往来,双方互相了解。
一旦失去了这种彼此心照的友情,刘改芸的世界里就会出现巨大的黑洞。
也许,只有失去了,才更感到可贵。
刚才,成波让她挑小学校长的担子,刘改芸与其说是为了自己,不如说是为了成波。成波就要远走高飞了,到一个完全陌生而又新奇的地方去,他的嘱托,就是他留给她的赠礼,刘改芸不忍心也没理由拒收。
刘改芸回头向小学校看了一眼,她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在她的潜意识中,成波实际上是小学校的灵魂。
他要走了,也许,他一直没有等到一句话,一句发自她的肺腑,经过多少年艰难困苦提炼的话:她心里有他,刘改芸咋能忘记在学校里空前绝后的那次聚会,成波为了她,把心都掏出去了呀。
刘改芸叹息了,她想说,她不能说。
“改芸姐,去哪儿? ”
引弟的话使她的思绪断了。
“引弟! ”
“改芸姐,你跟我去趟城里吧,听说大青他……”引弟的话被泪水淹没。
“谁告诉你的? ”
“刘村长刚才去我家处理那两个赌钱的人,跟我爹说的。”
“引弟,先别去,二青他们昨天已经去了,人多了也不顶事。”
“唉,咋闹的呀! ”引弟不住叹息。
“引弟,谁问你们要赌钱? ”
“不能提了,宝弟干的好事……”引弟生气地说,“这会儿,宝弟还没回来,真叫人烦心。”
刘改芸安慰她:“赶快让人去找找! ”
说话间,天渐渐地黑了下来。
3
月果这些天日子过得好寡淡,好寂寞。
自从丕丕跟她因为她大爷爷的钱发生分歧以后,月果的心头就笼罩了一团乌云,到今天也没有驱散。那笔钱还不过是水中的月,镜中的花她就受到了牵连。
丕丕又找过她两次,她顺从地跟他到了他们的“老地方”。
但月果觉得,在这个她把处女的贞洁,把自己的一腔柔情交给丕丕的地方,已经失去了魅力和甜蜜。
她没有拒绝丕丕跟她好的要求,服服帖帖,到了让丕丕寡淡而无味的程度。
“果果,是不是冷了? ”丕丕把温顺的月果揽在怀里。
月果没有回答,用双手抚摸他的脸,嘴角含着不易看出的,强颜一笑。
不错,已经到了深秋,白茨、芨芨开始告别含情脉脉的夏天,进入一个冷寂的梦境了。芨芨变黄,然后又发白,等待人们来收割,当柴火烧。
在这样的天气里,在凉凉的沙土上相好,的确有点不适宜了。
因此,后来,丕丕邀月果到他的屋里去,月果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长到这么大,月果还没有进过在芨芨滩首屈一指的田家大院,从前,两家地位悬殊,刘家的人是没有资格走进大队支书的院落的,月果只在路上,对这个气派很大的院子张望过。
有一次,那还是在她十几岁的时候,村子里开忆苦思甜大会,把她爷爷拉到会场上。
月果只能站在一旁“陪听”。
她听到有人诉她爷爷的苦,其中有一句就是,刘家大院从前像个花园,骡马成群,等等,规模比如今的大队部还排场。
刘月果散会后问爷爷是不是真的? 刘玉计沙声哑气地告诉她,他们那会儿住的,还不如田支书哩。
从那以后,田家又翻了两次房,最近这次,基本上赶上了时代潮流,完全更新换代了。
田耿不像李虎仁,院子里不拴狗,这跟田耿目前的身份有关,人来人往,一只狗汪汪地吼叫,实在有伤大雅而又令人心烦。
丕丕叫她时间晚点再去,他在门口等她。
月亮到后半夜才出来,月果吃过饭,到白白家,跟她拉闲话。
有几次,她想把自己的苦恼说出来,转而思谋,何必给白白添麻烦,白白和海海正处于如诗如画的阶段,世界上没有什么不甜蜜。
白白眼尖,看她有点闷闷不乐而又心神不安,就问:“果果,他欺侮你啦? ”
“欺侮”这个字眼,在芨芨滩一带,含义十分丰富,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还包含“那个”意思。
月果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白白拉住她的手,眼睛在她脸上绕来绕去,寻找答案:“我不信,月果,你心里有事。”
月果只好说:“丕丕他爹不叫他找我,他姐在城里给他说下个对象。”
“丕丕什么态度? ”
“他没变心。”
“那就行,这时代,还能包办婚姻? 你看我大哥,千辛万苦找下个媳妇,腾地飞了,真害死人。”白白恨恨地说,“我早就看见我大嫂贼眉鼠眼不正经,说给我妈,还叫我妈骂了一顿,说我诚心叫我大哥打一辈子光棍。”
月果说:“白白,丕丕真不要我,也不可怕,我爱过他,他也爱过我,就行了。”
白白一愣,听出话里头有别的意思,就追问她:“月果,你这是干什么? 又不是请人摆家家。”
“唉,白白,世上为什么要有男人女人? 光一种人,不就省下麻烦了。”
白白说:“你烦什么? 告诉我! ”
月果沉吟片刻说:“我大爷爷说他想回来看看,还说能带回点钱……”
“你爸爸说过,不是要修学校吗,你爸说了,用那钱,漂漂亮亮把学校盖起来。”
“丕丕说……”
“他,说什么? ”
“叫我向爸爸要一些,拿上做买卖去。”
“噢,你答应了? ”
“没! ”
白白点下头:“他就不高兴了是吧? ”
“不是,他跟从前一样……白白我,不对了……”月果垂下眼睛,躲开对方的端详。
“啊,月果……”白白想指责她几句,又忍住了,“果果,你想咋办呀? ”
“我不要,不管丕丕以后咋对待我……”月果既不惊慌,也不悲伤。
“哪咋行? ”白白比她还焦急不安,“你看从从,差点死了。”
“我跟她不一样。”月果决然地说,“我甘心情愿地跟丕丕好,这是他的,他要真变了心,我就带上娃娃到别处去,天下这么大,不怕没我们活的地方。”
“月果,那你就问你爸爸要点钱,跟丕丕一齐远走高飞吧。”
“不,那钱不是我应该得的,为什么靠我大爷爷的恩赐过光景! ”
白白的敬佩之情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