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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蔷薇泡沫-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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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乐近尾声时淅淅下起雨来,我们躲在棕榈树下,一下子就成了落汤鸡。
  我咯咯的笑。
  身上的晚装料子极薄,淋了雨,贴在身上,象一层薄膜。
  占姆士说:〃你身子淡薄,你会得病的。〃
  我笑:〃无端端地咒我病。〃
  〃要不要回去?〃
  〃散散步再说。〃
  雨点相当大,但零零落落,象极了香港的分龙雨。那时上班,常常这样子一阵雨就毁了人的化妆发型衣服,好不懊恼。
  现在环境不一样,我大可以爱上这个雨,何止是雨,还能爱花爱红呢,我叹口气。
  〃以前你是不叹气的。〃占姆士说。
  我拉拉他湿漉漉的领花,〃因为以前叹息也无人听见。〃
  他笑笑。这么好脾气的男人,又这么体贴,我暗暗想,若果他只是银行大班,我嫁他也是值得的。
  他有一种史提芬所没有的温婉。老史这个人,象铁板神算,一是一,二是二,吃不消他。
  我拉着占姆士的手散步会旅舍,雨早停了,凉风飕飕,衣服半干。
  占姆士说:〃多少人回头来看你,宝琳,你是个女神。〃
  我笑:〃即使是个女神,也因为你提升我的缘故,那时朝九晚五地苦坐写字楼,谁也不会多向我看一眼,一千个马宝琳,有啥子稀奇。〃那时格于环境,我掷地有金石之声。
  现在罢工在野,整个人流利活泼起来,又有一般黑市女人的幽怨,自然活泼新鲜玲珑,加上衣着首饰,不是美女也得化为美女。
  我太明白了,经过这一役,我再也不是以前的马宝琳。
  回到旅馆,我俩换了衣服,叫了食物,坐在宽大的露台上看风景。
  我说:〃月亮已出来了。〃
  〃别开玩笑,哪有月亮。〃他笑。
  〃看。〃我指指天上散了的乌云。
  他抬起头看那一轮明月。脸上一丝孩儿气立刻激起我的爱恋,我拥抱着他。
  过了良久,我们喝完了整瓶香槟,天也朦朦亮了。
  他喃喃说:〃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是如今。〃
  我感喟,呀,然而他一生还长着呢,我相信他的话,但将来永远是未知数,等着他的快乐多得很:加冕,孩子们出生,权势的扩展……到时他会忘了我,即使没有忘记,我也似旧照相薄中一张发黄的照片,不知在何年何月何日何处拍摄,丢在抽屉角落中,永远不再面世见光,与灰尘蛛丝网作伴。
  但今天他说这是他一生之中最快乐的一天,我就已经满足。
  我整个人轻快起来,倒在床上。
  〃好好睡一觉。〃占姆士说。
  〃你呢?〃我问。
  〃我当然做正人君子,到隔壁去伴菲腊下棋。〃他答。
  我们两人相视而笑。
  我睡得这样酣,整张脸埋在鹅毛枕头中。
  直到身畔有人轻轻敲桌面,我才呻吟一声。
  敲声一停,我又继续睡,连头都没力气转,日夜不分。
  〃宝琳——〃
  我努力睁开眼,〃占姆士?〃呻吟。
  〃宝琳,你醒一醒。〃
  〃啥事?〃我问:〃什么时候了?〃
  〃宝琳,我父亲在这里。〃
  〃哪里?你又要回家了?呵,真是春宵苦短。〃我打个呵欠。
  〃宝琳,他在此地,这里,房间中。〃占姆士仍然好耐心。
  我体内的瞌睡虫立刻一扫而空,眼睛睁大,一骨碌坐起在床上。
  房内窗帘密拢,光线很暗,远处在茶几旁,安乐椅上,坐着一个男人,而占姆士则在我身边。
  我嘘声低问:〃为什么不在客厅招呼他?〃
  占姆士说:〃他喜欢在这里接见你。〃他在微笑。
  我抓过晨褛披在身上,用脚在床畔搜索拖鞋,因占姆士的笑脸,我精神也缓缓镇定。
  那位先生问:〃要不要开灯?〃声音低沉而权威。
  我说:〃啊不用。〃我的脚已碰到拖鞋,一踏进去,立刻有种安全感。
  他背光坐着,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见到轮廓。
  占姆士陪我坐在一张S型的情侣椅子里。
  那位先生隔了一会儿说:〃确是较比比亚翠斯漂亮。〃他停一停,〃比亚翠斯这个孩子,吃亏在块头太大,又没有内容,一目了然。〃
  我不知怎么回答,眼光转到占姆士身上,占姆士叹息一声。
  卧室内一片寂默。
  又过了很久,他问我:〃马小姐,你可爱我的儿子?〃
  我想了很久,当着占姆士的脸,我说:〃不。〃
  占姆士〃霍〃地站起来,他焦急且生气,〃宝琳——〃
  他父亲笑,〃占姆士我儿,我认为她是爱你的,因为她尚肯为你撒谎骗你。〃
  这句话占姆士可听不明白,但钻进我耳朵里却全不是滋味,我顿时哽咽起来。
  〃马小姐,这次我特来看你。〃他说。
  〃我知道,〃我轻说:〃都想瞧瞧这个狐媚子,干脆将我装进笼子里,一块钱看一看。〃
  占姆士摇摇头,而他父亲却呵呵笑。
  他比他妻和蔼得多,但即使是他妻,也是个合情合理的人,我不应怨她。
  〃马小姐,你总该明白,你与占姆士之间,是没有前途的。〃他说。
  〃我懂得,与有妇之夫来往,一律缺乏前途。〃
  他咳嗽一声:〃我是说,他身为皇太子……〃
  我说:〃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较为富有,但一切都与一般人一样,蓝色的血液并无使他成为先知,真是悲剧。〃
  占姆士的父亲怔一怔,随即说:〃马小姐,家主婆说得不错,你也并不是大胆,但你的过人之处是将所有的人一视同仁。〃
  我苦笑。
  占姆士急了,〃父皇——〃
  他侧侧头,〃如此可人儿,可惜已是八十年代,新闻媒介如许发达,你若再与她来往,纸包不住火呢!比亚翠斯前日取了一张欧洲小报来质问我——(咳嗽)——这个孩子也太不懂事,什么都要摊开来说,也没有人教教她,也难怪,自小没娘照应的。〃
  占姆士问:〃父皇,你怎么说?〃
  〃我?〃他沉吟,〃我问她:'假使报上说的新闻属实,你还嫁占姆士不嫁?'她哭了。她太年轻,眼睛里揉不下一粒沙子。〃
  我非常不忍,叹息曰:〃告诉她,我只是黑夜,当太阳升起,一起归于虚无。〃
  占姆士说:〃父皇,我与比亚翠斯之间,实在连多说一句话的兴致都没有。〃
  老先生又咳嗽一声,〃夫妻之间的感情可以培养。〃
  〃我能不能保留宝琳?〃占姆士终于开了口。
  老先生感喟,〃占姆士我儿,马小姐不是被人'保留'的女人,你如果不能娶她,就得放她走。〃
  占姆士掩住了脸。
  老先生叹息:〃占姆士你承继了我的懦弱。〃
  我忍不住说:〃陛下,中国人有两句话,叫做'大智若愚,大勇若怯'。我认为如果占姆士真的懦弱,他可以象菲腊般一走了之,反正皇室也不能饿死他,吊儿郎当,美其名曰为他所爱的女人放弃一切,而实则上什么也不用做,那多好。〃
  老先生默然。占姆士紧紧握住我的手。
  〃陛下,你不必担心,也不必拿话来僵住我,好激我乖乖退出。〃
  〃陛下,你这样的老先生,我见多了,因有点产业——专替儿子挑媳妇,又耙怕儿子不乖,被坏女人引诱。〃
  他没有出声。
  〃占姆士,你跟你父亲回去吧。〃
  〃宝琳,你何苦一生气就赶我?〃
  我绕起双手,〃嘿。〃无言。
  他父亲说:〃占姆士,你的'马球约会'已经太频了,应告结束,切勿拖延,长痛短痛都是一痛而已。〃
  〃说得好!〃我怪声喝采,〃现在我可以有更衣的机会了吗?〃
  因心中极端不快,我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
  〃对不起,马小姐。〃老先生站起来,向我欠欠身。
  占姆士送了他出去。
  我站在床边,也不觉悲愤,只是替自己不值,这位老先生又比惠尔逊公爵高明了,骨子里对我态度却完全一样。
  我蹲下提出行李,好好地淋一个浴,收拾细软,大件无当的跳舞衣裳全部留下,换上了旧牛仔裤与T恤,而占姆士亦尚未回来。
  他给的首饰全部塞进一只织锦袋中,扔在床角,当我做完了这一切,占姆士还没有回来,他恐怕送他父皇送到天不吐去了。
  我抓了那只轻型旅行袋就下楼。
  占姆士到此刻最后关头尚未会旅店,在大堂我略作徘徊,十分彷徨。
  我走向大门,有人叫我,〃马小姐!〃欧洲口音。我以为是占姆士,一回头,看到张陌生面孔。我狐疑。
  〃马小姐,〃年轻而轻浮的面孔,不失英俊,〃我是太阳报记者——〃
  〃你敢按一下快门,我就功夫你。〃我恐吓他。
  他扬起手,〃听着,马小姐,我不会做令你不快的事。〃
  〃听着,我们可以合作,马小姐,只要你接受我独家访问——〃太阳报记者说。
  〃你听着!〃我暴喝一声,〃如果你不设法令你自己在十秒种内消失,我便令你后悔一生。〃
  〃啧啧啧,马小姐,大家出来捞世界的人——〃他嬉皮笑脸。
  忽然之间我的积郁如山洪暴发,我嚎啕大哭,把全身所有的力气贯注到右臂,重力出击,向他的右眼打去,他陡然不防,中了一拳,痛得怪叫,倒在地上。
  我疯狂地扑过去扯下他的相机,摔到墙角,跌得稀烂,成为堆烂铁,还未泄愤,我举起脚向他踢去, 嘴里骂尽了全世界的粗话:〃你这个XXX狗娘养的东西,连你也来侮辱我,XXXXX,老娘让你得了便宜去——(此处删去三十七字) ——我也不用活了。〃
  他被我踢了数脚,站不起来,大叫:〃打人哪,来人哪,打死人了——〃刚站起来又滑倒在地。
  我抹了抹眼泪。
  一位优雅的中年妇人鼓起掌来,〃打得好打得好,是太阳报吗?大快人心。〃
  我看她,她有四十多岁了,一张长方脸熟悉十分,我在报上看过她的照片无数次,她正是那位著名的寡妇。
  〃你是——〃
  她微笑,〃别提名字,我们没有名字。〃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将我拉开,是占姆士的保镖,〃马小姐,快回房间去,殿下急坏了。〃
  我只好在地上拾起行李,跟保镖走。
  那蹩脚记者的喉咙象受伤的公鸡,他在拼了老命叫:〃马小姐,你会后悔,你要吃官司……啊哟——〃大概那一拳还叫他痛得吃不消。
  占姆士在房内,他铁青着脸。
  我坐下,保镖退出。
  〃你打了人?〃他责问我。
  〃又怎么样?〃我反唇相讥,跷起二郎腿。
  〃你下楼干什么?〃占姆士又问道。
  〃我下楼是因为我有两条腿,我他妈的不是皇家金丝雀!〃我拔直喉咙大喊。
  他气结,不言语。
  〃我已把所有的东西还你——〃
  〃宝琳,说再会的时间到了。〃
  我看着他,〃哦。〃就这样?
  〃我要回去了。〃
  〃我明白。〃长痛不如短痛。
  〃宝琳,我送你的东西,请你千万保留。〃他恳求。
  我木着一张脸,〃谢谢你。〃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他说。
  我点点头。
  〃我将一个保镖留在此地照顾你。〃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我不出声。
  〃对不起,宝琳。〃他哽咽。
  我想说些动听的话,奈何力不从心,只好扬扬手。这样就分手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他曾说过,他是那种不到戏完场不肯罢手的人,没想到情势一急,各人还是只顾各人的事去了。
  〃你不必道歉。〃我呆说:〃你走吧。〃
  占姆士沉默良久,当我再转过头来要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我身后了。
  他走了,这样静悄悄的,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一去无踪。
  我叹一口气,这件事完结得无声无息——原应如此。
  电话铃响, 我动一动念头, 马上跑去接听,那边先是一连串粗话,然后说;〃你马上会接到我的律师信。〃我呆住。
  〃你是谁?〃我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太阳报记者。什么,打了人就忘了?〃
  我无精打采,〃随便,抓我去坐牢吧,坐终身徒刑,只有好,我也懒得动。〃收了线。
  有人敲门,我说:〃进来。〃
  来人是占姆士的保镖。〃马小姐,〃他是一个高大骠型的洋汉,有点怕难为情的样子,〃我向你报到。〃
  我说:〃有人要控告我呢,你预备替我接律师信吧。〃
  又有人按铃。
  〃是谁呢?〃占姆士走了,还这么热闹?
  是侍役送来一大束玫瑰花,花束上有卡片,上面写着〃你做得好,谢谢你代表我殴打太阳报记者〃,那个签名很熟悉。
  是那个四方面孔太太送给我的,我知道。我将花搁在一边,她也备受这些小记者的骚扰。
  我问保镖:〃你叫什么名字?〃
  〃我编号B三,小姐。〃
  〃很好,B三,这里的房租,占姆士垫付到几时?〃
  〃殿下说你可以无限期住下去。〃
  无限期?我苦笑,我才不要无限期住下去,我要回家。
  〃如果我要回家呢?〃我问。
  〃我会护送你,小姐,〃他答:〃一切凭你的需要。〃
  〃我想到楼下的酒吧去喝杯酒,你可以回家去了。〃
  B三说:〃小姐,我奉命保护你。〃
  〃你走开,我不要你在身边罗罗嗦嗦的。〃我生气。
  〃是,小姐。〃
  我打开门,走到街上,钻进一间叫〃可巴克巴拿〃的酒吧,挑了一张高座位坐下。
  〃魔鬼鱼混合酒。〃我说。其实我顶不爱喝混合酒,味道永远象廉价香水。但是今天我出奇的闷纳,喝了一种又一种,下意识我是企图喝醉的。
  当一杯〃红粉佳人〃跟着〃蚱蜢〃之后,再来一个〃夏威夷风情〃,我就开始觉得人生除死无大碍了。
  奇是奇怪明天太阳还是照样会爬起来,一点也不受我狼狈的心情影响。可是在我的小世界里,我一样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视为最伟大的事情。
  我有点酩酊,朝酒保傻笑。
  〃嗨。〃有人跟我打招呼。
  我转头。
  是那个太阳报的记者,又碰见他了,真是天晓得。
  〃你好。〃他说着一屁股坐在我的旁边。
  他被我打伤的下巴贴着纱布橡皮胶,样子很滑稽。
  〃喝闷酒吗?我来陪你如何?〃他搭讪。
  〃你还死心不息?〃我诧异的问:〃我不会跟你说任何话,你放心,我没有喝醉。〃
  〃你已经醉了,马小姐。〃
  〃你的律师信呢?〃我问:〃我在等。〃
  〃明早便送到你手中。〃他说:〃祝你好运。〃
  我叹口气,〃我一生与幸运之神没碰过面呢。〃
  〃如果你给我独家消息,我们可以握手言欢,重归旧好。〃
  我斜眼看他,夷然说:〃真好笑,我干吗要跟你这种人握手,快快走开。〃
  他颓然,〃你们都看不起我。〃
  〃你象一只苍蝇。〃我说:〃谁会爱上一只苍蝇?〃
  〃你至少可以尝试一下。〃
  〃苍蝇?没可能。〃我摇摇头。
  看样子他也有点酒意盎然,他说:〃看,没有人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很沮丧。
  我哈哈大笑起来,差点没自酒吧的高凳上摔下。
  他气道:〃你这个幸运的小女人,你不知民间疾苦。〃
  〃我不知疾苦?我的疾苦难道还告诉你不成?〃
  我说:〃嘿,给人刮了耳光,我还得装笑脸安慰那个人,问他的手痛不痛,大叫打得好打得妙呢。为了生活,我什么委曲没受过?除了没卖过身,眼泪往肚里吞的次数多得很呢。〃
  〃说来听听。〃太阳报记者说。
  〃我干吗要说给你听?我的苦恼,只有耶稣知道——〃我唱将起来,〃耶稣爱我万不错,因有圣经告诉我,主耶稣爱我,主耶稣爱我,圣经上告诉我……〃
  〃你喝醉了,马小姐。〃是B三的声音。
  〃B三,我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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