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泡沫-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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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抿住嘴笑。
〃难为人家还说'中国娃娃'呢,〃他嘲笑,〃你哪一点象娃娃呢?〃
他说中了我的烦恼,是,众人眼里,我是一个最最精明、永不出错的女人,视男人如芥草,一开话盒子机关枪就把他们扫在地下,可是我也有七情六欲,社会一方面嚷着要女人独立能干,一方面又要求我们痴憨如娃娃,这真是……。
我露出顾忌彷徨的神色来。也许真该嫁史提芬,只有他有接纳我真人真面孔的量度。
占姆士探身前来问:〃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装个鬼脸。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与我说清楚,我来帮你。〃
〃我并没有具体的烦恼。〃
〃那么我们出去走走。〃他建议说。
〃你以前到过香港?〃
〃一次。〃他说。
〃有什么印象?〃我问。
他犹有余怖,〃吃过蛇肉。〃
我微笑,〃你看过功夫电影没有?〃
〃电视上看过。〃他说。
我诧异,〃你也算是个有钱的公子爷,干吗晚上坐电视机前面?〃
〃哪里约会去?〃他说:〃你又不肯跟我走。〃
〃没有女朋友?〃
〃最近订婚了。〃他说:〃情况比较好一点。〃
〃啊,恭喜恭喜,〃我说:〃那为什么你尚有这副无聊相,这头婚事不理想?〃
他沉吟一会儿,〃也不算不理想。〃
我笑,真吞吐。〃那么就算是理想的了。〃
〃是家人安排的,〃他说:〃我老子说:再挑下去,就找不到老婆了。〃
我哈哈大笑,〃你老子倒也幽默,来,占姆士,我破例与你出去散散心,我瞧你也跟我一般寂寞。〃
占姆士站起来就预备走,我说:〃下次任凭你是主子,也得洗了自己的杯子才准走,第一次当你是客人,算了吧。〃
他呆住了。
可怜的洋小子。
我驾车与他到郊外, 在倒后镜看到一辆黑色的宾利钉着我们良久, 便问他:〃认得后面这辆车子吗?〃
他看一看,〃是我的车与司机。〃
〃怎么……〃我既好气又好笑,〃不放心我?怕我非礼你?〃
他斜斜看我一眼,不作声。
〃我仍觉得你面熟,〃我说:〃现在很少年轻人仍坚持穿西装了,你不觉得拘谨?头发那么短,象纪律人员……〃
他忽然扼住我的脖子,我尖叫了起来。
〃你这小妞,别以为你救过我一次就可以尽情糟蹋我,我受够了呀。〃
我大叫:〃兄弟,你镇静点,我在驾车啊。〃车子大走之字路。
后边的宾利吓得连忙响号。
〃混球!〃我骂他。
〃从来没有人敢骂我混球。〃他气。
〃你家里人把你宠坏了,可怜,〃我看他一眼,〃你家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他用手撑着头,〃大企业。〃
〃你是承继人?〃我问。
〃是。〃并不起劲。
我把车停在近沙滩的山坡,〃看。〃
他一看之下马上赞叹,低声地说:〃啊,这真太美了。〃他打开了车门要下去走走。
我不忍扫他的兴,陪着他。
他说:〃我可还没见过这么美的沙滩。〃
〃这叫浅水湾, 〃我告诉他,〃当年在这里打过仗的,Repules舰就在这里被击沉。〃
我靠着车窗,〃这是我最心爱的沙滩,走遍全世界,没有一处更美丽,早晨下雨的时候,在那边的酒店长露台吃早晨,坐一两个小时,常令我觉得,活着还是好的,我向每一个人推荐此处。〃
他并没有转过头来,却问我道:〃特别是男朋友?〃
我笑答:〃是,特别是男朋友。〃
他栗色的短发被风吹起,背影看上去相当寂寞。
〃从来不曾有人带我到这种地方来过。〃他惋惜的说。
〃每个人都可以来。〃
〃那种大红花的树叫什么?〃
〃影树。〃
〃这是我理想中的东方情调:艳红的花,深绿草地,晴空万里,捕鱼的女郎有蜜黄色的皮肤与你这样的面孔。〃他仍没有转过头来,声音里却充满了渴望。
我不出声。
海水滔滔的卷上沙滩,远远传来人们寂寥的嘻笑声。
〃但我来过香港,失望的是人们英语说得太好太做作,市容过份繁荣整齐匆忙……〃
我既好气又好笑,〃向往洋人们心中落后的中国……你太离谱了。〃
〃你难得不向往以前的日子?〃他转过头来,眼珠是灰蓝色的,〃宁静动人。〃
〃想是想的,但我不是一个很浪漫的人。〃我说。
他叹口气。
〃你这次住什么酒店?〃我问。
〃朋友家。〃
我吸进一口气,空气润湿而美丽。
他家的司机自宾利走出来,与他轻轻率了几句话,他点点头。
〃有事吗,占姆士?〃
他说:〃有一个宴会,要回去准备一下。〃
〃别客气,那你先走好了。〃我说。
〃我不想去这种宴会。〃他懊恼地说:〃我情愿与你闲谈,我觉得你是唯一会对我说真话的人。〃
〃别孩子气,〃我微笑,〃来,一起走吧。〃
他上了司机的车子,我自己开车,我们在叉路上分手,我恶作剧地给他几个飞吻。
回到公寓,煮了即食面吃,南施来看我。
今天真累的筋疲力倦,我简直乏力招呼她,任她在一旁发表意见,我只捧着碗吃面看电视。
电视新闻报告:〃王子今次途径香港作非正式访问,将居留数天,随即返国……〃
南施随即扭熄了电视,〃真无聊,有什么好看?〃
我白她一眼,干涉我自由。
〃我跟你说话,你听不听?〃
我三扒两拨,吃完了面。〃我累了。〃
〃叫你好好的做人。〃她说。
我打个呵欠,〃你查到那个招风耳是什么人没有?〃
〃明天再说,〃南施放弃。
〃多谢你关心我。〃
〃宝琳。〃
〃什么?〃我眼睛都睁不开。
〃你少与那个大鼻子上街,这些洋人没安着好心。〃
〃哼,〃我冷笑,〃你放心,外国人想在握身上拣便宜,没这么容易!〃
〃我是怕史提芬知道。〃她说。
史提芬,我忽然想起超现实主义名家鲁梭的画,棕色的色调,一个女人躺睡在沙漠中,身边一条狗也在睡。史提芬会不会睡在沙漠中,抑或在摩洛哥看肚皮舞?这傻蛋,他什么都做得出。他没想到的是,虽然他等了我九年,此刻我却在等他。
〃他会明白的。〃我说。
〃别当他太大方。〃南施警告说道。
〃知道了。〃
南施说:〃睡前听一首'热情的沙漠'吧。〃
在我的白眼中南施走了。
女佣人却打电话来说:〃马小姐,明天我家有点事,我不来了,后天替你补回钟数。〃
屎!我心想。我最畏惧的时刻终于来临,没有什么比佣人请假更能震撼现代女人的心。
但郝思嘉说的:明天又是另外一天。
我蒙头昏迷在床上。
门铃大作的时候,我睁开眼睛一看,九点半,一心以为女佣回心转意,大乐,连忙跳起来,连拖鞋也补给穿,就赶去开门。
一拉开门。
〃你呀,招风耳。〃我失望。
〃你以为是谁?魅力王子?〃他笑问。
〃这么早!〃我擦眼。
〃嘿,你没化妆,看上去小了十年。〃他很愉快。
〃这种恭维,我受不了,〃我问:〃你来干吗?天天来,要不要替你在这里放一张办公桌?〃
他递上花,我接过,打个呵欠,〃人家会以为你追求我。〃
他看着我,〃你穿布睡衣别饶风味,有点象娃娃了。〃
〃你会不会做咖啡?厨房有工具,请动手,还有,佣人告假,你把那些隔夜杯碟给洗一洗。〃我又打一个呵欠。
〃喂!〃他嚷。
〃嚷什么嚷的?〃我凶霸霸的说:〃到朋友家,不帮忙,行吗?〃
〃那你有做些什么?〃他不服气。
〃我?我要洗头洗澡,一会儿熨衣服——干吗?〃我没那么好气。
〃嘿!〃他走进厨房。
我开了热水莲蓬头大淋一番,啊,活着还是好的,多么舒服。
我换好衣服到厨房去探访占姆士,只见他满头大汗,卷起袖子在那里操作,咖啡香喷喷地在炉上。
我倒了一杯喝。〃不错呵,奴隶,加把劲。〃
他不怒反笑,〃要不要拖地板?〃他问。
〃咦,换了运动装?正好熨衣服是最佳运动,没做过家务是不是??你真好福气。〃我拍拍他肩膀。
他摇摇头,拿我没折。
当我熨衣服的时候,他坐在一边凉风扇。〃嘘。〃他边喝咖啡边说:〃真辛苦。〃
我笑,〃流过汗的咖啡特别香。〃
〃所言不谬。〃
我大笑。
〃你是多么自由。〃他忽然说。
〃并不见得,〃我说:〃我有我的束缚,我是名利的奴隶。〃
他不响。
〃你也相当自由呀,〃我说:〃未婚妻并不管你,你可以天天带花来探访我低三下四的东方女郎,可恨我不是捕鱼的蛋家女人。〃
他很困惑,〃都说东方女人有传统的温柔美德。〃
〃失传了,抱歉。〃
〃那也不必屡屡羞辱我。〃
〃我说的都是事实,你还向往咱们在唐人街开洗衣店的日子?随地吐痰,提防小手,当经过跳板时应小心——是不是?〃
〃牙尖嘴利。〃
〃那是小女子的看家本领,不使将出来会不舒服。〃我答。
占姆士白我一眼。虽然这个人洗几只杯子可以搞得满头大汗,但是他很高贵威仪,大方活泼,我很喜欢他。
〃占姆士老友,〃我温和的说:〃你做人放松点,就知道我的幽默感实是我最佳质素之一。〃
〃我不知道,〃他作其放弃状,〃不理你那么多了。伴游女郎,今天我们上哪里?〃
〃他妈的,竟对我无礼!〃我骂,〃好,今天我们去看舞狮子,完了在太白海鲜舫吃饭,再到湾仔请酒吧喝酒,满意了没有?说你是混球,简直没有错。〃我狠狠踢他一脚。
他呵呵笑,笑得那个样儿!
该死的招风耳。
〃好,你自作孽,你别想我再陪你出去,闷死你。〃我挂好衣服,〃不睬你。〃
他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贴在他脸边,嘴角带着微笑。
我悻悻的说:〃如此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他轻吻我的手心。
我觉得不安,心中一动,连忙淘气地说:〃光吻手就叫我饶恕你?不行,要不吻我的脚背。〃
〃啊,你这个俏皮女郎。〃他说。
〃占姆士,你还要在这里留多久?〃我问他。
〃我是为你而来的。〃他说。
〃我想我们会成为好朋友。〃我说:〃你不枉此行。〃
〃没有恋爱的机会?〃他也很滑头。
〃爱情是很奇妙的一件事,〃我说:〃你少胡扯,有些人一辈子也不晓得爱情是什么回事。〃
他放开我的手说:〃不晓得也罢了,还不是照样结婚生子,毫不相干。〃
〃咦,〃我第一次为他所说的话感动,〃你倒不是蠢材,你倒是个明白人。〃
他瞪我一眼,〃敢叫我蠢材的人还真不多。〃
〃我知道你那种生活。〃我说:〃可以想象得到,祖先大概搞点生意做,工业复兴时期封过爵,时下虽然经济衰退了,百足之虫,虽死不僵,死撑着场面,家里婢仆如云,'是先生,是先生'地称呼你,大概还是独子吧,因此很惟我独尊,自小被培养着,如温室中的花,不知外界气温如何……是不是?〃
〃错了。〃他说:〃你并不了解内情。〃
我说下去:〃这样看来,我男朋友本领比你强得多,至少他可以混得一个教席,维持清高的生活……〃
我想多赞史提芬几句,但想来想去,这人如此乏味,竟不知从何说起,我叹口气。〃他是个好人。〃
〃这世界上好人是很多的。〃占姆士提醒我。
〃别扫兴好不好?人家好不容易决定结婚了。〃
〃你爱他吗?〃占姆士问。
我改变话题,〃在家他们叫你什么?占美?占姆?弟弟?小宝?〃
他想一想,〃塞尔斯。〃
〃塞尔斯?〃我诧异,〃为什么?〃
〃我的家在塞尔斯。〃他微笑。
〃啊,多么奇怪的称呼。〃我说:〃改明儿让朋友叫我半山马。〃
他说:〃宝琳,你也算是外国留学生,太老土了,啥规矩都不懂,就会说笑胡扯。〃竟带点责备的语气。
我顿时委曲起来,〃生活这么紧张,〃我说:〃叫我怎么正经得起来?谁要对着个愁眉苦脸的老姑婆?我一张嘴就对你诉苦,你受得了吗?你真相信我是个卡通人物?〃
他不出声。
〃我不比你,有人铺好了路等你走,我要自己伐木挖山开路的。〃
他说:〃你比我幸福多了,至少你有自主权,爱做什么可以做什么。〃
〃占姆士,哭丧着脸有什么用?如果你真的认为没有自由,脱离你的家庭,跑出来找工作,靠双手努力。〃
〃我表兄便做得到。〃他叹口气。
〃我看我们还是说些风花雪月的事儿吧,〃我气,〃我与你同病相怜,生活上都有解不开的结,多说无益,一下子就反脸。〃
〃你觉得我这个人如何?〃
〃绝对不会令女人一见倾心。〃
〃公平点好不好?〃
〃我已经很公平了。〃
〃怎么样的男人才令女人一见倾心?〃他问。
我说:〃成熟、风趣、英俊、有风度、有学识、有钱、体贴、细心。〃
他看我一眼,不出声。
我看出他闷闷不乐,安慰他,〃不要紧,占姆士,至少你有风度,你也很有钱。〃
〃谢谢你。〃他白我一眼。
我坐在帆布椅上,喝冰冻啤酒,真没想到与洋人交上了朋友,三山五岳人马我都结交齐了,幸亏史提芬这些年来不在香港,否则他敢娶我才怪。
电话铃响了,我去接听。英国长途电话,〃史提芬?〃我急问。
〃不,我不是史提芬,马小姐,我想告诉你,史提芬寄回名信片,他在卡萨布兰加,我没把他联络到,恐怕要待他回来才能给你回信了。〃
我气的噎住,〃你跟他说,叫他不用回来了。〃
那边只是笑。
我啪地摔了电话。
我不怕,我怕什么?今天晚上我请占姆士去看戏吃饭跳舞,我不信他不去。
我用手捧着头,思考良久,终于抬起头来,深深吸进一口气,勇气,马宝琳,勇气,必须提起勇气来。
我站起来,走到客厅,看见占姆士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这小子。
我喝完啤酒,打开武侠小说,用垫子垫着头,埋头苦读。初夏温暖的天气,身体容易劳累,事事提不起劲来,躺一下就不如索性进入梦乡,我转个身,竟然睡熟了。
第三章
许久许久没有午睡的闲情,也许我不止精神疲倦,连身体也疲倦起来。
梦中隐约看到自己方大学毕业,双手抱着文凭,充满朝气地要出来改革世界,百折不挠,一切自底层干起,勇往直前。
我看见比较后期的自己,因受的挫折太多,已不那么乐观,事事得过且过,独独关心升级。
说真话,我比奥哈拉好多少呢?一般的市侩,一般会奉承上司,一般在复杂的人事关系中如鱼得水,我与奥哈拉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现代产品,远远看去都才貌双全,实则都已成了机械人。
我又梦见自己成了铁金刚,双手 可以发射火箭杀敌,象日本科幻卡通里那种,第一个被我杀掉的是奥哈拉,他浑身鲜血倒在地上,我向他狞笑,哈哈哈,哈哈哈,笑得象粤语残片中的歹角,一点血性都没有,可怕之极,我对奥哈拉说:〃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你自己学艺不精,可勿怪人。〃笑完后我仰天长啸。
〃宝琳,宝琳——〃
我蓦然睁开眼睛,〃谁?什么事?〃
占姆士的面孔在我眼前,他说:〃你魇住了,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睡觉也花那么多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