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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古辘吱嘎-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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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起身慌慌急急地提裤整衣。王吉琴心里得意解恨,暗骂,我让你谷佩玉样样占尖儿显
能,这回老娘让你嫁个汉子不是原装货!嘴上却仍低声恶语地骂:“马大民,你个贼胆
子!我一直把你当个正经人看,没想你也是个骚驴子活牲口!看我不叫你天成哥拧下你
脑袋——”骂着,就一个嘴巴扇过去。
    马大民怔怔神,扑通一声跪倒在炕沿下了。
    


 
                                  第五章

    其实,公正地说起来,玉井屯的村委会主任王庆福并不是时下很讨人憎恶的那种乡
村基层干部,他很少多吃多占,也没有什么欺男霸女的恶行,遇事也常和屯中老少爷们
商量。见附近十里八村的不是这个屯建起个采石场,就是那个村办了个养参场或木耳尝
香菇场,村民们腰包眼看着鼓溜,村干部接待个上级领导啥的也显得气派大方,他心军
也很是着急。要论说和谷家的关系,其实前些年两家界比子住着时,虽说一家是根正苗
红的贫雇农,一家是被管制的地主分子,但那是场面上的事,私下里两家关系处得还不
错。今天你借我二斗高粱,明日我用用你家的耙子水筲啥的,也很融洽。
    尤其是王庆福和谷城林这一辈,两个年纪相仿,肩挨肩长大,从小也称兄道弟地喊
着,一直喊到两个人名字前都添了个“老”字。王老庆只是想不通,这几年满屯子百多
户人家,怎么就偏偏让谷家先“发”了起来。虽说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句
老话,现在不还是共产党掌权坐天下吗,怎么就又轮到谷家大把进钱富得流油,今日盖
新房明日买汽车的,那昔日的众多贫雇农怎么就比不过他一家呢?哪怕屯中有一两户昔
日的穷哥们闹腾起来,就算只跟谷家打个平手,他心里也会平衡些。当然,这都是他个
人心底的想法,平时嘴上憋不住,也只是跟最相厚的叨咕几句。“妈的,这老天爷咋说
个公道不公道,有心气有招法的小字辈们咋就又多出在那些门户里?”村人也多有同感,
掰着手指头数,前岭的谁谁啦,后沟的某某啦,可不都是土改前高门楼家的儿孙辈!八
成自古来地脉灵气就被那些人家祖坟占了去。王老庆心底就更不服。可不服归不服,他
还懂上头的政策,顶多三番五次地找谷老诚商量,想把谷家的豆腐坊并过来。可人家咬
着牙不肯,他也并没使出更多的歹毒招法,只是心里暗镖着劲,默默地等着机会。
    这一日,村里来了两位城里人,看起来都像有些身份的女干部,指名非要见村长。
有人把王老庆从蔬菜大棚找回到昔日的大队部,王老庆拍拍手上的土末子,接过来人递
过来的介绍信,知是城里一家旅店来的小官官,以为又是来联系包销干豆腐什么的,便
很不以为然地问:“什么事,说吧。”
    其中一位便说:
    “你们屯里可有一位叫谷佩玉的姑娘?”
    王老庆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说:
    “有。家里开了个豆腐坊。谷家干豆腐确实不错,我们屯中做的干豆腐也都不错,
差不多用的都是一口井里的水。找她行,不找她也行。”
    女干部笑了,说:
    “我们可不是想买干豆腐。我们是来了解点情况。”
    王老庆也笑了,说:
    “哦,是外调啊?这些年,来外调的可算希罕了。你们想问点啥,说吧。”
    女干部扫了一眼屋里屋外来回走动的人,想说什么,又咽回去,只是说:“村长,
能不能另找个地方,我们想单独跟您谈谈。”
    还挺神秘?王老庆又笑了笑,大声冲外面吆喝道:“你们该干啥就干啥去,远溜达
点儿,有屁也给我先夹远点去放。我这里有事。”
    两位女干部都被村干部这种粗率、简单而有效的处理问题的方式逗笑了。只放了两
张桌子几只凳子的屋子很快安静下来。女干部问:“谷佩玉常进城?”
    “那是,一天一趟。”
    “她还常在城里住下吗?”
    “这可难说。啥时住,啥时不住,都是她自家买卖上的事,俺不问,也不打听。”
    “那她今天在家吗?”
    “现在八成不在。回来也得傍黑儿,最早也得后响。”
    两位女干部交换了一下目光,一个便说:“您是村长,代表着乡下的一个基层组织,
有些话我们就明说了吧,也想请您帮助分析分析,拿拿主意。是这样,前些天,谷佩玉
住进了我们的旅店,只住了一宿。可过后我们了解到,那一宿她是和一个男人住在一间
客房的……”王庆福顿吃一惊:“有这事?佩玉这孩子平时清清白白稳稳当当的,还没
结婚呢。
    大姑娘家家的,这话你们可不能瞎说。”
    女干部说:
    “村长,您先别急,听我们慢慢说嘛。我们也不知谷佩玉跟那男人是否认识,更不
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当然,这样安排房间本身就是一个错误,而且错误还
兴许完全出在我们旅店总服务台。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单住一间客房,又不是夫妻,
这总是一种很不正常的情况,我们只是想客观地全面地了解一下情况,也便于明确一下
我们自身的责任……”王老庆站起身,打断客人的话:“中了中了,你们啥也别说了,
再说多了我也没啥话答对你们。
    这样吧,我帮你们找个地方,先住下。吃呢,这年月屯里哪家也不怕多你们两双筷
子,粗茶淡饭,豆腐管够。还是等佩玉晚上回来,你们自个找她唠,她咋说你们咋听,
你们想问啥自己去问,中不?”
    这种安排倒正中了两位女干部的心意,便忙点头,一边说着感谢的话。那个负责点
的还没忘了叮嘱:“这个事我们也只是跟您透个风儿,兴许什么事都没有。村长可千万
别传出去呀!”
    王老庆便有些不悦,说:
    “这话用不着你们说,我还想告诉你们呢。佩玉是俺屯中的闺女,是俺眼看着长大
的,俺还怕你们顺嘴胡嘞嘞,埋汰了人呢。中了,你们就跟俺去俺闺女家住吧,现成的
房子,又跟谷家挨着,晚上俺把那丫头给你们叫过去,你们自己唠就是了。”
    要说这事也真就由荒唐起,再顺着荒唐来了。两位女干部没向王庆福细说,王庆福
也没心思住深里问,他哪里知道城里人会把一个原本很简单的事情闹腾得那么复杂呢。
    那一天清晨,谷佩玉提着小包离开旅店时,只是将客房钥匙往总服务台一丢,换回
押金就走了,住宿预付金是头晚住进时就结交完了的。没想那天午后,那位曾同住一室
的男士离店结算时,总服务台值班的赵女士翻查旅店登记簿,突然发现了问题。她问昨
夜你们房间还住了个女人是怎么回事?男士先是一窘,随即反问道,你问我,我还正想
问你们呢!赵女士便急急向保卫室打了电话,当即来了两位小伙子将那位男士扣押了起
来。其实,赵女士之所以骤然间要把这件事闹起来,目标例并不在一男一女两位客人,
她是借题发挥,锋芒主要是针对前夜值班的李女士。赵、李二位正如所有女人成堆的地
方,相妒相嫉乃是一种常见病多发病,且正值二位病在急重处,尤其听说上头正考虑准
备在二人间提拔起一位担任餐厅部经理,二中荣一的竞争也就成了难免之势。就在男客
人被扣审之前的半小时,学习会上赵、李二女士就曾有过一次半开玩笑半含酸味的口角
之争。李女士说现在的孩子越来越难伺候,我家的那位小皇帝一天得二斤香蕉,两元五
一斤,五元钱哩。赵女士接话说,香蕉是什么好东西,俺家的孩子根本就不希罕吃,怕
吃完拉希李女士便反唇相讥,说你家的孩子怕没吃过好香蕉吧,光拣黑皮儿的拿不起个
儿来的处理货糊弄孩子,一块钱一堆,不窜稀跑了你。赵女士家境不如李女士,平日花
钱就仔细,没想在此处突遭一枪,一时口拙,反击不上来。在座的众姐妹便起哄,说1
比0,李女士胜。赵女士心中正窝火,没想片刻之后就让她抓住个狠狠给李女士一击的
把柄。她一口咬定李女士是有意给嫖妓者开房间,其中必有“提成”暗饱私囊,怪不得
她日常花钱那么冲,不是好道儿来的嘛;而李女士则一口咬定赵女士在前一班上不是有
意设井陷害也是玩忽职守,故意将并没退宿的男客人底卡抽出,才造成男嫖女娼的恶性
事件。两人各持一端,哭哭闹闹,一直打到市饮食服务公司,惹得不甚团结的旅店领导
层也各怀心腹事,这才有了两位女干部被派下来了解事件全部情况的举动……这些蹊跷
哪是一位普通乡村干部洞悉得清楚的?王庆福只管将两位客人领到女儿家,吩咐王吉琴:
“晚上的嚼货加点厚,客人就住在你家了。等佩玉回来,我去把她叫过来,她们有事
谈。”
    王吉琴哪是盖省油的灯?等父亲迈腿一离开,她便追到院子里,问:“找谷佩玉有
事,往我这领啥?”
    王老庆便有些不耐烦:
    “人家是私事,不想和谷家搅在一起,你说我往哪儿领?”
    王吉琴追问:
    “啥事?”
    “啥事你打听那么多干啥?晚上人家谈事的时候,你抱孩子去你妈那儿坐一会儿,
少掺和。”
    “咋,我还得躲出去呀?”
    “叫你别打听就别打听。有些事,你少知道点好。我还能坑了你?”知女莫若父,
王庆福知道自己闺女的脾性。这也算他当了这么些年村干部的精细处。
    其实,王老庆初闻此事那一刻,便猜知这事许大许校谁也不愿这路硒碜事出在自己
管辖下的一亩三分地,王老庆伯谷佩玉一失脚崴进去,也是真实心情。可潜意识里,他
又有几分解恨和兴奋。
    你谷佩玉若是自己往臭狗屎上踩,不用我用喇叭喊,早晚也纸包不住火,你在玉井
屯难立足活人也就怪不得我了。自作自受,活该!可没出水还难见两脚泥,又乡里乡亲
的,这件事还是趁早往干滩上避避好,也免得日后猪八戒照镜子,弄得里外不是人。王
庆福这般算计,又一再叮嘱女儿,恰恰更激起了王吉琴的好奇心。入夜,她将孩子推给
母亲,言称上茅房,便悄悄潜回自家院子,躲在窗根下,将屋内的谈话听了个真真切切。
    那个时候,杨天成正将辘轳把吱嘎吱嘎摇得欢呢。
    


 
                                  第六章

    汽车跑回虹螺山区,落日正压西山。
    “虹螺晚照”是锦州地区的八景之一。晚霞绚丽,流光溢彩,正为高峻挺拔的玉皇
顶做背景,再为群峰镀上一层金橙迷离的色彩。
    更有奇处,大山中的暮霭蒸腾而起,一片五光十色的祥云正罩临在主峰的上空,滞
缓飘移,久久不去。传说那云朵便是虹螺女的魂灵,每天傍晚从玉石古井中婀娜腾起,
久滞不去,她仍在俯瞰眷恋着人世间的美好生活呢。
    晚照下的女灵河变成一条胭脂河,变成了一条长长绵绵缠绕于虹螺山间抖动的红绸
子、金绸子。牧童晚归,村姑戏水,给这祥和安宁的田园景色又描上了活泼而生动的一
笔。
    汽车停在河心,不动了。女灵河并不深,若非汛期,也就将没过半个轮子,又多是
鹅卵石底,所以汽车跑来跑去的,也用不着绕远过桥,一踩油门,轰轰轰唱着叫着,就
闯过去了。
    马大民伏在方向盘上,好一阵不动。坐在旁边的谷佩玉奇怪了,问:“咋,你身子
不舒服?”
    马大民不吱声。
    “车出毛病了?”
    马大民还是不吱声。
    谷佩玉催促道:
    “那就快开车回家呀,咱爸咱妈还等咱吃饭呢。”自吃过订婚饭,马大民就吃住在
谷家,称呼是从那一日就改过来了的,由“叔、婶”变成了“爸、妈”。小伙子嘴甜。
    马大民伏在方向盘上发了一阵呆,突然蹬掉鞋,又从座位下抽出一把拖把,跳下车
去,蘸着清凌凌的河水,擦起车身来。
    佩玉知道大民爱干净,也勤快,部队里养成的好习惯。把车停在河心里擦洗也是常
事。可令佩玉不解的是,今日打早起,一天间进城出城的,大民始终阴着脸,一声不吭,
跟他说什么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佩玉便纳闷,今日是哪句话戳了他的气管子,这般不
和顺?以前没有过一天不开晴的事啊!
    对马大民和王吉琴的关系,谷佩玉似乎也应有点察觉了。那天入夜,她从屯中腰街
回来,陡然发现有一条黑影正从杨家墙头上跳过来,她喝间是谁,大民子忙慌慌窘窘地
说,别喊别喊,是我是我。
    佩玉舒了一口气,说,可吓了我一跳,这么晚你去那院干什么?大民子说,我去找
根针线,裤子破了。佩玉便说,衣服破了你就送我这得了呗,黑灯瞎火的还忙活个啥。
大民子忙说不用了不用了,一转身就进了自己的厢房小屋,还恍当一声上了大木闩。那
一刻,佩玉也曾有点疑惑,往日,大民子巴不得有点针头线脑的事,好借因由或踅到上
房她屋里,或把她叫到西厢房,正好顺手牵羊地有些卿卿我我的亲热,今儿这是……后
来,哑母也曾比比划划地问过女儿一次,大民子晚上常去杨家有什么事?那目光中已很
有了些内容。只是佩玉仍没往更多的不好地方想。以前大民子跳墙头去杨家的事也有,
再说天成哥就在眼皮子底下干活,况且从哪个方面讲,那王吉琴也犯不上自己去一比的。
好心的姑娘太自信了。
    这一阵擦洗,马大民将汽车前后左右都细细致致地干净了一遍,说话间玉皇顶上的
彩云淡了,远了,不见了,天色迅速黑下来。
    谷佩玉几次催促,马大民才又回到车上。坐到方向盘前的马大民仍不推挡踏油门,
仍是闷声不响一口紧接一口吸烟。谷佩玉终于急了,问:“大民子,你有什么话就痛快
说,五尺多高的大老爷们,这么坑哧瘪肚的急不急死人!”
    马大民将大半截烟头隔窗扔出去,那个小光点在夜幕中划了个很优美的弧线,荡进
水里就熄灭了。马大民终于打破僵局,瓮声瓮气地问:“有件事,你可得给我说实话。”
    谷佩玉立即讥嘲地反击:
    “有屁你就放,少跟我审讯坏人似的。你跟谁玩这个呢你!”
    “我问你,前些天你留城里,是不是和一个男人睡在了一起?”
    谷佩玉愣了,这事怎么到了他的耳朵里?但旋即她心里就暗笑了,肚里那点气也消
了。男人为这种事认真,本也在情理之中。耍蛮,吃醋,正证明他爱自己。再说,城里
都来了人,虽说口口声声声明哪儿说哪儿了决不扩散,可这年月谁能保得准儿?她便说:
“这事有,不假。可我得给你更正一下,不是睡在一起,是旅店安排错了,让我们稀里
糊涂地住在了一间屋子里。起初我们都不知道,天亮时知道了,我们锅是锅,盆是盆,
两不相扰。那个男人是个知书达理的好人。”
    “你说两不相扰,谁信?”
    “谁愿信不信。老天在,虹螺大山在,天理良心在!”
    “那城里为啥还来人审你?”
    “谁说是审我?人家只是来了解了解情况,不然为啥没把我绳起来抓走?”
    “那个男人姓什么?叫什么?住哪里?”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那这事过后,你为啥不跟我说?”
    佩玉怔了怔,被问住了。她起初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万没料到城里人会小题大
作,把这个她只想扔到脑后去的屁事扩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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