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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亲爱的爸爸妈妈-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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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认识我,对我很亲热。有一个人说:‘我见过的人愈多,我越爱我的狗。’吾于猫亦云然。”第三十六封信中说:“……白猫王子非常可爱,对我特别好,也许是因为我喂他之故,有时候很令人感动,将来总有一天要和猫永别,我不知怎么办好。”第四十五封信中说:“……我想说话的时候,除了自言自语之外,就是对着我的白猫王子说话,猫不回答我,我也满意了。我拍拍他,摸摸他,彼此都得到满足。我现在不敢想,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猫怎么办,如果有一天,猫不在了,我怎么办?不敢想,不敢想。”爸爸和“王子”就这样相依为命地又度过了五年。    
    在这五年中,我每年平均回台一次探望爸爸。很想也和“王子”做朋友。但总是高攀不上。“王子”很聪明,它大概觉出我是它的“情敌”,对我颇不友善,我摸它,它就走开。我抱它,它就挣扎。有一次,我因越洋飞行日夜颠倒,在爸爸的沙发上小寐,爸爸将“白猫王子”的鹅绒婴儿被盖在我脚上取暖。我迷迷糊糊睡去。忽觉有人推我,惊起。原来是“王子”大怒,正欲抢回它的私用鹅绒被。我赧然道歉,双手奉还,庶免一场血战。自此,我对“王子”又多了一分敬畏。    
    “王子”自从与爸爸成了莫逆,颇出了一点小名。每年它的生日都有祝寿专文在报端发表,爸爸藉以抒情。1980年九歌出版社出版爸爸的散文集《白猫王子及其他》,以“王子”玉照为封面。“王子”还有名画家为它写生的肖像。猫若懂得人世间的荣华富贵,“王子”则条件具备,可以藐视侪辈了。    
    我最后见到“王子”殿下是在爸爸去世后,1988年3月。在幽暗的客厅里,我弯下身来,轻轻地摸它的头,它没躲我,它的骄气荡然无存,它抬头望了我一眼,眼神是温存的,无奈的,凄凉的。我索性坐在地上陪它。我和“王子”之间无需言语,我们都是失去爸爸的孤儿,一瞬间,我和“王子”感到无比的接近。    
    我感激“白猫王子,它做到了我没做到的。    
    爸爸的性格    
    一个人的性格很难描述,绝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因为性格是多层次的,因年龄环境之更迁常有转变。对一个人的认识愈肤浅愈易下评语,因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三或四,认识深了,似乎找不到一句适当的词句可以概括地描述一个人的全貌。    
    我认识爸爸,可以算不浅了。所以提起笔来竟寻不到词句形容他的性格。我若说爸爸很风趣,我曾见过他严肃的一面。若说他开通,我可以举例证明他有时也很顽固。若说他慈祥,他也有冷峻、令人不寒而栗的片刻。若说他勇敢,他胆怯时也不少。若说他旷达,我知道他有打不开的情结。他曾及时行乐,也曾忧郁半生。他为人拘谨,有时也玩世不恭。他对人重情,也可以绝情。我想这就是我对爸爸性格的最忠实的描绘了。也许在许多人心中爸爸是一位可敬的教授,学者,作家,长者。而对他有某种框框式的期许,但是所有世界上的教授,学者,作家,长者都是有血肉之躯的人,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体会人生,享受人生,创造人生,忍耐人生。他们所留下的文字才会深刻动人。    
    知爸爸最深的当首推妈妈。妈妈虽已去,我仍可借用妈妈的一句名言来形容爸爸的性格,就是“宁死棒儿骨”!这大概是一句故乡土语,表示性格倔强到不可理喻的地步。我认为这句话不但一针见血而且传神。爸爸之倔强不服输是他多面性格中很突出的一面,这种气质一直影响他做人做事到生命的终点。    
    爸爸年轻时头发又黑又多又硬,耳壳紧贴头皮,非常硬挺,我常用手指去扳动他的耳壳,试试到底有多硬,笑问:“爸爸,你的耳根子怎么这么硬啊?”北平土语“耳根子硬”是不听人劝之意。后来爸爸老了,头发日渐稀疏,而且变得十分细柔,耳壳也不那么硬挺了。但是他的“耳根子”还是很硬。    
    大约1979年左右,爸爸到美国来看我。我和爸爸在君达卧室中闲谈。忽然爸爸若有所思地说:    
    “我这个人做事如果做错了——就一直错到底。”    
    我知道爸爸何所指,无需说明。我们常常这样没头没脑地交谈,无碍思想的沟通。    
    “那你不是太苦了吗?”我搭讪地说。    
    “那没办法。”爸爸斩钉截铁地回答。    
    “……”    
    “……”    
    我和爸爸长谈、短谈,近些年来何止千百次。但是没有一次比这次的对话更简单明了,给我的印象更深。这次的对话是一字不差地铭刻在心,恐怕我一生也不会忘记。有人说爸爸这种倔强的性格是好汉打落牙和血吞。    
    倔强的人做错了事,有时吃亏吃苦,一直苦到底。但是如果做对了,岂不是一直乐到底吗?所以爸爸就靠了这种倔强、固执、坚毅的精神排除万难,完成莎氏全集的翻译工作,写完英国文学史,每天与懒惰决斗,节节获胜。    
    如果眼泪代表软弱(不尽然),爸爸是愈老愈软弱了。爸爸年轻时,我没见他哭过,即使处逆境,或有丧父之痛,泪也不轻弹。如果眼泪代表的是无可抑制的伤感,爸爸晚年的泪却像槐园的泉水,汩汩长呜咽。


第九部分:父亲的礼物一点不能忘记的记忆

    何立伟       
    近年来我感觉到我的父亲老了。这“老了”的一个明显标志,便是喜欢怀旧。逢到年节假日,我们兄妹三人带着自己的一家去父母那里团聚,父亲总要同我妻子或我的两个妹夫聊天,每每谈及我们兄妹儿时的一些琐屑往事。有些事,连我们兄妹们都早已忘却,听上去就像是谈论别人家的孩子,觉得蛮有味,也往往凑拢去听,结果父亲更加来劲,唠唠叨叨如檐前积雨,无有止歇。    
    去年的中秋,阖家十来口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吃饭,正很热闹,忽然父亲大发感慨,举箸点着桌上大盆小碟的菜肴,说:“我这一辈子吃过的菜呵,最难忘的就是那餐田鸡。我最近经常回忆那次吃田鸡的情形,至今还蛮感动的。”    
    他这么说时,我妻子同我的两个妹夫都有些愕然,只有我和两个妹妹,相互望了望,又低眉不语。因为我们都不大愿意在团圆的喜气里,回望生命中最阴暗的岁月。而且很显然,只要谁接过了这个话题,父亲便会滔滔不绝谈起那个岁月里的许多事情。这当然是有煞风景的。还是母亲机灵,在我的妻子和妹夫尚未来得及问田鸡何以可以致人感动时,就岔进来说:“快吃快吃,等一会子电视里就是中秋晚会啦。”    
    父亲的思维被打断,看电视同赏月,他都没有再提及那餐田鸡的事。只是隔了两天,我的妻子忽然想到那天父亲的话,追问起来,我才告诉了她1966年夏天的那桩旧事。    
    那其实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    
    当时文化革命开始不久,父亲被红卫兵们打成了走资派。这对他的儿女们来说是相当难于接受的事实。因为在此之前,我们所看到和所理解的“走资派”,是中央或省里的达官显要。我的父亲只是一个中层干部,我们不能料到他居然也成了“走资派”中的一分子。我们兄妹去我父亲的机关玩时,看到许多大字报同标语,其中不少便是针对父亲的。我们似懂非懂地看,朦胧感觉着不祥。我们都太小了,惊惧是我们对这一变故的惟一反应。我想在饭桌之上,父亲一定从我们呆望着他的瞳孔里,发现了这种几乎是完全陌生的惊惧。父亲是一个讷于言辞的人,此时除了沉默更无言说。而我们小小的心灵,则深深感受到了这沉默的重量。    
    文化革命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什么事情一经发生,便势不可挡朝定最坏的结局直奔而去。所以接了下来,池鱼之殃便是抄家。三番五次地来,不是白昼,便是夜阑;这一派抄过了,另一派又来敲门,终日不得安宁。母亲其时住院开刀,我们三个小孩子,常常被半夜里闯进来的大半屋子的戴红袖章的人吓得蜷缩在一隅,头上飞啸着雷电一般的厉叱。这样的抄过几次之后,有文字的东西在我们家几乎荡然无存了。过去我父亲喜欢记日记,亦喜欢写一点旧体诗。那很厚一撂撂记着日记和诗词的硬壳本子,统叫红卫兵们作为父亲思想反动的罪证一掠而空。    
    再过些日子,于是批斗开始了。    
    父亲胸前被挂着一块很大的木牌,同许多大小“走资派”及文革要清扫的“牛鬼蛇神”们一道站在批斗会的台上,木牌上用墨歪写着他们的名字,而名字又被朱笔画了一把大“×”。一开始,批斗还算“文明”,只是不停地控诉、揭发和此起彼伏地大呼打倒这个打倒那个的口号。但也有人在控诉的时候,朝他控诉的那个总之是“坏人”的人唾口水,甚至,抽耳光。有一回一个怀孕的女干部批判一个“走资派”,批着批着就一记耳光掴过去,因为用力过猛,乃至腹中婴儿早产而死。然而唾口水也罢,掴耳光也罢,这都还只是人格践踏和人身摧残的前奏,再轰轰烈烈下去,其情形便可想而知了。    
    那年夏末的一个中午,如往常一样,我去机关食堂里买了饭菜回家,就等着父亲。很久了,那熟悉的慢而沉重的声音仍未在门外过道上响起。饭菜摆在桌上都已凉了。我们三兄妹围着桌子坐着,馋馋地望定那两碟菜。其中的一碟,是我们全家都爱吃的田鸡。又过了一会儿,我的小妹三毛实在熬不住了,伸出手来欲拈一只田鸡的肥腿。我这时止住了她。三毛便打着哭腔央求我:哥哥,我实在饿得不行啦。我说三毛,别一副好吃相,等爸爸回来一起吃饭好不好?三毛就不作声了。我们三兄妹,平素在家都有些俏皮,但在这种时候,却很懂得疼爱父亲。于是都忍着,静静地等。日影在桌上移动,邻居们早已吃过饭困午觉了,四下里很宁谧。但父亲还没有回来。我只好对两个妹妹说:“爸爸看样子中午不会回来了,吃吧。”两个妹妹就吃起来。我也吃着。但大家都吃得很慢,也不似平素吵吵闹闹,仿佛知道父亲会回来,只是边吃边等。而且又都知道父亲极喜欢吃田鸡,于是只夹动炒在田鸡里的大红椒,或无肉的背脊,把大腿都剩着。平素最贪馋的三毛,这时一副懂事的模样。她夹着一块田鸡腿,看了一看又放回到碟子里。我望到她那神情心中不免荡荡的。结果是一餐饭吃完,那一碟田鸡还剩下大半,全是大腿。    
    刚吃过,父亲却忽然回来了。父亲的脸色非常难看,而且他的额角隆起了一个馒头样的包。我一见之下仿佛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冲过去扑到父亲身上。父亲抚了抚我的脑壳,什么也没说。大妹望见父亲额角的包,惊问是怎么搞的。父亲勉力一笑,说是走路不小心碰在了电线杆上。父亲本是近视,这么一说还真是诓住了我的两个妹妹。我却忍不住,仰头说:“爸爸,今天又开你的批斗会了!”父亲急忙对我丢眼色,又趁妹妹没明白过来,故意轻松地问:“你们都吃过啦?我还没吃中饭呢!”三毛一听就表功似地说:“爸爸,我们给你留着菜呢。你慢慢吃罢。”父亲把桌上的竹纱罩揭开,望到那一碟田鸡,都是大腿,他的脸立即抽搐了一下。我看见我父亲的眼睛分明地潮红了。我朦朦胧胧地感觉着,在外边受尽凌辱的父亲,带着肉体与心灵的伤痕回到家中,从一碟他的儿女舍不得吃而为他留着的田鸡里体味到的是什么。    
    就是从这天中午起,父亲说他的儿女长大了,懂事了。    
    文化革命,父亲经历了更多的摧残和更大的事件,但是早些天,他对我说,有许多旧事,他都能记起,就是回想不到当时的情绪,只有那年夏天的那餐田鸡,他却能清清楚楚忆及他当时的感动。    
    父亲说,他恐怕是一辈子都忘怀不掉的了。


第九部分:父亲的礼物父亲(1)

    素素       
    十年前的那一天,父亲像一朵苍白的蒲公英,为太阳做了标本,落在乡下那一座山上,就在那座山上荒芜了。    
    十年中,最怕人问我父亲做什么,在哪里。一问,心就绞成了绳子。十年中,我无数次坐在桌前想写点关于父亲的文字。一铺开稿纸,眼睛就下起了滂沱大雨。    
    一个女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即使为人妻为人母,做了成熟的女人,也不能没有父亲。因为,人可以同时面对各种感情,每一种都是惟一的,绝对的。    
    是初秋的一个早晨,我坐在办公室里看报纸。看完了,又一份一份装订上。办公室里散发着清扫后那种整洁的气息。这是我留校工作的第一天,非常祥和。    
    老师们上班来了,检阅我一个早晨的辛苦和不安。我的脸发烧。这时楼下有人喊我接长途电话,声音似不对头。    
    我飞起来跑到传达室。    
    大弟在电话里哭得断断续续:“姐,快回来,爹不好了,晚了就看不见了……”    
    我已记不清我是怎样跌跌撞撞由校区跑到市里,又怎样跌跌撞撞爬上那列即将出站的特快了。当我跑进县医院急救室时,家里许多人都在,一个个垂头丧气。整个房间只有一张大床,父亲像陷在白色泡沫里,等待人去救他。床边,无数条管子通向他的身体,喘息很弱,双目微翕,像在竭力延长早晨那个最甜的梦。我如叶地飘到他的身旁,想从这片安详里寻找死神蠕过的痕迹。可是什么也没有。    
    父亲的头发像年轻人那样带着油光,且带着自然的卷曲。额头宽而白净,皱纹又浅又淡,回到乡下一比,就知道是城里住地方的。父亲的鼻子挺秀,像女人。嘴唇略厚,线条很温柔,平时总是紧闭着,一闭,下巴就裸露出一片雨点般的肌肉坑儿。不了解父亲的人,就以为他一天总在生气。    
    可是现在,父亲的嘴唇关不上,下巴松弛得一点波澜也没有。我多么想生出一只神手啊,捉住父亲身体里支撑生命的那几根神经,让他从此醒来!    
    醒过来就一定是那次栽葱的记忆。父亲让我把葱根摆整齐,我急着去玩就摆得乱七八糟。“摆成什么了!”父亲第一次朝我发火,我扭头就跑。吃晚饭的时候,父亲慌了,一头钻进棉槐壕里,叫魂儿似地找:“素儿,里面有蛇,别吓着……”他知道我最怕蛇。    
    醒过来就一定是那个雨季。老师带我和另一个女学生到县里学跳“忠字舞”。午睡时,天下起小雨,我偷跑出来闲逛。没想到,在商店门口遇见父亲。他惊喜万分,像绿蝴蝶似地张开雨衣,抱住我淋湿了的小脑瓜。看我一双家做的布鞋变成水鞋,转身走进商店,阔气地买了一双塑料凉鞋。只记得,中午喝汤早晚吃咸菜的父亲,却让我在乡下的那个夏天,变成了公主。    
    醒过来就是一个严冬漫长的故事:    
    高考体检的路上,车翻了,伤亡惨重。在我整个的头被绷带裹住,理想摔得皮开肉绽的时候,父亲生平第一次那么无所畏,舍了工作陪护我两个月零六天。那是1978年元旦与春节之交,我住在大连的一所大医院里,枕头下藏了一面小镜子,每天以泪洗面。    
    父亲每早总是最先一个进病房,给我端了尿盆,陪我吃了早饭,然后就搬个小方凳,守在床边用一双慈父的目光照耀着我。屋子里住的全是一起受伤的女孩子,有几次她们想解手,憋得眼神儿都不对了,父亲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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