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说再见-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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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育台分享了她的爱好。
车子驶进华人聚居的区域,在一家餐馆门前停下,李育台失声说:〃火锅!〃高兴得不得了。
就是吃这个。
女郎订了一间小小房间,两个人坐刚好,满满切片菜肴已经在桌上排开,她替他斟冰冻啤酒。
〃谢谢你。〃
〃我喜欢看到朋友开心。〃
李育台忽然说:〃我妻子已经故世,我不应高兴。〃
女郎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如果她在世,她会希望你快乐。〃
育台低下头,沉思半晌,〃先饱口腹。〃
女郎笑了。
她轻俏地说着自己的故事:〃……拍过十部八部电影,全部花瓶角色,不知怎地始终把握不到演技的技巧,再努力也显得做作,开始腻了,想结婚,找个殷实商人,环境小康即可,反正手头上有点节蓄,安顿家人后还绰绰有余。〃
李育台觉得这就叫作艳福,边吃边听美女说故事,还说不是享受?
〃遇上范君,条件十分理想,可是,没有心动的感觉,原来,发觉自己还是希望恋爱。最好是那种激烈的,灵欲不分的狂恋,互相啮咬伤害纠缠至死的那种爱情。〃
女郎用双臂拥绕着自己上身,眯上双眼,陶醉地形容给他听,她向往的是什么的感情。
育台发呆。
〃呵,我还年轻,多想疯狂地燃烧一次,即使遍体鳞伤,相信也还可以自灰烬中站起来……〃然后,她睁大了双目,〃范君不是对象。〃
育台听得着迷。
这样还不算好演员?难以置言,一段独白已令观众心身摇曳。
她说:〃我一向只跟我想占有的异性在一起,〃她垂下双目,睫毛似蝴蝶的翅膀那样颤抖两下,〃我一点都不想占有范君,我不爱他,不过,也有好处,相信我也不会恨他。〃
育台清一清喉咙,想说什么,终于又住声。
〃我很踌躇。〃
〃是吗,〃育台笑了,〃看上去不像。〃
〃你不相信我。〃她嗔曰。
〃对不起,那是因为我缺乏经验,我从来不认识像你这样活色生香的女子。〃
女郎趋近神情如一只猫,〃你现在认识了我,说,说我不可抗拒。〃
育台颔首,〃你不可抗拒。〃
可是女郎也笑了,〃不,你抗拒得非常礼貌非常成功非常含蓄。〃
育台致歉,〃我的心已死。〃
女郎问:〃它会不会有复苏的一天?〃
育台哀伤地答:〃我不认为如此。〃
女郎抬起头来,〃可是,你总得同她说再见。〃
育台一震。
〃你总得重新开始生活。〃
〃我尝试过,可是每次想起她已不在我身边,生活就毫无意义。〃
她凝视他,〃是这点凄楚长情,使我觉得你动人。〃
〃谢谢你。〃
〃夜未央,我可以带你去跳舞。〃
〃改天吧,今天我累了。〃
女郎嗤一声笑出来。
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异性对她说累,十四岁迄今,只有她忙着将他们扫出门去,偏偏他又不是以退为进,他一脸自心底发出的疲倦至真实不过。
〃不跳舞?也许,到我公寓来喝一杯?〃
李育台伸出手去,轻轻将她一绺头发拨到脑后,〃你温柔的时候,有点像我亡妻,你们同样有清澈的眼睛。〃
女郎举起双手投降,〃我放弃。〃笑。
育台忠告她:〃你若真的想找归宿,阿范是不错的,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你。〃
〃可是,我情愿我爱一个人,即使他不爱我,也是一种痛苦的享受:风雨不改跑到他楼下等他,偷偷看他一眼,如果他同别人在一起,默默流泪……〃
可是,她没有那样的机会,男人太快爱上她,缠住她,使她烦腻,所以她认为被爱真正讨厌。
育台笑笑,〃听来,你好似有轻微的被虐狂。〃
她用手支撑着下巴,〃你又不肯虐待我。〃还是没有放弃。
育台由衷地说:〃我许久许久没有吃得这么饱,谈得那么高兴,以及获得这么多的恭维。〃
〃换句话说,我娱乐了你。〃
〃不,你向我伸出了友谊之手。〃
女郎收敛了轻佻的神情,默然,过一会说:〃把我讲得太好了。〃
育台说:〃奇是奇在像你那样标致的女子也会觉得寂寞。〃
女郎握住他的手,〃只有你知道我寂寞。〃
〃我的心绪比较清。〃
育台看了看时间,不早了。
〃对,明天你还要去地盘,我送你回家。〃
她把一手车开得出神入化,风驰电掣,很快驶回酒店。
育台在门口与她道别,她吻别他的脸,香与糯的感觉不去。
第二天早上,天亮得好像特别快,颊上犹有余香。
郑嘉英依时来接他去看房产。
在车上,郑闲闲说起:〃你觉得阿范的女友如何?〃
〃很漂亮很可爱。〃
〃跑了。〃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什么?〃
〃昨天晚上不见的。〃
〃怕是出去赴约迟归吧。〃
〃不,家里电话一直没人听,深夜,他终于找上门去,发觉衣物都搬走了,公寓中空空如也。〃
〃他有公寓锁匙?〃
郑君不耐烦,〃当然他有公寓锁匙,公寓是他送给她的,笨蛋。〃
〃啊。〃
原来,在许多情形之下,根本不用费唇舌说再见。
〃等到今天早晨,他忍不住去航空公司查询,托了熟人,知道她已不告而别飞返香港。〃
〃老范打算追回去?〃
〃我劝他不必。〃
〃你说得是。〃
〃他现在如丧考妣,六神无主,所以,不必羡慕艳福。〃
育台问:〃你有羡慕过他吗?〃
〃怎么没有,〃老郑倒坦白,〃水蜜桃似人儿整个属于你,嘿!〃
育台笑了。
他去看过地方,与业主议价,忽然之间英明本色毕露,开出相当狠的条件,对方犹疑,说要考虑,他越发不在乎。
可是回到酒店,也觉筋疲力尽。
他在电话中与老陈说:〃对方如不答应这个条款呢,就算了,太琐碎的生意都不想做,够吃算了。〃
老陈却另有高见:〃你的嘴巴那么大,又专门挑好的来吃,要设法开源节流。
〃我不会叫你吃亏。〃
谁知老陈这样说:〃在某个雷雨交加之夜,我与你结为合伙人,已经吃了大亏,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育台简直不相信陈旭明君会变得如此诙谐。
接着,他想找纪元说几句。
可是她出去了。
育源说:〃我让她参加柔道班,什么都好,旨不在学习,而是想她接触一大班同龄孩子。〃
这是真的,单独跟父母成长的孩子往往老气横秋,不似幼儿。
〃我很挂念她。〃
〃她也问起爸爸,不过,分开一下是好的,父女不能搂在一起窒息。〃
育台叹息一声。
〃多伦多那边如何,有雪吗?〃
这时育台抬起头,看到飘雪,〃刚开始下。〃
〃真是要命。〃
〃不,〃育台说,〃下雪是美景,我不介意。〃
育源没好气,〃那么,落冰雹还算是美景呢。〃
育台忽然吟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隔一会育源说:〃你若真想退休呢,我替你找房子落脚,也不必到处晃了。〃
育台说:〃真受不了,以前只听说有大香港主义,大新加坡主义,现在又添一个大温哥华主义,凭什么以为每个人都喜欢留在温市呢。〃
〃她美。
育台傲然,〃许多美女都不能叫我心动。〃
〃我还要替纪元去买双新鞋。〃
就此打住了。
育台取过外套往街上跑。
下雪天,他特别觉得凄清,连忙把大衣襟扯紧一点,心中暗暗好笑再不恢复办公,他快成为一个潦倒汉。
有乞丐走近,〃先生,赏一杯咖啡。〃
他给他五块钱。
〃谢谢,先生,好心有好报。〃
育台牵牵嘴角。
他躲进一间书店里去。
推门的时候叮一声。
一进去就看见一叠谢雅正的摄影集。
他过去取过一本,轻轻抚摸封面。
封面上的纪元还很小,李育台忽然承认一个事实:谢雅正已经去世,她再也不会回来。
走遍全世界不管用,他不会找得到她。
育台内心反而平和,他放下书。
这时他听见一声咳嗽,抬起头,看到一名戴金珠耳环的年轻男子。
他笑道:〃我们要打烊了。〃
〃这么早?〃
〃六点了。〃
果然是,育台打算离去。
〃打算找什么书?〃那男子与他搭讪。
〃不过看看。〃
他离开书店。
李育台不习惯与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陌生男人。
可是那男子随即锁上书店门跟出来,〃要不要喝一杯咖啡?〃
〃呃,不,谢谢。〃
那年轻人笑了,〃我不会伤害你,请放心。〃
育台也知,〃那么,到对面快餐店去喝一杯。〃
那年轻人告诉他名字叫约翰,是个诗人,在书店兼职。
育台困惑地说:〃在商业都会做艺术家是痛苦的吧?〃
〃嗳,必须成名,否则一生潦倒,不比做律师或会计师,不过也可以生活下去。〃
〃诗篇有否获得刊登?〃
〃登在诗人月刊上,可是没有稿费。〃
育台抬起头,〃有无人知道,莎士比亚的'我可否将汝比作一个夏日'的稿酬若干?〃
约翰很幽默,〃他不靠那个,他的正职是写剧本,因情节丰富,娱乐性强,观众很喜欢他,收入不成问题。〃
〃对对对。〃
约翰看着他,〃刚才你在书店,明明似在寻找什么。〃
育台欷嘘不语。
〃你看上去是那么伤心寂寞。〃
好像每个人都看得出来。
〃你一定是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事物。〃
育台苍茫地笑着颔首。
〃应该庆幸你曾经一度拥有过。〃
育台一怔,〃可以那样想吗?〃
〃当然,曾经深爱过是非常宝贵的经验。〃
育台有点感激这个年轻的诗人,在这次旅途中,他碰见许多人,每个人都对他很好,每个人都忠告他几句,每句话都有用。
他没有白出门。
他说:〃我却为没有得到更多而伤神。〃
〃你不应贪婪,需知好的事物永不耐久。〃
〃为什么?〃
〃天理如此。〃
育台说:〃所以你是一个诗人。〃
〃是呀,触觉比较敏感。〃
回到酒店,老郑的电话追至:〃你走运了,明日可以签约。〃
〃别忘了你的佣金。〃
〃咄,何劳你提醒,受之无愧。〃
就是这点爽快,育台笑了。
〃育台,我很佩服你的手法,你要是决定不走了,我与你拍档如何?〃
〃我不会久留。〃
〃你与陈旭明是天生一对,就差不能结婚。〃
育台嗤一声笑出来。
〃凤芝很欣赏你,她说男人最动人时刻是像你那样,伤心中不忘振作,一个凄然无奈的笑,茫然的眼神,激发了她的母性,想把你搂在怀中安慰你。〃
可是育台大惑不解:〃谁是凤芝?〃
〃我的女友。〃
呵那个活泼的女生。
〃她公然在你面前赞美旁的异性?〃
〃咄,我又没爱上她,管她欣赏谁。〃
真的,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
〃明天我代表公司签署临时合约,我会叫陈旭明飞过来正式签约。〃
〃那敢情好,我们又可以大吃大喝。〃
这帮酒肉之徒。
〃老范呢?〃
〃追到香港去了,不到黄河心不死。〃
〃他会自讨没趣。〃
〃活该碰一鼻子灰。〃
阿郑好似从来没同情过范某人。
而李育台不知不觉,已经恢复了工作。
他与陈旭明联络汇报。
伍和平说:〃我会与陈先生一起过来签约。〃
李育台以为她乘机来看他,〃你何必定这一趟?〃
〃我有事。〃
育台一怔。
〃我约了司徒启扬。〃
育台面孔飕一声涨红,这次可窘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自作多情,即时碰钉。
〃我很欣赏司徒医生,故与他订下约会,我对这次会面有很大寄望。〃
育台定一定神,〃你们到多市时我不在。〃
〃呵没关系,我们认得路。〃
可曾几何时,李育台已变得没有关系了。
不然他还以为有谁会等他一辈子呢。
〃和平,无论你心中想要什么,我衷心祝你成功。〃
伍和平感激地说:〃谢谢你。〃
李育台放下电话。
那天晚上,他讪笑自己,他曾为和平那钟情的目光享受过一阵子。
她是他的小小红颜知己,一直关怀他侍候他,他看着她长大,一份工作做了四年。
现在,是否意味着她羽翼已成,要脱翅而去?
看清形有点预兆,那司徒启扬真是个厉害脚色,把李育台身边所有出色女性都一网打尽。
育台有点不服气。
因为实在累,他在酒店房间睡着了。
没有做梦,可是一直听见邻室有个婴儿在哭泣。
他人的幼儿真是世上最可怕的动物,肆无忌惮地扰人清梦。
惺松间李育台不知时日已过,还以为是小小纪元在哭泣,毛毛头,两公斤多一点点,一天吃七八顿,哭声嘹亮,雅正还坚决亲自喂养……
那样的苦日子也会挨过去。
有一阵子每天出门上班,都看见雅正坐在浴室陪女儿学用厕所,一坐好些时候,育台记得他一边暗笑一边出门,庆幸他不必为这些琐事担心。
雅正临终情绪并不算太坏,她说:〃我看上去很可怕吧?〃育台说:〃并不。〃她忽然说:〃你请和平替我照这本时装目录去订购一件丝绒裙子,我一直想要一件晚上白天都可以穿的丝绒。〃
那几乎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件裙子速递寄到,前后不过三天光景,可是雅正已经不在了,谁也没想过要把它退回去。
育台说:〃让我看看是什么样子。〃
是最传统的紫玫瑰色,自然绉,很大方。
和平把它轻轻挂在橱内,〃留待纪元穿着。〃
〃那要等到几时?〃
〃很快,〃和平答,〃七八年后就差不多了。〃
那时育台忽然想起雅正拍过一辑照片,是将一件成年人穿的跳舞裙子,罩在小小纪元身上,一年一次,比试大小,每年纪元生日,就拍一张照片,直至裙子合身为止。
他嘱和平把照片与裙子找出来,他将继续雅正遗志。
和平自告奋勇,〃让我来拍照。〃
就是那个时候,找到雅正未寄出的信的吧。
作家用笔,谢雅正用摄影机,记录了她生活点滴。
雅正热爱生命,她酷爱这个星球,天地万物都令她欣喜。
育台看向窗户,天还没有亮,可是育台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他轻轻问:〃雅正,你知道我在想你吗?〃
他还有正经事要办,梳洗后他联络了律师朋友到田土厅查记录、拟合同,以便陈旭明一到便可以开香槟庆祝。
一忙,时间便容易过,本来预备第二日早上回西岸,可是最后决定接老陈飞机。
老陈与伍和平双双出来,看到育台,十分欢喜。
他说:〃我早知道你不忍心丢下我。〃
几十天不见,老陈胖了,有点中年味道,大学时期他是最瘦最文弱的一个,所以,你永远不知道有什么在转角等你。
以前,下了飞机立刻可以赶工,现在老陈疲态毕露,需要休息。
〃时间还未到,老陈,你去眠一眠。〃
和平把手绕进育台臂弯,娇俏地说:〃我不累,劳驾你陪我到处逛逛。〃
育台十分感慨,她不爱他了,所以这样大胆磊落,以前,和平甚至不敢接触他的眼神。
这依人的小鸟要飞进别人的怀抱去了。
他们找一个地方坐下喝咖啡。
和平问:〃伦敦是否一个可以长住的城市?〃
已经谈论到共同生活的问题了吗?
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