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嫁(出书版) 作者:绕梁三日-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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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二人吃了一顿中饭,最后相谈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相对无言,到有几分惨淡的意思。
大队要开拔的时候,霍时英从唐世章的马车上下来,几个卫兵远远的站着,那被赶下车的妙龄少女低眉顺目的站在车下,看见霍时英下车,浅浅的弯了一下腰,从头到尾没吭过一声,明显被调教的非常好。
霍时英看看那女子再回头看看马车,佳酿,美人还有镣铐,还真的适合唐世章,王丞相对唐世章也算是用对了套路了,霍时英嘴角牵出一个浅笑,慢慢拖沓着回了自己的马车。
车队又继续行了两日终于到达渭水南岸,大队人马过江又折腾了一天,当日到了夜晚终于在扬州城外扎下营来。
皇帝那里照样接见当地官员,车队中也有不少来和大臣联络感情的,一时局面有点乱哄哄的,霍时英的车里也迎来了两个人,月娘和小六提着包袱投奔她来了。
小六比两个月前长高了一些,变声期也过了,规规矩矩的给霍时英磕了一个头,被高嬷嬷打发人领到后面仆役们的营帐里去了。
月娘从上车就含着一泡眼泪看着霍时英,高嬷嬷打发走了小六,回头看着她微微一笑也向霍时英告辞了,她伺候霍时英多日,今日正经伺候的人来了,她也该功成身退了。
霍时英一直把高嬷嬷送到车下,躬身行礼:“多日受蒙嬷嬷照料,时英多谢了。”
高嬷嬷向她一屈膝,还礼道:“将军您客气了。”两人起身互相朝对方笑笑,高嬷嬷才转身跟来接她的侍女走了。
霍时英回到车上,她的腿还是没有知觉,手上倒是略微可以活动了,两手撑着车底,拖着往回挪,车里没人,月娘的一泡眼泪终于滚滚而下,上前去撑着霍时英把她挪回床褥里。
霍时英挪回床褥上,自己靠好了,转过头月娘已经掩面嘤嘤的哭上了:“我都听说了,你脑袋挨了一锤,就算捡回半条命这以后也瘫了,时英这可如何是好?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月娘是哭的真伤心,也幸亏她是从大户人家出去的,身上有的教养是根深蒂固的,才没有出现哭天抹泪的情景,霍时英就那么看着她,她对月娘情感很复杂,她对她有养育的反哺之情,但她们的身份说穿了就是主仆的关系,地位上就不对等,再则她对月娘也有些怒其不争,可她又是自己人,自己这一辈子不管她怎么样糊涂都是要护着的。
霍时英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递了一块帕子过去,问道:“你听谁说的我以后要摊着了?”
月娘擦着眼泪勉勉强强的收住哭声:“裴太守派来接我的人说的。”
霍时英就道:“以讹传讹的事情你就不要信了,我好的很,有太医每天给我施针,我三个月后就能行走自如了。倒是这马上就要回王府了,有句话我要问你,你得给我个准话。”
霍时英看着月娘平静的问出:“你以后是打算跟着我爹,还是跟着我?”
月娘擦着眼泪的手停在脸上,抬头看向霍时英,霍时英与她对望,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
“我,我……”月娘嗫嚅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霍时英就道:“你若跟着我,没人拘着你,日子至少过的安逸,但你若跟着我爹,出了什么事情,内院的事情我手伸不了那么长,就怕保不了你。”
“我,我,我不知道。”月娘憋了半天终于给霍时英憋出来了这么一句,霍时英知道她是个糊涂脑袋,只有暗地里叹气,以她的意思她是不想让月娘跟着她爹的,在她的观念里王妃和霍真才是正经的夫妻,月娘在边关二十年说起来劳苦功高,若跟着她爹,妒恨她的人绊子肯定少不了,她又是个不聪明的,回来稀里糊涂的把命都丢掉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是再能耐也不能把手伸到她父亲的房里去,到时候真要有事了她又不能不管,搅祸上身那是必然的事情。
霍时英望着窗口沉吟半晌,最后转过头对月娘道:“回去以后你先跟着我吧,以后的事,等我爹回来再说。”
“嗯。”月娘低低的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出了扬州离京城就没多远了,大队不曾减速,行了十日终于接近京郊,临进城的最后一晚皇帝忽然宣召霍时英。
小太监来传口谕的时候,霍时英刚刚用过晚饭,月娘赶紧忙乎着给她收拾了一下,霍时英就跟着小太监走了。
路上走了一个多月,霍时英都有意无意的躲着圣驾,和皇帝没有照过面,她虽预料到入京之前势必要有一次深谈,但一脚踏上龙撵的时候头皮还是有些发麻。霍时英自己都承认她半生遇人无数,唯独就悚了这个人。
铜鼎里依然燃着炭火,霍时英一脚踏进车厢里面温暖异常,她埋头拜倒:“臣,霍时英参见吾皇万岁。”
似乎过了很久才听见上守传来皇帝缓慢的声音:“你起来吧,福康给将军奉茶。”
霍时英慢慢直起身,垂头,不敢直视皇帝,皇帝又道:“你坐过来。”
有人轻手轻脚的在她面前摆放了一张坐垫,霍时英掰着腿跪坐上去,疼出一头的汗,再抬头就看见皇帝望着她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
皇帝的目光让霍时英很不舒服,她总是控制不住的在这人面前紧张,而皇帝有似乎不愿意看见她在他面前紧张,至于皇帝为什么不愿意看见她紧张她又不敢或者不愿意深想。
福康轻轻把一碗茶放到霍时英的面前,弯着身悄悄退下,片刻车厢里的人跟着他退了个干干净净。
车厢内片刻后就剩下君臣二人,皇帝端起茶碗在嘴边,半掩这双目轻缓的问道:“手脚可有好转?”
霍时英略一弯腰:“多谢皇上挂念,臣已经好多了,腿还有些不灵便,手已经可以活动了。”
“嗯。”皇帝看她一眼,轻应一声。
皇帝放下茶碗再在开口就说到了正题:“内阁七位阁老如今还有些影响力的就只剩下跟朕出巡的三位,王阁老,尸位素餐已经十多年无所作为,不提也罢。白阁老……”皇帝停顿片刻,语调一转又道:“白阁老,端正阿直,门生无数,是清流一排的中流砥柱。”皇帝再是停顿道:“至于焦阁老,历经三朝的元老,经历过无数的大风大浪而不倒,却总是能左右逢源,门生故吏在朝也是无数,此三人若让你选一个认为老师,你当选谁?”
霍时英垂目静静听着皇帝说,越听越是心惊,最后终于抬头吃惊的望向皇帝。
皇帝叹出一口气道:“选一个吧,你需要有个入朝门槛,也需要有个文官的后盾。”
霍时英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这些本来应该是霍真给她做的事情,或者是该她自己慢慢专营的。
皇帝也不着急等着霍时英回答,慢慢品着茶,眼睛望着别处,霍时英缓缓的道:“臣……选焦阁老。”
皇帝眼里露出一点意料中的欣慰,他转回目光望着霍时英淡淡的道:“知道了。”
霍时英明白皇上这一句知道了,就是说这件事情他会去运作,皇帝的手腕当然要比霍时英自己去专营给她省了很多要走的弯路,但这时候霍时英无法对她的君主说出一个谢字,也弯不下腰,她很挠头,皇帝为什么要把他们的关系弄的这么别扭。
霍时英坐那不吭声,皇帝喝完一碗茶,也不看她自己提壶斟满热水,慢慢的道:“霍时英你虽然是个女子,但首先你我二人是君臣,你时时这般拘谨,以后你在我跟前行走当又如何处事?”
霍时英再次豁然抬头,皇帝淡淡的几句让她在瞬间颇有醍醐灌顶的意思,她的脑子瞬间清明,弯腰道:“多谢皇上教诲,时英浅薄了。”
皇帝看着面前弯腰的人道:“你明白就好,官场多泥潭,你以后需谨言慎行。”
霍时英额头点地轻声道:“是。”
皇帝再次端茶,放到嘴边道:“嗯,你去吧。”
霍时英起身,行礼。皇帝看着她起身,再跪下,然后又起身缓慢的挪出车厢,一口茶终是没有喝下去,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景德四年初,新帝北巡历经两月有余返回都城,城内从昨夜子时起工部官员和五城兵备道打扫街道,直至丑时先行的禁卫军赶回城中,封锁街道,撵逐闲人,到了寅时百官俱按品服聚东城门,出城于十里亭处迎侯。
这一日天气晴好,官道旁杨柳发了新芽,一派初春时节欣欣向荣的景象。
到了正午庞大的仪仗队伍终于出现在官道的尽头,百官俱整衣远望,人群里出现了短暂的骚动。
直至龙撵到得跟前,皇帝着明黄蟠龙龙袍,头戴金冠步下龙撵,一时百官跪地参拜,场面壮观而肃穆。
皇帝下车走至当先一人,伸手扶起:“弟弟免礼,朕出巡之时劳你监国,辛苦了。”
跪地之人身材肥硕,爬起来平白比别人艰难几分,没说话之前先喘了两声:“不辛苦,恭贺皇兄北巡大败羌人,扬我大燕朝之国威。”
皇帝微微一笑,没有接话,望着下面跪了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一展袍袖朗声道:“众卿家平身。”
下面众人又是齐声恭贺,皇帝向一旁示意,小太监高亢尖利的嗓音传出去很远:“免礼,平身。”下面的百官才悉悉索索的从地上爬起来。
来迎接的人群里有公卿王候和文武百官,皇帝看见了排在睿王身后的大驸马,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又看见了裕王世子,然后他扭头对福康低声的吩咐道:“去请霍将军过来。”
福康转身去传话,皇帝眼睛看着人群中垂着头的霍时嘉微微提高声音道:“裕王世子?!”
霍时浩一怔,抬起头,对上皇帝的目光,皇帝和煦的对他道:“你到跟前来说话。”
霍时嘉由长随搀扶着,人群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他自然的走到霍时浩身旁和他并肩站在一处,这时霍时英也被小六搀扶着走到御驾跟前,皇帝半侧开身体,让出后面的霍时英,既是对着霍家兄弟也是对着文武百官道:“此番羌人大举进犯,践踏我国土,蹂躏我百姓,辱我之国威,半壁江山险丧于蛮族铁蹄之下,幸的危难之际霍元帅多方筹措军资粮饷,整合大军,渡江雷霆一战力挽狂澜,终于颍昌府全歼敌军,救江山百姓与水火之中,解朝廷危困之局,而霍家之女霍小将军以一己之牺牲,率一万亲兵,抵挡羌军主力之黑甲军,战至最后一人不曾退却,因她之牺牲扭转整个战局,朕亲临战场一应全皆目睹,实是巾帼英雄,如今将军深受重伤你们接回府去好生将养。来日朕还堪大用。”
皇帝身长玉立站在当地,朗朗而谈既是宣讲也是下定论,霍时英站在一旁脑袋垂的极低,皇帝话音落后,霍家三兄妹皆跪地领旨,谢天恩。
等兄妹三个从地上站起来,两兄弟都去看霍时英,霍时英自然先看向霍时嘉,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碰,霍时嘉的眼底闪过一丝疼痛,霍时英裂开嘴角朝他笑笑,身长玉立的身姿腰背挺的笔直,一手支撑着小六,浑身的重量压在一条腿上,另一条腿无力的踏在地上,咧嘴一笑浑身散发着一种无所谓的坚强,霍时浩把头扭到一边,把心里的心酸强忍了下去。
霍时英再去看霍时浩,霍时浩望着她一脸欣慰,霍时英弯腰给他行礼:“大哥。”霍时浩朝她微微一点头。
皇帝站在跟前看着他们兄妹见礼完毕,忽然扭头看着霍时英指指身边的人道:“霍时英,这是睿王。”
皇帝此举有些突兀,别人看不明白,霍时英却是一怔,看了过去,皇帝身旁站了一人,差不多高的个子,但是厚度却有两个皇帝那么厚,那人站在那里头戴金冠,身穿蟒袍,腰系袍玉带,一张圆脸如白胖的包子,看着有几分憨厚气,腰身起码有三四尺的样子,大腹便便,通身贵气,和皇帝没有一分相像的地方。
霍时英弯下腰,大礼参拜,眼看她就要跪下,睿王似乎一惊,伸手就要来扶,嘴里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将军不必行此大礼。”
睿王弯腰扶起霍时英,嘴里粗喘着,两人本来站的极进,他口里的热气就喷到了霍时英的脸上,霍时英见此人之状就知道他有气虚之症,身体是不大好的,她虽被扶起却还是半弯着腰对睿王道:“霍时英有礼了。”
“嗯嗯,有礼,有礼。”睿王嗯那两声是从鼻孔里发出的声音,像是在哼哼一样,听起来软软糯糯的,毫无架子和威严。
两人再站直了,扭头看见皇帝在一边嘴角含着一个笑看着他们,霍时英看过来的时候他那笑容平白又多了几分明快和意味,霍时英把头低了下去。
皇帝似乎一下子心情大好,一直含着笑,挥手请百官退下,拉了睿王一起道:“弟和朕一起走吧,我们也叙叙。”
睿王又“嗯嗯”两声,被人簇拥着登上龙撵,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起驾入城去了。
御驾先行,后面的公卿大臣跪地相送,等御驾过去了,一行人才起身,来迎的朝臣和同去颍昌府的焦阁老他们开始攀谈,又是一番热闹。
霍时英三兄妹齐头跪在一处,等御驾过去以后,霍时英和霍时嘉都是被人扶着才站起来,等到两人面对的时候霍时英才轻轻的叫了霍时嘉一声:“二哥。”霍时嘉看着她似有千言,最终还是隐忍不发,叹了一口气,牵起她的一只手紧紧握住道:“回家。”
霍时英清淡的笑着应道:“好。”他们站在路边,自有家中仆佣去赶车过来,霍时嘉一直紧紧攥着霍时英的手不松开。
等车的功夫旁边有势利的朝臣见霍家得势上来攀谈,文人端着架子不好直接和霍时英说话,霍时嘉脸色难看,摆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趋炎的人都热情的找上霍时浩,霍时浩谦虚的应酬着也是一番热闹。
兄妹两拉手安静的站在人群之外,自成一方世界,等车的功夫,霍时英扭头往焦阁老的方向看去,就见老头身边围满了人,恭维之声一片,好不热闹,老头拱手应酬着众人,不时还大笑几声,一派和气,霍时英看过去的时候看见老头眼梢跟她对了一眼然后若无其事的扭过头去,霍时英笑笑转过头,低头看着地面再不乱看。
雍王府和长公主府的马车同时过来,霍时浩和一帮朝臣和气的道别,霍时英和霍时嘉躬身恭送霍时浩,霍时浩登车后又撩开帘子望着站在地上的霍时英半晌后道:“回府好生将养,时嘉好好照顾,缺什么到公主府来知会一声。”
霍时英弯腰道:“是。”霍时嘉站在一边不吭声,霍时浩看了霍时嘉一眼,又跟霍时英道:“身体好些了就到公主府来坐坐。”
霍时英再次弯腰:“是,过两日时英定去拜会大哥和公主。”
“嗯。”霍时浩点点头,放下帘子。前面一声吆喝,马车一动,大驸马的仪仗也随之启动,兄妹二人这才转身登车。
霍时嘉带着霍时英坐一辆马车,兄妹二人在车上相对坐着,随着马车启动,霍时嘉直看着霍时英的那条腿,身上披着裘皮,窝靠在坐垫上脸色不佳,霍时英倒是浑不在意,撩着窗帘朝外面看,一脸笑盈盈的,眉目舒展浑身轻松的样子。
将要入城时,霍时英放下帘子对霍时浩道:“二哥,你让人把车拐到东市去,我们从白定桥上过去回家。”
霍时嘉抬头看她一眼道:“都回来了,以后有的是你看的,你急这一时做什么?五成兵马司和禁卫军已经封道了,御驾不回宫谁也别想乱走动。”霍时浩语气颇有一些没好气的意思,霍时英只是笑笑也不搭话,还是撩着帘子看了一路。
一路回去,从皇宫到东城门,十里长街果然人烟罕见,家家关门闭户,一路禁卫军把守。他