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嫁(出书版) 作者:绕梁三日-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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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时英亲手挖了一个坑把元皓埋了,然后在他的坟头坐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就带着人马离开了那个地方,她没有记住埋葬元皓的具体地名,她也不能让自己记住,她知道她能给元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再多一分她就得把自己赔进去。
十二月中,霍时英带着她不到一千人的队伍回到小渔村去接人,剩下的这一千人,才过去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已经和原来有了很大的区别,活下来的都是最彪悍的,身体素质最好,个个眼里冒着狼一样的幽狠的眼神。
子夜,一天中夜幕最深沉的时候,顶着凌烈的海风,霍时英和冯峥站在海滩的最前方,看着远处三艘庞然大物缓缓靠近。
半盏茶的功夫,距离海滩还有二三十丈的距离,三艘三层高,巨大的帆船在海里停航,很快海上就传来阵阵的马嘶人扬,远远看去,巨大的帆船的四周如下饺子一样,下来无数人和马匹,大船不能靠岸,士兵和战马只能涉水过来登陆。
海面上黑压压的飘着一片人马,场面颇为壮观,半刻钟后,陆续开始有人登上海滩,每一个上岸的人皆是一人一马,人都是衣衫褴褛,面色青白,在海风中冻得瑟瑟发抖,但是每个人手里都紧紧牵着自己的战马,上岸后就各自找到自己的队伍,陆陆续续的不到半个时辰内,海滩上集结出了十个方阵。
霍时英一眼望去,十个方阵和她的编制一样,六百人为一个屯,总共十个屯,六千人,六千的人马整齐的排列在海滩上,每个方阵前后皆有一个人呼喝着号令,维持队形,秩序井然。
霍时英想起她当初带着三千人登陆时的混乱场面,和冯峥对望一眼眼里都充满惊愕。
飞快的一匹战马奔到跟前,一个年轻人跃马下地,单膝在他们的马前跪下:“陈路领兵前来,参见霍将军。”
霍时英坐在马上,看着下方低头恭顺的跪着的青年,过了片刻才冷声问道:“你是何人?”
“小人陈路,暂在军中领军侯一职。”
霍时英肃然问道:“我走以后,是谁在训练这支队伍?”
“回将军,是雍州军马总督陈将军。”
冯峥大惊,转头望向霍时英,霍时英的眉头瞬间紧锁:“你是雍州军里的人?”、
陈路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却每一句回话都条理清楚,吐字清晰:“回将军,小人不是雍州军里的人,小人入伍之前是被流放到雍州的罪臣之后,……小人以前是军奴,是矿山里的劳工。”
霍时英沉默,片刻后才道:“陈路,我问你,你这军侯一职可是由陈将军任命的?可曾有委任状,可有备案?”
陈路始终埋着头道:“是由陈将军任命的,小人不曾见过委任状,想来也是不曾备案的,陈将军也说了小人只是暂带此职,把六千人马带到霍将军这里,剩下的就都凭霍将军斟酌安排了。陈将军也说了这支队伍,只有从将军手里过了以后,由您提供的改籍,升职文书才算得了数。”
霍时英就点头道:“那我现在就免了你军侯一职,你可愿意?”
跪在地上的陈路似乎打了一个噔,但他马上接着就道:“小人愿意。”
霍时英接着就道:“那好,陈路听令,现命你为亲卫屯屯长一职,亲卫屯的编制是三百人,今后全由你参选。我希望在两战之后你能把人都给我选齐了。”
“是!”陈路躬身领命,老实的退到了霍时英的身后。
霍时英转而又向冯峥道:“你赶快再任命三个军侯出来,一人辖三屯,你自己暂领一屯我们剩下的这一千人打散了,分散到队伍里去,把斥候屯,后卫屯的人补充齐了,原先的屯长先不要动,三个军侯从那八百人里选,还有,马上给上岸的人分发御寒的衣服,天亮之前务必整军完毕。”
“是!”冯峥策马飞奔而去。
霍时英这边处理完,那边海岸上有一条舢板小船也靠岸了,来人裹着一身漆黑的水獭皮大麾,面白无须,带着两个随从,身后跟着一匹马,从舢板船上跳上岸。
霍时英看这架势,赶紧迎过去,来人老远就向着她拱手客气的招呼:“霍将军,这厢有礼了。”
霍时英一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是个太监,也忙拱手道:“这位大人安好。”
来人连说:“不敢,不敢。”
来人走到跟前又是拱手道:“小人刘福财,任内务府的管事中,受人之托给将军送来几样东西。”
霍时英赶紧拱手客气的道:“有劳您了。”
那人笑起来有点阴阴的感觉,从身后的人手里接过一样事物递到霍时英跟前:“将军,您拿好了。”
霍时英一看是个雕着海棠花的精致匣子,接过来,打开一看,脑子里就“嗡”的一声,大了一圈,里面满满的一匣子炒蚕豆。
“啪”的一声合上盖子,霍时英拿着那匣子手里就跟握着根火烧棍一样,火烧火燎的。
对面那独特的尖利的嗓音,在这时听来格外觉得刺耳:“让杂家捎东西人还跟您带了几句话。”
霍时英一听,赶紧恭敬的躬身站好,刘福财挺了挺腰,抬着下巴学着某种腔调道:“送你一把刀,不是让你供着的,是让你杀敌的,将军长于军营,却不想是如此拘泥迂腐,今再送刀一把,望能物尽其用。”
接着又是一把长刀递到手中,霍时英只好老老实实的接过来,刚刚准备垂手谢恩,不想那边又说话了:“将军莫急,还有东西。”
不得已霍时英又抬头,刘福财向着身后招手:“牵过来。”
一匹通体黝黑,毛光水滑的骏马被人牵着出现在霍时英面前,霍时英识马无数,当下心里就暗叫一声:“好马!”那马在船上晃了几天,却不见萎靡之色,眼睛水汪汪的,是一匹刚刚成年的马驹。
刘福财道:“这匹马。当真是万里挑一,当初挑它的时候它跑的不是最快的,但却是最有耐力的,而且还越跑越快,可日行八百里,当真是千里良驹。”
霍时英看着那马就爱,忍不住伸手摸摸它的头问道:“可有名字了?”
刘福财小声道:“给您送东西的人说了,是专门为您挑的,让您自己取名字。”话音一落,霍时英的手就又跟被烫了一下似地,刷的收了回来。
于是霍时英就看着那马心里就有点膈应了,但她又实在是喜欢,挺矛盾,看着马的眼神挺复杂,刘福财还在一边问:“将军可是要给它取个什么名儿?您给我说说,我也好回去回个话?”霍时英心里就更堵得慌了。
就在这时候,旁边忽然蹦出来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这马这个黑的,啧啧,一根杂毛都没有,黑,真黑,名字里有个黑字才好,黑啥呢?”
霍时英早就知道有人走近,知道是个当兵的,这人来人往的她也没仔细注意,忽然一听这蹦出来的声音吓了一掉,猛一回头吼了出来:“秦川?!”
“你怎么在这?谁让你来的?”
秦川唬的猴子一样往后一跳,指着霍时英道:“你别吼啊,我有将军的手谕,你爹,你爹让我来的。”
霍时英额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咬着后牙槽道:“给我回去,知道我来这干什么吗?给我添乱啊?”
半个月前秦川都还在跟霍时英别扭着,霍时英从扬州出发的时候去军营里找他,他当时正在跟人耍牌九,赌性正浓的时候,霍时英在帐篷门口喊了他一声,他理都没理,第二天霍时英走的时候也没看见他,没想到这会他竟然能自己跑来了。
秦川歪着脑袋跟她扯:“你不是离不得我吗,我正好跑来让你看着放心。”然后他又正经了几分继续说道:“我跟你说,你别光想着你自己,你以为就你会揪心啊,我知道你在这我就安心啦?睡不好啊,也吃不香了,后来老子就想啊,算啦,老子就是是欠你的,非得来看着你,你个小王八蛋老子当初就不该把你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祸害老子这么多年。”
霍时英绷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一脚揣在秦川的腿上,没再搭理他。
霍时英没再搭理秦川,转过来跟刘福财道歉,刘福财在刚才他们闹的时候也没不高兴,还笑眯眯的看真,挺有涵养的样子,霍时英给他道歉,他也一个劲的摇手道:“没什么,没什么。”
刘福财还想等着霍时英给那马取个名字好带回去,霍时英没办法只好说,她这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这马她看着就喜欢,随便取个名字怕是可惜了这马。所以容她再想想,刘福财倒是也没催逼,客客气气的就告辞了。
霍时英送走刘福财,这大冷的的天愣是出了一脑门子汗。
霍时英在转回来的时候发现秦川已经跟冯峥搭个上了,他这人是到哪里都能混的明白的,知道要在这支队伍里待住了,除了霍时英,冯峥也是要搞好关系的,就见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纸伸到冯峥面前:“诺,你看嘛,将军的手谕,我糊弄你干什么?”
冯峥接过来一本正经的看了道:“恩,确实是将军的官印,可上面只说让你上船,没说让我们接手你啊。”
秦川“嘎”的一声就张嘴愣在那里了,霍时英知道秦川不识字,估计信上写什么他根本就不知道,只好出声道:“把他安排在亲卫屯里吧,我守着他也省的给你惹事。”
冯峥把信折起来还给秦川朝霍时英走过去,霍时英问他:“队伍整顿好了?”
冯峥摆了摆头,意思让她自己看,只见远处星空下,才短短的功夫,几千人已经换好衣服,排列成两队头尾相连,将近七千的人马鸦雀无声,霍时英心下感叹,雍州兵马总督陈慕霆戎马半生,平定西疆战功赫赫,果然是有真本事的,虽然他教的儿子不怎么样,但这带出来的兵,这么短的时间,这军纪,霍时英自问这种手段她还要再修炼个三五年。
天没亮这支队伍就整军出发了,路上秦川给那黑马取了个名字叫黑子,本来他想叫人家黑珍珠的,霍时英觉得这名字给一匹马实在不好听,最后勉强容忍秦川叫它黑子了。
秦川来了以后,霍时英的日子好过了不少,这家伙从扬州带了一坛子月娘让他捎来的咸菜和一罐黄豆酱,秦川还会做饭霍时英能时不时吃上他做的小灶,而且秦川还是个话痨,听他唠叨着,霍时英跟他闲扯两句时间也过得快一些。
然而也没好过多久,三天以后打仗了。
霍时英其实已经带着她屁股后面这帮羌军转了有三天了,从第一天天空中出现一只瞭鹰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们被人盯上了,三百斥候屯全部派出去日夜侦查,情报迅速被收拢回来:跟着他们的这只军队,和以往的都不同,行军速度不快,一人跟两马,约五千人的样子,于是霍时英就知道他们的劲敌来了,来的是连羌人自己都闻风丧胆的一只军队,黑甲军。
第三天,大军行至鹿野,此处位于冀中平原的西北部,地貌广阔,丘陵地带不多,霍时英大胆的选在了一视野开阔的旷野里迎敌。
正午,天地荒芜,寒风四野吹动,阴沉的天空万鸟无踪,一只瞭鹰在天际盘旋,霍时英仰着着头往天上看,这只瞭鹰整整跟了他们三天了。
北地干燥,行军几天嘴唇都干得起皮,人大多都没有说话的欲望,霍时英坐在马上一只手向一旁伸出去,秦川最懂她,递上一张硬弓。
硬弓强度大韧性好,射程最远可达三百步,但这种弓所需拉力约两百斤,拉弓的士卒要佩戴扳指和指套,而且拉满后必须立即发射,很难持久瞄准,命中率不高,所以一般都是配备在步兵中。
霍时英接过弓箭,张弓,搭箭,举弓过肩,一弓两箭,两箭并指天际,天空的瞭鹰盘旋高飞啼声高亢而嘹亮,顷刻间破空之声呼啸而去,箭镞以肉眼无法观测到的高速速度旋转着撕裂空气呼啸而去,空中的白鹰尖利的一声啼叫,鹰头垂直冲天而去,一时只见一只箭羽飞至半空空中爆出一片白羽,白鹰振翅冲天,就在大家心里一沉之际,电光火石间第二声破空之声随即就到,人们仿佛听见了“嗤”的一声箭镞入肉之声,半声哀啼在空中戈然而止,白鹰头部带着被一只贯穿的长箭,一头往地面坠下。
霍时英把硬弓往后一扔,沉声下令:“整队!迎敌!”
瞭鹰坠地,正式宣战,巨大的旷野上,七千军马排列成一个雁阵,寒风吹动着军服猎猎作响,庄严而肃杀。
三角形的雁头,整整三百人,新来的陈路用两天的时间从全军中挑出三百人交给霍时英,当时这个青年微微垂着头对霍时英道:“先选三百人出来,死了再补充,几仗下来剩下的就都是最好的。”语气淡漠而恭顺。
当时霍时英望着青年那节露在衣领外面,纤细而苍白脖子半晌后才道:“就按你说的吧。”
此时,霍时英位于整个阵型的最前端,陈路就在她身旁的战马上,两人同时望着前方,霍时英忽然开口:“以前可有学过武艺?”
霍时英望着前方,周围都是人,陈路却马上知道她问的是自己,转头望过去回道:“小人幼时随家里的武师学过一些防身的技艺。”
霍时英就转过头,冷漠的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陈路嘴角带着一点点笑意目光不曾闪躲,霍时英就在电光火石间出手了,她出手从来都是大开大阖的,左手一出五指大张就朝着陈路的面孔罩下去。
陈路根本没有看清她是如何抬手如何出击的,只感觉面上一阵风扑过来,本能的抬手一隔,两人的手臂还没碰上,霍时英的手就在空中一翻,往陈路后颈脊椎处的要害招呼过去,陈路身体猛的往前一躬,整个人贴在马颈上,霍时英的手带着风声从他的后背掠过,姿势还没用老忽然手肘往下一沉,撞向陈路的肩膀,陈路嘴里一声闷哼,掏向霍时英腹部的手臂无力的垂了下去,再起身的时候就感觉头上一轻,他的头盔到了霍时英的手里。
霍时英依然冷冷的看着他,然后把头盔往他怀里一扔:“先把命保住了。”
陈路慢慢的把头盔带回头上,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淡的,既无羞辱也不见沮丧,没有什么情绪。
旷野巨大,半里之外有两个小山包,两声“呜呜”的号角声,山包后涌出一片黑压压的人马。
黑甲军之所以被称为黑甲军,是由他们的盔甲而得名,这支军队,连人带马,浑身被铁片包裹,士兵身穿山文甲,一件山文甲大约由六百片铁片穿缀而成,重量超过二十斤,几乎覆盖了士兵全身的所有要害部位,而战马也身披具装,当胸,浑身要害被包裹的严实。因为制造山文甲采用的是冷锻术,所以盔甲呈黑色,这也是黑甲军得名的原因。
可以想象一支被这样武装起来的骑兵在平地上冲锋,当是一辆多么坚无不催的战车,在正面的对攻战中,在这个时代下它可以说是无敌的。
这种被后世称为重骑兵的军队在中原,两百多年前的前朝曾经出现过而且辉煌一时,但是这种军队所费维护,补给相当庞大,随着战乱,逐渐消失在历史中,可是时隔两百多年后它却又重新出现在了羌人的王庭。
前方的人马有条不紊的涌动而出,最后在平原上集结成一个怪异的阵型,中间四四方方,两侧翼呈三角形贴在中间方阵上,霍时英一看就懂,这种阵型,中间两千人其实才是真正的黑甲军,两侧翼是辅助它的普通轻奇兵,中间重骑负责冲锋,侧翼轻骑因为机动性强负责围攻包抄。
所谓的黑甲军之所以最后被淘汰在汉人的军队里,跟它耗资有很大的关系,可实际上也跟这种军队负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