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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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姓苏的偷看你老人家练剑,弟子不会去拿他,便不会碰到张世兄。固然师父和五姑洪福齐天,可是这姓苏的小子,说来也有一份功劳啊。”五姑向何太冲道:“你收了这许多弟子,到头来谁也帮不了你的忙。詹姑娘既然看中了那小子,想必是好的,你就多收一个吧,说不定将来倒是最得力的弟子呢。”何太冲对爱妾之言向来唯命是听,便道:“好吧,我收便收他,可是有一个条件。”
五姑道:“什么啊?”何太冲正色道:“他投入我门下之后,须得安心学艺,可不许对春儿痴心妄想,企图娶她为妻,这个我可是万万不准的。”
詹春满脸通红,把头低了下去,五姑却吃吃的笑了起来,说道:“啊哟,你做师父的要以身作则才好,自己三妻四妾,却难道禁止徒儿们婚配么?”何太冲那句话原是跟詹春说笑,哈哈一笑,便道:“喝酒,喝酒!”只见一名小鬟托着木盘,盘中放着一只酒壸,走到席前,替各人斟酒。那酒稠稠的微带黏性,颜色金黄,甜香扑鼻。何太冲道:“张兄弟,这是本山的名产,乃是取雪山顶上的琥珀蜜梨酿成,叫做『琥珀蜜梨酒』,为外地所无,不可不多饮几杯。”
张无忌本是不会饮酒,但闻到这琥珀蜜梨酒酒香沁入心脾,便端起杯来,正要去饮,突然怀中那金银蛇同时胡胡胡的低鸣起来。无忌心念一动,叫道:“此酒饮不得。”众人一怔,都放下了酒杯。无忌从怀中取出竹筒,放出金冠血蛇,那蛇儿游于酒杯之旁,将一杯酒喝得涓滴不剩。它连喝了三杯蜜梨酒,无忌将它关回竹筒,放了银冠雌蛇出来,也喝了三杯。这对血蛇互相依恋,单放雄蛇或是雌蛇,决不远去,同时对主人十分驯顺,但若双蛇同时放出,那不但难以补捉回归竹筒,而且说不定便暴起伤人,反噬主人。
五姑笑道:“小兄弟,你这对蛇儿会喝酒,当真有趣得紧。”张无忌道:“请命人捉一只狗子或是猫儿过来。”那小鬟应道:“是!”便要转身退出。无忌道:“这位姊姊等在这里别去,让别人去捉猫狗。”过了片刻,一名仆人牵了一头大黄狗进来,无忌端起何太冲面前的一杯酒,灌在黄狗的口里。那黄狗悲吠几声,随即七孔流血而毙。
五姑吓得浑身发抖,道:“酒里有毒——谁——谁要害死我们啊?张兄弟,你又怎地知道?”无忌道:“这对金银血蛇喜食毒物,它们嗅到酒中毒药的气息,便高兴得叫了起来。”那小鬟惊得魂不附体,道:“我——我不知道是毒—有毒—我从大厨房拿来——”何太冲道:“你从大厨房到这里,遇到过谁了?”那小鬟道:“在走廊里见到杏芳,她拉住我跟我说话,揭开酒壸闻了闻酒香。”
何太冲、五姑、詹春三人对望了一眼,原来那杏芳是何太冲原配夫的贴身使婢。张无忌道:“何先生,此事我一直踌躇不说,却在暗中察看。你想,这对金银血蛇当初何以要去咬夫人的足趾,以致以蛇毒传入她的体内?显而易见,是夫人中了慢毒性药,血中有毒,才引到金银血蛇。从前那下毒之人,只怕便是今日在酒中下毒那一位。”何太冲尚未说话,突然门帘掀起,人影一晃,无忌只觉双乳底下一阵剧痛,已被人点中了穴道,一个尖锐的声音说道:“一点儿也不错,是我下的毒。”只见进来那人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女子,双目含威,眉心间聚有煞气。那女子对何太冲道:“是我在酒中下了蜈蚣涎的剧毒,你待怎样?”五姑见了这女子甚是害怕,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叫道:“太太!”原来这女子乃是何太冲的元配夫人,名叫班淑娴,武功比之何太冲只高不低。何太冲向来对她极是畏惧,但怕虽然怕,妾侍还是娶了一个又一个,只是每多娶一房妾侍,对妻子便又多怕三分。
何太冲见妻子冲进房来,默然不语,只是哼了一声。班淑娴道:“我问你啊,是我下的毒,你待怎样?”何太冲道:“你不喜欢这少年,那也罢了。但你行事这等不分青红皂白,如果我不是及时警觉,毒酒下肚,那可如何是好?”班淑娴道:“这里的人全不是好东西,一古脑儿整死了,也好耳根清静。”她拿起毒酒的酒壸摇了摇,壸中有声,还剩得有大半壸毒酒。
班淑娴满满的斟了一杯毒酒,放在何太冲面前,说道:“我本想将你们五个人一起毒死,既是被这小鬼发觉,那就饶了四个人的性命。这一杯毒酒,却是非喝不可,谁喝都是一样,老鬼,你来决定吧。”说着刷的一声,拔出长剑在手。
原来班淑娴是昆仑派中武功杰出的女弟子,年纪比何太冲为大,入门也较他为早,武学修为更是比他深湛。何太冲年轻时英俊潇洒,深得这位师姊欢心。他们师父是因和明教中一位前辈交手争斗而死,突然而逝,不及留下遗言,下一代的众弟子争夺掌门之位,各不相下。班淑娴极力扶助何太冲,两人联手,势力大增,别的师兄弟各怀私心,那就无法与之相抗,结果由何太冲接任掌门。他怀恩感激,便娶了这位师姊为妻。少年时还不怎样,两人年纪一大,班淑娴特别显得衰老,何太冲借口没有子嗣,便娶起妾侍来。可是由于她数十年来的积威,再加何太冲自知不是,心中有愧,对这位师姊又兼严妻,却是十分的敬畏。
这时见妻子将一杯毒酒放在自己面前,压根儿就没违抗的念头,心想:“我自己当然不喝,五姑和春儿也不能喝,张无忌是咱们救命恩人,只有这女娃娃跟咱们无亲无故。”于是站起身来,将那杯毒酒递给杨不悔,道:“孩子,你喝了这杯酒。”杨不悔大惊,适才眼见二条肥肥大大的黄狗喝了一杯毒酒便即毙命,那里敢接酒杯。哭道:“酒里有毒,我不喝,我不喝。”何太冲抓住她胸口衣服,正要强灌,张无忌冷冷的道:“我来喝好了。”何太冲微一踌躇,心中觉得过意不去。班淑娴因心怀妒忌,是以下毒想毒死何太冲最宠爱的五姑,眼见得手,却给张无忌不远千里的赶来救了,对少年原是极度憎恶,冷冷的道:“你这少年古里古怪,说不定有解毒之药。若是你来代喝,一杯不够,须得将毒酒喝干净了。”
张无忌眼望何太冲,盼他从旁说几句好话,那知他低了头竟是一言不发,詹春和五姑也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班淑娴的怒气转到自己头上,这大半壸毒酒便要灌到自己口中。张无忌心中冰凉,暗想:“这几人的性命是我所救,但我此刻遇到危难,他们竟是袖手旁观,连求情也不代求一句。”便道:“詹姑娘,我死之后,请你将这位小妹妹送到坐忘峰她那爹爹那里,这事能办到么?”詹春眼望师父。何太冲点了点头。詹春便道:“好吧,我会送她去。”心中却想:“昆仑山横亘千里,我知道坐忘峰在在那里?”张无忌听她随口敷衍,并无诚意,知道这些人都是凉薄之辈,多说也是枉然,冷笑道:“昆仑派自居武林中正大门派,原来如此。何先生,取酒给我喝吧!”何太冲听了他这几句讽刺的言语,心下大怒,巴不得他早些中毒而死,当下提起大半壸毒酒,都灌进了无忌口中。杨不悔抱着无忌身子,放声大哭。班淑娴冷笑道:“你医术再精,我也教你救不得自己。”伸手又在张无忌肩背腰胁多处穴道,补上几指,随即倒转剑柄,在何太冲、詹春、五姑、杨不悔四人身上各点了穴道,说道:“两个时辰之后,再来放你们。”她点穴之时,何太冲和詹春等动也不动,不敢闪避。班淑娴向在旁侍候的婢仆喝道:“都出去。”她最后出房,反手带上房门,连声冷笑而去。
毒酒入腹,片刻间张无忌便觉疼痛难当,眼见班淑娴出房关门,心道:“你既走了,我一时便未必会死。”强忍疼痛,暗自运气,以谢逊所授之法,先解开了上身被点的诸穴,随即伸手拔下几根头发,到咽喉中一阵撩拨,喉头发痒,哇的一声,将饮下的毒酒呕出了十分八九。何太冲、詹春等见他穴道被点后居然仍能动弹,都是大为惊讶。
何太冲便欲出手拦阻,苦于自己被妻子点了穴道,空有一身极高的武功,却是不得施展,只有干着急的份儿,张无忌觉得腹中仍极疼痛,但搜肚呕肠,再也吐不出来,心想先当脱此危境,再行设法除毒,于是伸手去解杨不悔的穴道,那知班淑娴的点穴手法另有一功,无忌竟是解之不开,只得将她抱在手里,轻轻推开窗子,向外一张,不见有人,便将杨不悔放在窗外。
何太冲若以真气冲穴,大半个时辰后也能解开,但眼见张无忌便要逃走,待会妻子查问起来,又有风波,何况让这武当派的小子赤手空拳从昆仑派三圣堂中逃了出去,将自己忘恩负义的事迹在江湖上传扬开来,一代宗师的颜面何存?那是无论如何非将他截下不可。何太冲深深吸一口气,待要出声呼叫,向妻子示警,张无忌已料到此着,从身上摸出一颗黑色药丸,塞在五姑口中说道:“这是一颗『鸩砒丸』,十二个时辰之后,断肠裂心而死。我将解药放在离此三十里外的大树之上,作有标志,三个时辰之后,何先生可派人来取。倘若我出去时失手被擒,那么反正是个死,多有一个人相陪也好。”
这一着大出何太冲意料之外,微一沉吟,低声道:“小兄弟,我这三圣派虽非龙潭虎穴,但凭你两个孩子,却也闯不出去。”张无忌知他此言不虚,冷冷的道:“依我看来,夫人所服的『鸩砒丸』的毒性,眼前除我之外,无人能解。”何太冲道:“好,你解开我的穴道,我亲自送你出去。”何太冲被点的是“风池”和“京门”两穴,张无忌在他“天柱”、“环跳”、“大椎”、“商曲”诸穴上推拿片刻,竟是毫不见效。
这一来,两人心下均是骇然。张无忌心道:“他昆仑派的点穴功夫确是厉害,胡青牛先生传授了我七种解开被点穴道的方法,但在他身上竟是每一种都不管用。”何太冲却想:“这小子有这许多推拿解穴的法门,手法怪异,劲力直透重穴,当真了不起。班淑娴明明点了他身上七八处穴道,却如何半点也奈何他不得?武当派近年来名动江湖,张三丰这老道果然是有他人所难及的本事。那日在武当山上幸亏没有跟武当派动手,否则定要惹得灰头土脸。他小小孩童已是如此了得,老的大的出起手来,自是更加厉害十倍。”他却不知无忌“不受点穴”的功夫学自谢逊,而解穴的本事学自胡青牛。武当派自有他威震武林的真才实学,但无忌这两项本领,却和武当派无关。
何太冲见他解穴无效,心念一动,道:“你拿茶壸过来,给我喝几口茶。”张无忌不知他何以突然要在此时喝茶,但想他顾忌爱妾的性命,不敢对自己施什么手脚,便提起茶壸,喂他饮茶。何太冲满满吸了一口,却不吞下,对准了自己肘弯里的“清冷渊”用力一喷。只见一条水箭笔直冲出,嗤嗤有声,登时将他手上穴道解了。
张无忌来到昆仑山三圣堂后,一直便见何太冲为了五姑疾病烦恼,畏妻宠妾,儒弱猥琐,便似个寻常没志气的男子,此时见他初次显现功力,不由得身子一震,大吃一惊:“这位昆仑派掌门的武功如此深厚,我可一直对他瞧得小了。看来他并不在俞二师伯、金花婆婆、灭绝师太诸人之下。我但见到他平庸颟顸的一面,没想到他身为昆仑派掌门,自有人所难及之处。这道水箭若是喷在我脸上胸口,立时便须送命。”
只见何太冲将右臂转了几转,解开了自己腿上穴道,说道:“你先将解药给她服了,我送你平安出谷。”张无忌缓缓摇了摇头。何太冲急道:“我是昆仑掌门,难道会对你这孩子失信?倘若毒性发作,那便如何是好?”张无忌道:“毒性不会便发。”何太冲叹了口气,道:“好吧,咱们悄悄出去。”
两人跳出窗去,何太冲伸指在杨不悔背心轻轻一拂,登时解了她的穴道,手法犹如行云流水,轻灵无比。张无忌好生佩服,眼光中流露出钦仰的神色来,他自和何太冲相见以来,从未有过这种尊崇的感觉。何太冲懂得他的心意,微微一笑,一手携着一人,绕到三圣堂的后花园,从侧门走出。那三圣堂前后共有九进,出了后花园的侧门,经过一条曲曲折折的花径,又穿入许多厅堂之中,若不是何太冲带领,张无忌非迷路不可,便是没有昆仑派弟子拦阻也未必能闯得出来。这一来,他对昆仑派的敬重之心,又增了几分。一离开三圣堂,何太冲右手将杨不悔抱在臂弯,左手拉着张无忌,展开轻功,向西北疾行。无忌给他带着,身子轻飘飘的,一跃便是丈余,足尖在地下一点,又是进了丈余,但觉风声呼呼在耳畔掠过,便是骑着快马也没这般迅捷。一转眼间,三人已奔出二十余里,张无忌非但毫不用力,而且宛似凌空飞行,写意非凡。正行之间,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叫道:“何太冲——何太冲——给我站住了——”这声音顺风传来,似乎极为遥远,又似便在身旁,正是班淑娴的口音。
何太冲微一迟疑,当即立定了脚步,叹了口气,说道:“小兄弟,你们两个快些走吧,内人追赶而来,我不能再带你们走了。”张无忌心想:“这人待我还不算太坏。”便道:“何先生,你回去便是。我给五夫人服食的并不是毒药,更不是什么『鸩砒丸』,只是一枚润喉止咳的『桑贝丸』。前几日不悔妹妹咳嗽,我制了给她服用,还多了几丸在身边,不免吓了你一跳。”何太冲又惊又怒,喝道:“当真不是毒药?”张无忌道:“五夫人自我手中救活,我怎能又下毒害她。”只听得班淑娴的叫声不断传来:“何太冲——何太冲——你逃得了么?”那声音又近了一些。何太冲所以带无忌和不悔逃走,完全是为了怕爱妾毒发不治,拍拍拍拍四个耳光,打得无忌双颊肿起,满口都是鲜血。张无忌见他第五掌又打过来,忙使一招“亢龙有悔”,往他手掌迎击过去。这是“降龙十八掌”中的一掌,倘若学会了,原是威力无穷,但无忌只学到一点肤浅皮毛,如何能和昆仑派的掌门人争斗?何太冲见他一掌击来,招数特异,显是极上乘的武功,轻轻“咦”的一声,侧身避开,拍的一掌,又打在无忌右眼之上,只打得他眼睛立时肿起。无忌一招无效,知道自己本领跟他差得太远,索性垂手立定,不再抗拒。何太冲却并不因他不动手而罢手,仍是左一掌右一掌的打个不停。他出掌时并未运用内力,否则只怕一掌便能将无忌震死,但饶是如此,每一掌打到,都使无忌头晕眼花,疼痛不堪。
他正打得起劲,班淑娴已率领两名弟子追到,冷冷的站在一旁。她见无忌并不抵御,未免无趣,说道:“你打那女娃子试试。”何太冲身形一斜,吧的一声,打了杨不悔一个耳括子。杨不悔吃痛,登时哇哇大哭。张无忌怒道:“你打我便了,何必又欺侮这小孩子?”何太冲不理,伸掌又给杨不悔一下。张无忌纵起身来,一头撞在他的怀中。班淑娴冷笑道:“人家小小孩童,尚有情义,能够临危护友,那似你这等无情无义的薄幸之徒。”何太冲听了妻子讥刺之言,满脸通红,抓住张无忌后颈,往外丢出,喝道:“小杂种,见你爹爹妈妈去吧!”这一下用了真力,将无忌的头颅对准了山边的一块大石摔去。张无忌身不由主,疾飞而出,眼见头盖和大那大石相撞,便要脑浆迸裂——。
蓦地里旁边一股力道飞来,将张无忌身子一引,把他带在一旁。无忌惊魂未定,站在地下,眯着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