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尔和卡蜜儿-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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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至于我,您也完全了解,我一贯认为,一块青石板只配铺在房顶上;可是,那些巴黎人脑袋瓜儿可真灵!”
“您讲的,可是当真?”
“完全当真。这位小候爵很富有,小伙子很英俊,他是贵绅,人也很文雅,我可以为他打保票。请您想想一件事:您如何安置可怜的卡蜜儿呢?不错,她不能说话,可这也不是她的错。您让她今后怎么办呢?她不能总在家当姑娘呀!现在有一个男子爱她,如果您把女儿许配给他,他绝不会因为妻子舌头尖有毛病就厌恶;他通过自身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两个孩子能相互理解,不用叫喊就心领神会。小侯爵认字,也会写字,卡蜜儿也能学会,她学不见得比另一个费劲儿。您应当明白,如果我提议让您把女儿嫁给一个盲人,那您尽可刮我的鼻子;可是,我推荐的是个聋哑人,这总归是合乎情理的。您瞧,自从有了这丫头,十六年了,这始终是您的一块心病。您作为父亲,如果不能做出决策,那么还不是同所有人一样,怎么能解决呢?”
骑士听着吉罗叔叔这样讲,目光不时投向他妻子的坟墓,仿佛深长思之:
“让我女儿恢复思考能力,”他沉默许久才说道,“上帝允许吗?这事儿可能吗?”
这时,邻村的本堂神甫走进园子,是来庄园吃饭的。骑士心不在焉地同他打了声招呼,继而才猛地从沉思中醒来。
“神甫先生,”他问道,“您有时了解些消息,收到报纸。有个神父从事聋哑人教育,您听说过吗?”
不巧的是,所问的人是当时一个地道的乡村教士,人倒纯朴善良,但是非常无知,还相信这个世纪大量存在的、极为有害的各种偏见。
“我不知道老爷要说什么,”他答道(他把骑士尊为村子的老爷),“可能指的是德·勒佩神甫吧。”
“正是他,’请罗叔叔说道,“这姓名别人对我说过,可我没记住。”
“对呀!”骑士说道,“应当怎么看呢?”
“我不能不懂装懂,’你堂神甫回答,‘过分谨慎地谈论一件事。然而,在这个问题上,根据我随便收到的一点情况,我有理由认为,德·勒佩先生虽然是个十分可敬的人,但是绝没有达到他所确定的目的。”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吉罗叔叔问道。
“我的意思是,”教士回答,“多么纯的动机,有时结果也令人大失所望。毫无疑问,根据我所掌握的情况,那种努力可钦可佩,然而我完全有理由认为,像老爷所讲的,企图教聋哑人识字,完全是异想天开。”
“我亲眼看见的,”吉罗说道,“我看见了一个聋哑人写字。”
“我绝无同您唱反调的意思,”本堂神甫反驳道,“可是有些学识渊博的知名人士,我甚至可以引举巴黎医学院的一些博士,他们都断然地对我说,这种事情不可能。”
“亲眼看到的事情,没法儿说不可能,”老人不耐烦地又说道。“我兜里揣着这张字条,走了五十多法里,送给骑士,就在这儿,跟阳光一样清楚。”
老瓦匠师傅说着,又掏出字条,送到本堂神甫的眼皮底下。神甫五分惊讶,五分好奇,额过来倒过去,高声念了好几遍字条,又还给吉罗叔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骑上仿佛置身于争论的局外,他继续默默地走来走去,心里越来越犹豫不决了。
“如果吉罗说的有道理,”他心中暗道,“我再拒绝,就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那差不多就等于犯罪。这个可怜的姑娘,我只给了她生命的表象,她生下来就沉入黑暗中,现在有了个机会,她可以同一个寻找她的人携起手来,虽然还走不出永远包围她的黑暗,但她终究可以梦想自己是幸福的。我凭什么权利阻拦她呢?她母亲若是活着,会怎么说呢?”
骑士的目光再次移向妻子的坟墓,接着,他抓住吉罗叔叔的手臂,拉他走开几步,低声对他说道:“您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好吧!”吉罗叔叔说道,“她在我家呢,我去接她,给您带来,我们一道来,这要不了多大工夫。”
“绝不要!”父亲回答,“我们共同努力使她幸福就行了;可是,再同她见面,我实在办不到。”
皮埃尔和卡蜜儿在巴黎小神父教堂结婚。证婚人只有家庭教师和外叔公。主持仪式的神父向他们讲了那套程式话;皮埃尔比较熟悉,知道什么时候点头表示同意,颇为顺利地完成了很难扮演的角色。卡蜜儿则干脆不去揣测,不想弄明白,只是看着她丈夫,见他点头也点头。
两个年轻人只是对视和相爱,可以说这就足够了。他们永远携起手来,走出教堂的时候,顶多说算是相互认识。侯爵宅础相当大。卡蜜儿在宗教仪式之后,登上华丽的马车,而且看着这车子像孩子一样好奇。到了公馆,她也不胜惊奇:这些房间、这些马匹、这些仆人,都将属于她了,在她看来真是个奇迹。按事先定好的,婚礼不事张扬,只摆了一桌简单的婚宴。
十
卡蜜儿做了母亲。一天,骑士正在园子里凄然地散步,接到一名仆人送来的一封信,字体出自一只陌生的手,看着似曾相识,又不得而知,有一种奇异的复杂感觉。信是卡蜜儿写来的,内容如下:
父亲啊!我会说话了,但不是用嘴,而是用我的手。我的可怜的嘴唇始终闭合,然而我还是会说话了。我的老师教会我给您写信了。教授我的人,也正是培育他的人,因为您知道人前很长一段时间他同我一样。我学习起来非常吃力。首先教的是用手势说话,接着又教书写符号。有各种各样符号,表达害怕、气愤,表达什么的都有。全学会要用很长时间,要掌握组成词语的方法时间就更长了,因为这些符号全不是一码事;不过,您也看到了,我终于还是掌握了。德·勒佩神甫那人非常和善,公教要理会的瓦南神父也一样。
我有个孩子,长得非常好看;在了解他会不会像我们这样之前,我还没敢告诉您。然而我忍不住,能给您写信太高兴了,尽管我们现在很为难,您想像得出,我和我丈夫都听不见,因而特别不安。保姆倒是听得见,但是我们怕她弄错了;就这样,我们万分焦急地等待,要看看孩子的嘴唇会不会张开,会不会食动并发出有听说能力的人那种声响。您可以想见,我们也请过医生,询问两个不幸者的孩子,可能不会像我们这样又聋又哑;他们回答说这很可能,但是我们还不敢相信。
您想一想,好长时间以来,我们多么征C看着这可怜的孩子,看见他张开小嘴,却又难以确定他是否发声了。父亲,请您相信,我非常想念我母亲,知道她当初一定像我这样机C。您非常爱她,如同我现在爱自己的孩子;可是我对您来说,仅仅是一个伤心的根源。如今我会看书写字了,就更理解我母亲该有多么痛苦。
亲爱的父亲,您对我如果真的特别好,那就来巴黎看看我们吧,女儿会非常高兴和感激的。卡蜜儿敬上
骑士看了这封信,还久久不决。起初,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这是卡蜜儿亲手写的,然而,总不能不顾明摆着的事实。他怎么办呢?他若是向女儿让步,真的前往巴黎;就有可能再碰到痛苦的事,从而唤起原先痛苦的全部记忆。那孩子,他固然不认识,但毕竟是他女儿的儿子,一旦见了,就可能勾引起过去的伤心事。卡蜜儿能使他想起赛前儿,不过,这样想的同时,他也不由自主担心,和等待孩子说句话的年轻母亲一样。
“必须去一趟,”吉罗叔叔回答骑上的询问。“这婚姻是我促成的,我认为是美满长久的婚姻。您想让您的骨肉生活在痛苦中吗?我这不是责怪呀,当初您丢下妻子离开舞会,结果她落水身亡,难道这还不够吗?这小女儿您还要置之不管吗?您认为悲伤就是一切吗,人生在世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于啦?她请求您去,我们就动身吧。我同您一道前往2但我只有一点遗憾,就是她没有同时招呼我去。我的家门一直为她敞开,她没有敲我的门可不好。”
“他说得对,”骑士心中暗道。“我无端残忍地给世上最好的女人造成痛苦、本来可以避免却让她死于非命。如果说我要受到惩罚,亲眼看着女儿不幸的景象,我也不能抱怨;不管这景象多么惨不忍睹,我也应当面对,不能回避。这种惩罚是我应得的。让女儿来惩罚我抛弃了她母亲吧!我要去巴黎,要去看那孩子。我已经遗弃了我所爱的人,又远远避开不幸;现在,我要怀着心酸的乐趣,去观赏这不幸。”
骑士和吉罗叔叔到达圣日耳曼区,走进颇有气派的公馆,在中二层一间镶木护壁的美丽小客厅里,见到了这对年轻夫妇。一张桌子上放着图画、书籍、版画。丈夫在看书,妻子在刺绣,孩子在地毯上玩耍。
侯爵站起身。卡蜜儿跑过去,父亲深情地拥抱她,禁不住流下几滴眼泪。接着,骑士的目光使移向孩子。他一看到这孩子,又将继承他遗留下来的不幸的人,从前由卡蜜儿的残疾所引起的恐惧感,忽又占据了他的心,就在母亲把孩子递给他时,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
“又是一个哑巴!’他高声说道。
卡蜜儿抱着儿子,她虽然听不见,但是明白了。她轻轻地把孩子举到骑士面前,用手指轻轻拂弄小嘴唇,似乎引逗孩子说话。求了好几分钟,孩子才终于相当清晰说出母亲事先让人教他的两个词:
“你好,爸爸。”
“您看到了吧,上帝总是宽恕一切的。”吉罗叔叔说道。
184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